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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楼外楼》04 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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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归于岑寂,万兽山庄的野兽也仿佛从地面上消失了般停止了嘶鸣。王守剑和林云两少年心生孤立无援之感,一切都变得缥缈、虚幻,宛如眼前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极不真实的魔靥。如果不是王守剑身受重创,他俩绝不会相信南宫楚楚和林灵素确实奇迹般消失在空无一物的院落里。难道真的是甚么器物“冰魄神鼎”在作怪吗?想到这一层,王守剑和林云不由冷汗凛凛!

事已至此,王守剑和林云别无选择,惟有先将王守剑的内伤调息好,再作它想。两人拼命压住内心不断冒涌的古怪思念,林云协助王守剑打坐疗伤。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疗伤,王守剑的气色虽有好转,但终因两人心有旁骛,效果不甚理想。不过,王守剑的性命总算没有大碍,但内息微弱,要恢复到战斗级的状态,那是远远没有达到。

当师傅骤然现身于万兽山庄,飘然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王守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只是自己思念心切而产生的幻觉,但当白发老者用慈祥的目光注视自己,并为自己把脉时,王守剑始觉这不是一个梦,泪水夺腔而出,哽咽道:“师傅”

“剑儿,你受委屈了。”白发老者左手抚摸着少年王守剑的头说。然后,白发老者用责怪的口气说道:“疯婆子,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糟老头,这关我甚么事?哼!”王守剑看见跟师傅一道进来的银发婆婆没好气的答道。

“在你的山庄发生的事情,难道跟你没有干系吗?”白发老者似乎也被激怒了,说道:“要是我的徒儿有个三长两短,休怪老夫不念几十年的交情!”

“哼哼,糟老头,这几十年来,你对我好过甚么?!说这话也不老脸发红!打就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银发婆婆火气也越发大了。

王守剑和林云看着两位前辈高人一句来、一句去,眼见一言不合,即将大打出手,皆大惑不解,又措手无策,惟有木然地瞧着事态的发展。

原来白发老者领着徒儿王守剑在官道上伏袭大宋第一宦官童贯,眼看得手,不料银发婆婆白卿素斜刺里杀出,硬生生阻止了白发老者的全盘计划,不仅让童贯安然逃脱,而且王守剑也在混战中失踪,白发老者饶是脾性温厚,也动了真怒,顾不得自己与银发婆婆几十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运动毕生绝学,跟银发婆婆斗了个昏天黑地!当世两大绝顶高手一旦发动绝学相搏,恰似火山爆发、岩浆喷涌,层层叠叠的遒劲就象脱缰的野马,肆意奔放,一招一式,环环相扣,不论快慢,武功都好象脱离了人的控制,纯粹自由自在、自攻自守、自生自灭,就算一方想罢手,也欲罢不能!白发老者内功功底走的是阳刚之路,银发婆婆则走的是阴柔之路,两人的武学修为亦臻颠峰,一阳一阴,冰火激碰,相生相克,无始无终,直杀得雪扬冰消,天地为之改容!长夜遁去,黎明降临,白发老者和银发婆婆终因一夜激斗,内力消耗颇多,才止住了这绝对够资格称得上是丹书于大宋武学史上的经典一战!

银发婆婆身子倚拄虬龙杖,满脸的皱纹舒展开去,笑意荡漾,宛若一个返老还童的小姑娘,朝白发老者说道:“糟老头,好久没同你这般痛快打一架了,我我”说到这里,语意哽咽,喜极而泣,竟流下两行老泪。

“疯婆子,你坏了我的大事!”白发老者余怒未消,但看到银发婆婆满头银丝簌簌颤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不禁勾起前程往事,是是非非,尽映心头,遂生沧海桑田之慨,不忍再责备一句,重重叹息了一声:“唉!”

银发婆婆听到白发老者的叹息声,比听到先前的指责尤为刺耳,她受不了白发老者这一声叹息里蕴藏的居高临下的宽容之意,抢白道:“糟老头,你叹甚么气?!你自以为干的是劳什子轰轰烈烈的大事,孰不知到头来,两鬓斑白,这个世道可为你改变过甚么?!荆公放逐而逝,徽宗轻薄而治,就算你杀了个把童贯,能挽转江山式微的趋势吗?能解救百姓于倒悬吗?岂不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切只不过是徒然沾污了你手中的剑而已!亏你还自命不凡,行将就木,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

白发老者第一次听到银发婆婆说出这般的气话来,不由一呆,看着银发婆婆,欲言又止。他虽然不完全赞同银发婆婆的宿命论,但银发婆婆至少有一点说中了自己的心坎,单凭自己手中之剑真的能铲除不平、拯救苍生吗?他转视手中紧握的青铜剑,这一把剑跟随自己经年累月,不知饱饮了几多贪官污吏的脏血,可是杀来杀去,这个世道的贪官污吏不仅没有剪除,反而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般愈演愈烈,这返本归清的道路到底该如何走呢?

银发婆婆见白发老者沉默不语,心气顺了些,幽幽叹道:“这世道惟一不变的只有”说到这里,她眼圈儿又红了,底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过得一会,她轻轻哼起一支曲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白发老者闻听银发婆婆唱起《诗经》里的《桃夭》篇,正是昔日自己亲口教她吟唱的调子,内心剧震,说道:“卿素,你还记得这曲子桃之夭夭,哎,桃之夭夭”

“我怎能忘了呢?”银发婆婆听到白发老者叫自己的闺名,眼眸朦胧,仿佛穿透岁月,心神回到与白发老者泛舟洞庭、踏春桃源的年少时光,悠然道:“沙烟,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啊!花正红,水正清,携手江南,烟雨蒙蒙,多么清新的世界啊!”

白发老者见银发婆婆不叫自己糟老头,却呼自己的本名,至少有二十年没听到她这般称呼自己的名字了,心中一荡,恰似老树发新芽,春回大地,不禁也有几分痴了,说道:“岁月催人老,青丝换白发。多少青春年少,只剩烟雨楼台。空有一腔热血,到底壮志难酬!卿素,你我眨眼都老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糟老头,甚么不提也罢?我偏要提!”银发婆婆不依不饶说道;“你是不是良心不安了?你扪心自问一下,这辈子,你可负我良多?”

白发老者清癯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惘,说道:“卿素,你该是最了解我为人的知己。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我自从跟了荆国公,士为知己者死,一心只为天下苍生谋”

“又来了,又来了!糟老头,这话你都讲了多少遍,我耳朵都听得长茧了,你烦不烦呀?”银发婆婆生硬打断白发老者的话,怨恨道:“为甚么你们男人眼里只有大家,而不顾小家呢?”

“卿素,男儿志在四方!如果没有大家的太平,哪来小家的安康?”白发老者辩驳道:“你怎么就一直不能体谅我的良苦用心呢?”

“哼!都辩了大半辈子了,我也懒得跟你再罗唣!”银发婆婆语气陡升,说道:“还是让虬龙杖说道理吧!”

“疯婆子,你”白发老者为之气结。

“我就是这样!糟老头,你看不顺眼吗?那再打过!”银发婆婆身子一正,顺手提起虬龙杖,摆开架势,就等白发老者上前交手。只是她刚经历过一场恶斗,精气损耗颇巨,摆出的架势终究没有平素一小半神威凛凛的模样,但其间洋溢的怨恨之情却不减反增。

白发老者看到银发婆婆瞬间变脸,恢复到斗气斗狠的凶模凶样,不禁颓然气丧,一把将青铜剑插回背腰,眼神茫然四顾,映入眼帘的漫山遍野的雪景愈发渺渺茫茫。突然,白发老者发现在远处的雪地里露出一截剑柄,凭直觉,那正是徒儿王守剑的玄铁剑!白发老者饶是经验老道,也不觉微慌心神,大步奔了过去。

银发婆婆见白发老者神色异常,不知他因何如此:莫非他不屑与己再次交手,故技重施,欲避己而远遁吗?追还是不追?追了这个冤家一辈子,到头来,霜染两鬓,无非是吵吵闹闹,打打杀杀;倘若不追,到底心有不甘,自己一生的情意岂非付诸东流?正在心乱如麻之际,却见他从雪地里拔起一把剑,愣愣出神!

“剑儿!剑儿!”白发老者提起全身残余的内力,朝着群山遍野,白茫大地,大声喊道。

银发婆婆瞧着白发老者的模样,心神也慌了,奔上前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口里却说道:“糟老头,你疯了!”

“还我剑儿!”白发老者双目狠狠盯着银发婆婆,一字一板说道:“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岂能担当得起?”

银发婆婆被白发老者盯得心里发怵,嘴上却道:“糟老头,你吓唬甚么?老身风里来、雨里去,这一辈子怕过谁来?”

“疯婆子,你你”白发老者碰上这个命中注定的老冤家,当真是有气没法出,情急之下,说道:“你可知道剑儿是谁家子弟?”

“不就是你的关门弟子吗?”银发婆婆虽然从白发老者的神色上察出事情的真相绝非表面这般简单,但自己与白发老者抬杠怪了,嘴上依然不甘示弱。

白发老者二话不说,就着手中的玄铁剑,在雪地上划了三个字。然后,他手一挥,掌劲过后,将雪地上的字迹抹得一丝也无。

“啊!”银发婆婆惊呼一声!她半天才回过神来,嚷道:“糟老头,你怎么不早说?快找啊!”

银发婆婆自从知道王守剑的身世后,就象变了一个人,积极协助白发老者寻找王守剑。他俩从头到尾把跟宋国禁军打斗的官道寻搜一遍,没有发现王守剑的身影。然后,白发老者和银发婆婆再顺着官道往北的方向一路寻访,直到乌古打驿站,将霉运不断的萧达虎抓来一问,得知王守剑不仅活着,而且逃离了宋国禁军的掌控,这才稍稍放松紧张的心绪。白发老者打听到徒儿王守剑受了重创,到底放心不下,亦顾不得追诛童贯,深入莽莽林海,希望及早找到王守剑。银发婆婆见王守剑没死,心态复常,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跟白发老者斗嘴。银发婆婆斗得兴起,心忖:糟老头不是只顾大家、不顾小家吗?我却偏偏要让他到我的山庄小住一段。于是,在林海雪原里七拐八弯,拐来拐去,因银发婆婆的精心指引,白发老者和银发婆婆双双拐到了万兽山庄。

无巧不成书,白发老者和银发婆婆刚好赶上万兽山庄的变故,而且王守剑也先一步抵达了这里,亲眼目睹了山庄的惊变。

王守剑正茫然瞧着自己的师傅和南宫楚楚的师傅斗嘴,不知如何是好,突见银发婆婆将目光对准自己。

“咦?我的徒儿楚楚呢?”银发婆婆惊呼一声,然后凶巴巴地道:“万兽山庄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们两个娃娃快老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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