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紫霜提及青萍之时,那名唤子静的少年眼中突然闪过一缕寒芒,幽深灰暗的双目瞬间明亮得如同夜空的寒星,流光溢彩,璀璨夺目,但是他适时地微微低首,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漠淡然。
宁素道令人取了自己的帖子去请双绝前来,笑道:“颜仙子果然消息灵通,双绝成名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想不到仙子竟然也有耳闻。”他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惊讶和得意,似乎对于双绝的声名传到翠湖弟子耳中颇为自豪。
唐仲海眼中闪过一丝憧憬,抢着说道:“仲海在洛阳也听说过双绝的美名,听说三年前滇王千岁在岳阳楼做寿,青萍小姐在湖上邀月做剑舞,绿绮小姐素手拂琴弦,皓月当空,碧波照影,琴如天籁,舞若桓娥,宴中诸人皆为之魂消,只可惜当日奉家父之命前来祝寿的乃是家兄,今日有缘一睹双绝之面,当真是幸甚如之。”
宁素道闻言叹道:“二公子所说不差,这洞庭双绝虽然以卖艺为生,却是等闲人也见不到她们一面,除非是月华如水,江天一色的良宵佳辰,两位小姐才会在洞庭湖上以琴舞邀客,纵然是年少风流,一掷千金,也不过饮一杯清茶,论几句诗词音律,却是人人都觉得心满意足。其实若单论容貌,两位小姐虽然秀丽清绝,却也不是当世无双,只是一个是雪中莲,一个是解语花,令人见之忘忧。原本就是宁某相召,两位小姐也断然不会轻易前来,不过今日有颜仙子在此,想必她们定然不会拒绝的。”
唐仲海听得入神,更是想见见这久负盛名的洞庭双绝,就是颜紫霜也是十分企盼一见,不过她心中有些疑虑,若是双绝真得如此出尘脱俗,为何又在洞庭以色艺娱人呢?她横波流转,却见岳阳诸人面上都是赞同之色神色,想来对宁素道所言都是十分赞成,更令她心中生出好奇之念。
就在这时,湖上突然传来一缕清绝空灵的琴音,琴音如丝如缕,忽断忽续,却是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颜紫霜身为翠湖弟子,娴熟音律,饱读诗书,不由细细听去,只听了片刻,她的心神便已经沉浸在那隐约缥缈的琴声当中,这琴声连绵不绝,与洞庭湖水节拍相合,不知是琴声似水声,还是水声似琴声,令人心神一清,更觉得秋水长天,寥廓苍茫。颜紫霜忍不住起身走到窗前,唐仲海也站到她身边,两人俯瞰洞庭湖,只见烟波浩淼,风清云净,白帆点点,往来如梭,而一艘船身狭长,华丽雅致的三桅游船正迤逦而来,主桅上高高悬着一盏青纱宫灯,灯笼上写着“月影凌波”四字,字迹秀雅飘逸,那琴声正是从船上传来。雷剑云这时也走到窗前,指着那游船道:“那正是两位小姐的坐舟。”他凝视着游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倾慕之色,一闪而逝,却是被颜紫霜捕捉个正着。
这时,那艘游船就在数里之外停住,绣帘一挑,一个少女走出船舱,虽然距离遥远,可是楼上众人目力都颇为不俗,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红色武士服,如墨青丝只用一枚金环束住,足上穿着鹿皮靴,腰间一柄绿色鲨鱼鞘的宝剑。颜紫霜心中一动,用目观瞧,却见那少女容颜虽然秀雅俏丽,却也寻常,只是她长眉入鬓,凤目含情,那一种温柔中带着刚强,刚强中蕴含柔情的独特气质最是令人一见倾心。这时,湖中大小船只上面一片喧哗,纷纷云集而来,不多时湖面上就已经人山人海,不过这些人都颇为自制,绝不肯接近那艘游船一里之内,不过个个都是翘首以盼,满面期待。
这时,那红衣少女对着岳阳楼的方向裣衽为礼,船舱中传出“铮铮”琴音,透出拜谒之意。宁素道立在窗前挥手示意,琴声乍起,苍凉悲怆,隐隐透着桀骜孤绝,那红衣少女身形微动,一声龙吟,宝剑自行出鞘,飞至半空,霜刃如雪,杀气凌人,少女一个旋身,已经将宝剑接在手中,剑花飞舞,人亦飞舞,琴声盘旋往复,舞姿变化万千,众人只觉得剑光如雪,红衣如火,琴声纵横,三者不分彼此,琴声越来越孤傲,剑舞越来越凄绝,眼中只见大漠孤烟、漫天红雪,耳边只听边声四起、金戈铁马,就在众人魂消魄散之际,剑舞、琴声嘎然而止,众人才觉又看到朗朗青天,方知晓自己已经汗出如浆。
颜紫霜收回心神,纵然是她心性淡然,也觉得为之动容,不由叹息道:“不愧是洞庭双绝,此等琴声剑舞,堪称举世无双。”这时,双绝的游船驶到岸边,从舱中走出一个青衣少女,也是金环束发,青丝如墨,足上却是一双丝履,她手抱瑶琴,和那红衣少女一起走上岸来。颜紫霜知道那青衣少女定是琴绝绿绮,便凝神瞧去,岂知那少女始终低头而行,竟是见不到形容如何。
颜紫霜等人回到座中,等候双绝到来,不多时,楼板轻颤,身影闪动,众人知是双绝到了,都是用目瞧去,颜紫霜尤其留神,想一睹琴绝姿容。剑绝青萍走在前面,刚刚跳过一场剑舞,此刻她仍是俏脸嫣红,额头还有细细的汗珠,凤目流盼,似是柔情万种,但是眉宇间那一缕刚强和傲气却让人生出不敢轻渎之意。跟在她后面的是琴绝绿绮,她抱着瑶琴,螓首低垂,瑶琴将容颜遮住大半,他人只能够看到一双素手如冰似雪,却见不到她的容颜若何。
颜紫霜起身一揖道:“翠湖颜紫霜,今日幸遇两位小姐,得闻仙音,且睹剑舞,心实敬慕,不知琴曲和剑舞何名,可否赐教?”
绿绮仍是低头不语,青萍则是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姐姐弹的曲子名唤《火凤入阵曲》,我的剑舞便是《火凤剑舞》。”她的声音如同金玉一般悦耳,如同流水一般清澈,但是她的话语却仿佛冰冻的寒风一般,让岳阳楼上的空气突然凝结了起来,宁素道、明舒廉、上官寿、唐仲海都是面色一沉,颜紫霜虽然仍面带浅笑,可是明眸中突然一寒,其余马元、杨玉奇、王文敬和田钺都被这种冷凝的气氛所压制,神色有些不安,唯有雷剑云神色有些茫然,他心性坚定,自然不会被这种气氛左右,可是见众人色变,隐隐觉察这琴曲和剑舞有些不妥之处,忍不住替绿绮担忧,他数月前偶然得见绿绮一面,便是一见钟情,对于颜紫霜,他虽有倾慕之意,但因为翠湖弟子身份特殊,所以倾慕之中倒是带了三分功利。
似乎是感觉到气氛的沉闷,绿绮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清丽绝俗的容颜,那是一种宛若雪中白莲的风致,和青萍的光彩照人不同,黛眉轻蹙,一双黑亮清澈的明眸透出寂寥之意,略嫌苍白的肤色让她多了几分弱不胜衣的娇柔。唐仲海忍不住轻叹一声,绿绮的容色虽然不是他喜爱的那一种,可是那种我见尤怜的气质仍然让他生出呵护之意,神色间更是多了几分温柔,颜紫霜也是不由神色放缓,他们两人的变化很快就影响了宁素道等人,几乎是片刻之间,楼内气氛变得和缓了许多。
宁素道轻叹道:“原来是《火凤入阵曲》,想不到本官今生尚有机会恭聆雅奏,素闻火凤郡主幕府三杰之一的清绝先生曾在郡主二十芳辰之时,献上琴曲剑舞,用以赞颂郡主英姿威仪,只可惜十八年前郡主大婚之日,清绝先生奏琴相送之后,便毅然离开幽冀,从此仙踪缥缈,不知所终,想不到两位小姐竟是清绝先生传人,不知道先生如今何在,风采是否如昔?”
青萍端容道:“我姐妹本是先生收养的孤女,两年前先生得知洛阳惨变,火凤郡主香消玉陨,悲恸之下弃我姐妹而去,我姐妹素来仰慕郡主,便将先生留下的琴曲剑舞重新演练,唉,火凤郡主乃是天下女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可惜却被奸人所害,怎不令人扼腕痛惜。青萍不才,编了一本评话,还没有演给别人看过,不知道宁大人、颜仙子和诸位贵客想不想先睹为快。”
颜紫霜此时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从容,道:“昔日火凤郡主麾下三杰,杜清绝排名第二,精擅琴棋书画,兵法权谋,两位小姐既然是清绝先生的弟子,能够屈尊为我等献艺,紫霜倍感荣宠,宁大人,唐公子,你们说是不是?”
宁素道起身笑道:“若是早知两位小姐乃是清绝先生弟子,宁某早已上门拜谒,火凤郡主女中俊杰,能够听听郡主的往事,不仅宁某欢喜,就是唐公子想必也是愿意的。”
唐仲海轻叹一口气,道:“正是如此。”
青萍闻言,嫣然一笑,道:“子静,我要说书了,还不过来给我帮场。”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凝神望着洞庭湖的少年厨子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也不言语,缓缓走到青萍身边,绿绮则是盘膝而坐,将瑶琴放到膝上,十指轻动,一阵狂野的琴声突然溢满整个岳阳楼,琴声如铁骑驰骋,干戈蔽日。片刻,琴声变得若有若无,仿佛清风的叹息一般动人。
青萍眉峰一扬,朗声道:“火凤郡主乃是燕王许彦爱女,想许氏世代将门,却是人丁寥落,到了郡主这一辈,居然只有郡主一人,并无兄弟姊妹,其时天下大乱,幽冀晋北为许氏所据,各大霸主都不将许氏放在心上,只因许大将军后继无人,这诺大基业还不是落在外人手上,所以对于许氏,各家都是想尽办法笼络,火凤郡主及笈之时,已经是有名的美人,再加上身为许氏唯一的继承人,各家均派出使者求婚,都希望江山美人据为己有。”
这时那少年子静神情有几分讥诮,发问道:“名花倾城,不知道郡主嫁给了何人?”
青萍笑道:“子静可是太迂了,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当日火凤郡主在选婿宴上撕裂霓裳,指天为誓,定要继承父业,驱逐胡戎,绝不肯随便嫁人。”
子静轻唔一声,道:“那可不容易,领兵作战,执掌军权政务,就是男子也难以得心应手,郡主虽然出身名门,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如此年少,能够折服其父属下么?”
青萍肃然道:“火凤郡主,天纵其才,初时不仅是各家诸侯,就是许将军辖地的各大豪门也多半是想看她的笑话,可是郡主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短短数年,就让许大将军将权力尽与,郡主虽然是女子,可是武艺高超,精通军略权谋,在北地选贤任能,燕军精锐,甲于天下,群雄无不刮目相看。郡主幕府之中,文武鼎盛,高手如云,其中最富盛名者称作三杰。”
子静愣愣地问道:“三杰都是什么人呢?”
青萍眉飞色舞地道:“三杰之首,乃是龙骧将军罗骥远,罗将军乃是幽冀名将,纵横沙场,未尝一败,为人更是谦抑忠厚,除了火凤郡主之外,罗将军就是众将之首,深受敬仰,三杰之二,便是家师清绝先生,家师颇通军政谋略,辅佐郡主主理政务,三杰之末,便是如今的幽冀左将军方桓,虽然世人都说,方将军主政不如清绝先生,主军不如龙骧将军,可是能够在幽冀危急之时,独立支撑大局,除了方将军之外再无别人。”
子静问道:“既然火凤郡主如此英明果决,门下三杰又是如此才略,为什么如今除了方桓之外都不见了?”
听到他此问,楼中一片静寂,只有琴绝绿绮的忧伤琴音,低徊不绝。
青萍带着一缕哀伤,道:“郡主主持幽冀政务,压制豪门,难免遭人之忌,其时,天下已经恢复一统,杨威登基为帝,可是他的势力范围仍然主要在关中一带,河洛虽然是帝都所在,却是众家诸侯争锋之处,想要稳固中原,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幽冀,杨威心机深沉,屡次遣使为太子杨侗求亲,都被火凤郡主拒绝。不说杨侗当时已经迎娶了正妃,就是没有,这等庸碌之人,郡主也是不中意的,而且郡主与罗将军情投意合,无奈罗将军却已经有了妻室,所以两人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敢逾越,但是若让郡主嫁给别人,却是难如登天。”
子静冷冷道:“郡主这样才貌,怎会钟情一个有妇之夫呢?”
青萍叹息道:“这也是苍天捉弄,罗将军本来是前朝世家子,世代忠贞,不幸受奸臣谗言陷害,族中成年男子尽被斩首,家中妇孺被流放到边塞,当时罗将军年仅十三岁,他的未婚妻子罗夫人比他大两岁,正是及笈年华,岳家见罗家败落,有意退婚。罗夫人知道父母之意不能改变,便提出要求,请父母重金贿赂,免去罗将军之母的苦役,换取罗将军写下退婚书,罗将军生性至孝,立刻答应下来,并将母亲托付给罗夫人照料,自己孤身一人流放幽冀。也是罗将军时运过人,在幽冀从军十载,便有了勇武之名,适逢火凤郡主重整军旅,罗将军被火凤郡主提拔重用,履立奇功,成为郡主的左膀右臂,名列三杰之首。两人并辔疆场,同生共死,渐渐生出情愫,订下鸳盟,就在婚事筹措的过程中,罗老夫人千里迢迢寻子到了幽冀。说起来郡主和罗将军数年前就派人去接老夫人到幽冀,可是派去的使者回报,当年罗将军充军不久,罗夫人就带着老夫人也出走了,如今罗将军的岳家在战乱中已经化成废墟,宗族离散,根本就无法寻到了。原本亲人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可是罗老夫人的到来,让火凤郡主与罗将军的婚事成了泡影。”
子静尽责地问道:“是否罗夫人就在老夫人身边?”
青萍道:“正是如此,说起来罗夫人也不是寻常女子,性情贞烈,聪慧果决,当年她见父母决定不能改变,便诈言同意退婚,换取了老夫人的一线生机,之后她奉着婆母离开了家乡,罗将军充军边塞,九死一生,她早已不抱夫妻重逢的期望,只想侍奉婆母天年,尽到儿媳的责任,一个富家千金小姐在乱世中独自奉养婆母,这是何等的辛苦,后来得到罗将军消息的时候,她便和老夫人到幽冀寻访,可是重逢之日,却是罗将军即将迎娶火凤郡主的前夕。罗夫人自恃不能和郡主匹敌,决意离去,可是老夫人声言罗将军若是辜负儿媳,便要悬梁自尽。”
子静冷冷道:“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的也不是没有,只要火凤郡主不在意,又有什么关系,再说罗将军也是情有可原,而且若是得罪了郡主,别说是罗夫人,就是罗将军母子也难逃一死。”
青萍拊掌道:“谁说不是如此,想郡主手掌幽冀军政大权,生杀予夺,何等的尊荣,别说罗将军本就和她两情相悦,就是罗将军另有所爱,在郡主的权势和才貌之前,又怎能不屈膝,当时人人都担忧郡主难过,又担心她伤害罗夫人,以至和罗将军再无转圜余地,也有人去劝罗将军的老母和未婚妻子,若是罗夫人肯屈居侧室,郡主当能谅解罗将军苦衷。其时,就是罗夫人自己也已经默许,情愿退居侧室,可是郡主是何等人物,怎会抢夺别人的夫婿,不知是如何挣扎,郡主传下军令,让罗将军和罗夫人即日完婚,原本为郡主准备的喜服嫁妆全被郡主转送给了罗夫人,这一场喜宴办了三天三夜,幽冀人人都称赞郡主大度宽容。”
子静低声道:“郡主这般胸襟器量,自然该人人敬重。”
青萍道:“虽然婚事生变,罗将军另娶妻子,但是郡主对罗将军仍然十分信赖器重,九月之后,罗将军幼子早产,险些夭折,郡主亲令名医调治,才保住性命,郡主对此子爱如己出,为之赐名承玉,并收为义子。过了半年多,罗夫人一病不起,这也难怪,罗夫人本是深闺弱质,弱不禁衣,可是为了侍奉老夫人吃尽苦头,病根早已深种,如今发作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幽冀名医百般设法,可是却是药石罔效,郡主前去探望,罗夫人在病榻之上亲执郡主之手,托付后事,郡主虽然不曾明言,却已经默许,人人都知道,罗夫人病殁之后,最多一年半载,郡主和罗将军就会缔结鸳盟,虽然为了病重的罗夫人,无人四处宣扬,可是却是人人乐见其成。”
子静眼中闪过一丝神光,却因他低着头,无人察觉,他接道:“好梦由来容易醒,想必婚事终究是不成的。”
青萍叹息道:“是啊,孰料世事莫测,建平四年,戎人袭雁门,郡主亲自率兵出击,在雁门外大破戎人,幽冀大军远征塞外,内部空虚,不料杨威突然起重兵攻打幽冀,虽然各地诸侯和大陈朝廷貌合神离,可是谁会想到杨威会在幽冀和蛮人作战的关键时候起兵攻击呢,这等趁人之危,岂是天子所当为。罗将军原本留守信都,闻讯领军迎战,杨军兵力十倍于幽冀守军,虽然罗将军军略出众,可是强弱悬殊,罗将军虽然用了妙策数败杨军,可是终于被杨威击败。这时郡主得知杨军犯境,千里急援,可惜还是晚到了一步,罗将军已经战死沙场。郡主大怒之下,十荡十决,将杨威逐出幽冀,攻入上党,继而兵犯河东,直取杨威的根基关中,天下为之震动。郡主更是传檄天下,意欲和诸侯会盟,颠覆大陈朝廷。滇王、汉王也因为杨威无故对藩属出兵,所以起兵呼应,其时大陈立国不到四年,承平未久,人心思安,所以翠湖岳秋心奔走四方,想要斡旋此事,可是这时信都传来凶信,罗夫人得知夫婿阵亡,伤悲之下香消玉陨,只留下一个孤儿托付给郡主照顾。郡主更加震怒,立誓定要取杨威性命。岳秋心与郡主本是情同姐妹,昔日洛阳会盟,如果不是岳秋心说服了郡主,幽冀根本就不会尊奉杨威为帝,这次郡主大动干戈,岳秋心出使幽冀,婉言劝说郡主罢兵,却被郡主严辞拒绝。郡主当岳秋心是知己,所以不曾虚以委蛇,岂料岳秋心一心维护大陈朝廷,竟然背叛了郡主的信任。”
听到青萍辱及师尊,颜紫霜却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叹息声中流露出不被理解的深沉哀痛,子静却是淡淡问道:“翠湖宗主都做了些什么?”
青萍眼中闪过寒芒,道:“昔日岳秋心和郡主为闺中知己,推荐了许多贤才给郡主,所以幽冀许多将领官员都和翠湖有些瓜葛,平常还不觉得,这时候就成了心腹之患,郡主为了向杨威复仇,不免有些独断专行,多年来被郡主压制的豪门早有不满之意,在岳秋心的支持下,他们勾结那些受翠湖影响的官员向郡主发难,要求郡主与朝廷和谈,放弃会盟之举,一时之间,幽冀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就连燕王许彦也和他们达成共识,逼迫郡主放弃军政大权。虽然幽冀军政大权多半在郡主掌握之中,可是毕竟还有许多将领官员都是燕王提拔,所以一时之间,郡主号令不行,兵困河东,进退失矩,同时遭遇亲人和挚友的背叛,想来当日郡主定然是心痛无比。”
楼中一片寂静,这些事情他们有些人十分清楚,有些人却是不甚了了,听青萍轻声细语,缓缓讲来,不论心意如何,不论属于何种势力,都是心中生出惆怅之意,想到火凤郡主当日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该是何等的心寒落寞。这时,绿绮的琴声变得宛转低徊,满是幽愁暗恨,将那一种四面楚歌、孤单寂寞的苦痛表现得淋漓尽致。
子静却是容色淡淡,漠然道:“燕王和火凤郡主既然是父女,为什么反而和女儿作对起来呢?”
青萍叹息道:“纵然是父女情深,可是涉及到权力之争,也不免生出嫌隙,虽然燕王的权势地位几乎大半是郡主襄助取得的,可是幽冀人才都归属郡主幕府,燕王大权旁落,自然不免有些不满,看到郡主为了报复大举兴兵,穷兵黩武,燕王已经安逸惯了,自然不愿为了一个将领和朝廷为难,在他想来,既然已经取胜,只要在和朝廷的谈判中取得一些利益就行了,而且燕王也想趁机夺回军权,权势的诱惑纵是父女之情也不能抵御的。”
子静冷冷道:“即便如此,军权仍在郡主掌握之中,郡主若是下了狠心,重新掌握幽冀局势也是不难。”
青萍怒道:“这就是岳秋心最不可饶恕之处,她知道郡主对义子罗承玉爱如己出,就挟持了承玉公子,迫使郡主屈服,承玉公子乃是罗将军仅存的一点骨血,郡主对罗将军情深意重,如何能够坐视承玉公子受害,而且郡主其时已经有意将承玉公子立为世子,继承燕王王位,这种情形下,郡主也只能无奈屈服。”
子静漠然道:“想必翠湖宗主是希望郡主撤军吧,郡主只需答应了她的条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郡主平定了幽冀的乱局,难道还怕没有机会报仇么?”
青萍讥诮地道“这些事情你都能够想到,难道岳秋心想不到么,为了杜绝郡主再次起兵的可能,她和杨威提出的条件是让郡主嫁给太子杨侗为妃,他们想得倒是非常好,只要郡主嫁入了皇室,势必不能再掌握幽冀兵权,而且郡主总不能对夫家动干戈吧!当时郡主大军在外,军中粮草全落入那些官员掌握,燕王又在信都屡屡传书,暗示郡主答允。郡主将自己关在军帐之中,苦思一日夜,终于作出了决定,她接受了岳秋心的条件,同意嫁入皇室,岳秋心心愿得偿,避免了一场足以颠覆新朝的战乱,博得仁义美名,只可怜火凤郡主,被迫嫁入皇室,本是天上的彩凤,却被囚入黄金的牢笼。为着杨威的江山社稷,岳秋心居然抛弃多年姐妹之情,枉顾郡主昔日恩义,子静,你说这岳秋心是不是天下最无情无义之人?”
至此,绿绮琴声变得阴郁艰涩,哀伤凄婉,如同冰河下面呜咽的泉水,令人生出满腔仇恨无法宣泄的感觉。
颜紫霜没有反驳,只是露出淡淡的苦笑,那种惆怅感伤之色,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动摇,唐仲海见状怒道:“青萍姑娘未免太过分了,昔日火凤郡主为了一己私仇,不顾江山社稷,不顾黎民百姓,发动叛乱,倾覆朝野,岳仙子大义灭亲,正是舍弃小义成全大义,人人为之感叹,岂是你一面之词可以诬蔑的。”
青萍微微冷笑,绿绮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但是琴音突然多了几分冷厉,楼中气氛陡变,这时,那少年子静却语气淡漠地问道:“火凤郡主嫁入皇室,且不知后来又如何呢?”
青萍神色一缓,黯然道:“郡主是何等人物,纵然被迫下嫁,焉能动摇她的心志,她和杨威约法三章,其一,她虽然嫁入皇室,但是皇室不能干涉她的行事,不过郡主也答应只要杨侗在生一日,她就不回幽冀;其二,她要别室而居,不经郡主允许,太子不得进入她的居处,相对的,郡主同意为皇室生育一个子女;其三,立罗承玉为燕王世子,皇室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燕王爵位的承袭。其时,杨威等人也不敢过分逼迫郡主,以免弄巧成拙,所以双方达成约定。建平五年,郡主嫁入皇室,虽然皇室以正妃的礼仪迎娶,可是郡主并无一丝欢容,就在郡主离开幽冀的那一日,幽冀众将千里相送,直至易水,都是愤恨难平,郡主一身素衣,在易水之畔抚琴而别。”
这时,绿绮琴声突然发出孤绝之声,高亢激昂中透着绝决之意,青萍神色凄迷,伴着琴声唱道:“昔日驱驷马,设宴黄金台。旌悬白云外,骑猎红尘中。今来向易水,素盖转悲风。荣华与歌笑,万里尽成空。”
一曲唱罢,琴弦声如裂帛,嘎然而止,满座寂然,众人默默品味着当日火凤郡主万念俱灰的心境,都是一阵怆然,只有那灰衣少年子静仍然是那样的漠然冷淡,似乎青萍所叙述的这段情事于他只是石上流过的清泉,水过无痕,没有在他心湖留下丝毫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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