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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第二章 听涛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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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承玉负手立在窗前,目光凝注着院中那株海棠树上,虽然方才的凶险已经成了过去,可是他心里总不能平静,眼前总也抹不去子静苍白的容颜,这时候,莫青云捧着一叠卷宗匆匆走入书房,看到罗承玉沉重的背影,心中生出不安,不由驻足不前。

听见耳边传来的清晰而略嫌沉重的足音,罗承玉心知定是莫青云,除了莫青云之外,护卫之中孟湫和练无痕虽然可以不告而入,可是这两人武功高强,脚步断然不会如此沉重,便也不回头,淡淡道:“范阳可是有消息传来?”

莫青云见罗承玉仍在关心范阳的局势,心中一宽,欣慰地道:“世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吴先生传书来报,王上数次密会军中宿将,更是曾经召见右将军段枝城数次,话语中更是暗示有废黜世子之意,倒是右将军虽然也不满世子这些年来对左将军和诸将过分信重,仍然劝谏王上不要冲动行事。可是王上之意似乎十分坚决,更是隐隐透漏已经有了可以取代殿下的继承人,段将军苦苦劝谏王上,说道世子殿下才能卓著,幽冀人心归附,若是轻易废黜,恐怕幽冀从此多事,故而王上暂时放弃了此念。殿下,王上心意已明,为殿下计,当先发制人,幽禁王上,正式承继燕王王位,方能上下一心,争雄天下,请殿下痛下决断,不可姑息,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罗承玉轻轻一叹,道:“王上对承玉始终心存不满,范阳和信都之间的隔阂,已经是幽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青云可记得两年之前,母亲在洛阳薨逝之时,王上便有此意,若非九殿下杨宁失踪,又得方叔父和诸位将军的支持,只怕承玉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莫青云眼中闪过缅怀之色,道:“臣记得,当日臣为人构陷,身入死牢,殿下那时的处境势若累卵,危殆不可尽言,臣的仇人于巍乃是幽冀智武将军,深得王上信赖,更是五德将军中的第二人,若是殿下得罪于他,只怕是情势更加危机,便是吴先生也劝殿下暂时隐忍,不要为了我这么一个无关之人贻误大事,可是殿下却力排众议,为青云昭雪冤枉,更是将智武将军解职罚俸,臣每每念及,仍是感慨不已,殿下如此大恩,臣纵然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也。”

罗承玉摇头道:“青云被构陷入狱,既是余将军公报私仇,也是幽冀法度不够周全导致,承玉既为幽冀世子,就断然不能见这样的情形发生,怎能因为局势不妥就枉杀无辜,不过当日局势的确危殆,母亲突然身故,幽冀众将悲愤怀恨,又是惶惶无主,如果王上当真铁心驱逐承玉,那么十有八九可以达成目的。幸而有方叔父一力相保,而且幽冀百官对于九殿下无所认知,而王上也因为母亲遭难痛彻心肺,虽然有迁怒承玉之意,可是对九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不曾痛下决断,才令承玉有机会收拢大权于信都,架空了范阳燕王府。

虽然如此,我却不曾怨恨王上,承玉本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若非母亲将我收养膝下,谆谆教诲,承玉岂有今日的地位成就,你应该也知道昔日之事,先父辜负郡主深情,郡主不曾怪罪,反而军令赐婚,成全我父母姻缘,我曾听绣姨说过,我娘亲在我降生之后便缠绵病榻,若没有母亲屡屡赐下名贵药物,又请名医调治,娘亲只怕拖不了那些时候,而且母亲对承玉爱如己出,更是为了承玉放弃了一统天下的契机,十余年来,两百余封手书将军略之学倾囊相授,又苦心孤诣为承玉培植实力,令我得掌大权,这般恩义,就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够如此,怎不让承玉感激涕零。

事异时移,如今幽冀大权已在我掌握之中,王上纵然有意废黜承玉,也是有心无力,我受母亲深恩,已经无以为报,若是和王上反目成仇,岂不是以怨报德,故而青云不可再提什么先发制人,此举万万不可行。”

莫青云闻言,心中虽然感动,但是他只忠于罗承玉一人,对于燕王乃至火凤郡主都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便委婉地劝谏道:“殿下感激郡主恩德,对王上的步步进逼如此忍让,当真是器量恢宏,令臣佩服。只是如今郡主已经薨逝,殿下失去这样的后盾,在幽冀不免势单力薄,燕王虽然早已被郡主架空,如今更是大权旁落,为殿下所制,可是毕竟是幽冀堂堂正正的主人,若是殿下有什么意外,想来幽冀众将都会转而相事燕王。这次殿下微服南下,除了左将军、吴先生之外便只有燕王知晓,刺客来袭,若是得手,只怕获得最大的利益的就是王上,很难说这刺客和王上没有关系,若是殿下还是这般隐忍,只怕终有一日被王上所乘,殿下纵然不念性命安危,也要念及郡主殷殷期望,殿下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心慈手软,还请殿下仔细考虑才是。”

罗承玉摇头道:“青云心意,我已尽知,但是用计未免过险,只知其利,不避其害,王上虽然手中权力多半失去,可是他毕竟是幽冀之主,军中诸将,三成是母亲昔年选拔的骁将,五成是这些年来的新秀,但是还有两成是王上昔日部将,就是新进将领,又有多少能和这些老将军没有亲故的,王上之事我自有分寸,青云不必再说了。”

莫青云见罗承玉面色坚定,只得暗暗叹息,轻轻摇头,目光一闪,又道:“殿下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臣不敢有异议,而且吴先生既然没有这样的意思,想必情况仍在控制之下,只是臣还有谏言,今日殿下不应该去探视那刺客,若非子静公子手下留情,殿下岂不是性命难保,臣还请殿下以后不可轻身涉险。”一边说着话,莫青云暗中留意罗承玉的神色,今日之事他是最糊涂的一个人,不论是子静在得知罗承玉身份之后突如其来的疯狂,还是罗承玉最后莫名其妙的话语,都令他心中难解,可是那显然是极为隐秘的事情,莫青云也没有把握罗承玉一定会坦诚相告,毕竟自己不过跟从罗承玉两年,虽然得他重用,但毕竟时日太短,有些事情罗承玉未必愿意相告。而且他更是发觉罗承玉对那刺客似乎有不可言表的好感,当他说到“刺客”二字之时,罗承玉虽然神色不变,可是凤目之中已经透出不豫之色,莫青云不得已改口使用了尊称,罗承玉才眉宇舒展。但是在莫青云看来,纵然罗承玉和子静一见如故,也不应如此看重一个敌意极深的外人,再加上耳闻目睹的一些情景,莫青云判断那少年和幽冀定然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关系,要不然不会连孟湫都暗示众护卫对滇王派来支援的将士含糊其词,不肯泄漏子静的真容。

罗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需想起子静,他便觉心痛难忍,良久才平静下来,看到莫青云眼中的精芒和寒光,这才明白这是自己的心腹谋士想知道自己的心中隐秘,却也没有恼怒之意,罗承玉黯然道:“青云不需这般小心,你若不知道此事,为我参赞之时不免挂一漏万,我也不瞒你,我和孟老都怀疑子静便是母亲亲生之子,九殿下杨宁。”

莫青云身子一震,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良久才道:“殿下如何会这般想,孟老可有什么凭据?”

罗承玉转身走到书案之后坐下,示意莫青云到下首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温的香茗,道:“青云可知四大宗师之名?”

莫青云虽然是文士,但是当今之世,崇武轻文,各家势力都是广为招揽高手名宿,就是军中将校,若没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多半也很难出人头地,故而便是莫青云也对这些传言了如指掌,便如数家珍地道:“四大宗师中的第一人乃是隐修大鲜卑山的戎人国师贺楼启,贺楼启乃是戎人贵胄,少年时曾经游历中原,转战天下,未遇敌手,后遇刀王杨远挑战,贺楼启大败杨远,自身也受伤而退,返回北疆途中,路遇翠湖宗主相阻,因为贺楼启伤势未愈,故而翠湖宗主与之焚香论武,双方平分秋色,揖让而别,建平九年,戎人攻朔方郡,贺楼启亲自率众攻城,与刀王杨远第二次交手,这次虽然杨远依旧一招惜败,可是贺楼启也差点被围杀在城头,受挫而退,自此以后隐修山中,除了调教弟子之外,罕有出手。

第二人便是翠湖宗主,虽然幽冀对岳宗主怀恨至深,可是若论武功造诣,她可以说是中原第一人,虽然有人曾说,两败于贺楼启的逸王杨远,可能已经超越了翠湖宗主,因为当世唯有逸王有这样难得的经验,和武功尤在自己之上的宗师级别高手两次交战,皆败而不死,更何况定襄之战,逸王只比贺楼启差了一线,可见进境极快,两败之后,他潜心隐修,如今若是再战,只怕贺楼启已经不可能击败他了,但是因为他有两败的战绩,终究还是列为四大宗师的第三人。

至于第四人声名不显,称为隐帝,当今世上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只是此人和其他三位宗师都交过手,据说都未分出胜负,因为难以揣测他的武功深浅,故而将此人列为四大宗师的最后一人。”

罗承玉微微一笑,道“青云当知燕山护卫乃是母亲一手缔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除了护卫燕王府安全之外,更设演武堂,教习军中将佐,训练秘谍斥候,此诚是幽冀根基所在,这十几年来,幽冀能够人才辈出,涌现出无数新秀猛将,演武堂占了大半功劳,所以掌管燕山护卫之人,必须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且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的燕山护卫大统领西门凛便是这样的人杰,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归属我幽冀的?”

莫青云慎重地道:“职权有别,臣不清楚燕山护卫之事,不过听人说过,西门统领乃是郡主当年亲自任命,来历无人知晓,只知他武功深不可测,离宗师级别只有一线之差,若非西门统领,只怕幽冀境内早已是各家谍探的天下了。”

罗承玉道:“西门统领的确是当世罕有的高手,可是他却有一位同胞兄长,武功才是真得深不可测,那人便是四大宗师排在最后的隐帝。”

莫青云闻言不由惊骇地道:“隐帝竟是倾向幽冀的么,为何臣在燕山从未见过这位帝尊?”

罗承玉叹道:“隐帝乃是母亲挚友,当年戎人寇雁门、马邑,母亲率军迎敌,贺楼启混在戎人战士之中,突袭母亲,若非隐帝前来寻贺楼启较技,一念之间,出手救了母亲和先父,只怕这世上也没有幽冀燕王府的存在了。那次相逢之后,隐帝便与母亲一见如故,更将西门统领推荐给母亲,只不过母亲嫁入皇室之后,幽冀便再也没有见过隐帝的影踪,后来我那位义弟出生之后,西门统领曾经暗示过我,隐帝已经将九殿下收为弟子。永和五年,母亲遇火劫,幽冀众人都是心存怀疑,母亲身边高手如云,更有隐帝相护,别说杨阑没有宗师级高手助阵,就是杨远、翠湖宗主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够留下隐帝,就是母亲遇劫,隐帝也应该传回消息,而且洛阳传来的书信,说是母亲尸骨无存,义弟下落不明,但是因为隐帝影踪不见,幽冀众人心中都存了疑虑,不愿相信母亲身死,若非如此,两年前的变故我也没有那样容易应付过去。”

莫青云听得目眩神迷,此事乃是幽冀最高的机密,别说是他,就是燕王麾下的诸多重臣,也多半并不知晓隐帝和幽冀的关系,更别说初来乍到的莫青云了。他心中盘算半天,道:“隐帝收九殿下为徒,名师高徒,想必九殿下必然是武功高强,孟老和西门统领相交莫逆,莫非是看出子静公子的武功路数了么?”

罗承玉苦笑道:“隐帝一门的武功据说是千变万化,就是西门统领也不能够全部清楚,只是他们一门的轻功厉害无比,有一种身法叫‘千里一线’,这是超越了轻功范围的绝世神功,纵然是功力不深,也可以在转瞬之间掠过至少五十丈的距离,除了翠湖的‘凌波渡虚’之外,再无别的轻功可以和它相提并论,这种身法乃是隐帝门中不传之秘,所以孟老才能看出子静是隐帝传人,更何况他这般年少,武功已经是如此惊世骇俗,若非是隐帝传人,怎有这般的成就。”

莫青云神色凝重地道:“世子殿下,如果子静公子当真是九殿下,殿下可有什么法子证明他的身份。”

罗承玉摇头道:“这却没有什么法子,若非是他的种种怪异行径和他临去之时的身法,我也不会这样想,毕竟当日虽然传言杨宁已经失踪,但是在我看来,多半是被杨氏控制,留作棋子,否则他若真的逃出了洛阳,为什么不来幽冀,纵然不能夺去我的世子之位,至少也可以有安身立命之处。不过想一想,就是他真的来了,也难以确定他的身份,因为除了母亲身边的侍卫之外,幽冀再也没有人见过杨宁的相貌,母亲更是从来不提有关义弟的任何事情。”

莫青云眼中闪现出寒芒,心道,火凤郡主果然果决明断,这般作法,就是皇室想要利用九殿下要挟幽冀,也很难令幽冀相信人质的真假,便是真的,也可以当作假的,想到此处,他劝解道:“世子殿下既然难以肯定子静公子的身份,不妨先放一放,既然子静公子提及清绝先生的两位弟子,殿下不妨将人接回来,到时候细细盘问,或者能够知道子静公子是否就是九殿下。如果真是如此,世子殿下不可放任自流,还是要将九殿下接回幽冀,也免得他流离失所,如果不是,就要追查一下他为何对世子殿下如此怀恨,也好决定如何处置于他。当前要务,殿下不可太记挂此事,若是子静公子真是隐帝传人,断然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罗承玉沉默片刻,道:“我知道青云的意思,如果杨宁还活在世上,幽冀多半不会平静,可是我自信可以控制大局,权位不仅仅是荣耀,也是责任,当初母亲立我为世子,便是要我外扫胡戎,内平四海,除非有人可以令承玉心服口服,否则我绝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可纵然如此,我却没有伤害杨宁之心,毕竟他是母亲亲子,也是我的义弟,我决计不愿伤害他。更何况虽然和子静初见,我却觉得和他十分投缘,如果他真的是杨宁,我于情于理都不能为难他,如果他不是,我更不愿伤害他。只不过,不知怎么,我一见他便觉得他本就应该是我的兄弟,他多半真的是杨宁。”

若是罗承玉提出种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子静便是杨宁,莫青云自然也会想法子质疑,可是偏偏罗承玉说出的却是这样虚无飘渺的理由,令莫青云顿觉无言以对,他心中暗想,若是子静果然是杨宁,却不知是福是祸,这少年如此武艺品性,迟早会成为天下少有的绝顶高手,更何况他对世子心存恨意,世子却又对他有十分好感,若有这样的敌人,当真是睡不安寝了。不过想来想去,今日子静最后关头,终于还是放弃了杀死罗承玉的良机,莫青云可不相信子静是怕死,有着那样的眼神的少年,绝不会被死亡胁迫,看来这少年对于世子殿下并非是完全的痛恨,恐怕在他心中,也有和世子殿下一样的感觉,倾盖如故,白发如新,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何等的离奇难测啊。不过不管子静是何人,莫青云已经有了决定,吴先生乃是世子殿下的先生,心狠手辣之处,远在自己之上,只要将此事告知吴先生,那么他定会做出对殿下最好的决定,这件事情却不用自己再多费心了,不过他心中却下了决心,定要好好留意子静的行踪举动,如果此人对世子敌意不减,纵然是得罪了世子,也不能任由此人兴风作浪。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各自陷入沉思的时候,孟湫匆匆推门而入,目中满是惊疑,道:“世子,滇王殿下亲来探望。”罗承玉和莫青云闻言都是心中大震,想不到滇王竟会突然来访,原本相约在听涛阁,却是为了避人耳目,但是今日行刺之事发生后,燕王世子来到岳阳的消息多半已经走漏出去,罗承玉已经准备按照礼数,明日前去拜见滇王吴衡的了,想不到吴衡竟然亲来探视,这却是表示亲近之意,吴衡的态度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亲厚,两人心中都是疑云迭起。

罗承玉连忙站起身来,匆匆向外走去,刚走到听涛阁二门之外,便看到一个相貌冷肃质朴的中年男子正大步流星地走来,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正是巴陵郡守宁素道,虽然素未蒙面,但是罗承玉已经猜出那男子身份,急步上前,俯身下拜道:“罗承玉拜见吴伯父。”他却是以晚辈之礼相见,这里不是南宁的银安殿,两人又是私下相会,这般礼数却好过寻常官场礼数。

果然吴衡见罗承玉这般谦逊,未等罗承玉膝盖落地,已经一把将他搀起,仔细打量了他的容貌气度半晌,叹道:“贤侄和令尊却有七分相似,唉,当初洛阳会盟,郡主和令尊骥远公双双出席,郡主英姿飒爽,风姿绝世,令尊也是少年英雄,英武沉凝,当时本王便觉得他们两人珠联璧合,乃是佳偶天成,想不到不久便得知令尊另娶之事,虽然心中觉得遗憾,可是也不由佩服令尊重义,郡主大度,又得知令堂罗夫人也是孝义双全的奇女子,真让本王万分羡慕骥远兄的福气。只可惜天不假年,令尊令堂竟然这样早就故去了,当日吴某闻知也是扼腕不已,只可惜未能替罗兄报仇,不过今日见到贤侄这般人品风采,想来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当瞑目含笑了。”

罗承玉恭恭敬敬地道:“母亲在书信之中曾经多次提及王爷,天下英雄虽多,却多出自名门世族,唯有将军起于寒微,拒南疆而称雄,伏蛮越而立业,母亲常说,天下英雄,唯有王爷才是母亲最佩服的人,只可惜天南地北,无从相聚,不能并肩作战,诚是心中大憾。若是日后伯父能够时时照料提携小侄,想来先父母和母亲都会甚感安慰。”

吴衡心中一叹,这罗承玉果然是不同寻常,句句话语绵里藏针,不论是气度还是言辞都和自己分庭抗礼,心中生出敬意,诚挚地道:“唇亡齿寒,本王岂不懂得这样的道理,贤侄此来可是为结盟之事,只是天下承平日久,贤侄虽然身负国仇家恨,可是若为一己之私,兴兵讨伐,只怕民心不符,还请贤侄仔细考虑才是。”

这时,罗承玉已经伸手肃客,引着吴衡向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王爷何出此言,承玉即燕王位后,若论权势地位,已经是当世十指之数,怎会有起兵反叛之心,当今天子也是仁爱之主,四海平靖,黎民安乐,小侄怎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挑起战乱呢?”

吴衡闻言一皱眉,心道,幽冀存有争霸之意,天下皆知,这十几年来厉兵秣马,不就是为了向杨氏报仇么,这罗承玉却未免有些太虚伪了。目光一闪,却见罗承玉气度从容,凤目含笑,竟是没有丝毫违心而言的模样,不知怎么,吴衡心中浮现出一个难以忘怀的身影,不由目光一凝,片刻才展颜笑道:“贤侄既然这样说,吴某便信了,只是若是将来贤侄真的起兵,可别怪本王撒手不管,让贤侄一人去应对杨、唐两家呢。”

罗承玉目中神光一闪,道:“若是小侄挑起战乱,那自然是不敢向伯父求助,不过若是别人挑衅幽冀权威,小侄奋起反抗,伯父又准备如何做呢?”

吴衡心中一动,已经知道了罗承玉的意思,叹道:“前朝末年,内有流民作乱,攻掠帝都洛阳,千年古都灰飞烟灭,外有胡戎作乱,陇西、会宁、灵武、盐川、朔方之外胡人年年侵扰,定襄、马邑、雁门、涿郡、安乐、渔阳、北平之外戎人每欲过燕山牧马,天下英雄纷起,但是能够御胡戎于境外的,也只有关中和幽冀两家。所以胡戎渐平,翠湖宗主奔走四方,促成洛阳会盟之时,有资格争夺帝位的就只有你们两家。其实当时本王也未必很想支持杨氏登基,只是一来杨氏已经占据关中、河洛、荆襄,势力最大,而且天下百姓久已疲敝,若是再征战下去,只怕就是天下一统了,也是得到一个烂摊子,与其如此,不如各自休养生息的好。为了彼此安心,最后大家才拥立了杨威为帝,天下既然已经名义上一统,那么任何一家都不可以轻易出兵征战,就是杨威,若是想要削藩,也没有那么容易。其实杨威有心消弱我们几家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也太不自量了,竟然首先向幽冀发难,才落得大败的下场,若非翠湖宗主从中斡旋,只怕他大陈的江山就要烟消云散了,只是却委屈了郡主,岳宗主此举虽然让天下百姓多了十余年安乐日子,只是却愧对幽冀,愧对郡主。如今世子殿下即将掌握幽冀大权,人人都以为贤侄将要兴兵雪恨,可是本王看来,只怕就是贤侄是想等杨、唐两家首先挑衅,贤侄却是看得通透,就是贤侄不想报仇,那两家也不会放手,贤侄却是要将大义名份掌握在手中,这等心机,本王佩服得很。”

吴衡这些言语,虽然的确是心中佩服罗承玉的谋略,却也忍不住暗含讥讽,罗承玉恍若未觉,只是含笑请吴衡用茶。吴衡见他冷静从容至此,心中也不由生出寒意,他虽然也是用尽了心机手段才将南疆纳入囊中之物,可是这等请君入瓮的手段却也没有用过,忍不住想起昔日火凤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笑傲苍穹的恢宏气度,只觉得这罗承玉虽然是火凤郡主义子,却是心思阴沉周密得多,若是与之正面为敌,多半会自蹈死路,若是杨氏真得被幽冀覆灭,自己这南疆之主的位子只怕是不稳的了,不由存了观望徘徊之意,口中却是唏嘘赞叹不已。

罗承玉却似乎不觉吴衡心中犹疑,笑道:“王爷所说虽然是事情,却是过分鄙薄自己的功绩了,这南宁之地,古称蛮瘴之乡,去中原最远,但自武侯平南中之后,便已经是富庶之地,其地况远,可耕可牧,鱼盐之饶,甲于南服,前朝崩溃之时,本地土人大姓意欲裂土分疆,据闻宁氏之祖便是西僰之长,若给蛮越之人割据了南疆,只怕如今此地已经非是中原之土,王爷纳土归陈,安抚蛮越,立业南宁,这是不世之功,只可惜大陈朝廷却将王爷当作蛮夷看待,小侄听说王爷取巴陵郡后,越国公唐康年大怒,当中曾指斥王爷说王爷本为南蛮,竟敢北上侵湘楚之地,窥伺荆襄重地,小侄更是听说近日越国公遣人前来索还巴陵郡,不知可有此事?若是真有此事,唐康年却是太嚣张了,这天下还是大陈的天下,他越国公却这般威胁堂堂的滇王爷,也不知是仗着谁的势力。”

吴衡闻言只觉血涌心头,他出身寒微,生于瘴疠之地,若是有人说他出身贫寒,他还有几分自得,毕竟自古以来,能够以寒微之身成就这般功业的并不多见,但他祖上本有蛮人血统,每每因此被汉人大姓排挤,这却是他心中最忌之事,听到罗承玉先扬后抑的一番言语,若非多年磨练出来的坚韧心志,只怕早已经拂袖而起。

不过一来他本来有心和幽冀结盟,二来却是知道这些言语很有可能真是唐康年所说,唐康年一向自诩为中原正统,最重夷夏之防,尊卑之别,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个暴发户罢了,想到此处吴衡冷冷道:“唐氏不过是仰仗皇室的支持,才敢这般嚣张,若论甲兵之厉,他唐氏不及我南宁远甚,更不用说幽冀了,将来若是幽冀和江都一战,吴某愿出岳阳,呼应幽冀,共取东南之地,不知世子以为如何?”

罗承玉起身一揖道:“小侄多谢伯父此诺,然以承玉之见,与其出岳阳,向江陵而或江夏,不如东越武功山,袭取豫章、庐陵等地,然后轻骑袭九江,扼住朝廷南下彭蠡、豫章的咽喉,然后再取鄱阳郡,阻住东南援兵,继而一一荡平境内残敌,却是胜过向荆北进军,岳阳一地难以应对江陵、江夏两大重镇的强敌,想要北上万分艰难,而得九江便可以北向江淮,东取吴越,这是小侄拙见,不知伯父以为如何?”

吴衡心中一震,他岂不知虽然得到巴陵郡,但是想要北上荆襄,却是十分艰难,心中只是存了拖住杨唐两家在荆襄的军队的意图,并没有真正开战的打算,而罗承玉所言却是真知灼见,若能得到九江,却有了争夺天下的机会,不再只是天下争雄的一隅旁观之人。只是若要如此,不仅仅是得罪了在东南根深蒂固的唐氏,就是朝廷那里,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了,这对于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南宁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抉择。可是吴衡心中却又明白,这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如果自己有天下之志的话。脑海中一时之间千头万绪,难以决定,吴衡忍不住拿起茶杯,将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一饮而尽,半晌才道:“世子所言乃是兵家至理,只是一旦如此,吴某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世子却是好算计,是想让吴某自外于朝廷么?”

罗承玉微微一笑,道:“王爷想必是担忧朝廷精兵南下吧,只怕到了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这样的实力了,长沙乃是富庶之地,这几年王爷几乎常年留在此地,若非是担忧杨、唐两家合兵来攻,只怕王爷已经想把王府从南宁州移到长沙了,莫非王爷一辈子就想留在南疆么,若是如此,何必又要谋取湘楚之地,如今天下已经是杨氏一族的,我幽冀虽然兵精粮足,可是外有戎人年年侵扰,内有杨、唐两家虎视眈眈,承玉心存反意,却也不过是挣扎图存,益州汉王一向软弱,毫无进取之心,若非是碍着王爷和幽冀,只怕三藩早已经成了两藩,若是王爷肯配合承玉起兵,到时候你我南北对峙,平分天下,岂不是胜过让那些豪门世家出身的贵胄押在你我头上。承玉也不讳言,如果将来真是到了南北对峙的一日,这天下承玉还是想要的,所以你我两家也将是敌对之势,只是那恐怕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将来的事情何必考虑过多,南北相争总好过被朝廷各个击破。”

吴衡长叹道:“世子果然是胸藏韬略,这番言语就是石头也要点头了,罢了,殿下说得不错,与其受辱于豪门世族,不如拼死一博,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当年吴某起兵之时不过是为了生存,何曾有过什么天下之志,只是权势之争,身不由己,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吴某纵然不想起兵,只怕也不能独善其身,既然如此,吴某愿与殿下订下盟约,共同对付杨、唐两家,不知殿下可有诚意。”说罢,吴衡那双晦暗的眸子突然寒光四射,整个人仿佛变得如同利刃一般耀眼。

罗承玉见状心中一凛,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因为今日说服了吴衡而轻视了他,面上却是声色不露,径自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个青花酒坛来,笑道:“能与伯父把酒言欢,承玉自然是不胜荣宠。”然后取了两只大酒碗来,除去泥封,到了两碗酒。

吴衡微微一笑,指甲轻划,手腕不动,几滴鲜血仿佛有着丝线牵引一般,分毫不差的落入两碗酒中,罗承玉也是依样施为,只不过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鲜血平平常常地坠入酒碗。

两人端起酒碗,轻轻一碰,罗承玉首先一饮而尽,朗声道:“两家盟约,共讨杨唐,有渝此盟,身亡族灭。”吴衡也是将酒液灌入喉中,酒一入喉,烈火岩浆一般的热辣辣的感觉令得吴衡眉头一皱,不过他内力精深,运功化去酒力,抬目向罗承玉望去,却见他神色如常,方才又未觉察他有运功的迹象,不由暗暗佩服这少年世子的酒量,也肃容道:“歃血为盟,并吞杨唐,有渝此盟,万劫不复。”

四目相对,都觉得对方的眼中满是炽烈的野心之火,吴衡先放下酒碗,朗声笑道:“幽冀男儿多爱烈酒名马,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世子好酒量。”罗承玉也是微微一笑,道:“此酒名叫‘易水寒’,乃是幽冀最名贵的烈酒,若非此酒,怎配给英雄饮用。”

吴衡心中一震,道:“易水寒,好一个易水寒,若是幽冀人人都饮此酒,杨唐两家,却又能嚣张到什么时候。”说罢凝目向罗承玉瞧去,初见之时,觉得这少年温文有礼,一番言语下来,又觉得他深沉多智,此刻却又觉得他慷慨风流,也只有这样人物才配承继火凤郡主的衣钵,吴衡思索再三,终于淡淡道:“殿下这般风采,可以和郡主当年风采相比,却是不知九殿下是何等气度人品。”

罗承玉右手轻轻一颤,连忙放下手中酒碗,状似无意地道:“我那位从未蒙面的义弟据闻已经失踪许久,承玉却也想见见他,若是不能好好照顾母亲仅存的一点骨血,承玉实在是无地自容。”心中却不由生出疑云,他虽然怀疑子静便是杨宁,但是毕竟还没有证据,也不曾透漏什么风声,怎么吴衡一来就提起杨宁,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隐秘吧?

吴衡却不知道罗承玉心中所想,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吴某得到一个消息,听说九殿下已经回到了朝廷,可能还会前去幽冀拜谒燕王和世子殿下,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吴某姑且言之,承玉不妨听听就算了。”

罗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心思千回百转,若是吴衡所说是真,那么子静便不是杨宁,心中顿觉百般滋味杂陈,竟是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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