天赐江湖阅历不足,管过闲事一走了之,自以为万事大吉。不知改变装束隐藏行迹,很快就让闻香教盯上了。闻香教此次大举潜入江南,有所图谋,出动了大批人手,在各地广布眼线。何绣凤铩羽而去,心有不甘,将天赐的相貌装束传书各处暗探,命他们严密监视。天赐的行踪,很快就被何绣凤获悉。幸亏她对天赐深怀戒心,以为他武功甚强,不敢贸然出手。天赐尚未遇上麻烦。
这一日天赐行到常州府无锡县境。无锡古称有锡,周时便有此邑。县城之西有锡惠二山。锡山在周秦年间盛产锡铅,因而得名。汉兴而锡竭,有锡更名为无锡。后逢王莽之乱,锡复出,又更名为有锡。后有樵子于山中得一铭文云:有锡兵,天下争;无锡清,天下宁。果然,汉光武帝平定天下,锡又竭,有锡复为无锡。一座山关乎天下兴亡,确实有些荒诞无稽。但从中可见世人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对安宁生活的憧憬,包含着多少在战乱中家破人亡者的辛酸。他们无力与天命抗争,只有在幻想中寻找希望。
传说归传说,但锡山所产的锡铅对争雄天下的诸侯们的确举足轻重。“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这是屈原《九歌》中的词句,描写了楚国将士奋勇杀敌的场面。可是为何楚国将士却要操吴戈?在东周之时,吴国所产的兵器犀利甲于天下。当时的兵器以青铜铸成,青铜是在铜中熔入锡铅。而锡山处于吴国,吴国兵器之犀利与此并非没有关系。但兵器精良,并不能无敌于天下。吴先灭于越,后灭于楚。一国兴亡,在德而不在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真令人可发一叹。
红日西斜,明月东升。天赐错过了宿处,只好连夜赶路。融融月色之下的远山翠竹,田野河湾,分外清新安详,如诗如画。天赐心神俱醉,疲劳全消,只盼着就这样走下去,一直到天明。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抹乌云遮住了月光。淅淅沥沥,下起蒙蒙细雨。雨丝轻柔,似雨非雨,似雾非雾,沾衣欲湿,吹面不寒,与北方的狂风疾雨迥然不同。天赐向农家购买了一顶竹笠,遮挡风雨。跨过了一座江南特有的圆形石桥,转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几栋小屋,高挑的酒旗迎风招展,是一个乡村小店。天赐大喜,加快脚步赶过去。
天色已晚,店中酒客寥落。靠东首的小桌边坐着三名客人。上首是一个中年大汉,身躯魁伟胖大,一部虬髯根根暴竖,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凳边斜倚着一对板斧,刃宽被厚,状如车轮。打横相陪的也是两名中年人,身材颀长,一袭黄布长袍,腰间挎着长剑。天赐暗自嘀咕。这两个黄衣中年人似乎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身份不低。那虬髯大汉似乎又在他们之上。看他的神情外貌,武功也错不了,不知在武林盟所司何职。天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三人见天赐背弓携剑,一付武林人士的装束,也格外留神。
天赐腹中饥饿,找到一处座位,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埋头大嚼,狼吞虎咽。酒菜刚刚用过一半,忽然眼前香风涌动,有一个人坐在了对面。天赐抬头看去,禁不住大吃一惊,这位不速之客竟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只见她身着大红的宫装,头上高挽云髻。冒雨而来,却没沾上半丝雨滴。脸上挂着娇笑,俏目顾盼,媚态横生。她身后侍立着三名女弟子,手中提着油布伞,在纯阳庄时也曾见过。
天赐强定心神,笑道:“原来是何仙子。酒酣逢知己,他乡遇故知。真令人兴奋。”何仙子三字出口,一旁的三名酒客都停杯抬头,目光中露出惊诧戒备的神色。天赐大敌当前,心无旁骛。何绣凤也将天赐当作劲敌,不敢有丝毫大意。所以都未加留意。
天赐镇定如恒,何绣凤更加不敢妄动。娇笑道:“李兄弟,这就叫做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何愁前路无知己。兄弟这是前往苏州吗?我也正要去苏州,咱们结伴同行如何?”天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这蛇蝎女人结伴同行。笑道:“仙子仙姿玉质,李某却是一介武夫,粗俗不堪。结伴同行,亵渎了仙子,岂非天大的罪过。”何绣凤笑道:“李兄弟何必自谦。在纯阳庄时你以读书人自居,开口诗云,闭口子曰,俨然是孔老夫子的嫡传高弟。现在为何又成了一介武夫?再说,读书人也罢,练武人也罢,凭你的人品才学,有谁敢嫌弃你。”
天赐暗道:“好一张利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本想做一个读书人,凭借胸中所学,成就一番事业。方不负父母生养,师长教诲。无奈世事堪嗟,前尘已不堪回首。现今流落江湖,四海为家,雄心壮志消磨。细想来还是做一介武夫,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无牵无挂,得过且过为好。”
何绣凤脸上做出凄色,仿佛十分同情。说道:“李兄弟,姐姐真为你难过。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这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悲惨事。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处不可建功立业。只要兄弟肯听姐姐的劝告,今后跟着姐姐干,包你将来称心如意。高官厚禄,裂土封疆,青史留名,都如探囊取物一般。”
天赐暗道:“她这话可够狂妄的。听她言中之意似乎闻香教也有不轨之图。嘿嘿!就凭你们闻香教一窝蛇鼠,能成就什么大事?”说道:“李某还是那句话,不敢亵渎仙子。”
何绣凤娇笑道:“李兄弟,难道说面对姐姐如此人品,你居然不屑一顾?那个什么吕姑娘,什么东方姑娘,哪一处比姐姐强?你倒说说看。”这话实在太露骨了,天赐不禁为之脸红。何绣凤却毫无异状,又笑道:“别说是姐姐,就是我这三个弟子,也比那两个黄毛丫头强上百倍。小素,小雅,小静,你们过来,给李兄弟看看。他如果不是瞎子,不会不动心。”
三名俏丽的女弟子一齐走到天赐身侧。黄衫红衫两女子搔首弄姿,媚态百出,不住向天赐暗送秋波。只有那白衫女子垂首低眉,面色依旧冷若冰霜。何绣凤将那白衫女子拉到身旁,说道:“这是我几个月前新收的小徒弟,名叫小静。我这三名弟子数她最出色。怎么样,李兄弟满意不满意?”小静脸上浮上一抹嫣红,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薄怒,确实秀丽动人。小雅小素两女子却面露不愉之色,盯着小师妹的俏脸,心中妒火如炽。
天赐重重一咳,掩饰心中窘意。说道:“小静姑娘确实国色天香,不能不令人心动。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某早有家室,不敢相负。仙子美意,李某心领了。”
何绣凤兀自不死心,笑道:“有了家室又有何妨?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司空见惯。你有了妻室,为什么还要去勾引姓吕姓东方的两个小丫头?难道是看不上姐姐这三名弟子吗?”
何绣凤一味胡搅蛮缠,天赐大为不快,说道:“我与吕姑娘东方姑娘不过是寻常朋友,仙子不可胡乱猜疑。”何绣凤樱桃小口一撇,说道:“那天在九江府你与吕家的小丫头难舍难分,抱着她亲亲热热。那香艳的一幕姐姐全看到了。兄弟还不肯承认吗?”
不论何绣凤是否是亲眼所见,至少这件事已经让闻香教的眼线看到了。天赐有口难辩,一时恼羞成怒,拍案而起,说道:“仙子请口下留德,切莫看错人。李某昭昭此心可鉴天地鬼神,由得你去胡乱猜疑好了。”
何绣凤双目冷光一闪,说道:“李兄弟,姐姐可全是为你好。你两次坏了本教大事,姐姐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一句然诺,加盟本教。这条件优厚得不能再优厚了。李兄弟,你可要仔细斟酌,切莫辜负姐姐一片美意。”天赐冷笑道:“仙子的美意恕我不敢领教。仙子还是留着送给别人吧!”何绣凤怒道:“好!这叫做热心遇上冷面孔。姓李的,但愿你不会后悔。丫头们,咱们走。”说罢离座而起,转身就走。
天赐心中一松,想不到何绣凤如此轻易就走了。蓦然何绣凤回身抖出一条大红绢帕,扑面而至,一缕浓香冲鼻而入。天赐心中惊呼:“迷香!”想要闭住呼吸已经来不及,头脑一昏,扑倒在桌面上,就此人事不知。
何绣凤轻易得手,心中狂喜。娇笑道:“姓李的,你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落在我何绣凤手里,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不怕你不死心塌地,归附于我。丫头们,抬他走。”小雅小素两女合力将天赐抱起。小静却站着不动,神情百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人抬着天赐,正要出门。忽然一阵疾风刮过,一个人已经挡在门前。正是那虬髯大汉,一双巨斧擎在手中,大笑道:“仙子,且慢!还有我钟某人呢!”声若洪钟,震得屋顶尘土纷纷落下。
来人身法之快,令何绣凤大吃一惊。待看清此人相貌,何绣凤油然而生戒心。立刻换上一付笑容,说道:“这位英雄可是人称猛钟离的钟大侠吗?”那虬髯大汉又爆发出一震大笑,说道:“不才正是钟云翱。仙子驾临江南,钟某未能略尽地主之谊,恕罪恕罪!”
何绣凤上前飘飘万福,娇笑道:“我与钟大侠同列江南八仙,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不期而遇,足慰平生之愿。听说钟大侠在武林盟中得意,深得司马老英雄信任。真是令人羡慕。”钟云翱笑道:“仙子过誉。混口饭吃而已。承蒙龙首看重,钟某愧不敢当。”何绣凤道:“钟大侠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有意留客吗?可惜我现在要事在身,只好改日再来叨扰。请钟大侠见谅。”钟云翱道:“好说,好说!只要仙子将此人留下,钟某恭送仙子离去。”
何绣凤故作惊奇,问道:“钟大侠要留下此人做甚?他是敝教的仇敌,我正要将他带回总坛治罪。钟大侠为何要管敝教的家务事?”钟云翱脸色一沉,说道:“闻香教的家务事钟某的确不该管。可是仙子别忘了,这里不是湖广,而是江南。仙子在江南劫人,置武林盟于何地?”何绣凤鼻中挤出一声冷笑,说道:“这姓李的吃香得很,谁都想抢。钟大侠要留下他直说就是了,何必还要绕一个大圈子。”钟云翱冷冷道:“仙子明白就好。将此人留下,钟某放你们走。得罪之处,来日登门谢罪。”
钟云翱态度强硬,何绣凤无计可施,只有硬闯。她心中虽怒,脸上却笑意盎然,说道:“钟大侠是主,我是客。照理说我不该以客欺主。可是事关闻香教声誉,不容退缩。钟大侠既然硬要留下此人,就请动手吧!”钟云翱大笑道:“好极了!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痛快。你们两个,把人给我抢过来。”两名黄衣剑士应声而出,纵身而上,化成两道黄影,直奔抱着天赐的小素小雅。
何绣凤见这两人身法奇快,便知武功不弱,她的三名女弟子绝非其敌。当下纵身横跃,挡住两名黄衣剑士去路。双掌左右一分,向两人迎面击去。那两人举掌相迎。只听一声巨响,室内如同刮起了一阵狂风。两名黄衣剑士同时被震退,倒撞在墙壁上,两口鲜血喷出。房屋是薄木搭成,被撞得摇摇欲倒。
钟云翱怒喝道:“好妖妇,只会欺负晚辈,不知羞耻。看斧!”扑上前去,一双巨斧舞成团团乌光,招招劈向何绣凤要害。何绣凤毫不示弱。她身着一袭宫装,长大的衣袖就是她的兵器。飞舞起来护住身体,长袖带到巨斧上,每每将巨斧带偏,就是砍不到她的身体。钟云翱火冒三丈,连声怒吼,斧影如山,攻势更猛。何绣凤长袖飞舞,身形飘飘,状似闲庭信步,实则决不轻松。两名黄衣剑士有心上前帮忙,无奈被何绣凤一掌震伤,胸口阵阵作痛,真气难以提聚,只能作壁上观。
钟云翱久战不下,越来越焦躁,长啸一声,高亢雄浑,直上云霄。啸声刚过,远处又有两声长啸传来。啸声呼应,越来越近。武林盟又有高手将至。
何绣凤大为焦急,叫道:“死丫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三名女弟子如梦方醒,抬着天赐奔出店门。钟云翱想要阻拦,却被何绣凤死死缠住,脱身不得,眼睁睁看着三名女弟子落荒而走,融入沉沉夜幕之中。钟云翱急得连声怪叫,巨斧接连猛扫。何绣凤娇笑道:“钟大侠,失陪了。”抖起长袖打向钟云翱面门。乘他举斧遮挡之机,何绣凤飞身跃出店门,向三名女弟子逃走的方向疾奔而去。钟云翱怒不可遏,提着一双巨斧紧追不舍。
钟云翱与何绣凤齐名,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但何绣凤的轻功却比钟云翱高出不少,要摆脱他并不困难。可是何绣凤心中另有打算。三名女弟子武功不高,与她们同行只怕要被钟云翱追及。所以她并不全力飞奔,时时现出身形,引逗钟云翱追赶。她不向与三弟子约定之处跑,却斜穿下去,将钟云翱远远引开。
这一追一逃,直奔下数十里开外。何绣凤倏然加快脚步,钻入密林深处,隐去身形。钟云翱忽然失去对手踪迹,气得暴跳如雷,提着一双巨斧直奔下去。钟云翱去远了,何绣凤长身而起,暗道:“人说猛钟离一勇之夫,武功虽高,却不难对付。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又向来路奔回,这一次的速度却比方才快多了。
正在脚下疾奔,心中暗自得意之时,忽然自路边的树林中跃出一名白衣女子。这女子身法奇快,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拦住去路。喝道:“站住!你就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吗?”
何绣凤先是大吃一惊,停住脚步。即而看清当面之人年纪甚轻,便不放在心上。娇笑道:“小妹妹,胆子不小啊!既知我是何绣凤,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那女子冷笑道:“何绣凤又能如何?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快将人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何绣凤怒极反笑,说道:“交人?交什么人呢?”那女子娇喝道:“不许装糊涂,当然是你劫去的人。快交出来。”
何绣凤小嘴一撇,说道:“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你是武林盟的人吗?”那女子傲然道:“武林盟何足道哉!告诉你,我叫陈兰若。你劫去的李公子就是我丈夫,我不配管谁还配管?你如果不服咱们便一较高下,看你这妖妇有何伎俩?”
一听此言,何绣凤立刻换了一付脸色,娇笑道:“原来是弟妹呀!咱们可不是外人。李兄弟与姐姐已经化敌为友,现在随姐姐的三名弟子走了。弟妹要见他,姐姐为你带路。”兰若满头雾水,不明所以,诧道:“这不可能。他为人一丝不苟,决不会与邪教同流合污。”何绣凤笑容可掬,走上前亲热地挽起兰若的手臂,说道:“大家都是武林一脉,正邪之分不过是欺人之谈。姐姐带你去见他,他自然会告诉你事情的原委。弟妹,你生得真漂亮,怪不得李兄弟嘴上总是挂着你。”
兰若俏脸微红。听何绣凤说得煞有介事,便有几分相信。正想开口问她天赐在何处,却不料何绣凤突然从怀中抖出那块绢帕,向兰若当头罩下。她听兰若口气甚大,料想绝非等闲之辈,心有所忌。因此先一番甜言蜜语,将对方稳住,出其不意,用迷香擒人。
兰若武功之强,反应之快,远非天赐所能比拟,岂容何绣凤故伎重施。何绣凤稍有异动,兰若立刻察觉。长剑挥起,绢帕被搅得粉碎。一丝迷香虽然入鼻,但兰若体内玄天真气运行不息,迅即化为于形。兰若自知为何绣凤所欺,怒叱道:“好妖妇,胆敢暗算伤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死心。”剑出如闪电,飞刺何绣凤前胸。
何绣凤迷她不倒,便知遇上了绝顶高手。见这一剑来势奇快,无从招架,慌忙闪身后退。危急中抖起大袖向兰若打去。兰若身形倏进倏退,又向何绣凤右肋攻去,剑招越来越疾。两人搏战数十招,何绣凤渐渐不敌。她今天先斗钟云翱,又连续奔行数十里,真力消耗殆尽。而兰若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这一消一长,强弱立判。可是兰若虽站上风,想要在数十招内将何绣凤制服,也不是一件易事。
两人一退一进,一守一攻,斗得正酣。忽听树梢上有人叫道:“兰儿,别白费力气了。有师父这个大菩萨在此,还愁何绣凤这小狐狸不乖乖听话。”兰若大喜,停手不攻。叫道:“师父,你总算来了。”树梢上那人道:“师父料事是不是很准呢?我就猜这小狐狸是在耍花招,让你不要去追,在这里等着就是。果然一猜就中。”
何绣凤抬头向树梢上望去。只见一个干瘦的糟老头子捧着一个大酒葫芦,正高卧在一根树枝上饮酒。那根树枝只怕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这老头竟能稳稳躺在上面。树枝动也不动,摇也不摇。这份轻功,当真惊世骇俗。何绣凤看清那大酒葫芦,不由得惊呼道:“醉仙,你是醉仙!”
卧在树梢上的孙老头不免得意忘形,摇头晃脑。咂了一口酒,赞道:“好眼力!你比我这徒弟媳妇要强多了。她第一次见我,又是糟老头子,又是醉鬼。醉仙与醉鬼虽只差了一个字,其意却相距千里。咳咳!”说到得意处,口中酒呛入气管,不住咳嗽。兰若大羞,嗔道:“师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开玩笑。”孙老头止住咳声,抹抹嘴角,笑道:“什么时候?当然是亥时。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想老公想得糊涂了?放心吧,有师父在此,我那乖徒儿绝不会出差错。”忽然又板起面孔,向何绣凤道:“呔!我说姓何的小丫头,你把我老人家的宝贝徒儿弄到哪里去了?快快从实招来,我老人家不再追究。否则我老人家一生气,打断你的狗腿,不,打断你的狐狸腿。”
何绣凤这时方弄明白,李天赐原来是醉仙之徒。此老她可万万惹不起。当下赔出一付笑脸,说道:“晚辈实在不知李兄弟是您老人家高徒。如果知道,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分毫。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真不愧天下第一高手风范。晚辈这就带您去见李兄弟。”何绣凤满口前辈,又恭维孙老头为天下第一高手,孙老头心中十分受用。说道:“很好。这一次就放过你,下不为例。”见兰若一付凝神戒备之状,又笑道:“兰儿,没人能在师父面前玩什么花样。你就放心吧!”
小素小雅小静三女轮流抱着天赐一路狂奔,一直逃出十余里外。天赐身高体壮,三女累得娇息喘喘,终于赶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所青竹搭成的小屋,伫立在一湾小池塘边。细雨蒙蒙之中,白雾弥漫,恍如仙境。
三女长长出了一口气,抬着天赐走进竹屋,将他放在竹床上。小雅点燃灯火,室内为之一亮。三女围在竹床边,静静地等着师父回来。小雅小素目光落在天赐脸庞上,久久不能移去。春情暗生,心痒难搔。小静却怔怔出神,忽然问道:“大姐二姐,师父会杀他吗?”
小雅邪邪一笑,调侃道:“三妹,你是不是很关心他?没想到你终日冷若冰霜,居然也有动情之时。”小素笑道:“三妹放心,师父是决不会杀他的。如此英俊不凡的小伙子,谁能狠得下心肠。说不定师父怜才心切,还会把你配给他。三妹高兴不高兴?”口中说笑,却难掩饰心中妒意。
小静面现红潮,娇嗔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合起来欺负我。”小素笑道:“二姐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如此佳子弟,难道你不喜欢?三妹,你就别装模作样了。”小雅也笑道:“说不定师父也看上他了。将他配给三妹,然后自家偷偷受用。我看他比韩护教强多了。韩护教不过是个俊俏小生,会吹两首小曲,念几句诗词,讨女人欢心。他却象一尊天神。那日在纯阳庄,他凭借一张弓一枝箭,视闻香教众多高手如无物。那份豪迈威严,令人心折。师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就是铁石人儿也会化掉。这可是个现成便宜,不捡白不捡。”
小静俏脸一板,说道:“要捡便宜你们就捡好了,我才不稀罕。”小雅小素深感诧异,这个道:“三妹,你不是骗我们吧?”那个道:“三妹,你不后悔?”小静正容道:“谁骗你们了?等一会儿师父回来,我就向她老人家说,将你们两个嫁给他。大姐二姐,你们就放心吧!”两女大喜。这位小师妹乖巧伶俐,深得师父欢心。她的话师父倒有几分肯听。难得她如此大方,将到口的肥肉拱手相让。两女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齐声道:“三妹,你真是个大好人。大姐二姐多谢你了。”
小静眼中闪过一丝诡色,说道:“大姐,师父怎么还不回来?真让人不放心。你去看看好吗?”小雅承她的情,对这个小师妹不敢稍有得罪,心中并无怀疑。说道:“好,我出去看一看。你们小心点,别让他跑了。”抓起佩剑,跨出房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小素目送小雅去远了,忽然掩口而笑,说道:“三妹,你要给二姐派个什么差事?快说吧,二姐一定遵从。”小静奇道:“二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素笑道:“你先将大姐支走,再派给二姐一个差事。这里可就只剩下你和俏郎君两个人了,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的好三妹,你的小心眼二姐还能猜不透?你想与他亲热就直说好了。”
小静本意的确是要将小素也支走。让她一语道破,不禁小脸一红。说道:“二姐,是不是你自家想与他亲热。小妹愿意行个方便,决不会打搅你们的好事。”小素喜上眉梢,说道:“你真是我的好三妹。三妹请回避一下,我,我……”一双俏眼紧盯着竹床上的天赐,身上燥热,语声颤抖,小脸涨得通红。
小静笑道:“外面正在下雨,你让小妹躲到哪里去?好二姐,你要亲热只管亲热,小妹不看就是。咱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顾忌的?”说罢将身子背转过去。
小素欲火如焚,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场,俯在天赐胸前,捧起他的脸庞,就向唇上吻去。忽听小静道:“二姐,你快点上他的穴道。此人十分厉害,如果忽然醒来,咱们可制不住。”小素暗赞师妹细心,连忙出指封住天赐胸前几处穴道。指法迅捷,认穴奇准。小静十分艳羡,说道:“不知师父何时才能将点穴之法传给我?”小素道:“三妹不必心急。师父对你钟爱有加,还会吝啬区区点穴之法吗?你拜师不过数月,根基尚未扎稳。大姐二姐都已经从师十年了。”见小静又将身子背转过去,小素迫不及待扑到天赐胸膛上,着实亲热起来。
小静的目光不住飘向身后,脸上现出杀机。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悄然无声。蹑足潜踪,走到小素身后。倒转长剑,向她后心刺下。小素情欲如潮,身外之事充耳不闻。这一剑刺穿肋骨,直入心脏。小素闷哼一声,扑倒在天赐胸膛上,挣扎两下便不动了。小静望着小素的尸身,神情冷肃,说道:“二姐,你别怨小妹心狠。你不死小妹便无法行事。”她与两位师姐虽然面和心不和,但毕竟相处了几个月,不能说没有一点感情。被迫将她一剑杀死,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惨然,泪水不住在眼圈里打转。
怔怔出神良久,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小静将小素的尸体移开,端来一盆冷水,泼在天赐头上。天赐被冷水一激,当即从昏迷中醒来。略做作挣扎,却无法移动分毫,方知穴道受制。待看清室内景象,那红衣女子背插长剑俯卧于地,那名叫小静的白衣女子双手叉腰,冷冷地看着他。天赐心中惊异莫名。想开口问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方才小素点他穴道之时,连他的哑穴也一起封住了。
小静冷冷道:“李天赐,你知道我是谁吗?”天赐无法开口,点头摇头也力不从心。小静却不知他的难处,继续道:“你很惊奇是不是?我支走大姐,杀了二姐,不是为救你。告诉你,我姓韩,是曹州府单城县人,你想起没有?”
天赐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静见他一言不发,怒道:“你杀人太多,所以想不起来,是不是?你这恶贼,我韩小静流落江湖半载有余,就是为了找你。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二叔,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仇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爹爹报仇雪恨。”
天赐恍然大悟。半年前在单县曾遇上金鞭韩龙,双方发生纠纷,结果韩龙却被义弟赵威害死。这韩小静一定是韩龙的女儿,不知为何将他认做杀父仇人。天赐暗叫冤枉,却无法开口辩解。韩小静却不知天赐哑穴受制,只当他已经无话可说。从小素背上拔下长剑,仰天叫道:“爹爹,女儿为您报仇了!”长剑当胸刺下。天赐暗叫:“完了,我李天赐竟死在一个傻丫头手里。”
忽听一人叫道:“三妹,你疯了不成?”一道黄影飘入室内。当啷一声震响,长剑被来人格开,擦过天赐耳畔,插入竹床,险到了极点。那黄影正是匆匆归来的小雅。她见小师妹要向天赐下毒手,惊急交加。长剑不及掣出,连鞘格去,将天赐救下。
目睹小素伏卧在地的尸体,小雅又惊又怒,喝道:“你杀了二妹!你这小贱人,为何这般歹毒?我一出门就越想越不对头。你何时如此关心师父了?回来一看,果然是你这小贱人在作怪。快说,你为什么要杀二妹,为什么要害李公子?”拔剑出鞘,一步步向小静逼去。
小静千算万算,没算到大师姐会如此多疑,提前返回。她自知武功绝非大师姐之敌,惊得小脸煞白。口气却依然强硬:“大姐,别管小妹的闲事。这李天赐与小妹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杀他我誓不为人。你若拦我,我也一样会杀了你。”
小雅喝道:“你与李公子有仇有恨我不管,为什么要将二妹也害死?戕害同门,罪不容诛。我要擒下你这小贱人,等师父回来,有什么话你对他老人家讲吧!”说罢飞身而上,挺剑就刺。小静急忙挥剑格档。可是她从师不过数月,无论如何也不是师姐的对手。小雅剑尖搭上小静的剑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小雅长剑搅动,小静的长剑握持不住,脱手飞出,钉在墙壁上。小雅抢步上前,出指如风。小静已经退到墙角,无处闪避。胸前穴道接连被击中,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小雅骂道:“你这小贱人真是罪该万死。看师父回来怎么收拾你。师父最恨人家对她不忠,她会活活剥了你的皮。”想起小静自拜师以来,深得师父欢心,夺了她的宠爱,心中又妒又恨,忍不住走上去狠狠踢了两脚。心中怒气稍平,又转身去看床上的天赐,脸上立刻绽出了媚笑,泛起了红潮。扑在天赐身上,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娇笑道:“小冤家,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几乎让那小贱人害死了。看你以后怎么酬谢我。”想到二妹已死,三妹又背叛了师父。这小冤家也许就可以归她一人独享,心中喜不自胜。
天赐此时神智清醒,让这骚狐狸腻上身,与方才被小素抚弄时的情形已大为不同。他紧闭双目,神情木然,没有丝毫反应。小雅娇笑道:“好人儿,我就不信你不动心。”送上火热的樱唇亲吻天赐的脸颊,最后吻上他的嘴唇,用力吸吮,咂咂有声。她此时情欲涌动,娇息喘喘,眼中放射出奇光。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只盼化在他身上。
小静穴道受制,斜倚在墙角。目睹这香艳绝伦的一幕,心中又羞又恨。忽然有一桩奇事发生,天赐的手臂居然动了。先是手掌一阵轻微的收张,即而左臂抬起来,环抱住小雅的纤腰。右臂也同时抬起,搂住她的肩头。猛然一翻身,将小雅压在身下。后面的事情小静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往下想。紧紧闭上双目,暗骂无耻。
小雅被天赐压在身下,双臂紧紧抱住,几乎喘不上气。一时心神俱醉,情火如炽,口中胡乱叫道:“小冤家,心肝宝贝。”心中想的尽是销魂蚀骨的男女之事,竟没有细想天赐被封住穴道,却为何又能动了。
天赐方才被小雅所救,逃过一劫。他一心谋求自救之策,运行体内真气冲向各处闭塞的穴道,对身外发生的事不加理会。可是他内力不强,闭穴的手法又十分特异,白费了许多气力,一处穴道也没能冲开。但他并不灰心,继续凝神运功。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就象有人俯在他耳畔讲话:“小施主,你这个法子不管用。要冲开穴道,老僧教你一个法子。留神听着。”天赐大喜,暗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师父只怕也不会。此人是谁?居然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就听那声音继续下去,讲说冲穴之法。不知为何天赐对此人十分信任,依着他所说的方法运行真气。果然大为不同,各处穴道霍然而通。
小雅扑上身之时,正当天赐运功的紧要关头,他不敢有所分神。等到发觉手足可以动了,不禁心中狂喜。翻身将小雅压住。看着怀中这小狐狸的淫浪之态,紧抱着她绵软火热的娇躯,天赐心中却毫无所觉。冷冷道:“谁是你的心肝宝贝。小骚货,给我听清了。太爷一见你这骚浪相心里就不舒服。你最好当心点,别惹太爷生气。”搂着他纤腰的左手用力扣向命门穴。小雅腰间一麻,浑身瘫软如泥。惊呼道:“小冤家,你……”天赐一巴掌刮在小雅脸上,喝道:“闭嘴!你还敢胡言乱言,太爷生气了。”小雅立刻住口不言,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脸上红潮未褪,心中却没了半分情欲,只剩下惊骇。
一旁的小静听到变故发生,眼睛睁开便再也合不拢,心中又惊又急。师父回来也许还有机会分辨。这李天赐却是她的杀父仇人,决不会放过她。
天赐座在床沿上煞费踌躇,不知如何处置这两个女子。这小雅可以丢下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但小静却是金鞭韩龙的女儿,这一走岂不将她害了。心念疾转,已经有了主意。一把将小雅从床上提起,双目逼视,脸上现出一丝怪笑。说道:“小骚货,太爷就要走了。念在你方才曾救了我一次危难,太爷给你解开穴道。乘现在何绣凤那妖妇还没有回来,马上逃走。逃得远远的,莫让她撞上。”说罢出指连点,解开小雅的穴道。
小雅从天赐的手中挣脱出来,仍难掩畏惧之意,远远退到墙角。说道:“谁听你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倒是你,现在不逃,等师父回来,想逃也逃不脱了。”
天赐笑道:“小骚货,谢谢你的关心。太爷也不能含糊,临去之前,给你两句忠告。何绣凤回来,一定会查问此事的缘由。我是如何逃走的?你二妹被谁杀死的?那时你如何回答?”小雅道:“这都是那小贱人做的好事,与我无关。师父问起我实话实说就是。”天赐大笑道:“你能实话实说,你三妹却不会实话实说。自然将此事全推到你头上。你说说看,你师父是信任你还是信任你师妹。而且你现在安然无恙,你师妹却被你制住了穴道。就算何绣凤不查问,也能明白是谁干的。“
小雅惊得脸色煞白,暗想师父确是对小师妹喜爱多些。嗫嚅半晌,忽然问道:“她不是你的仇人吗?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天赐目光落在小静身上。见她瑟缩在墙角,一付惊恐不安之态,天赐大为不忍。当着小雅的面,唯有狠下心肠,说道:“杀其父复杀其女,非李某所忍为。这小丫头我另有办法制她,最好让何绣凤替我下手。嘿嘿!这是个好主意。”
小静又惊又怒,骂道:“你这个恶贼,好歹毒!”天赐笑道:“多谢小静姑娘夸奖,李某愧不敢当。”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何绣凤回来了,我不能再耽搁。小雅姑娘,我话已经说到,走不走你自己拿主意。”抓起桌上的包裹,窜出门去。小雅大惊失色,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不敢留下来。也急奔出去,钻入茫茫夜色之中,消失了踪迹。只余下室内的小静姑娘,孤零零倚在屋角,心中又惊又怕。
过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天赐负手踱入室内。他方才用计将小雅诓走,心中正在得意,脸上笑容可掬。走到小静面前,一时打不定主意,如何向她解释。小静心中惧怕,天赐的笑容在她眼中也变了味道,有点象是狞笑。她惊呼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要干什么?”
天赐心中忽然升起一个顽皮念头,邪笑道:“小静姑娘,你这话问得多笨。我要干什么,难道你猜不出来?”小静更惊,想跳起来逃走,却因穴道受制,无法移动分毫。口中叫道:“你这恶贼,你不得好死。”天赐忍不住失笑出声,抚摸自己的脸颊,问道:“我这个样子,真的很象恶贼吗?”小静惊惧稍减,怒火又升,叫道:“你不是恶贼,谁是恶贼?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二叔。你这个衣冠禽兽,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今天不幸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就是。”
天赐脸色一正,说道:“你父亲就是金鞭韩龙吗?”小静冷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难得难得!”天赐苦笑道:“小静姑娘,令尊不是我杀的,而是你那狗屁二叔。他见利忘义,残害结义兄长,罪不容诛。我已经亲手将他处死,算是为令尊报过仇了。唉!令尊说来也是因我而死,我非常抱歉。”
小静怒道:“谁信你胡说八道。你杀害我爹爹和二叔,证据确凿,不容你狡辩。你把罪责推给一个死人,真是阴险毒辣。我二叔与爹爹情同手足,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会杀害我爹?你说谎也不会说。”
天赐道:“我如果真是杀害令尊的凶手,我会与你说这些废话吗?一刀杀掉你岂不是一了百了。你说的证据确凿又是什么证据?不过是官府中人为推卸责任编撰出来的。你如果想弄清真相,可以去找一个人问问。出事那天,路边茶棚中有一个卖茶老者始终在场。事情的经过他清清楚楚。”
小静听他侃侃而谈,所言有几分道理,心中略略相信。说道:“那好,你将我放了。与我一同回老家一趟,找那卖茶老者当面对质。”天赐摇头道:“你不能回乡,你的穴道更不能解开。”小静冷笑道:“看看,你不敢找人对质,证明你讲的全是谎话。我差一点让你骗了。”
天赐道:“小静姑娘,你知我为什么不解开你的穴道?为什么要将你师姐诓走?”小静大为不屑,说道:“还不是对那小妖精心存感激,要救她一命。你还能有什么好心。”天赐道:“不是救她一命,而是救你一命。你杀了师姐,背叛师父,何绣凤决不会饶你。如果我现在放你逃脱,你一走了之,何绣凤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闻香教势力庞大,你一个弱质女子,武功平平,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现在就大不相同了。你大师姐一走,你就可以将过错全推在她身上。就说是她杀了二师姐,将我救走。何绣凤肯定深信不疑。你可以安心留在她身边,将来另谋脱身之策。”
小静姑娘静静听着,脸色渐渐缓和,又有几分相信。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我素不相识。方才我几乎将你杀死,你不记恨吗?”
想起半年前的往事,天赐心中一痛。叹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与令尊却与一段交情。这段交情虽然短暂,但他是个有血性讲义气的好汉子。虽只片言之交,我已将他当作好朋友了。”小静听天赐提及父亲,双目泪光隐现。哽咽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天赐黯然点头,说道:“就冲着这段交情,我不能不救你,不能对不住令尊。我称令尊为韩大哥,你也该叫我李叔叔。将来你如果有什么心愿,李叔叔一定为你尽力。可是现在我自身难保,一切全要靠你自己了。记住我刚才的话。先留在闻香教,等待时机,另谋脱身之策。回家侍奉老母。她一定日夜悬念着你。还有,回乡之后别把你二叔的丑事对外人讲。他已经以死抵罪,不能让他的后人也承担过错。”
小静忍不住放声痛哭,半年以来的委屈苦楚一时全倾诉出来。哽咽道:“李叔叔,我相信你。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天赐心中大慰,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好姑娘,这样我就放心了。何绣凤那妖妇马上就会回来,我应该走了。小静,多保重。”说罢转身欲走。小静道:“李叔叔,不,李大哥。你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叫你李大哥好吗?”天赐停住脚步,笑道:“李大哥就李大哥好了。唉,白白矮了一辈,这亏吃得可真不小。”向小静扮了个鬼脸,跨出房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小静此时对天赐已经深信不疑。天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小静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伤感。兴奋的是得知父仇已报,又结识了一位李大哥。伤感的是才一结识便各奔东西,不能有片刻相聚。
何绣凤乖乖带领着孙老头与兰若来找天赐,刚一走入竹屋便惊得目瞪口呆。两女徒一死一伤,大徒弟与李天赐均不知去向。何绣凤解开小静的穴道,询问她事情的原委。小静佯作委屈,哭哭啼啼将经过讲述一遍,自然将过错全推到小雅身上。何绣凤气得火冒三丈,心中又惊又惧。生怕孙老头找不到徒弟,将满腹怒气出在她头上。检查小素的尸体,发现伤口鲜血凝结,尸体冰冷。事情已经发生过很久,想追也来不及了。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许多波折。天赐刚刚逃走,只怕还没跑出一里路。此时孙老头如果大叫一声:“徒儿,我老人家在此!”也许就能将天赐叫回来。小静不明内情,不敢说实话。真是阴差阳错,天公不作美。一双小夫妻咫尺天涯,不能相见。
兰若随何绣凤而来,满怀希望,不想再次扑空。念及天赐竟随何绣凤的一个女弟子逃走,又想到天赐与什么吕姑娘东方姑娘如何如何的传闻,心中又酸又苦,忍不住扶在墙壁上嘤嘤低泣。孙老头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两手连挫,不知如何解劝。目光落在瑟缩一旁忐忑不安的何绣凤身上,心中便升出一股邪火。叫道:“你这小狐狸该死一万次。让我老人家的徒弟媳妇如此伤心,让我老人家无所适从。你还不快赔还我的宝贝徒儿。”
何绣凤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苦相,说道:“孙老前辈,这事怪不得晚辈。晚辈也想马上将李兄弟还给您。可恨我那大徒弟,居然背叛师门,与李兄弟私奔。这可真让人料想不到。”孙老头大怒,叫骂道:“放屁!你大徒弟做下的好事,你这个做师父的如何脱得了干系?如果不是你将我老人家的徒弟掳来,会发生这种事吗?快去把人找回来。如果少了半根寒毛,我老人家打断你的狐狸腿。”
何绣凤心中暗喜,说道:“孙老前辈,他们已经逃走很久了,到何处去找?晚辈也是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孙老头叫骂道:“屁话!找得到找不到是你的事。我老人家不想听你诉苦。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内将我那宝贝徒儿送回来,什么事也没有。如果三天之内找不回来,我老人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听清了没有?”
何绣凤暗道:“我给你来个溜之大吉,三天之后看你到哪里找我。这老醉鬼,糊涂透顶。”口中应道:“是,是,晚辈一定尽力。这就去找。”抓住小静的手臂,拉上她就走。三个徒弟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可要好好照看,不能再丢了。
小静被何绣凤拉着跑出房门,越想越觉不对头。问道:“师父,那老头是什么人?师父为什么对他如此……如此忍让?”她本想问师父为什么惧怕孙老头,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
何绣凤恨恨道:“那老不死的是醉仙孙老鬼,李天赐的师父。为师并非真的怕他,做个样子哄他开心而已。这老鬼容易对付。你以后遇上他,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天大的麻烦也能不了了之。”
小静暗自焦急,好生后悔方才没有实话实说。让他们师徒相见,让醉仙将她带走,师父也不敢有二话。现成的好机会白白错过,悔之晚矣!
孙老头赶走何绣凤,心中怒气稍平,又来安慰兰若。说道:“兰儿,别难过。都怪师父不好,饮酒误事,耽搁了时刻。如果早到片刻,你们小夫妻就可以团团圆圆了。好兰儿,别哭了。你这一哭师父心里难过之极。师父是个老糊涂。你如果有气就出在师父头上吧。怎么样都行,就是别哭。”他对这个徒弟媳妇十分钟爱,百般解劝,将过错全揽过来。只怕当年对妻子也没有如此低声下气。
兰若止住悲声,脸上却兀自泪水涟涟。说道:“师父,这不怪您老人家,只怪兰儿命苦。”说罢又忍不住大哭起来。孙老头无计可施,颓然坐倒,将桌案拍得震天响,叫骂道:“该死!何绣凤该死,天赐那臭小子也一般该死!辜负了我老人家的一番教诲。可恨,可恼!”兰若大吃一惊,急忙收住泪水,问道:“师父,这关天赐什么事?”
想不到这一招收到奇效,孙老头心中暗喜。脸上仍然佯作愤怒,叫道:“不关他的事关谁的事?他与什么人一起逃走不好,偏偏要与何绣凤的小妖精徒弟混在一处。惹得好兰儿心中不快,害得我老人家倍受煎熬。这还不该死吗?我老人家一定要找到他,一掌打断他的狗腿。”让孙老头一语道破心事,兰若脸上一红,羞态难抑。暗道师父老鬼精。至于说打断某人狗腿云云,那是孙老头的口头禅,不必认真。
见兰若如此模样,大约不会再哭了,孙老头略略放心。又道:“兰儿,别担心。天赐那小子机灵得很。武功经我老人家精心调教,还算过得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方才的事我看另有文章。何绣凤的女徒再强也强不过吕家的小丫头,更强不过兰儿你。他对吕家丫头尚且不动心,还会看上那小妖精吗?他与那小妖精一同逃走,说不定又是耍什么花招。这小子诡计多端,我老人家也常常猜不透。方才我看那叫小静的丫头神情有些异样,说不定……。”说到此处,孙老头嘎然而止。暗想如果让兰若误会天赐与小静有什么瓜葛,只怕又要惹她不快。孙老头的一番解劝不无道理。兰若深知天赐对她一往情深,心中醋意稍减,脸色渐渐缓和。
正在此时,忽听室外有人嘿嘿低笑,说道:“老醉鬼,原来你还不算十分糊涂,知道其中另有文章。一大把子年纪,还真没活到狗身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源似远似近,飘忽不定,竟不知来自何方。
孙老头脸色大变,一跃而起,向室外叫道:“是哪个老不死的调侃你家孙爷爷?快快出来领死。”嘿嘿低笑声又起:“孙施主,多年不见,你怎么将老朋友忘记了?故友重逢,也不知讲几句客气话。大呼小叫,一点涵养也没有。我方才那句话收回。你这一大把子年纪,还是活到狗身上了。”
孙老头让来人百般讥讽,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又坐回到椅中,翘起二郎腿,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酒肉和尚。招摇撞骗几十年,发大财没有?听你的口气,还是当年那付德性,一上来就是这么两句难听的。这可是我老人家当年常用来骂你的,你倒还没有忘。真是小心眼,睚眦必报。几十年吃斋念佛,仍然不见长进。愧对佛祖,愧对佛祖。”
兰若见又有高人驾临,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轻声问道:“师父,此人是谁?酒肉和尚的名号兰儿怎么从没听说过?”孙老头歪斜着小眼睛,说道:“酒肉和尚这名号你当然不可能听到过。这秃驴是疯僧狂道中的疯僧。别人都叫他大师,老前辈。屁!我老人家偏偏要叫他酒肉和尚。”
疯僧在门外接口道:“对,对!还是酒肉和尚听上去顺耳,老僧喜欢。不过你这老醉鬼是在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你说我吃斋念佛几十年。念佛是不错的,吃斋却未必。”孙老头放声大笑,说道:“算我老人家说错了话。酒肉和尚,别总是躲躲藏藏的。进来坐坐,我请你喝酒。”疯僧道:“啊弥陀佛。相见争如不见。二十年光阴,孙施主丰采如昔,老僧却年迈不堪。相见徒增伤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孙老头似针扎一般从椅中跳了起来,叫骂道:“放屁放屁!你这不是绕着弯子骂我老人家吗?我这叫做丰采如昔?你这贼秃也知什么叫做丰采如昔?你修炼无相神功,火候已经有了十二成。寒暑不侵,外魔不入。你居然会见老?鬼才相信。谎言欺人,百年苦修毁于一旦。死后该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疯僧嘻嘻笑道:“醉鬼,我说不见就是不见,你说什么都没用。激也没用,骂也没用。死后如何,老僧心中有数,不须你来操心。”
孙老头又颓然坐回椅中,说道:“酒肉和尚,我算服了你。我老人家武功二十年前逊你一筹,现在仍然逊你一筹。想抓你进来也力不从心。”疯僧笑道:“但你有一个好徒弟。不出十年醉仙一门必将大放异彩,远远胜过老僧。阿弥陀佛,老僧动了贪念。罪过,罪过!”
孙老头道:“贼和尚,听你的口气似乎认得我那宝贝徒儿。方才发生的事你是不是全看到了?是不是你在弄鬼?你想抢我老人家的徒弟,这可万万不许!”疯僧道:“善哉,善哉!老僧岂敢抢孙施主的徒弟。方才只是传了他一手自解穴道的功夫,让他自行逃走而已。”孙老头怒道:“果然是你在弄鬼。你让他逃走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搭上一个小妖精?拆散人家恩爱夫妻,大损阴德,佛祖定不饶你。”疯僧道:“孙施主此言差矣。这不是老僧在弄鬼,而是令徒一计。他要让那女施主逃走,老僧也无法阻止。”
一听此言,兰若眼圈又红了,满腹的委屈无处哭诉。孙老头更怒,叫骂道:“放屁!我老人家的徒弟可不是好色之徒。快带我去找他,当面对质。你这贼秃如果胆敢有半句不实,我老人家跟你没完。你这贼秃厉害,我老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此时兰若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痛哭失声。
疯僧道:“这位女施主是李施主的夫人吗?唉!你想歪了,想歪了!老僧话没说清。尊夫放那位姑娘逃走,决不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另有隐衷。总而言之,夫人请放心就是。夫人寻夫心切,心情老僧能够理解。可是此时未免有不妥之处。请夫人三思。”兰若道:“有什么不妥?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你这老和尚不是好人。”说罢又俯案低泣。
疯僧叹道:“夫人切莫悲伤。这是老僧的一番苦心,希望夫人谅解。尊夫恰似一条神龙。如今江湖之上风云际会,正是他变化飞腾,大显身手之时。夫人切莫以儿女私情,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再过三年五载,待江湖平靖,包在老僧身上,还夫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好丈夫。”又道:“孙施主,老僧用心良苦,决不是为抢施主的徒弟。老僧还要赶去解救他的一场危难,告辞了。”
孙老头竖起耳朵细听,室外声息皆无,知道疯僧已经远去。见兰若呆坐椅中怔怔出神,孙老头黯然长叹。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兰儿,你都听到了。这疯和尚虽说有些疯疯癫癫,见事却极准。他的话决不会错。有他出手,为师也可以放心了。说不定那傻小子因祸得福,蒙那老和尚青睐,将来成就未可限量。兰儿,你大可放宽心。三年五载并不算长。就拿为师来说吧。苦苦等了二十年。唉!二十年的岁月,不也是转瞬即过吗?”
兰若螓首低垂,轻声说道:“师父,我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有些……。唉!那位疯大师说的不错。男人应该有自己的雄心事业,江湖之路要靠他自己去闯,多苦多难都要一肩担起。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总跟在他身边,拖累于他。他如果心里有我,我不在身边他只会更加想念我。这份真情才叫可贵。如果他心里没有我,我纵然将他栓在身边又有何用。我能等。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十年五十年我也无怨。”
孙老头大为宽慰,赞道:“好兰儿,这才是我的好兰儿!提得起,放得下。天赐那孩子刚毅果决,壮志凌云。儿女之情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不过我看他对你的感情却不同寻常。你在他心里份量很重。这也难怪,凭咱兰儿的才貌贤德,铁石之人也会动心。何况那傻小子其实并不很傻。”
兰若掩口失笑,娇靥韵红,垂首低眉,抚弄着衣角。说道:“师父,咱们不谈这些。说说您老人家自己的事吧!”孙老头奇道:“我的事?我老人家有什么事好说?”兰若面容一正,羞态顿敛。说道:“师父,不,兰儿应该称呼您师公。有些话兰儿一直不敢说。您说您苦苦等了二十年,证明您心里还有兰儿的师父。师父她老人家也一直念着您,一直盼着您去找她。师公,您就不想见见她老人家吗?”
一听此言,孙老头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吼叫道:“别说了,别说了!谁还想着你那老鬼师父。你说她还念着我,屁!她如果念着我,当年我苦苦追寻她数千里,她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我?我苦苦等了她二十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出家做了尼姑?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究竟有多长,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明白了。岁月催人老,我与她都已不复当年玉貌朱颜。心里的那一点点情感,经过这二十年岁月消磨,已经没有什么剩下的了。兰儿,别怪师父发火。此事以后休再提起。”
兰若心中酸苦,双目蕴泪。说道:“师父,这事兰儿一定要讲个明白。您等了师父二十年,师父不也一样等了您二十年吗?十年前兰儿上山学艺,从没见师父露出过笑脸。终日郁郁寡欢,时常独坐山崖边出神。兰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可是兰儿知道她一定在流泪。她是在想念您,也许是为当年的事悔恨。师父天性好胜,不愿轻易低头。虽然心里盼着您去找她,嘴上却决不会讲出来。师公,您就不能先向她老人家认错吗?您是男子汉,应该有此心胸。师父她老人家年仅五旬,可是头发全白了。以她老人家的修为,不应该呀!”
孙老头脸色一紧,抓住兰若的手臂,问道:“兰儿,你说什么?你师父的头发已经白了。她不是出家了吗?”兰若轻声饮泣,说道:“是的,师父出家了。可是她是带发修行,心中仍未斩断那一丝痴念。您应该明白,她老人家的头发是为谁而白。难道您就忍心不去见见她吗?”
孙老头大为动容,紧紧抓住满头乱发,叫道:“该死,该死!我为何想不到?我应该知道她的脾气。二十年!二十年!我白白浪费了二十年。兰儿,快告诉我,你师父现在何处?我要去见她。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要向她认错,我要补偿这二十年的亏欠。”
兰若终于将孙老头说动,心中无限喜慰。双目依旧含着盈盈泪水,脸上却绽开了如花笑靥。说道:“去年锦衣卫上山骚扰。师父不愿与人相争,飘然离去。现在带着小慧妹妹隐居于东天目,全力调教小慧武功。”孙老头大喜,叫道:“好,好!咱们马上就走。”拉起兰若便走,冲出房门,快如风驰电掣,向南疾奔而去。
天赐逃脱魔掌,展开轻功向东狂奔。只盼着远远逃走,不要让何绣凤追上。轻功非天赐所长。虽说神仙散手中所述轻功神奇无比,冠绝武林。但神仙散手上的武功不太合天赐的路子。在轻功一道下过不少功夫,进境却不甚理想。但他全力狂奔,仍然快如奔马,两个时辰便跑出百里之外。
风雨渐收,天色放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天赐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估计何绣凤已经很难追上了,脚下渐渐放慢。心情一松,顿觉疲劳难当。连夜狂奔,通宵不寐,铁打的人也无法承受。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客栈歇脚。大白天也不好在农家借宿。天赐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走下去。
江南水乡,湖湾沟塘随处可见。前边出现了一湾小小的湖泊。湖边翠竹杆杆,迎风摇曳。竹林边有一块巨大的太湖石,顶部平整光滑,昨夜留下的雨迹已经被初升的骄阳灼干。天赐暗道:“这是个好去处。何不在此打个盹,歇歇脚再赶路。”大步行去,跳到石上。枕着包裹一躺,十分舒适。阳光融融,湖风吹拂,倍觉惬意。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天赐粗心大意,居然也不想想此处邻近大路,行人往来不绝。大敌当前,在此休息岂不危险之极。
身心疲惫,这一觉睡倒便失去了警觉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用草叶撩拨他的鼻孔,奇痒难当。天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惊而起。睁开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芙蓉妖仙何绣凤赫然正坐在他身侧,笑吟吟望着他,手中还不住捻弄着一片草叶。何绣凤身后侍立着小静姑娘,脸色平静如水,目光却流露出焦灼之色。
天赐想要翻身坐起,肢体却不能移动分毫,方知穴道受制。心中更为吃惊,暗骂自己太不小心,暗叹自己时运不济。缓缓出口长气,平静下心情,依照老和尚所授冲穴之法,运行真气冲向闭塞的穴道。口中说道:“原来是何仙子。李某运气不佳,又让仙子捉住了。”
何绣凤娇笑道:“你有幸遇上姐姐,应该说大走洪运才是。姐姐追寻你整整半夜,腿都快跑断了。一见面你却不知稍加慰问,只会说这些丧气话。真让姐姐伤心。”说话间脸上居然真的露出凄色,泪水盈盈,一付伤心欲绝之态。
天赐苦笑道:“仙子一来就点上李某的穴道,就算有满腹的恭维话也说不出口。”何绣凤掩口格格而笑,说道:“姐姐是怕你逃走啊!你对姐姐畏如蛇蝎,每次见面都要给姐姐脸色看。再不就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从没听你说过一句动听的话。唉!谁让咱们曾经为敌呢!其实姐姐这个人最好相处了,对兄弟也是一片赤诚。难道咱们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天赐笑道:“有缘与仙子这般妙人相交为友,李某求之不得。不过,仙子总要先为我解开穴道吧?”何绣凤歪着头,做出一付天真之态。说道:“你不是欺骗姐姐吧?好兄弟,姐姐可以为你解开穴道。不过你总要先给姐姐一句承诺。”扭动着小腰肢,轻摇天赐的手臂,撒娇撒痴。何绣凤虽然风韵犹存,可是以她的年纪做出这付天真烂漫的女儿态,未免有些过火,令人几欲作呕。小静虽说是见多不怪,却也替师父脸红,大为羞愧。天赐努力忍住呕吐的欲望,说道:“李某一言九鼎,说过就算,何必要什么承诺。”小静也道:“是呀!师父,您就给他解开穴道吧。李公子最重信义,决不会欺骗师父。”
何绣凤伸出纤纤玉指,点上小静额头。笑骂道:“你这小鬼头。我还没将你嫁给他呢!你就急着代他讲好话,不知害臊。”小静羞得俏脸通红,垂首不语。何绣凤对这个小徒弟最为钟爱,免不了要调笑几句。小静也免不了要撒娇不依。忽然何绣凤脸色一变,出指连点天赐胸前穴道。娇笑道:“好兄弟,你果然是在欺骗姐姐。你以为姐姐会轻易上当吗?你还是死心吧!”天赐方才乘说话之机已经将闭塞的穴道冲开多处。眼见大功即将告成,不想被何绣凤察觉,前功尽弃。天赐无可奈何,只有暗暗叫苦。
何绣凤拉过小静,指着天赐说道:“小鬼头,你看这个人有多狡猾,你还要帮他讲话。你那不成器的大师姐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背叛师门。现在如何?一夜刚过就让他甩掉了。唉!世间寡情薄义,莫过于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步你大师姐后尘。”这一席话虽说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小静听后却暗自吃惊。生怕让师父看穿心事,忙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在心。”
何绣凤向天赐道:“我说薄情郎,你将我那傻徒儿小雅拐到何处去了?快说!”小雅的去向天赐自然不知,这个谎话可不太好编。天赐嗫嚅半晌,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告诉你,你好去擒她吗?”何绣凤笑道:“原来你有情有义,不是个薄情郎。你不想说是吗?我让你尝一尝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到那时你会乖乖地讲出来。好兄弟,乘姐姐现在还没生气,你就实话实说吧!以免有伤彼此和气。”
何绣凤一提到分筋错骨手,小静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小脸惊得煞白。天赐也暗自吃惊。分筋错骨手的滋味他曾听孙老头说过,不想今天就要让他尝到了。究竟是说个谎骗过去,还是就这样硬挺下去,一时拿不定主意。何绣凤怒道:“你真的不说吗?很好!”抓起天赐的手臂就要用刑。
忽听竹林中有人大喝道:“呔!好你何绣凤,又要欺负我老人家的徒弟。气煞我也!我要打断你的狐狸腿,为宝贝徒儿出气。”
何绣凤大惊失色。好似老鼠见了猫,二话不说,一跃而起,挽住小静的手臂,一阵风似地逃走了。小静奔跑中不住回头张望,目光中尽是依依之意。天赐大喜过望,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来了!”竹林中应声踱出一个人。天赐看清那人的相貌,鼻子几乎气歪,满腔兴奋化为乌有。
从竹林中出来的那人矮小黑瘦,穿一袭破烂不堪的灰布僧袍,居然是自称百晓奇僧的老和尚宏元。只见他满脸堆笑,神情得意。脚下踱着方步,口中说道:“没想到老醉鬼的名号如此管用。老僧算是学会了一招,以后不妨时常拿来用用。救人自救,必有奇效。”
天赐又急又怒,叫道:“原来是你这骗吃骗喝的贼秃驴。你再敢胡言乱言,拿家师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我……”忽然想起现在受制于人,奈何不得这老和尚。老和尚要整治他却轻而易举。我要将你如如何如何云云便说不出口。
宏元僧收起脸上的嘻笑之态,合十当胸,正容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老僧虽秃,却不是驴。施主谦谦君子,不该出口伤人。”天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我一时口不择言,大师勿怪。不过,大师似乎也有不是之处。半年前骗我财物,挑唆我与人争斗,这些都可以不再计较。可是大师不该冒充家师名号,更不该企图时常拿来用用。”
宏元僧笑道:“老僧当年的名号比令师响亮多了。若不是为了救你,老僧才不屑于冒充。你以为老醉鬼听上去很受用吗?嘻嘻!老僧昨夜眼福不浅,看到一出老鼠戏猫的好戏。一时心痒难搔,忍不住也来玩耍玩耍。果然十分有趣。”天赐奇道:“什么老鼠戏猫?我只听说过猫戏老鼠,哪里会有什么老鼠戏猫。”宏元僧笑道:“有,有!你现在不懂,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那老醉鬼师父就是一头笨猫。何绣凤那妖妇就是一只小老鼠。昨夜小老鼠一不小心撞上了笨猫。可是那笨猫实在笨得不能再笨,让那小老鼠玩弄于掌股之间。一番花言巧语,老笨猫居然将小老鼠放走了。老笨猫放走小老鼠不要紧。老笨猫的徒弟小笨猫可就遭殃了。”
天赐大喜,也不介意被宏元僧讥为小笨猫。说道:“我师父来了?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大师,快带我去见他。”宏元僧脸色一板,秃头摇得象波浪鼓。说道:“不行,不行!不能将你送给老醉鬼。老醉鬼那几手鬼画符的武功,不登大雅之堂,只能误人子弟。小施主,要学功夫应该向老僧学。快快拜老僧为师。老僧传你衣钵,教你打坐念经,成仙成佛。”
天赐又气又急,叫道:“老和尚胡说八道。家师如何误人子弟?倒是你这贼和尚,只会坑蒙拐骗,有什么真功夫可以传我?而且我尚有许多大事未了,不能落发出家。快放了我。”
宏元僧笑道:“小施主,这可由不得你。半年前第一次见你,就知是个资质绝佳的好徒弟。老僧走遍天下整整寻找了二十年,今日方找到一个合意的。哈哈!我要将你带回山中,为你剃度,收你为衣钵传人。老僧偌大年纪,也该有个传人了。小施主,好好跟着老僧修炼,包你将来成为有道高僧。这可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你取名天赐,正是此意。”说罢将天赐扛在肩上,叫声:“走也!”大步流星向南行去。别看这老和尚瘦小枯干,扛着沉重的天赐竟似轻若无物。
天赐急得破口大骂。老和尚听得不耐烦,笑道:“小施主,安静一会儿吧!”出指点了天赐的昏穴。天赐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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