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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第十四回 马思边草拳毛动 雕盼青云睡眼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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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与龙在田各自凝聚功力,准备一搏。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正在此时,西边大街上驰来了数道黑影,身法奇快。有人厉声喝道:“住手!府城大邑,岂容尔等江湖匪类横行。”说话间一行人驰到近前。那发话之人是个锦衣佩剑汉子,面目冷森,眼角带煞,腆胸叠肚,傲气十足。他身后又有两名老者。一个身着灰衣,手臂奇长,身材高瘦似竹竿。一张马脸皮笑肉不笑,三角眼隐隐放光。长眉斜垂而下,阴森可怖。另一人则身高体壮,筋骨虬结,狮鼻阔口,一部花白的虬髯根根暴竖。满面红光,不见老态。凌厉的目光不住扫向在场诸人,凶态毕露。

龙在田见有人搅局,心中大为不快。冷笑道:“好朋友莫管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咱们在此了断私人恩怨,不关你们的事。快走快走。”凶猛老者环眼一瞪,怒斥道:“小辈,好大的狗胆!也不知睁眼看看老夫是何人。老夫活到这一大把年纪,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龙在田天性狂傲,闻言怒火上升,骂道:“不开眼的老匹夫,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龙某何许人也,由得你在此狂吠?念你上了几岁年纪,有眼无珠,龙某也不与你一般见识。赶快滚蛋,莫在这里惹厌。”

凶猛老者怒极反笑,笑声雄浑,慑人心魄。说道:“世上居然有此等不知死活之辈。老二,你说可笑不可笑?”高瘦老者不动声色,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说道:“老大,你有许多天不发利市,正好拿这狂妄无知的小辈开刀。这小辈扎手得很,宰起来一定过瘾。”

锦衣佩剑汉子听龙在田报出姓氏,立刻猜知他的来历。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对太行双英二位老前辈无礼。”他报出两老者名号,意在提醒龙在田。两老者是太行双英,不可得罪。龙在田不是糊涂人,太行双英之名他早有耳闻。老大铁臂人屠施明轩,老二长眉吊客常荫亭。其名明轩荫亭虽雅,实则是杀人如麻的凶魔,横行燕赵的巨寇,沾不上半分雅味。双英是自称自赞,武林人士背地里都称其为太行双凶。听说这二人已经投靠了锦衣卫,刘进忠待之如上宾,甚为倚重。这两人的武功与他龙在田只在伯仲之间,并不足为惧。但锦衣卫却万万不能得罪。龙在田有心说两句客气话,赔礼道歉,却又放不下颜面,尴尬之极。

贺震天却是人老成精,玲珑剔透。飞身跃下墙头,上前弓身一揖。说道:“原来是施大侠常大侠,小弟贺震天有礼了。我这位世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请二位海涵。”贺震天的名号威震大河两岸,太行双凶岂能不知。听他言辞谦逊,太行双凶心中受用。施明轩道:“既然是贺老弟讲情,施某就放过他。”又向龙在田道:“小辈,以后招子要放亮点。象你这样的愣头青,胡咬乱吠,不知高低,能活到现在,真叫祖上积德。”

龙在田被施明轩挖苦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满腹的怒气无处发泄。那锦衣佩剑汉子生怕他一时下不了台,又生事端。俯在施明轩耳边窃窃私语。施明轩脸色一变,随即堆起满面笑容,向龙在田道:“这位小哥原来是龙老英雄的公子。我与令尊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蒙他不弃,兄弟相称。咱们不算外人。方才老夫的胡言乱言,你别往心里去。”龙在田乘机下台,做出一付恭敬之态,弓身施礼,口称不敢。

施明轩忽然脸色一沉,说道:“龙老英雄的交情咱们不能不顾。但私谊归私谊,老夫职责在身,不能不公事公办。冷大人,此事应该交由你处理。”贺震天忙问道:“这位冷大人官号如何称呼?”那锦衣佩剑汉子神情倨傲,冷冷道:“本官冷逢春。”贺震天大吃一惊,忙深施一礼,说道:“原来是千户大人,恕在下失礼。”这冷逢春是锦衣卫的千户,刘进忠的心腹死党。权倾朝野,炙手可热。龙老爷子与刘进忠有交情,他一定知晓。故而方才尽力维护,及时阻止了双方的一场争斗。

冷千户也不还礼,依旧冷冷道:“本官此次奉旨南下,巡视卫河沿途各府县,清除江湖人物。为的是什么,贺大侠心里有数。如今各卫官军大举出动,严密盘查过往人等。如遇可疑人物,不法之徒,立即拒捕,决不宽贷。贺大侠此时光临淮安府,未免不是时候。今夜聚众斗殴,扰乱治安,更犯了大忌。本官看在龙老英雄面上,不再追究。尔等速速退去,立刻回转河南,不许在此地逗留。”

天赐听到冷逢春的名字,立刻想到杀父毁家之恨。一年前率领锦衣卫去兖州府办案之人不正是这个冷千户吗?心中虽然恨极,但冷千户这次南下是为保护皇帝,与他目的相同。要杀冷千户报仇,不妨再等些时日。又听冷千户与龙在田贺震天这些居心叵测之徒套交情,居然不知这些人是来刺杀皇帝的。天赐又觉可气,又觉可笑。忽然童心大起,叫道:“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走。我老人家还要向他们讨银子,整整一百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冷千户方才见卧龙山庄群雄如临大敌,对付这个土老头,知他绝非凡俗之辈,不敢心存轻视。说道:“一百万两银子!老爷子,你这不是存心敲诈吗?一百万两银子足以买下几万顷良田,便是万岁爷要拿出一百万两银子也要心痛半日。老爷子真是狮子大开口。果真将这一百万两银子交给你,堆起来象一座小山,拿不走搬不动,只怕还要招灾惹祸。我看老爷子还是省省心,别做这发财梦了。”

天赐眼睛一瞪,佯怒道:“你是帮他们讲情吗?这些家伙都是江洋大盗,登门行劫,还要放火烧屋。那傻大个无故打坏我老人家的院门,不找他们赔找谁赔?你这小子究竟是官是匪,只管维护这些江洋大盗。岂有此理!”

冷千户心中有气。一时摸不清天赐底细,又不敢发作。愠道:“老爷子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乃堂堂锦衣卫千户,怎么会维护盗匪。这几位都是安善良民,一时误会,打破了老爷子的院门,引起争端。本官排难解纷,有何不可?”

天赐冷笑道:“好个锦衣卫千户,强词夺理,不辨是非。民不与官争,我老人家怕你,一百万两银子的账留待日后再算。”扛起长柄香炉,进门去了。

冷千户与太行双凶面面相觑,弄不清这老头目的何在。方才口口声声要讨账,现在又说走就走,似乎并不真想要一百万两银子。向龙在田贺震天打听其来历,龙贺二人均摇头不知。这二位正有满腹的不痛快。撞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土老头,不但今夜救人的计划全部落空,又让锦衣卫撞见,今后行事不免有诸多顾忌。心情恶劣,却不敢在冷千户等人面前表露出来。强作欢颜略加敷衍,招呼手下人众灰溜溜退走了。

冷千户与太行双凶低声计议,均认为这土老头大为可疑,决不能轻易放过。如果他是位隐世高手,不妨设法网罗。如果他心怀不轨,就要下手铲除。商议即定,三人步入院中。大门已经让白熊一锤打破,不必再扣门求进。走到天井之中,冷千户朗声道:“老爷子,本官登门造访,请老爷子现身一见。”

正堂上灯火倏亮。一人开门出来,抱拳为礼,说道:“草民郝大鹏见过诸位大人。”冷千户对武林形势十分熟悉,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多有所耳闻。听郝大鹏报出名号,又见他一身黄衣,冷千户诧道:“尊驾就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人称九天云鹏的郝大侠吗?”郝大鹏道:“正是草民。诸位大人远在京师,也知草民贱名,草民深感荣幸。”

冷千户与太行双凶对视一眼,心中均十分诧异。方才卧龙山庄登门闹事,居然是为武林盟而来。两大江湖帮会火并,这可是一件足以轰动武林的大事。冷千户问道:“方才那位老爷子也是贵盟的剑士吗?可否请出一见?”郝大鹏面有难色,嗫嚅道;“这个,咳!诸位大人请房中落座。草民这就唤他出来。他方才言语无礼,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将三人让进正堂,献上香茗。又向厢房叫道:“李老弟,几位大人要见你。”

只见东厢门帘一挑,走出一位青年壮士。身着蓝衫,英挺不凡。走到三人座前,长揖为礼,说道:“草民李大郎见过诸位大人。适才一时戏言,只为激卧龙山庄之人尽早离去,并无责怪诸位大人之意。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冷千户三人面面相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令龙在田贺震天忌惮的土老头居然是一位年轻人,实在看不出他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施明轩干咳一声,站起身来。拉着天赐的手,邪笑道:“李老弟,咱哥俩多多亲近。”手上用足七成功力,紧紧一握。天赐不禁微微皱眉。施明轩的手掌象一把烧红的铁钳,又硬又热,几乎让他禁受不起。急忙运起内力,以柔劲化解。口中说道:“久仰老前辈威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施明轩用力许久,手上加足十成功力,仍无法探明天赐的底细。掌中握的似乎不是手,而是一团棉絮,浑不着力。施明轩无奈只得放弃相试之念,大笑两声掩饰尴尬之情。说道:“李老弟武功不俗,咱们不妨交个朋友。请坐。”拉着天赐在他身旁落座,又道:“以李老弟这份功力,在武林盟中仅为一蓝衣剑士,这未免……,咳!未免太委屈老弟了。”

天赐微笑道:“前辈过誉。晚辈武功低微,不值一提。武林盟比晚辈高明之人多如牛毛,晚辈实不敢妄自尊大。何况晚辈刚刚加盟,寸功未立。能做一名蓝衣剑士,已属万分荣幸,何敢再有奢求。”

施明轩干笑两声,说道:“李老弟客气。如果武林盟之人都如老弟一般武功,卧龙山庄还敢登门生事吗?”又向郝大鹏道:“郝老弟,老夫欲向你商借一人,不知老弟能否割爱?”郝大鹏坐在椅上,屁股只敢沾点椅边,神色恭敬拘谨。说道:“前辈但有所命,晚辈无不遵从。不知前辈要借何人?”施明轩大笑道:“就是这位李老弟。说实在的,李老弟在贵盟做一个小小的蓝衣剑士,老夫实在替他惋惜。有此好武艺,何不投效朝廷,为国效力。如果能到咱锦衣卫来,我敢担保刘大人一定委以重用。将来前程,未可限量。怎么样?郝老弟,给老夫一个面子吧?”

郝大鹏心中为难。天赐为何换上一身蓝衣剑士的装束,他着实不解。天赐不是武林盟的剑士,更不是他的下属,他不能越俎代庖。说道:“这要看李老弟的意愿。”冷千户三人一齐望向天赐。施明轩问道:“李老弟,你意下如何?”

天赐对锦衣卫深恶痛绝,决不可能同流合污。婉言谢绝道:“前辈盛情,晚辈由衷感激。晚辈不是有始无终之辈,加盟武林盟未久,绝不能轻言离去。晚辈以为,不论高居庙堂,还远处江湖,都可以为国效力,二者并无分别。诸位大人此次南行的意图,晚辈也略知一二。但有能效力之处,敬请吩咐。不仅晚辈一人如此,便是整个武林盟也一样听凭驱策。”

冷千户三人目光一亮。他们这次奉旨南来,为的是控制卫河沿岸特别是大江南北的武林人士,以保证皇帝的安全。武林盟扎根江南,势力庞大,决不可能象卧龙山庄一样赶走。可是如果让武林盟在江南一带活动,对皇帝的安全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此时听这李大郎之言,似乎有倾全盟之力保护皇帝的意思。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三人犹有不信,冷千户问道:“李少侠在武林盟仅为区区蓝衣剑士,这事能作主吗?”

天赐为之一怔,以他的身份确实不够份量。正在此时,室外有人朗声笑道:“能,能!武林盟行事只问是非,不关名位。此事钟某人能作主,李老弟也一样能作主。”门帘一挑,走进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大汉。向冷千户三人抱拳为礼,说道:“钟云翱见过诸位大人。”

郝大鹏慌忙上前拜见,口称钟长老。又向钟云翱引荐冷千户三人,说道:“今夜卧龙山庄上门行凶。若非三位大人及时赶到,几乎酿成大祸。”

钟云翱上前道谢。冷千户三人心中受用,但自恃身份,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冷千户道:“钟大侠在武林盟高居长老之位,大小事体自然能作几分主。适才李少侠所言,是否为贵龙首之意?钟大侠能否给本官一个承诺?”钟云翱面色一肃,说道:“武林盟立盟的宗旨便是行侠仗义,报国安民。决不容许江湖宵小在江南胡作非为。冷大人放心,一旦有人胆敢对天子不利,武林盟决不坐视。”

冷千户大喜,说道:“好!得贵盟相助,大事定矣!本官见到刘大人,一定请他老人家上奏圣上,褒奖贵盟功绩。”钟云翱淡然一笑,说道:“武林盟只是为所当为,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冷千户嘴上不住客气,心中却暗叫妙极。钟云翱一言九鼎。有他这句承诺,不但不必再对武林盟有所顾忌,反而平空得到一大臂助。此行没有白来。太行双凶却有些坐立不安。钟云翱自进门起就没多看他们一眼。两人心中明白,双方虽无嫌怨,但一侠一盗,天生的水火不容。若不是为皇帝南幸之事,决不可能坐到一处。正事已经了结,再留下去未免有些不识趣。施明轩向冷千户连递眼色。冷千户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告辞。带着钟云翱的许诺,回去向刘进忠表功。

锦衣卫一去,武林盟群雄都从内室出来拜见钟云翱。钟云翱带来了总堂第二批增援的高手,大家无不欢欣鼓舞。钟云翱上下打量天赐这一身蓝衣剑士的装束,颇为诧异,笑道:“这位便是李老弟吗?半年前在无锡城外那一面之缘,老弟还记得吗?”天赐对钟云翱深具好感,笑道:“那日一见钟大侠,便知绝非凡俗之辈。只因一时自觉冒昧,未能及时与钟大侠攀交,失之交臂。现在想起还十分后悔。”

钟云翱被天赐不留痕迹地捧了两句,心中快慰,笑道:“现在攀交也不晚吗!李老弟,那日你被何绣凤掳走,后来是如何脱身的?”天赐苦笑道:“一时大意被妖妇所擒,丢人现眼,汗颜无地,钟大侠请勿再提。”

钟云翱知他必有难言之处,也就不再深问。笑道:“富贵而不能淫,贫贱而不能移,威武而不能屈,是谓大丈夫。何绣凤百般劝说,诱之以色,动之以利,老弟均不为所惑。我便认定老弟是我辈中人,值得结交。老弟若不见弃,今后咱们便兄弟相称。”

钟云翱既然有此提议,天赐也就顺水推舟,改称钟兄。钟云翱亦坦然受之。郝大鹏等人见天赐如此托大,不免暗自诧异。天赐只因有孙老头的叮嘱,说他与江南八仙平辈,不可搞乱了辈分,所以称呼起来就非常自然。说道:“正邪之分,判如黑白。小弟有目非盲,自然分得清。闻香教为恶江湖,正道人士所不耻。就算许以亿万金珠之利,位尊全教之职,小弟也绝不会动心。而武林盟行侠仗义,举世同钦。虽执鞭之士,小弟也甘愿为之。”

钟云翱大喜,说道:“李老弟,这话可是你说的。愚兄邀你加盟,你可不能推辞。看你这身装束,太委屈老弟。老弟如果有意加盟,愚兄当以红衣长老之位相让。”

天赐心中略动。又见一旁周天豪傅青山等人目光中的切盼之意,只觉胸口一热,慨然道:“有幸跻身武林盟,与盟中侠士同生死,共患难,小弟求之不得。只是小弟才疏学浅,籍籍无名,红衣长老之位决不敢领,还是做蓝衣剑士为宜。”武林盟群雄大喜。钟云翱道:“老弟不必过谦,红衣长老之位是跑不掉的。”天赐道:“不,还是做蓝衣剑士为好。”钟云翱道:“一定要做红衣长老。”

两人正在争执不下,东厢中有人朗声道:“二位不必再争,不妨各退一步,取折衷之策。请李老弟做个黄衣剑士可好?话音未落,走出一位中年人。只见他身材颀长,儒衫飘飘,面如冠玉,双目炯炯,胸前五绺长髯飘洒,俊逸不群。钟云翱抚掌笑道:“对,对!先做黄衣剑士,待为本盟立下功劳,再升红衣长老不迟。”一把扯过那中年人,说道:“李老弟,这位是本盟诸葛长老诸葛桢。因为姓诸葛,大家送他一个绰号,叫做……。”诸葛桢微笑道:“再世孔明。”言罢轻捻颌下长髯,神情颇有几分得意。

钟云翱被诸葛桢打断话头,心中不喜。环眼一翻,哂笑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再世孔明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三个臭皮匠而已。”

武林盟群雄均掩口窃笑。诸葛桢却不以为忤,笑道:“钟兄,小弟谁也不怕,就是怕你。诸葛亮遇上黑李逵,有理也难说得清,搞不好还要挨上三板斧。圣人云: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信夫!”

钟云翱佯怒道:“你怕我?屁!我与你斗口,哪一次不是吃个哑巴亏,让你转弯抹角损上几句了事。你们听听,他自诩为诸葛亮,我老钟居然成了黑李逵。岂有此理!惹得我火起,真要给你三板斧。”大家忍俊不禁,哄堂大笑。钟云翱吹胡子瞪眼,神态甚为生动。

诸葛桢的名号天赐久有耳闻。他名列江南九怪,不但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据说机智绝伦,堪称武林盟的智囊,再世孔明的名号绝非幸至。玩笑过后,天赐上前见礼,免不了要讲些久仰之类的客气话。钟云翱却不喜俗套,大叫大嚷,阻止他们讲下去。说道:“废话少说,先谈正事。我说臭皮匠,黑豹的口供问出来没有?”诸葛桢笑道:“有山人亲自出马,自然没有问不出来的道理。”言下颇为自得。

天赐深感诧异,问道:“诸葛先生,黑豹悍不畏死,郝大侠施以分筋错骨之法也没能让他吐露半个字。先生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他乖乖招供。”诸葛桢微笑不语。钟云翱代他答道:“臭皮匠会一门下三烂不入流的慑魂术。他自吹自擂,说得神乎其神,施术时从不让人旁观。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诸葛桢道:“管用,管用!如果不管用,黑豹怎么会吐实。据他透露,此次卧龙山庄来了不少好手。已经露面的有龙在田贺震天两个,三公子玉面神龙龙在渊不日也将赶到。更令人担忧是卧龙山庄的军师陆鸿儒,据说已经光临淮安。此人极不容易对付。”

天赐从未听说过陆鸿儒其人,问道:“诸葛先生,这陆鸿儒的武功难道比龙氏兄弟还要厉害吗?”诸葛桢叹道:“非也,非也!此人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他比龙氏兄弟更令人头痛。卧龙山庄近年来日渐强盛,全赖此人运筹帷幄。他虽名鸿儒,却非出身儒家,学的是法家纵横家的学问。善权谋,晓兵机,一策更胜百万兵。有他出谋划策,咱们须多加小心,不要落入对手的圈套。”

天赐细细琢磨圈套这两个字,心中若有所悟。只听诸葛桢道:“卧龙山庄今夜撞上锦衣卫,铩羽而去,绝不会就此收手。冷千户所言只是场面话,至多令卧龙山庄有所收敛。龙在天与刘进忠过从甚密。卧龙山庄真要赖着不走,他姓冷的也没有办法。龙在天碍着锦衣卫的情面,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但化明为暗,就更难对付。”

天赐沉思良久,越想越觉其中大有文章。说道:“诸葛先生所言在理。卧龙山庄行刺皇帝,决不可能大张旗鼓,只会暗中寻找机会。可是他们却在淮安府寻衅生事,与本盟大打出手。是不是很不合情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咱们要在淮安府下手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想此事绝不简单,也许是陆鸿儒安排的声东击西之计。”

诸葛桢目光陡亮,抚掌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想法,不想让老弟一语道破。我这再世孔明的绰号要让给老弟了。”

钟云翱越想越不是滋味,笑骂道:“好你诸葛桢,一直将我蒙在鼓里。若不是李老弟道破玄机,我还不知糊涂到几时。”诸葛桢笑道:“钟兄切莫错怪小弟。先前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十分的把握,不敢乱说。一旦料错,岂不让你笑掉大牙,有损山人如雷灌耳的名头。”

钟云翱哑然失笑,说道:“好,算你有理。快说说看,既然已经知道对手的诡计,咱们如何应付?”诸葛桢摇头晃脑,说道:“山人早有妙策。他们声东击西,咱们就将计就计。他们在淮安府大造声势,咱们也向淮安府增兵。他们自以为得计,必然疏于防范,露出马脚。咱们暗中增派人手,留意各处动静。无论卧龙山庄耍什么花招,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既然要行刺皇帝,咱们就暗中紧跟在皇帝周围,严加防范,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钟云翱等人深以为然,连声称善。天赐却另有想法,说道:“这个办法虽然不错,却未免失于被动。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长期防范,百密难免一疏。一旦为敌所乘,后果不堪设想。依小弟之见,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派出人手,查明卧龙山庄各处落脚点,倾全盟之力将其赶回河南。岂不一劳永逸,胜过终日提心吊胆,不能安枕。”

诸葛桢沉吟良久,说道:“这个办法固然不错,但有可能酿成双方生死之斗,大伤本盟元气。事关重大,须禀明龙首,慎重处置。”钟云翱等均点头赞同。傅青山却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卧龙山庄不在江北下手,却选在山东,咱们可就没办法了。”大家均想:“这话说得不错。没想到老傅粗中有细,不是个莽夫。”诸葛桢却道:“不会,不会!我断定卧龙山庄必然在江北下手,决不是在山东。”

傅青山等人犹有不解,不知诸葛长老为何下此断语。天赐解释道:“卧龙山庄唯恐本盟介入此事,在淮安府设下声东击西之计。这不是明摆着要在江北一带下手吗?如果卧龙山庄要在山东下手,本盟鞭长莫及,对他们行事并无妨碍。何必劳师动众,找本盟的晦气。”

傅青山等人恍然大悟,深服天赐见地。诸葛桢也道:“李老弟所言在理。卧龙山庄铩羽而去,绝不会就此罢休。必然另有举动,大造声势,吸引本盟注意。咱们等着瞧吧!”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武林盟群雄以不变应万变,安居府城之中,派出眼线四处打探消息。龙在田贺震天两人的下落很快就探听清楚。他们已经搬出府城,在城西清江浦落脚。而龙在渊陆鸿儒的踪迹始终未能发现。这两人神出鬼没,隐身暗处,不知在耍什么鬼把戏。

大家惴惴不安,加意提防。这日午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交到周天豪傅青山手里。两人见封皮上写着:呈钟长老诸葛长老亲启。便知此信关系不小,不敢怠慢,立刻呈上堂来。诸葛桢钟云翱与天赐等黄衣剑士正在堂上议事。诸葛桢撕开封皮,抽出一页素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一手漂亮的草书,写道:

弟陆鸿儒顿首钟兄诸葛兄足下:

窃闻君子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贵盟雄踞江南,素怀大志,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今以鸡虫之争,结怨于天下英雄,智者所不取也。

弟僻居乡野,孤陋寡闻。然时闻二位兄台英名,皎皎乎如日月,浩浩乎如山川。弟感佩之余而生亲近之意。奈何天涯永隔,难期一见。今又各为主谋,势同水火。能不令人痛心哉!

弟不才,愿效法古人,杯酒以释嫌怨。罢干戈为玉帛,化吴越为秦晋。望日之夜,清江之口,弟聊备薄酒以待诸兄。蟾光如水,积雪盈盈,酾酒临江,此乐何极!弟得与二兄把臂言欢,一偿素愿,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持书感喟,不胜切盼之至。弟陆鸿儒再拜。

诸葛桢将书信送于大家传阅,沉思不语。钟云翱最为性急,问道:“姓陆的是什么意思?邀咱们去喝酒,摆他妈的鸿门宴。还是调虎离山,乘机偷袭。”诸葛桢道:“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陆鸿儒其人机诈百出,高深莫测。卖弄这等雕虫小技,未免见笑大方。钟兄,你说咱们去还是不去?”

钟云翱大声道:“去!当然要去!不去他们还当咱们怕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鬼魅伎俩,咱们接下就是,绝不能示弱。”诸葛桢道:“不错,绝不能示弱。不过去虽然去,却不能不加小心。这里要留足人手,以防不测。我与钟长老李老弟前去赴宴,其他人在此留守。”

郝大鹏道:“诸葛长老,只去三个人实力太单薄,一旦有变,难以应付。”诸葛桢微笑道:“无妨,无妨。卧龙山庄也只有龙老二龙老三贺震天三名高手。我们三个人虽说不一定强过他们,如果见风色不对,脱身不成问题。人多了反倒是累赘。郝老弟留此防守,也许更为凶险,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天赐见郝大鹏仍不放心,宽慰道:“郝兄,我想卧龙山庄不敢设计暗算,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如果双方拼死相争,势必两败俱伤,让闻香教渔人得利。那陆鸿儒既然机智过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大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天赐说的不错,卧龙山庄此行是为行刺皇帝。真要与武林盟真刀真枪干起来,不免分散实力,绝非善策。

翌日夜晚,月上东山,正是相约赴会之期。钟云翱诸葛桢与天赐外罩长衫,内着劲装,暗怀兵刃前往赴约。天赐穿一身黄缎长衫,腰下悬挂着风雷神剑,俨然一付黄衣剑士的装束。这袭黄衫是在城中连夜赶制的,十分合体。为防意外,身上越轻便越好,弓箭就没有带上。

三人乘天黑翻出城墙,直奔城西清江口。清江口乃洪泽湖汇入淮河之处。自淮河河道被大河所夺,此处就成为大河上一处重要河口。每年大汛之时,滚滚河水涌入洪泽湖,湖面陡涨,水面宽阔,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但此时正值冬季,河水枯竭。陆鸿儒所谓酾酒临江云云,未免有些言不付实。

望日之夜,月色融融,如同白昼。三人轻功绝佳,踏积雪飞驰,快如电掣。雪上只留下浅浅的足印,几至踏雪无痕之境。钟云翱诸葛桢见天赐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份超凡脱俗的轻功,分毫不弱与他们,诧异之余,不免有几分钦佩。

几十里路程,在轻功高手眼中不过是咫尺之遥。不足半个时辰,三人便赶到了清江口。这一带是一片旷野,月光映着积雪,景物清晰可辨,不见有人相候。钟云翱长啸一声,嘹亮清越,回音可闻。啸声送出不久,南边稀疏的树林中有啸声相答,起伏跌宕,良久不绝。

三人沿着啸声传来的方向直奔下去。穿过树林,眼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丘。土丘上站着三人,湖风吹拂,衣袂飘飘,恍如欲凌风飞去。有一人大笑道:“钟大侠诸葛先生果然应约而来,龙某荣幸之至。”钟云翱亦大笑道:“有人请我喝酒,求之不得,没有不来的道理。更何况是卧龙山庄的酒席,等闲人物还没有这个福分。我老钟挣足了面子,不能让诸位失望。”

说笑间三人奔上了土丘。卧龙山庄那三人是龙在田贺震天,还有一人天赐也识得,是在九江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三公子龙在渊。大家各自抱拳为礼,互道久仰。龙在田上下打量天赐的装束,满心的不自在。冷冷道:“怪不得李公子看不上咱卧龙山庄,原来另有高就。可喜可贺。”嘴上说可喜可贺,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可喜可贺的神色。

天赐忍不住反唇相讥,笑道:“乌鸟之狡,虽善不亲;不重之结,虽固必解。龙兄相邀之意,李某愚鲁,愧不敢受。武林盟也没有旁的好处,唯知赤诚而已。盟中兄弟俱为热血男儿,以情义相招,李某不能不为之心动。”天赐所引用的四句话出自《管子》。意思是乌鸦聚集在一处,虽然表面上和好,实则并不亲密。而交友如果不慎重,虽然开始时牢固,最终必然破裂。引用这四句话,讥讽之意,昭然若揭。而后面几句更是话中带刺。自是说卧龙山庄不能以诚待人,先是谎言相诱,而后又以武力相威胁,动手留人。最后两人对掌,龙在田知道拦他不住,才让他离去。

龙在田虽然外貌粗豪,却读过不少书,肚中有些学问。天赐话中深意他自然听得出。面上大为尴尬,当时就要发作。诸葛桢怕他二人闹僵,忙岔开话题,问道:“贺大侠,陆先生致书相招,为何他却不来?莫不是不屑与我诸葛桢相见吗?”贺震天笑道:“诸葛先生切莫误会。陆军师有俗事缠身,无法前来,临行时托贺某向诸位致歉。好在咱们二公子三公子在此,诸事都可作主。陆军师来不来都无伤大雅。”

诸葛桢等暗自嘀咕,不知这姓陆的又要耍什么花招。诸葛桢道:“陆先生信中所言为贵我双方和解之意,兄弟也有同感。卧龙山庄与武林盟同为称霸一方的江湖大帮会,照理说并无利害冲突。如能平息争端,永结盟好,则你我幸甚,武林幸甚。”

贺震天满脸堆笑,说道:“诸葛先生所言极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双方的和气,不值得,不值得。诸位请坐,咱们有话慢慢说。”山丘上早已摆上了一张八仙桌。贺震天请三人落座。双掌轻击,山坡下应声跃出两个黑衣汉子,一个捧着大食盒,一个提着两坛酒。两汉子身法不俗,转眼间便登上了山顶。一人打开食盒,将八样菜肴一一摆在八仙桌上。冬夜奇寒,菜肴却依旧冒着腾腾白汽。一人拍开酒坛泥封,酒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贺震天捧起酒坛,为众人各斟上一碗酒,笑道:“俗话说:无酒不成欢。月下赏雪,无酒更扫人兴致。诸葛先生,钟大侠,李老弟,请饮下此杯。贺某先干为敬。”端起酒碗,就待一饮而尽。

诸葛桢伸手相拦,说道:“且慢!正事尚未了结,牵肠挂肚,一样扫人兴致。等事情谈妥,再把酒言欢不迟。贺大侠,咱们开诚布公,有话讲在当面。贺大侠可不要怪我诸葛桢太过唐突。”

贺震天将酒碗放回桌上,笑道:“诸葛先生直言无妨,贺某洗耳恭听。”龙在渊自见面起便一直闭口不言。此时也只是笑眯眯看着众人,一付若无其事之状。龙在田却有些沉不住气,面露不悦之色。

诸葛桢道:“敝盟置总堂于镇江,与淮安府近在咫尺。贵我双方虽无明确协定,但约定俗成,贵方一直承认敝盟在江北一带的利益,包括这淮安府。而事实上淮安府也的确处于敝盟的有效控制之下。贺大侠以为然否?”贺震天道:“不错,贺某不能否认。”诸葛桢道:“可是现在贵庄无端涉足淮安府,对敝盟利益构成威胁,是不是不合于武林道义,有违江湖规矩?”

贺震天笑道:“恕贺某不敢苟同。本庄来到淮安府,绝没有与贵盟为敌之意,也绝不会侵犯贵盟的利益。贵盟似乎不可能禁止所有的武林人士进入淮安府。此事贵盟只须睁一眼闭一眼,双方就可两不相犯,岂不对你我都有好处。”

诸葛桢脸色一沉,说道:“此乃欺人之谈!敝盟设在淮安府的堂口被你们挑了,线人让你们杀了,此时再谈什么两不相犯,不嫌太迟了吗?”贺震天堆笑道:“这纯属误会,手下兄弟擅自胡为,我等事前并不知悉。咱们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冒犯之处,贺某代敝庄向贵盟赔罪。”

诸葛桢冷笑道:“不敢!贺大侠既然说这是出于误会,敝盟也不欲深究。何况双方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扯平。只要贵庄立刻回转河南,不再涉足于江北之事,敝盟感激不尽。自此之后,贵我双方就算是朋友。贺大侠与两位龙公子如果有兴来江南一游,敝盟愿尽地主之谊,至诚欢迎。”

贺震天道:“诸葛先生,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诸葛桢断然道:“没有!”贺震天面有难色,说道;“诸葛先生条件太苛刻,恕贺某无法应允。商谈要双方的诚意。本庄已经让了一步,希望贵盟也能做出让步。否则双方条件相去甚远,恐难达成协议。”

诸葛桢哂笑道:“贺大侠责人胜于责己。事实上敝盟对前事不加追究,已经让了一步。而贵庄却固执己见,一定要留在淮安府,何曾做过让步。敝盟要求贵庄退出江北,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并非过于苛责。贵庄如果有和解的诚意,不应该百般搪塞,强词夺理。”

龙在田越听越怒,拍案而起,大声道:“强词夺理的是你诸葛桢。淮安是天下人的淮安,并非你武林盟一家独有。卧龙山庄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向你们武林盟知会一声,已经给足了面子。你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难道欺我卧龙山庄无人吗?”

诸葛桢冷笑道:“卧龙山庄能人辈出,所以才敢于横行霸道,不讲武林道义。武林盟事事讲求一个理字,谦恭自守,不与人争,不想被认做软弱可欺。我诸葛桢不成器,缺少容人的雅量,绝不能坐视武林宵小在大江南北胡作非为。”

龙在田不怒反笑,大叫道:“好!咱们武林中人做事只求一个痛快。嘴巴上讲不清道理,便用拳头来讲。强存弱亡,天经地义。诸葛桢,你划下道吧!”诸葛桢冷冷道:“主随客便,我诸葛桢忝为地主,一切自然随诸位的意思。”

此时气氛如剑拔弩张。贺震天连忙出来做和事佬,说道:“双方既然谈不拢,也只好凭武力解决。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要伤了双方的和气。贵方有三个人,我方也有三个人。不妨以三场定胜负,胜的留下来,输的马上走路。好聚好散,不论胜负结果如何,大家仍然是朋友。”

卧龙山庄既然有三场定胜负之议,武林盟就绝不能示弱。诸葛桢钟云翱点头答应。天赐暗自盘算。己方这三人以钟云翱武功最强,诸葛桢稍逊半分,而他自己可能是最弱的一环。卧龙山庄三人之中,贺震天稍弱,而龙在渊据说武功青出于蓝,更在江南八仙之上。钟云翱对龙在渊只怕难有胜算。而诸葛桢对龙在田,他对贺震天也无取胜的把握。依此法比试只怕要输给卧龙山庄。心念疾转,忽然灵机一动,问道:“贺大侠,不知贵方三人以何人为首?”

龙氏兄弟与贺震天心中疑惑,不明他自问何意。龙在田道:“贺大叔是长辈,自然以贺大叔为首。”天赐正要套他这句话,说道:“诸葛长老是本盟军师,咱们三人以他为首。既然是三场定胜负,就请两位为首者先对上一阵如何?”

诸葛桢暗暗佩服天赐心思之快,暗道:“此乃孙膑赛马之策。我斗贺震天,钟兄斗龙在田,胜算较大。虽说李老弟对龙在渊必输无疑,但只要前两场拿下来,第三场输赢无关紧要。”当下振衣而起,抱拳道:“诸葛桢先献丑了。贺大侠,请不吝赐教。”

卧龙山庄这三位被天赐言语套住,心中暗骂他狡猾。此时如果说不行,倒显得自家小气,贻人笑柄。贺震天面有难色,转首望向龙在渊。龙在渊双眉紧锁,却仍微微点头。看情形龙在渊才是三人之中拿主意的。贺震天离座而起,笑道:“赐教不敢当,还要诸葛先生手下留情。”

“请!”“请!”两人跃入场中,各自抱拳为礼,拉开门户。贺震天大过诸葛桢数龄,此时也无须客套。遥遥一掌当胸击去。两人相距丈余,这一掌之用了不足三成功力,自然构不成威胁。但诸葛桢仍面色凝重,举掌虚拦。这头一招双方相互礼让,甚有风度。此时双方并未撕破脸皮,如果一上来就下重手,未免有失大家风范。

三招虚式过后,两人逐渐拉近了距离,掌上力道越来越强。贺震天练的是大力金刚掌,掌力雄浑,足以开碑裂石,熔金化铁。双掌舞开,数丈方圆之内如同刮起了阵阵狂风。地上积雪被掌力卷起,漫天飞舞。诸葛桢武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威势上就差远了。但他步法灵动,避敌锋芒,以借力打力的法门与贺震天游斗。

两人恶战数十招,贺震天的掌力愈发强劲,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大,将诸葛桢远远逼开,似乎占尽上风。但诸葛桢脸上却现出一丝笑意,身形左穿右插,飘忽不定,引诱对手出招。贺震天额头见汗,后劲难济。旁观的四人都是行家,孰强孰弱早就看得明明白白。钟云翱与天赐胸有成竹,龙氏兄弟却现出焦灼之色。又恶战数十招,贺震天掌力渐弱,不得不转攻为守。诸葛桢乘机反击,招式顿见凌厉,完全控制了局面。

龙氏兄弟知道这一阵必输无疑,不如早些认败,以免贺震天失手,面子上过不去。两人相互一使眼色。龙在田离座而起,高声叫道:“贺大叔请回!”贺震天苦苦支撑,早已经精疲力竭。闻言跳出场外,老脸微红,喘息不定。抱拳道:“诸葛先生高明,胜老朽多矣。”讪讪退回座上,向龙氏兄弟道:“老朽无能,有损本庄威名,惭愧,惭愧!”

龙在田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贺大叔不必放在心上。”向钟云翱道:“钟大侠,咱们两个比划比划。”龙在田数日前与天赐对掌,并不知道天赐已被震伤,还当天赐内力在他之上。而钟云翱武功则与他在伯仲之间,胜算要大一些。第一场已经输了,这一场绝不能有失。而他兄弟龙在渊压阵,无论对手是谁,获胜都不成问题。他盘算得很精,却不知正中对手下怀。

钟云翱二话不说,提起一对车轮大斧,跳入场中。大笑道:“第一场是掌法,这一场咱们换个花样,兵刃上见高低。”龙在田大声叫好,从桌边提起一只布囊,抽出他那把金背大环刀。顺手挽了个刀花,数十斤重的大环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大笑道:“龙某仰慕钟大侠久矣。今日得与钟大侠切磋技艺,诚为毕生幸事。”

第一场胜负已决。第三场还没有比,但双方强弱悬殊,龙在渊必胜无疑。这第二场的胜负就十分关键。龙在田钟云翱面临强敌,都十分兴奋。连声大笑,借以松弛紧张的心情。此时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分神,紧张最足坏事。

钟云翱成名数十年,自恃身份,绝不会抢先出招。龙在田深明此理。胜负决于毫发之间,能抢得一先,对他大为有利。当下倒持大环刀,抱拳道:“龙某有僭了。”合身扑上,钢刀倏然翻起,劲风虎虎,向钟云翱当头直劈。钟云翱大喝一声,左手斧向上封去。右手斧乘势进击,拦腰扫向龙在田。龙在田纵身跃起,让开斧势。钢刀却不收回,借势下劈,更增威力。刀斧相撞,火花四溅,巨响震耳。龙在田借力从钟云翱头顶一跃而过。身在半空,不减变招之捷,钢刀向钟云翱后脑削去。钟云翱也不回身,反手挥斧,恰恰将此招封开,不差毫厘。这几招兔起鹘落,一个攻得猛,一个守得严。旁观的四人不禁齐声叫好。

这一阵与方才贺震天诸葛桢交手大为不同。龙在田与钟云翱皆臂力沉雄,威猛绝伦。大环刀开山斧都有数十斤重,刀来斧往,全是硬接硬架的招数,谁也不甘示弱。龙在田上手抢攻占得先机,刀法招招快捷记记狠辣,占了七成的攻势。钟云翱经验丰富,虽处下风,却不慌乱,守御得滴水不漏。他将防御的圈子逐渐缩小,引诱龙在田近身抢攻。龙在田果然上当。他连番攻击,痛快淋漓,胸中豪兴勃发,钢刀如狂风暴雨,招招进逼。可是攻的过于凶猛,未免忽视了防守。钟云翱终于窥出对手的一丝破绽,抢入刀光之中,近身相搏,招招不离龙在田要害。

龙在田自知求胜心切,中了对手的诱敌之计。刀长斧短,大环刀不利于近身搏击,绝不能让钟云翱近身。当下纵身后跃,化解来势。钟云翱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如影随形,死死缠住。巨斧舞成一团乌光,杀得龙在田节节败退。

贺震天见龙在田落在下风,坐立不安,面现焦灼之色。龙在渊神色却异常平静。他对二哥的武功深具信心,相信他有挽回颓势之力。龙在田的确不是等闲之辈,虽慌不乱,严密防守之中不忘寻隙反击。数十招过后渐渐扳回劣势,又成了旗鼓相当的局面。

转眼见恶斗了两百余招。这种狂猛的打法最耗内力,两人已经通身大汗淋漓,头顶白汽腾腾而起。但手上劲道毫不见缓,反而越来越强。斗到紧密处只见刀光斧影,难辨两人的身形。大家提心吊胆在一旁观战,心情万分紧张,手心汗水涔涔。龙在渊神情也不似方才轻松。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二人斗得如此凶险,稍一疏忽便有性命之忧。

蓦听得两声怒吼,一声震天巨响,两人用尽最后的气力硬拼了一招。石破天惊的一击之后,刀光斧影顿敛。两人身形一滞,踉跄后退。龙在田脸色苍白如纸,大环刀支地,身体摇摇欲倒。钟云翱汗透重衣,浑身肌肉突突乱跳。一双巨斧提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

大家明白,他们早已经精疲力竭,再拼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龙在渊道:“诸葛先生,这一场到此为止,就算平手如何?”诸葛桢心中暗喜。前两场一胜一平,已经是有胜无败之局。就算第三场输了,也是平手,对本方大为有利。于是立即应允。大家分别上去将钟云翱龙在田搀扶回座中休息,助他们松弛筋骨,恢复精力,以免疲劳过度,有伤身体。

安顿妥这两人,龙在渊离座而起,向天赐一抱拳,傲然道:“李少侠,卧龙山庄两战一胜一平,算是输定了。可龙某还不死心,这第三场要向少侠讨教两招。”他说的虽然客气,却难掩轻视之意。龙在田曾向他说过天赐如何如何,他都没放在心上。这一阵比试他成竹在胸,有十二分的胜算。

天赐久闻龙在渊之名,心中早存一较高下之念。虽说自忖武功尚逊于龙在田,更不会是龙在渊之敌,但此时决不容他退缩。不能力敌可以智取,龙在渊要胜他也未必容易。心念疾转,已经有了一条诡计。当下撩袍襟跃入场中,笑道:“李某无名小卒,武功低微,本不配与龙三公子交手。但咱们既然有三场之约,不得不妄自尊大,舍命相陪。还请三公子手下多多容让。”

龙在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中更加看他不起。说道:“废话少说,李少侠请进招吧!本公子先让你三招。”天赐叫声好,抢上一步,呼地一拳当胸直击。去势凶猛,劲力十足。可是在龙在渊这等绝顶高手看来,这一招何止是平庸之极,简直一无是处。拳抬得太高,露出了胸腹的空门。拳势太猛,却没有后劲。脚步虚浮,下盘太不稳固。此时如果出手反击,一招就能将他摆平。只因有言在先,要让他三招。心中微哂,身子轻轻一侧,将这一拳让开。

天赐三拳打完,旁观的钟云翱诸葛桢大失所望。他们以前从未见天赐出手,只听周天豪等人讲起他与龙在田斗掌,擒黑豹戏白熊等,一直当天赐武功不弱。现在看来只怕都是夸大其词。凭这点武艺想与龙在渊过招,不啻痴人说梦。果然,三招过后,龙在渊开始反击。看情形似乎只用了三五成功力,天赐就已经无力招架,节节败退,步法散乱,拳掌无力。反观龙在渊,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招式挥洒自如,抱着戏耍之心,并不急于求胜。

钟云翱眉头紧锁,实在不忍看下去,就想将天赐唤回,认输了事。诸葛桢心思缜密,却看出了一点端倪。连连向钟云翱递眼色,示意他耐心看下去。只见天赐与龙在渊又斗了十来招,天赐愈发不济。龙在渊妙招迭出,舞起漫天掌影,逼得天赐无处闪避。龙在渊一掌当胸击来,天赐只得横掌硬接。钟云翱暗叫不妙。双方功力相差悬殊,这一掌击实,天赐不死也要重伤。龙在田却深知天赐内力之强,见兄弟如此大意,他急叫道:“三弟,当心!”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赐与龙在渊硬拼了一招,结果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钟云翱眼睛瞪的溜圆,惊诧万分。只见场中两人一个原地不动,一个被震退丈余开外。那被震退者不是天赐,而是龙在渊。钟云翱大叫道:“好小子,行!”

诸葛桢低声笑道:“李老弟深通用兵之道,先示敌以弱而骄之,再乘其不备而取之。可惜,可惜!”钟云翱奇道:“有什么好可惜的?”诸葛桢道:“方才若不是龙老二提醒,龙老三出手时加了几分功力,这一场咱们就赢下来了。现在龙老三有了提防,再想取胜势比登天。”

龙在渊一招失手,恼羞成怒,心中恨极。决意下狠手将天赐放倒,挽回颜面。长啸一声,纵身扑上,一掌当胸击去。掌力破空,发出刺耳的鸣啸,可见这一掌内力之强。此时天赐也不可能再有所保留,施展浑身解数,奋力抵挡。但是他功力逊于龙在渊不少,硬拼之下,不免相形见绌,在龙在渊凶猛的攻势下步步后退。一记记重击虽经双掌抵抗,依然势道不竭。掌力及体,护身真气几乎被震散。沉重的压力让他喘不上气,更别提出招反击了。

钟云翱诸葛桢暗自摇头,就这样拼斗下去只怕支持不了几招。忽见天赐招法一变,不再硬接硬架,换用卸力之法,招式登见灵动。身法快捷,恰似游鱼,左右穿插,妙到毫巅。龙在渊掌力虽然强劲,却伤不到他分毫。这套身法神妙莫测,令钟云翱诸葛桢大开眼界,不禁目光为之一亮,齐声叫好。

龙在渊连攻数十招,掌上运足了内力,数方圆之内尽为掌风所笼罩,却始终无法伤及天赐。他上手攻的过于凶猛,此时已经有些后力难济,自知再这样下去,不等战胜对手,他自己先要累垮了。龙在渊无奈只得平息心中怒气,改变策略。掌上内力渐收,换用以快制快之法,施展独门身法,与天赐比拼轻身功夫。只见场中一黄一白两条人影相互追逐闪避,越转越快,搅成一团,分不清是谁在追逐,谁在闪避。

按理说不论内力轻功招法,龙在渊都比天赐高明。但天赐这套身法出自醉仙一门,长于以巧胜力,以弱敌强,弥补功力之不足。孙老头当年曾经凭此与疯僧狂道等练气高手一争短长,精妙之处,神鬼难测,名之为神仙实不为过。虽然天赐修练神仙散手还不到家,只凭借六七成的修为,龙在渊居然一时奈何他不得。如此僵持下去,已经是无胜无败之局,要分出强弱非至千招之外不可。

正在此时,山脚下一道红影飞驰而来。四周旷野上都是皑皑白雪,这一点猩红分外醒目。这人来得好快,转眼间便跃上了山顶,赫然是一位十八九岁的艳丽女子。诸葛桢钟云翱神色一变,同声问道:“小姐,你为何来此?”

来人正是武林盟龙首司马长风的爱女,人称武林一凤的司马大小姐。她面罩寒霜,怒气冲冲,闯上山顶。对钟云翱诸葛桢不加理会,直向场中正在追逐的两人奔去,叫道:“快住手,别打了!”

龙在渊眼观六路,早就看到她到场。一听她发话,龙在渊立刻住手,脸上有几分尴尬,搭讪道:“玉雁,你来了。”司马玉雁双手叉腰,杏眼一瞪,怒道:“我不能来吗?哼!你下午同陆先生鬼鬼祟祟,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让陆先生绊住我,原来是为这个。现在你称心如意了?”

龙在渊满脸堆笑,柔声道:“玉雁,是我不好。我怕你担心,一直没敢让你知道此事。武林盟与卧龙山庄的确因为一些小事闹得很不愉快,大家正在寻求解决之策。看在贤妹面子上,小兄也不会与武林盟闹僵。”

司马玉雁怒气稍平,却依旧不假辞色,冷冷道:“说的好听,已经动上手了,你还嫌不够吗?你还要如何?你将我置于何地?你……,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越说越委屈,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

龙在渊慌忙上前赔小心,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说道:“玉雁,我的好妹妹,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任何东西都珍贵。我对天发誓,如果对贤妹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让我横死在刀剑之下。”司马玉雁心花怒放,脸上的寒霜仿佛见了春阳,消失得无影无踪。龙在渊察言观色,心中窃喜,又道:“看在贤妹面上,小兄一直没敢对武林盟各位前辈有半点得罪。钟大侠诸葛大侠苦苦相逼,小兄一忍再忍,只为不伤两家和气。动手过招之时也诸多容让,并未下重手。”

钟云翱诸葛桢曾风闻小姐与龙三公子之间如何如何,一直以为是江湖传言,不可深信,不想居然真有其事。看她两人的神情举止,俨然是一对热恋的情人。诸葛桢钟云翱是她父亲的下属,不好干预小姐的私事。但听龙在渊的一番说辞,巧言令色,颠倒黑白,钟云翱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龙老三,不要胡说八道。咱们如何逼你了?是你一味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何曾将武林盟放在眼里。当着咱们的面谎言欺人,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玉雁这时才想起还有诸葛桢钟云翱在场,俏脸微红,慌忙上前见礼。说道:“钟叔叔,诸葛叔叔,侄女代龙公子向你们赔不是了。他年轻不懂事,出言莽撞,你们二位是长辈,不必与他一般见识。”龙在渊也乘机上前赔礼,长揖到地,面色诚挚,说道:“钟大侠,诸葛先生,小侄出言无状,多有得罪。”他口称小侄,这是随司马玉雁叫的。自居晚辈,又透着亲近之意。钟云翱诸葛桢还真不好说什么。司马玉雁心中快慰,说道:“两位叔叔,龙公子已经赔过礼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为难卧龙山庄,好吗?”

诸葛桢等人心中大为不快,暗道:“是卧龙山庄欺人太甚,咱们何曾为难过他们。”天赐更是不甘心。三场比试本方一胜一平,第三场竭尽全力,已经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如此下去本方必胜无疑,此时罢手未免太便宜卧龙山庄。他不似诸葛桢钟云翱一般瞻前顾后,又不知司马玉雁的难缠之处,说道:“胜负为分,不能就此罢手。龙三公子,李某还要向你讨教。”

龙在渊尚未答话,司马玉雁却已面现不悦之色,斥责道:“住口!这里哪有你讲话的余地。你一个小小的黄衣剑士,怎配与龙公子较量。龙公子手下留情,没有伤你,你就自以为有多了不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快快退下。”

天赐僵在当场,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暗道:“这位司马小姐究竟站在哪一方?为什么不分是非,只管袒护龙在渊?”钟云翱诸葛桢也为之皱眉,生怕天赐面子上挂不住。诸葛桢干咳一声,说道:“小姐,李老弟也是为了本盟的利益,据理力争。小姐不能责备他。小姐一定要咱们放手,此事也只好作罢。”

诸葛桢自有他的想法。今日这三场胜负之赌不过是表面文章,能赢下来固然很好,以后讲话自然理直气壮。赢不下来也无伤大雅。卧龙山庄即使输了,也不会甘心退走,必定另生诡计,暗中图谋。武林盟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卧龙山庄为了此行的目的,必将有一场殊死之争,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何况小姐已经参与此事,身份不尴不尬,不能不有所顾忌。此时不了了之,不伤双方颜面,未始不是一条妙策。说不定今夜小姐突然莅临,正是陆鸿儒的有意安排也未可知。

三场之赌有此结果,对卧龙山庄大为有利。龙氏兄弟与贺震天不免心中暗喜。贺震天笑道:“对此空山雪夜,皎皎明月,原应该谈些风雅乐事。打打杀杀未免大煞风景,也辜负了这一桌子好酒好菜。三位请入座,咱们共饮三杯。”

钟云翱心中不快,脸色冷然,说道:“寒夜酒冷,饮之使人伤身。贺大侠的好意咱们心领,告辞了。”双方话不投机,留下来只怕还会另生枝节。贺震天顺水推舟,说道:“三位既然兴致不高,贺某也不敢强留。改日在太白居备下热酒,欢迎诸位光临。希望那时钟大侠不要借故推托。”

诸葛桢暗想:“小姐就这样与卧龙山庄混在一起,太不象话。应该将她请回家,让龙首严加管教。”向司马玉雁道:“小姐,你已经有半年之久未返总堂。现在年关将近,应该回家看看了,也免得龙首挂念。”

司马玉雁离家日久,的确十分思念。但骤然让她与龙在渊分手,心中又有些依依不舍,一时踌躇难决。龙在渊当然不愿意放她走,柔声道:“玉雁,照理说我不应该拦你。可是我只要一日不见你,便觉牵肠挂肚。半年前小别数日,我魂牵梦萦,茶饭无思。玉雁,你忍心吗?”这一席话说的真情流露,感人至深,双目充满热切之意。司马玉雁自然大为感动,去意立刻烟消云散。深情地凝视着龙在渊,柔声道:“龙大哥,我不走了。”

诸葛桢暗骂龙在渊花言巧语,暗怨司马玉雁幼稚糊涂。问道:“小姐,你果真不想回去吗?”司马玉雁歉然道:“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的。诸葛叔叔返回总堂,请代我问候父亲他老人家,就说我年前一定返家。”

天赐等人暗道:“你居然还没忘了父亲,难得,难得!”诸葛桢道:“小姐孤身在外,比不得在家中事事如意。一切都要当心,切莫做出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武林盟之事。”司马玉雁满心的不耐烦,赴敷衍道:“诸葛叔叔请放心,侄女已非三尺童子,一切都会自己衡量,不劳诸葛叔叔挂怀。”诸葛桢心中暗叹,说道:“这就好,这就好。”一行三人心情沉重,垂头丧气,悻悻然下山去了。

一路上三人闷闷不乐,沉默不语,直奔回住所。郝大鹏等人提心吊胆等了大半夜,现在见他们安然归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七嘴八舌,询问赴约的经过。诸葛桢半真半假讲述一遍,自然将见过小姐之事隐过不提。只说三场胜负之争斗成平手,事情仍未了结。让大家继续加意提防,以免为对手所乘。

将这一群属下都打发走了,三人留在堂上,相对叹息。天赐道:“司马小姐太不懂事,太任性。武林盟与卧龙山庄之间的争斗,她应该有所耳闻。怎能不顾长辈劝告,公然与龙在渊结伴同行,甚至事事袒护。难道情爱之事当真有偌大魔力,比亲情公义都要重要吗?”

诸葛桢叹道:“对一个男人而言,情爱之事的确可以看得很轻。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男人要有所作为,必须有朋友相助,也要为朋友分忧,儿女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女人就不同了。她们天生就要依附与男人,自然将感情看得很重。一旦见到知心的男人就要倾心相许,牢牢抓住,尤其是象龙在渊这样出色的男人。小姐也是女人,虽然眼高于顶,品貌武功举世难觅,最终也难以免俗。”

钟云翱一直坐在一旁生闷气,这时将桌案拍得震天响,叫道:“气死我也!那龙在渊是个什么货色?貌似忠厚,内藏奸诈,一派虚情假意。可叹小姐糊涂头顶,居然让这混蛋迷上了。女人家天生外向,就是靠不住。惹得我老钟火起,嘿嘿!”火起后便如何,他却没有说下去。

诸葛桢惊道:“钟兄,你可万万不要鲁莽行事。”钟云翱道:“她是龙首的大小姐,我是龙首的下属,还能把她怎么样?诸葛老弟,我有一个笨主意,不知你肯听不肯听。”诸葛桢道:“钟兄请讲,咱们斟酌斟酌。”钟云翱道:“没什么好斟酌的。咱们只要暗中下手,将她擒回总堂,交给龙首处置。以免她任性胡为,坏了本盟大事。如果龙首怪罪下来,我老钟一人承担就是。”

诸葛桢连连摇头,说道:“不妥,不妥!以武力将小姐擒回,龙首也许不会说什么,但你我不能不有所顾忌。何况小姐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要擒住她谈何容易。”钟云翱想想也对,顿时大为泄气。

天赐插言道:“我看钟兄此计不失为一策。本盟与卧龙山庄之间早晚有一场生死之争。小姐沉溺其中,不但妨碍本盟行事,只怕还要害了她自己。咱们不能坐视不理。”诸葛桢道:“咱们的确不能不管,但下手擒人未免太鲁莽,有以下犯上之嫌。最好奏明龙首,请他老人家示下。龙首如果有话命小姐返家,她不敢不听。我这就给龙首写封信,申明咱们的为难之处。”

钟云翱与天赐都表示赞同。诸葛桢命人送上笔砚,略加思索,伏案疾书,不多时一封书信已经写就。诸葛桢将书信交到天赐手中,说道:“李老弟,信中所言事宜干系重大,一旦丢失,就会受制于敌。让别人送我不放心,只有请老弟劳驾一趟。”

天赐当然义不容辞。而且能去总堂一行,见一见仰慕已久的武圣司马长风,也是一大快事。当即慨然应允,说道:“诸葛先生尽管放心。信在人在,信亡人亡,绝不会让它落在卧龙山庄手里。”

诸葛桢道:“老弟切莫说这些不吉之言。凭老弟惊退三仙的神勇,龙老三也奈何不得的身法,只要多加小心,提防一些下三流的江湖门道,应该不会有事。夜色已深,明晨还要起早赶路,老弟去休息吧!”

天赐将书信收入怀中,回房休息。诸葛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捻髯微笑道:“钟兄,有关小姐之事,小弟想到了一个妥善的解决之策。”

钟云翱奇道:“我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快说来听听。”诸葛桢道:“这主意就在李老弟身上。”钟云翱诧道:“李老弟?这与李老弟有什么关系?你越说越玄了。”诸葛桢笑道:“不玄,不玄。钟兄,你看李老弟这个人怎么样?与龙在渊相比谁更出色?”钟云翱道:“这还用说,李老弟武功虽然还及不上龙老三,但我看他功夫下得勤,进境神速,超越龙老三指日可待。他的才学谈吐,心智人品,无不出类拔萃,我老钟十分赞赏。一句话,是个可交的朋友。龙在渊是什么东西,武功虽高,他的为人与李老弟相比判若云泥。这一点老弟你心里清楚,不必我浪费唇舌。并不是因为李老弟是朋友我才称赞他,就算是对头我也一样钦佩他。”

诸葛桢抚掌笑道:“钟兄所言极是,小弟也是如此想法。如果小姐也有你我这般识人之明,事情就好办了。”钟云翱若有所悟,问道:“你想为他们两人做月老?”诸葛桢笑道:“现在言之尚早,言之尚早。”

钟云翱不以为然,摇头道:“何止言之尚早,简直是乱点鸳鸯谱。你刚才没见小姐对李老弟疾言厉色,何曾将他放在眼里。你想将他们两个拉在一起,势比登天还难。而且咱们还不知道李老弟的意思。他性格外和内刚,小姐的无礼他能忍下来,但难保心中不存芥蒂。”

诸葛桢笑道:“李老弟这边不用担心,包在小弟身上。倒是小姐那边要费些周折。女儿家情窦初开,遇上龙在渊这等花丛老手,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难免堕入情网,不可自拔。但小姐不是凡俗女子,如果能返回总堂,由龙首出面向她陈明利害,让她明白龙老三是个什么货色。为了本盟的利益,为了她一生的幸福,她应该有慧剑断情丝的勇气。以后咱们再让她与李老弟多多相处。钟兄,如果你是小姐,面对李老弟这般矫矫不群的人品,能无动于衷吗?”

钟云翱放声大笑,说道:“听你这一说,好象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老钟一生不近女色,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事。你问我等于问道于盲,恕我无法回答。”

诸葛桢哑然失笑,说道:“这我倒忘了。与钟兄谈论男欢女爱,等于是对牛弹琴,小曲唱与聋子听。”钟云翱听诸葛桢将他比做牛和聋子,难免要吹胡子瞪眼,反唇相讥。两人嘻笑怒骂,百无禁忌。这一次口舌之争,谁胜谁负,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不必细表。

扬州古称广陵,地处大江运河之会,是粮运盐运的大埠,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城南的瓜州古渡是南北通行的咽喉,因这一带的沙洲形与瓜似而得名。从前只有一个荒僻的小村,以后商旅云集,便渐渐繁盛起来。唐时于此筑城,有了瓜州镇之名。南面临江,东西南三面是城墙,派有重兵驻防。南宋之时,北地沦为夷狄,朝廷偏安于江南,此处就成为江防要地,遂有“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之说。

天赐日夜兼程,赶到扬州,当晚便在城中歇脚。第二天一早,寄存了马匹,匆匆赶往瓜州镇,打算在此搭船渡江。谁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大雾弥漫,丈余外难辨行人,江船被迫全部停航。码头上挤满了等待渡江的商旅,难免“鬼天气,鸟天气”骂个不休,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天赐只有耐心地等下去。他知道要等太阳出来,浓雾消散,只怕还要一两个时辰,这样枯守实在难熬。沿着码头边有一排卖吃食的小酒店,肮脏破败,此时却挤满了客人。天赐在市井中混迹了半载有余,早就习惯了下层人的生活,也不会嫌它肮脏。沿着码头走下去,终于找到了一家客人较少的小店。靠里首有一个空座,但同桌已经有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桌上摆着四色小菜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

天赐一阵犹豫。就这样径直过去落座原也无可厚非,但他与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素不相识,打扰了他的酒兴,未免于心难安。那中年人猛然抬头,看见天赐的踌躇之色,便猜知他的心意。抱拳道:“兄台请坐无妨。出门在外,随遇而安,没有那么多讲究。”

天赐道声谢,撩袍襟坐到他对面,吩咐店小二取酒上菜。那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搭讪道:“听老弟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官话说得好,应该是北面来的。”天赐笑道:“兄弟是山东人氏,家在兖州府,小地方。”

那中年人道:“山东自古多豪杰,兖州府也不是小地方。看老弟这付身量,不愧为山东人。一定也是豪杰之士,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天赐笑道:“兄台过誉。兄弟读书不成,复又学剑。学剑不成,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岂敢自称豪杰之士。听兄台的口音也不是南人,请问府上是……?”那中年人道:“兄弟是南阳府人氏,套用老弟的一句话,小地方。”

中年人风趣健谈,天赐不禁为之莞尔。说道:“南阳府才是自古多豪杰,当年出了个高卧隆中的诸葛孔明,未出家门已定天下三分之势。兄台与他是同乡,足可引以为豪。”那中年人笑道:“老弟这就外行了。诸葛孔明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祖籍在琅琊郡阳都县,就是现在的沂州府,与兖州府近在咫尺,自豪的应该是老弟你。”

两人一番谈笑,将距离拉近了不少。待店小二送上酒菜,那中年人擎杯在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老弟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今日有幸同桌共饮,也算是有缘。来!为你我的缘分干一杯。”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中年人问道:“老弟也是等船过江吗?”天赐道:“不错,过江到镇江府一游。”那中年人道:“镇江府是个好地方。自古便是江南重镇,三国时称京口,吴主孙权曾驻跸于此。晋时为延陵,宋时为润州,也是江运漕运的大埠,南北咽喉之地。祝穆《方舆纪要》说它内控江湖,北拒淮泗,山川形胜,自昔用武之地。江藻《镇江府月观记》称之为千山所环,中横巨浸,形胜之雄,控制南北。此地因山为垒,缘江为境,地势险要,兵家必争。”中年人谈兴大发,滔滔不绝。他博闻强记,对地舆风物食货乃至历代典故朝政得失所知甚博,见解独到,令天赐大为钦佩。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却才华横溢,绝非凡俗之辈。天赐读了十几年书,但所学多为诗词歌赋,八股文章,于治世实学上未免差了些。与这位中年人对坐一谈,天赐深感汗颜。

钦佩之余天赐便向他请教。中年人有问必答,不加思索,解说之透彻,令天赐大为叹服。天赐一时怜才心切,顾不得是否唐突,说道:“兄台以此经天纬地之才,屈身于市井之间,岂不辜负了有用之身。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捐躯以赴国难。值此多事之秋,正是施展抱负之机。兄台何不投效朝廷,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凭兄台才学,轰轰烈烈建一番大事业,博得个青史留名,岂不壮哉!”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古人云:扁鹊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国。老弟之意我不敢苟同。”

微子事是商纣王的庶兄,箕子是纣王的叔父,都曾数谏于纣王。纣王不听,遂一个出走一个被囚。中年人如此说自是将当今天子比做纣王,断言国家将亡。天赐不免暗暗吃惊,说道:“兄台此言差矣。如果天下太平,平庸之材便足以守成,何须兄台?正因生逢乱世,才须兄台这等盖世奇才,救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汉末之乱,皇室气数将尽。但诸葛孔明感于刘玄德三顾之诚,出山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何曾想到过成与不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等的气魄!我观兄台才华不下于诸葛,当不令古人专美于前。”

中年人摇头道:“非也,非也!天命所归,岂是人力所能挽回。逆天而行,智者所不为也。人各有志,老弟不可相强。”

天赐黯然叹息,却仍然不死心。说道:“你我交谈许久,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失礼之极。”那中年人笑道:“不才姓陆名鸿儒。承蒙老弟辱及,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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