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洞庭,湖内有无数沙洲,有数不清的湖湾,若是离开来往船只走惯走熟的航道,往往一步走错,便像是走进了迷魂阵一般,很容易就会迷失在纵横交织的水道之中,有些隐蔽在芦苇从中的沙洲湖湾,可能埋葬了累累白骨,也可能盘踞着心狠手辣的水匪,这一段湖面位于淮阴以西,自古以来就是水匪聚集的藏污纳垢之所,就是在太平盛世,也是如此。所以奉公守法的商旅游客都不愿随便接近,反而是无牵无挂的渔夫,可以驾着小舟四处游荡,就是碰到了湖匪也不要紧,最多被胁裹作贼,或许过得更加如意呢。
九月初,秋阳仍烈,在一处无名的沙洲内湖中,一艘华美的游船停在岸边,船头的宫灯之上,“月影凌波”四字清晰可见,通向外面的水道被遮天蔽日的芦苇分隔成天然的阵势,杜绝了不怀好意的人前来打扰,这是一处最好的隐蔽养伤的所在。
“砰”一声轻响,一只苹果砸在正坐在船舷垂钓的少年的后脑勺上,少年恼怒地回头望去,却立刻陷落在那双如同深潭一般清幽美丽的眸子当中。
倚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旁边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香茗点心,一盘苹果,一盘李子,晒着温暖的秋日阳光,怎么看都应该是悠闲惬意的青萍却是一脸的嗔意。纤手一指,青萍怒气冲冲地道:“子静,你给我说清楚,那天到底在我的房间里面做了什么,怎么陈嫂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古怪?”
子静面上一红,别过脸去,打定主意不肯招供,青萍大怒,恨不得将桌上所有的水果糕点都向这个呆子砸去,但是一想到绿绮跟自己说过子静飞花摘叶伤人的本事,再想起那些点心甜蜜酥软的可口滋味,就再也狠不下心了,忍不住恨恨地瞪了子静一眼,道:“今天中午我不想吃鱼。”
子静见青萍转移了话题,松了口气,道:“那我去洲上抓两只野鸭,一只红烧,一只清炖怎么样?”
青萍刁难道:“不好,野味早已经吃腻了,我要吃点清淡的,而且姐姐也不喜欢吃荤腥。”
子静苦恼地搔搔头,他们躲在这无名沙洲之内已经有十几天了,船上的新鲜青菜早没有了,他当初学习厨艺的时候,手边有各种各样的丰富食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就连佐料也不齐全的时候,忠伯和陈三去外面购买米粮食物还没有回来,现成的野味又不能用,令他生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见他愁眉苦脸,青萍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在湖上回旋,终于她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道:“今天看我给你露一手,子静,你扶我到沙洲上面去。”
子静一皱眉,道:“姐姐,你的伤还没有好,沙洲上面很难走的。”
青萍道:“我的内伤虽然严重,但是却无碍行动,现在虽然不能舞刀弄剑,但是走上几里路还没有什么要紧,再说没有半年时间,我的内伤是不会完全好转的,难道还半年都闷在船上么,快些搀我去吧。”
子静见她坚持,只得揽住她的纤腰,飞纵到沙洲之上,这一带都是湿地,一脚踏下去,便是泥水飞溅,子静直接奔到沙洲高处,才将青萍放下,又折了一根树枝给她作手杖,青萍兴冲冲地东走西看,用手杖在杂草从中搜寻,若是看见可以吃的野菜蘑菇之类,便将子静叫过来,让他认清野菜的模样,在她指点下,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子静就已经摘了满满一篮子野菜,这时青萍已经是香汗涔涔,气喘吁吁。子静见状,连忙抱起青萍,飞也似地奔回船上去了。他没有发觉被他抱在怀里的青萍,面上带了一丝红晕。
回到船上,青萍休息了一阵,拖着子静走进厨房,将那些野菜清炒凉拌,手法纯熟,不多时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出来。然后迫着一直在旁边打下手的子静品尝,子静犹犹豫豫地夹了一筷子野菜,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青萍下厨,更何况这些野草能吃么,咽了第一口下去,子静轻轻点头,虽然有些轻微的苦涩,可是清新爽口,还算不错。他兴奋地道:“原来这些也是可以吃的,姐姐,你真厉害。”
青萍面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漠然,直到看着子静吃完午饭之后,才道:“子静没有经历过苦日子,不知道这些东西原本是穷人的半年粮,当初我和姐姐六七岁就四处流浪,便是靠着这些野菜活了下来,后来遇见了师父,才有了比较安定的生活。师父对我们的恩情,就是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子静,你可知道姐姐当日为什么要杀我?”
子静原本神色怔忡地听着青萍那平静中带着一丝忧伤的话语,闻言一愣,低头道:“绿绮姐姐平日沉默寡言,姐姐却是笑语嫣然,所以人人都以为绿绮姐姐生性刚烈,姐姐却是随和的多。可是子静知道,其实姐姐才是最刚烈的那人,若是遇到挫折羞辱,绿绮姐姐可以默默忍受下来,姐姐却是万万不能承受的,除非是事后能够亲手报复,否则姐姐的心就会像被野火焚烧一般苦痛。颜紫霜武功高强,岳阳一战,两位姐姐都知道除非是有奇迹出现,否则一生一世都不能击败她了,两位姐姐又不屑利用外力取胜,所以绿绮姐姐才会想杀了姐姐,因为若是真的做了颜紫霜的丫头,姐姐将来一定会忧愤而死,死也不能瞑目,倒不如现在就杀了姐姐,免得姐姐受苦。”
青萍深深地看了子静一眼,叹道:“虽然你从前浑浑噩噩,可是却是我们姐妹的知己,这些日子我虽然不说,可是真的要谢谢你,当日若是没有你出现,我最多一死了之,姐姐却是要承受杀妹之苦。你恢复记忆的事情我和姐姐都猜到了,我们不问你从前的事情,只要你仍然将我们当成姐姐,这艘船上就是你的家。可是你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我和姐姐都很不忍心。子静,我很想告诉你,不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这世上都有很多人比你更苦。你可想知道我和姐姐从前的事情?”
子静的神情突然变得冷静漠然,听到最后一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道:“姐姐想说给我听么?”
青萍淡淡一笑,拉着子静走到舱外,道:“子静可知道我和姐姐之间的关系?”
子静茫然道:“两位姐姐不是同门师姐妹么,只是朝夕相处,情同手足,所以便干脆姐妹相称。”
青萍摇头道:“我们平时这样说,只是不想提及身世,其实我们姐妹虽然不同父也不同母,却是出自一家,子静可知道二十年前的血手狂蛟尹天威?”
子静摇头道:“我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青萍眼中闪过悲切之色,道:“尹天威本是巢湖水寇,三十年前被唐家招安,成了水军大将,此人能征善战,杨威登基之后,唐氏和朝廷借着联姻结盟,尹天威被调到江陵镇守,江陵乃是湖广重镇,若是守住江陵,便可以北据襄阳,南控湖湘,东连武昌,西守西陵,大陈朝廷将这样的重任交给尹天威,可以说是万分重用。尹天威也不负所托,当年火凤郡主和杨威交战,汉王和滇王也都有意发难,杨威将两湖军政大权,都交到尹天威手上,此人以一己之力扼守两湖,虽然也是因为两位藩王心意不坚,可是此人才干的确出众。只可惜这样一个人却有一个最不可饶恕的缺点,便是凶残荒淫。他镇守江陵,执掌两湖军权之时,家中姬妾无数,多半都是他用武力抢夺来的。家母本是秭归人,群山万壑出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秭归是昭君娘娘故里,所以人说秭归多美人,我娘亲就是当地首屈一指的美女,自幼许婚当地名门,不料出嫁之日,尹天威巡视西陵防线返回,一见她便动了色心,当时下令屠杀了两家亲族,将娘亲掳回江陵。两年之后,我便出生了,尹天威虽然姬妾无数,可是可能是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了太多,所以并没有子女,我出生之后,他欣喜若狂,将我当成掌上明珠,万般爱宠。在我出生的同时,姐姐也在尹天威内宅出生。她的母亲本是名门闺秀,丈夫到江陵出仕为官,不料被尹天威看中,一道军令借刀杀人,她的母亲热孝未除,就被强娶到尹家,当时她母亲已经身怀有孕,不得已屈从了他,生下绿绮姐姐之后,那位夫人或许是见生了女孩,没有可能报仇雪恨,所以自尽身亡,尹天威虽然狠毒,可是或许是因为我降生而心情不错的缘故,便将绿绮姐姐也交给我娘亲抚养。”
听到此处,子静叹了一口气,道:“两位姐姐自幼流落江湖,莫非那尹天威遭到报应了么?”
青萍冷冷道:“报应,这世间只见善良之人受害,何曾见恶人受报,尹天威虽然荒淫凶残,可是的确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虽然出身草莽,可是不仅骁勇善战,而且精通琴棋书画,上马能征战,下马能理政,虽然有许多恶行,但若和他相处久了,又觉得他样样强过别人,娘亲生前曾对我说,她永不后悔遇见尹天威。”
听到这里,子静微微一愣,看向青萍的目光多了几分迷惑,但是很快就变得清澈无比,道:“想必是姐姐的娘亲杀了尹天威,是么?”
青萍一愣,道:“你怎么猜到的?”
子静低头道:“两位姐姐想必和令堂性情相似,所以令堂断然不会是忘记血海深仇的软弱之人。”
青萍苦涩地一笑,道:“是啊,娘亲性子刚强,她当日见到两家血流成河,就立誓报仇雪恨,可是尹天威不仅武功高强,又是权势滔天,娘亲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尹天威仇人无数,所以平日十分小心戒备,他有百余姬妾,可是没有一个可以伴他终宵,往往是欢好之后便送回去,娘亲根本没有可乘之机。所以她便想出了一个办法,首先,她强迫自己忘记家仇,一心一意地去爱上尹天威,娘亲姿容美丽,又是聪明颖悟,再加上真情相对,数年时间,果然赢得了尹天威的真心,当然她自己也深深沦陷,我记得那时候娘亲每日里都在欢笑,慈爱的娘亲、威严的爹爹,还有姐姐相伴,我曾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在我五岁那年,尹天威立我娘亲为正室夫人,为她请了朝廷诰命,又遣散所有姬妾,那一天,他终于放弃了防备,在新房之内和我娘亲共饮,就在那一日,家母在酒中投了剧毒,和他同归于尽。”
子静听得神情猛震,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难以张口,青萍却是泪光隐隐道:“娘亲所下的剧毒是牵机散,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却是无药可解,这种毒药本是爹爹害人用的,想不到作茧自缚,竟然被娘亲用在了他的身上。爹爹中毒之后,并不惊慌,只是问娘亲是否对他虚情假意,我还记得当日我和姐姐在窗外偷听,原本想听听他们私下里的情话,想不到却听到了这些。娘亲对爹爹说道:‘天威,我从未后悔遇见你,爱上你,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还有两家几百条人命,今日我陪你一死,也是心甘情愿,至于那两个孩子,我是很想放她们离开,你欠绿绮的血债,今日已经偿还,至于萍儿,你我既然恩仇了了,这个孩子就是你我相知相爱的唯一铁证。你若愿意就让人将她们送走,若是不愿意,就去将她们杀了,让她们陪你我一起去吧。’爹爹听了之后,便笑道:‘我一生杀人无数,享受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姬妾无数,只是这些美女或者是惧我畏我,或者是贪图荣华富贵,其中唯有你真心对我,我本是心满意足,方才我察觉中毒,原本以为你欺骗了我,如今你既然情意不变,死又何妨。’然后爹爹便让一个亲信侍卫带着我和姐姐离开江陵,他说他生前仇敌无数,不想我和姐姐受他连累。那日,我和姐姐被家将带着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母亲在房中抚琴,爹爹便在一旁唱曲,可是我们走出不到百步,我便听到琴弦断裂的声音。”说到此时,青萍终于将尹天威称作了爹爹,或许也是被父母深情所感吧。
这时,舱门悄悄打开,一缕琴音突然从舱内传来,那琴声缠绵悱恻,却带着一种淡淡的欣喜和安慰,那是绿绮在舱门之内所奏。青萍听到琴声,神色一痛,唱道:“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一曲唱毕,舱内琴声却是一变,变得凄楚苍凉,正是那日和颜紫霜交手之时,绿绮所弹的《履霜操》,这本是描述孝子受诬之泣的名曲,虽然和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同,可是子静每当想起自己被逐出家门的情景,便会肝肠寸断,所以他最喜欢这一首琴曲,当日他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喜欢听绿绮弹奏《履霜操》,他在岳阳楼所唱的那一首琴操,就是青萍见他听琴入神,教给他唱的。若非如此,当日就是他想促使战局激化,也没有办法。
这时,舱内传来歌声,却是绿绮弹琴吟唱,她唱的却是另一首琴操。她的声音不如青萍那样动听,却是别有一种清冷滋味。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孤恩别离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说顾兮知我冤。”
一曲终了,子静神色黯然地道:“绿绮姐姐,青萍姐姐,你们是想劝我回家么?”
青萍淡淡道:“你一见便是受了什么打击的富家少年,从前你失去记忆也就罢了,如今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听你梦里总在呓语,似是有人逐你离家,这么长时间,或许你的爹娘已经在想你了,或许他们已经在后悔,子静,回家去吧,不要四处流浪,像我和姐姐一样,天涯漂泊,四海为家?”
子静低头不语,良久才道:“两位姐姐怎么跟了你们的师父?”
青萍笑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当日家将带着我们姐妹离开,他对我爹爹倒是一片忠心,可惜爹爹的仇人太多了,没有多久我们就被仇人找到,混战之中,盘缠都散落了,仇人又紧追不舍,别说是吃野菜啃树皮,就是几天吃不到东西也没有什么奇怪,若非遇到师父相救,只怕我们姐妹早就成了路边的白骨,就是不死,恐怕如今也已沦陷苦海,生不如死。”
子静怔怔地道:“那家将就是忠伯么?”
青萍笑道:“你猜到了,那家将正是忠伯,你别看忠伯现在和和气气的,当初他在我爹爹身边的时候,可是杀人如麻呢。虽然他也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我房间里面做了什么,不过可问我要不要杀你呢?幸好我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
子静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日将自己从青萍榻前拎走的忠伯铁青的面色,不由庆幸地道:“我以后会小心不得罪忠伯的。”
青萍愕然道:“怎么,你还是不肯回家么?”
子静黯然道:“我只见过爹爹两三次,几乎都不记得他的相貌,而且他已经过世了,我是被娘亲赶出来的,娘亲说她不会再见我了。”
绿绮冷冷道:“她终究会后悔的。”
子静沉声道:“我跟在娘亲身边十五年,娘亲言出如风,绝无更改,她既然将我逐出家门,就不会改变决定,若是有朝一日,她要见我,自会派人来寻我。只是,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青萍无奈地道:“姐姐,要不让子静跟着我们吧。”
绿绮冷冷道:“岳阳之后,我们大概不会有平安的日子可以过了。”
子静连忙道:“我的武功很好的,如果谁敢欺负两位姐姐,我就杀了他们。”
青萍笑道:“你真是好大的口气,若是有人和我们为难,一定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可以保护我们么?”她对子静的武功没有了解,所以才这般说。
子静连忙又道:“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们做厨子,做小厮,好不好?”
青萍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是转头看向舱门,征询绿绮的意见。
沉默良久,舱内传来绿绮清冷的声音道:“这又何苦呢?”
子静紧张地看着舱门,等待绿绮下决定,他紧张地紧紧握住双拳,等待最后的决定,他真的不想再次被抛弃。
绿绮沉默不语,青萍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也好,同是天涯沦落人,子静,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回家了,那么就留在我们身边吧,不过子静,你总是姐姐、绿绮姐姐的乱叫也不成,这样吧,你以后叫绿绮大姐,叫我二姐好不好?”
子静摇头道:“我叫你姐姐,叫她绿绮姐姐,怎会是乱叫。”
青萍语塞,不由嗔怒着瞧向子静,道:“你叫我姐姐,我叫她姐姐,多乱啊,不行,你得改过来。”
子静坚决地摇头不肯答应,青萍拉着他争执起来,绿绮在舱内看得好笑,她旁观者清,早已看出子静对青萍有着微妙的情愫,姐姐、绿绮姐姐,两字之差却是亲疏之别,不过绿绮却不在意,除了瑶琴之外,本来就只有师父和青萍可以偶尔让她心动扉,子静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莽撞少年罢了。见两人仍然在那里争执,绿绮一锤定音道:“罢了,以后子静就叫青萍名字,你们两个都叫我姐姐,这样如何?”
青萍惊道:“姐姐,这样怎行,岂不是便宜了子静,我肯定比他大一两岁的。”
子静的眼中却是光芒闪烁,愉快地叫道:“我知道了,姐姐。”
绿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又转瞬消逝,抱着琴走回舱房,将两个少年少女的争吵声抛到脑后。
良久,青萍和子静吵得累了,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子静低声问道:“青萍,若是你们的师父没有死,而是回去了幽冀,你们怎么办?”
青萍反射性地说道:“叫姐姐,”然后犹豫了一下,又道:“若是师父去了幽冀,却不告诉我们,定是已经不想我们姐妹在他身边了,那么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吧,不过我们却是不愿去幽冀的。”
子静明白两女性情,都是绝不肯受人屈辱的,若是幽冀对于接纳两女有丝毫勉强,两女便不会前去幽冀,这也是至今两人从未北上的缘故,心中泛起一丝欣喜,他脱口道:“那就太好了,你们不去幽冀,我也不想去幽冀?青萍,等你们伤势好一点,我们去游历天下好不好,我娘亲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很想四处去看看呢。”
青萍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道:“怎么,你很讨厌幽冀么?”
子静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讨厌幽冀,只是娘亲不喜欢我去幽冀,我就不去。”
青萍“喔”了一声,道:“是么,那你的姓名叫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子静淡淡道:“我的姓名已经不用了,子静是娘亲给我的字,以后我便是子静。”
青萍看看他冰冷的神色,道:“你的娘亲这样狠心,赶你出来,不许你回家,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念着她?”
子静望着湖水,良久才道:“娘亲对我很好,虽然她不肯让我留在她身边,可是她教了我很多东西,而且我知道娘亲是想我自由自在,若是她真的狠心,可以让我做许多会心痛的事情,我便是知道娘亲要利用我,也不会想反抗的,可是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从来不曾迫我做任何事情,姐姐,你说娘亲是否对我很好?”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是青萍却听出他话语中的软弱,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她不愿过分打击子静,更何况子静又叫了她一声姐姐,所以她轻笑道:“你说得对,世上哪有不爱孩儿的娘亲,我娘亲就是要和爹爹同归于尽,也没有想过要我一起殉葬呢。”说罢,或许是有些疲倦,她将娇躯靠在子静怀中,舒舒服服地望着夕阳,在她心中,根本就没有将子静当成外人,自己的弟弟,亲近些怕什么,望望天色,她打了一个呵欠,道:“怎么忠伯和陈叔还没有回来,今天晚上的米可没有了。”
子静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望着天边的晚霞。这时,他耳中传来船桨划动的声音,又过了一阵子,他看见一艘小船如飞而来,船首站着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仆,船尾则是一个四十余岁中年人,朴实憨厚,正是忠伯和陈叔两人,满船都是食物和杂货。子静大喜,正要告诉青萍,却只见青萍螓首低垂,呼吸均匀,竟然是已经睡着了。子静心中分外温馨,若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他轻轻抱起青萍,向舱内走去,湖风清冷,若是青萍受了风寒,伤上加病,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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