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二郎闻声转头一看,却是菊吟道长到了。朱贞和雷振声却无暇顾及其它,只是盯住了对手,不敢有丝毫松懈。接触一招之后,俩人都知对方实力不可小觑,出不得一点差错。
雷振声右锤发出,紧跟着左手锤挥来,这一下却又不同,刚才是没半点声响,这回是狂风大作,隐有风雷之音,向着朱贞的头部打来。朱贞“法王鞭”盘旋收拢,在第二锤打来时又弹射而出,直奔雷振声的手腕。她已然知道此锤不可硬捍,接了第一锤是试试此锤的分量,必竟雷鼓瓮金锤名气太大,不接上一下,怎能甘心,即使输了也输得痛快。
雷振声锤头一偏,画了一个弧度,灵巧的躲过了丝鞭缠绕,同时右锤又发,双锤并进,嗡嗡作响,袭击朱贞两肋。朱贞面色微变,这才知道此锤的厉害,非但锤重招沉,而且内力到处,竟然产生了吸引之力,迫得对手不得不硬碰硬。朱贞丝鞭在手指间崩直,横弹而出,将双锤揽到了一起,硬接了一记千斤神力,雷振声狂喝一声:“好!法王请再接一锤!”朱贞脸色凝重,说道:“奉陪!”说话间双锤又至,朱贞丝鞭又是横接,但在锤体碰上鞭梢之时,斗然一软,鞭垂下圆,极其巧妙地将力道卸了。菊吟道长在旁,忍不住点头赞道:“这一招甚得柔劲,好!”他刚说完,只听边上有女子接口说道:“道长所言甚是。”说话的却是许悠晴。原来在这片刻之间,旁观者已增加数人,除了几个庄中弟子还未到外,明五、紫沁、秦金石、羽燕客等人都已出来了。
羽燕客道:“把他们拆开吧,明日还有要事!”明五道:“道长,请。”他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只因朱贞和雷振声俩个绝顶高手交手,不是谁说分开就能分的,在场诸人未必有这个本事,唯菊吟道长仍武当名家,张三丰的太极手最讲柔力,四两尚能拔千斤,或许可以一试。菊吟沉默片刻,说道:“紫一施主可有把握?”紫沁道:“道长,您来吧。”说话中,朱贞同雷振声又过了十多招,细长的法王鞭此刻竟发出铮铮刺耳响声,而雷鼓瓮金锤一个呜呜风雷大作,另一个却没有声音,左右调换自如,显然臂力惊人,四周空气受重力所逼,竟然变得甚是压抑,令人呼吸几乎为之停顿窒息,的确不枉了当年玄霸第一条好汉的称谓。菊吟道长见俩人这光景,缓缓说道:“刚柔并济,至坚至硬,贫道没有完全把握。如果硬拆,难保不伤着俩人。”紫沁道:“那么,就让他们再打上一刻,看看在说。”这话大是有理,只因人力有限,俩人终会精疲力竭,到了他们最弱的时刻,就是分开俩人的大好机会。刚说到这儿,却见朱贞丝鞭打了无数个圆圈,嗖嗖将雷振声的双锤裹住,兜得一兜,向外一送,连锤力带鞭力全都激向雷振声,刹那间狂风大作,紫沁和菊吟不由变色,同时说道:“不好!”话音刚落,雷振声不退反进,双锤微分上举,紧接着向下一磕,当啷巨震,内力到处,竟然硬行将这股力道剖开,中分为二,又复打回来,顿时场面大乱,由于锤、鞭各行其事,场内俩人的内力谁都想控制,却又谁都不能控制,竟然纠缠成一团,把俩人吸在了一起,变本加力,促生了一个谁也料不到的僵局。嗡嗡大响中,朱贞和雷振声源源不绝输出内力,势成骑虎,只因场中力量越大,越不能停手,否则一但失去控制,便将爆发,那就非同小可,俩人一同毙命也有可能。可越是加力则场内力量越多,就象一个雪球,越滚越大,到了俩人拼尽之时,便是丧生之刻。旁观诸人看了这个危机光景,不由全都骇然失色。
二
紫沁急急说道:“事不宜迟,道长,出手吧!”菊吟脸色慎重,嗯了一声,说道:“紫施主,如有不测,相助贫道一臂!”说完,踏前几步,插入了圈心。瞬息间如遇风暴,衣袂狂荡。
菊吟道长吸了口气,慢慢伸出双手,缓缓地画了一个优美的弧,速度奇滞,可是悠忽之间,下一个姿态却定在了朱贞和雷振声俩人中,双手抱成太极,已然接下了场内这股巨力,但见菊吟道长手幻千重影,带动气变球状,旋转不已。旁观诸人见了,不由齐喝一声彩。彩声未落,场内朱贞和雷振声却不见退出,仍然苦苦相持,而菊吟道长手中太极球越来越大,显而易见并未成功解救俩人,反而把自已也搭进去了。这一来,旁观诸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紫沁。紫沁不再犹豫,步入圈内,伸出一根手指按去,点在了太极内,耳旁听得菊吟道长道:“不可接!想法化去才是正路。”诸人听菊吟说话缓和清楚,并不受内力消耗的影响,心中暗赞他了得,不愧为武当名家。
三
紫沁手指一按气球,便即刻缩回,眉头一皱,想了一想,又伸出手来。这一回是五指齐上,一把抓去,插入太极,吃吃异响中,右手已然扯出一道真气,迅即翻腕变形,改抓为横切,左手顺势牵引,但听得嘶嘶大响,太极球不断缩小,气流连续横撞而出,冲入夜空之中,化为一股冷流。
菊吟道长如释重压,面露喜色,双手画圆越来越慢,太极球收放自如,忽而扁短忽而狭长,上下左右,变化了数次,最后将内家真气一弹,轻轻将朱贞和雷振声推开,撤了太极。
众人只觉一股和气从场心散起,扩张至周围,柔柔地吹遍了人们的周身,仿佛就似一阵凉凉的天然野风,吹得人好生爽快,舒畅无比。
四
经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终于到了白天,羽燕客留下了弟子们看护羽水灵,带领其余诸人,满怀疑虑地行向了镜屋。
一路无话,在沉默中看见了镜屋的门庭。这是一个极其雄浑的建筑,所有的柱子全都用青铜浇铸,并磨得铮光瓦亮,成了一面面立体的铜镜,而它的全部门窗、地板也都镶装了铜镜,在阳光的折射下,照得人眼花缭乱。
众人怔怔的望着,充满了惊讶和赞赏,紫沁喝彩道:“果然不愧为鬼斧神工!”羽燕客这时稍展眉头,道:“见了此等辉煌杰作,怎不让人心向往之,只恨不能同计大师相见,参与其中,也好尽一把绵薄之力!”秦金石在旁插嘴道:“四哥,此处可否转让?”羽燕客微微笑道:“你想要?”紫沁瞟了秦金石一眼,道:“你有钱么?”秦金石道:“没有。”羽燕客道:“不用给钱,你若真爱此处就拿去。”秦金石笑道:“四哥,跟你开玩笑呢,我不会夺君子所好。”雷振声呵呵笑道:“只怕是不喜好这个吧!”说笑声中,众人走进了镜屋。
五
入内之后,诸人发现里面只有一样东西——镜子。到处都是镜子,房间一间连着一间,所经的通道全为镜子构成,照着众人的身影。
许悠晴面色凝重,道:“羽庄主,第一个人是在何处失踪?”羽燕客想了想道:“谁也不知他是何时失踪,只知他是走在最后的一个……”刚说道这儿,羽燕客忽然省起,向着众人说道:“对了,大伙儿千万不可落单,此地不比他处,请各位相顾自己和别人。”一边说一边用眼数着人头,可这时已经晚了。
只听得朱贞冷冷说道:“英二郎在最后,这刻还未跟来。”
六
英二郎的确是在最后,经过了昨晚一败之后,他郁郁不乐。虽然说雷振声替他说了句场面话,但败了毕竟败了,他怎么还高兴的起来,并为了躲开朱贞的脸——羞愧使然,他默默地走在了最后。
走了一段后,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叫道:“杀了他!英郎!”他抬头慌张的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已落了后,不见了众人,只有身旁镜里自己的影像清晰可见。
“你这懦夫!”那神秘的声音又说道。“混蛋!你是谁?藏头露尾的,不是好汉!”英二郎开口骂道。那声音悠悠说道:“噢!你是好汉么!你是么?呵呵嘶……”阴冷的音调令英二郎跳了起来,叫喊道:“你是谁!”“你是谁!”“给我出来!”“给我出来!”英二郎停止喊声,那声音也停止了。他停止,是因为他觉察这声音跟着他,学他说话,而他觉得可怕。可怕的是,这声音学他学得很象很象,就象是他自己在说话。
沉默了片刻,英二郎压低了嗓子,嘶嘶的说:“你到底是谁?在哪里?”那声音道:“你难道就这么算了,就不想赢回一场!”英二郎道:“赢什么?”“你知道你想杀了他,为什么不干?”“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杀谁?”“你知道!英郎!”“别这么叫我。”“呵呵,说中你的心事吧,你恼怒了。”“你出来!”英二郎再也忍不住的尖叫道,然后他发觉自己的喉咙沙哑,嘶嘶的发着异音。
他转头四顾,四周镜子内全都是他的脸。
狰狞恐怖的脸。
这是我的脸么?英二郎出了一身冷汉。随后他想:不好!中了人的奸计了。这念头刚起,那声音似乎知道他所想的,说了一句道:“晚了。”说完,那声音嗡嗡地渐渐行近,英二郎双手一翻,亮出了那对护手匕。寒光在顷刻间由镜反射,闪光迷了他的眼,他连忙将手缩进衣袖,就在这时,那声音没了踪影。
寂静的毫无声息!
英二郎迷惘得眨着眼,对着面前的一面镜子。镜中的他一脸阴冷,目光森然,让他觉得陌生。他转过身,不想在看。
还是让羽燕客来处理吧,英二郎想着就欲开步。可他又停下了,他觉悟了一种不对,一种出了差错的感觉,是什么呢?他想。紧接着他想起来了,顿时全身汗毛倒竖,头皮发炸。
慢慢的,英二郎又转过身,抬头望去。
就见了他一生最后的惊怖。
七
羽燕客从没想到英二郎会失踪,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进镜屋了,别人不知道的阅历他应该知晓的一清二楚。不过,他到现在才想到说这个事,就表明自己被近来所发生的事冲昏了,尤其是女儿的发疯,令他头脑都乱了。
许悠晴看出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疑惑,说道:“羽庄主,有很多事你没有说明,你不打算说明一下么?”羽燕客道:“实在对不起诸位,是我糊涂了,不过除了这件外再没有别的了。”明五道:“别说这些了,还是找二郎要紧。”菊吟道长皱眉说道:“二郎应不是第一次到此,为何犯此错?”羽燕客摇首,表示不知原委。
紫沁道:“我们往回走,看看能否找见。”刚说道这里,忽然奇怪的望着通道的一头,众人随之瞧去,却见英二郎低着个头从那拐出。秦金石舒了口气说道:“二郎来了,没事。”雷振声笑道:“这小子吓人一跳。”说着迎上前去,道:“二郎,怎么走的凭慢!”
英二郎仿若未闻,仍旧低着首,用很奇特的姿态幽幽行走,紫沁看了觉得有些不对,正在疑虑,许悠晴尖声叫道:“雷堂主且慢!”雷振声回过头,脸上满是迷惘,道:“怎么啦?”这句话刚说完,在他的背后发生了惊心动魄的变化。
八
就在雷振声转头的瞬间,英二郎迅猛地从背后贴近了他,又陡然分开,行动之间有如鬼魅。随后雷振声不相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前胸,那里有一个长长的伤口,正在扩张开来,鲜血喷涌而出。
雷振声抬起头来,只见秦金石大声喊叫着什么,但他却听不见一点的声音,一个无声的世间展现在他眼前,他看见紫沁飞舞而来,朱贞的丝鞭向他身后弹射,明五的双手微扬,星光点点,煞是好看,许悠晴脸色苍白呆立不动,桑凝睁大了眼睛,满面不可思议的惊怖,最后他看见的是菊吟道长向他俯近脸庞,感到他沉重的身体被人接住。雷振声在倒下的时候,很奇怪地想我这是怎么啦?他想着问羽燕客,但他唯独没有见着羽燕客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秦金石的声音终于传到了他的耳朵:“三叔!三叔!”雷振声听到了,他又恢复了知觉。
九
秦金石想也想不到英二郎会对雷振声痛下杀手,就在他接住了雷振声行将危急的生命时,他还是不敢相信,但等他的手摸到了鲜血,他才惊惶地大叫着,道:“三叔!三叔!”又回过头不知所以的喊:“四哥!四哥!”这时,却是菊吟先过来,伸出手连点了雷振声几处穴道,止至了血进一步流失,随后才是羽燕客的脸出现在菊吟身后。
雷振声呵呵地低呼了几下,困难地说道:“不……不是他,不是……二郎……秦……秦哥儿……”秦金石强忍悲痛,低低道:“我在,三叔!我在!……”雷振声挣扎着想再说几句,却是力不从心,只是急促地喘息。这时紫沁走过来,从袖中拔出金针,刺了几针,顿时就见雷振声精神一振,说道:“秦哥儿,江南霹雳堂,就暂且托……托付给你了……”说着指着腰间,道:“这……这宝贝也给你,呵呵,你开不开心。”秦金石红了眼圈,哽咽道:“三叔!我高兴,我高兴,……”说着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紫沁,目光中充满了祈盼和希望。紫沁摸了摸雷振声的脉搏,面露难色,桑凝在旁焦急地问道:“没办法么?”紫沁摇了摇头。便在此刻,明五和朱贞也来到了雷振声身旁,见了这情景,都不由怔住了。菊吟道:“追到了没有?”明五摇首,朱贞怒道:“让这小子跑了,此地太也诡异,无法深究。”说话间,却见雷振声望着朱贞,忽地抬起胸脯大声喝道:“法王!来世再战五百回合,可否?”朱贞听了后,一双眸子变得很是明亮晶盈,厉声复道:“好!我答应你!”雷振声呵呵大笑,笑声粗犷,一如往昔。但笑了一半,忽然就没了声息。秦金石心下一沉,叫道:“三叔!”眼泪再也忍不住,倾如雨下。
十
羽燕客面容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年,站在雷振声的身前,他觉得万分对不起他,相交数年的好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去了,死得如此不值,不明不白。而这个结果也许本可以避免,倘若他能够多说一点,多做一点,也许雷振声就不会死。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因为他的错误,断送了一代豪杰。
菊吟道长看了羽燕客一眼,转头对秦金石道:“雷堂主的遗体,如何处置?”秦金石擦了眼泪,道:“按霹雳堂战死者的规矩,化为尘灰。”桑吟道:“你有火种?”紫沁道:“不用火种,雷堂主身上,一定带得有燃料。”秦金石点头,说道:“请诸位送我三叔一程。”朱贞道:“这何用你说,在哪焚化?”秦金石四周看了看道:“四哥,有大点的地方么?”羽燕客黯然说道:“前面有间大房,跟我来。”
十一
秦金石抱了雷振声的身体,跟着羽燕客来到了一间大厅,厅中布满了巨型铜镜,照得人纤毫毕露。然而这时已没有人再去惊诧,也不再多看它了。
将雷振声的身子按置在厅中后,秦金石在雷振声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些药粉,撒在了遗体上,随后退后几步,拜了八拜,右手手指一搓,呼的一下火苗升起,合掌一推,火直窜至遗体,顿时嘭的大响,火焰腾腾,燃烧了起来。
火光熊熊中,雷振声的遗体渐渐烧化,片刻之后,火势已熄,秦金石双手放出内力,轰地一声,将雷振声的遗灰吹散一空。唯留下一对雷鼓瓮金锤躺在当地,散发出乌黑油亮的光泽,诉说着一个英雄的故事,那昔年的第一条好汉玄霸和如今的霹雳堂堂主雷振声。
秦金石匍伏在地,将头深深的,深深的埋了下去,一双肩膀耸动不止。哭出来倒也罢了,但他没有哭,可是强忍的男儿汉哽咽之声,却更加令人闻之动容,心酸不已。
众人看了,想起雷振声的豪气,依稀之间似乎还听到“来世再战五百回合!”的壮语,余音犹在而人不存,不竟都心下悲戚,紫沁率先上前拜倒,镇重地拜了八拜,随后其他诸人一个一个走上前来,拜了几拜相送。朱贞最后一个上前,拜了之后,坐地唱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许悠晴接唱道:“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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