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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砀山位于应天府徐州沛县,山脉逶迤起伏,十三座山头错落突兀,素有十三座“仙女峰”之美称。汉刘邦于此斩白蛇起义,其孙梁孝王刘武,属地漫游时视芒砀山为风水宝地,不惜耗巨资,斩山作廓,穿石为藏,营造石室陵墓,死后安葬于芒砀山东南偶保安山东麓,此后八代九王、王后、大臣均安葬于此。其山多文石,故名“砀”,因山势险要,山头众多,自古也多山贼草寇。唐代诗人高适诗赞:朝临孟诸山,忽见芒砀间,赤地忠已矣,白云长不还,时诸复何有,禾粟满空白。
却说宋氏姐妹与管家何伯三人不止一日,来到芒砀山不远的薛湖小镇。在一间大客栈安顿停当,宋飞雪便执意找人打听芒砀山下的韩家村。何伯由得二小姐,找来了小二。
“啊哟!”店小二见到两位天仙般的小姐,满脸堆笑,“两位小姐,你们这可是问对人了。我小舅子现今定了亲,女方正是那韩家村的,所以我对那韩家村也略知一二。”宋飞雪喜道:“如此甚好,小二哥请讲。”何伯递上一摞铜钱。店小二接过铜钱,笑道:“些许小事,何须小姐破费呢。”将铜钱放入怀里,忽然身子前倾,压低声音,神秘秘地道:“我所说的均是内幕消息,还望各位听了便听了,不要说了出去。”三人不禁好笑。何伯较为配合,也低声道:“小二哥放心,你看咱们是多嘴之人么?”
“那倒是。”店小二道,“各位听说过三国猛张飞在咱芒砀山上落过草么?”三人点点头。“各位听说过其他英雄豪杰在咱芒砀山上落过草么?”三人摇摇头。“各位又可知道,咱这芒砀山的落草胜地,为何近几十年来却没人落草了么?”三人均觉跟韩家村有关,却不知其所以然,只得又摇了摇头。“嗯!”店小二见三人点头摇头甚是配合,颇觉满意,道:“那是因为一位神人。百年前,这芒砀山下,本没劳什子韩家村,后来来了一个韩姓神人,其人长得身高八丈,腰宽五尺,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这神人来到芒砀山,见山形有龙虎之势,便要定居下来,以便修行。那时山上山贼甚多,起始没见过神人本事,见他不过生得异于常人,而自家人多势众,自是不卖他的帐了。神人震怒了,于是开了杀戒。当时只见狂风怒吼,乌云翻滚,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神人突然升至空中,接着雷电交加,不消一柱香的功夫,成千的山贼全都倒到地上,不起来了。为何?原来都见玉皇大帝去了。呵呵……”说到这儿,店小二一阵笑,却见三人并无笑意,干笑一声,继续道:“芒砀山上自此山贼绝迹。那神人在山中修行了一年多,不知是修炼无望呢,还是突起红尘之心?迷上了山下的一个美貌女子,并与之结合。几代下来,便有如今的韩家村了。韩家的后代落入红尘之中,修不了那神术,两下子还是会的,想进山落草的人还是心有顾忌。此后韩家村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据我所知,韩家村人人还是有一手,男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女的能一脚踢死一头猪。……啊哟!踢死一头猪!我那小舅子可惨了。”三人听到最后一句,忍俊不禁。
店小二接着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小舅子这门亲事我是反对的。相隔着一天半的路程,远着哪,对女方不是很了解。起初以为找个会两下子的,还兼带有势力的娘家,有益家门。可是如今问题来了,如果是找了个悍妇呢?会两下子的悍妇啊,我那小舅子不是惨不可言么?……”
何伯见店小二愈扯愈远,知道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插言道:“此事你最好赶紧跟你岳父商讨。这韩家村我们是第一次来,还望小二哥指点途径。”
店小二满脸尴尬,道:“各位不要见笑,小的刚才说远了。你们由北出了小镇,往东北方向走,那芒砀山下的南边,便是韩家村。”
第二日午时,三人来到芒砀山下。远远看到山下翠绿之中,有一群瓦屋,想必就是韩家村。近前一小河流边,一汉子正埋首挥锄挖土。何伯将马车赶了过去,问道:“请教这位大哥,此处是韩家村么?”那汉子抬起头来,大约三四十岁许,望见这四驹马车,满脸惊夷,点了点头。何伯道:“咱们要找一个姓韩的……”何伯本想说要找一个姓韩的承诺之人,却担心人家不知,酿成笑话。哪知那汉子道:“请随我来!”将锄头置之菜土旁边,径直往村里走去。
三人均是一怔,虽觉奇怪,但已到了当口,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何伯跟两位小姐一商量,还是赶着马车缓缓跟了上去。那汉子走进村子,马车霍霍,引得村里闲人远远观望,几个孩童更是围了上来。汉子四下驱散,却不停下来,穿过村子,往村后的山上走去。何伯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哥,你将咱们带往何处?”那汉子道:“这山脚背上,还住着一户人家。咱们韩家村有个规矩,每有陌生人来找咱韩姓人,首先就带之去那里。”
“还有这种规矩?”三人均想,“莫非那家就是……”三人越往上行,心里竟不由得越是激动起来。连静如处子的宋映雪,也是心中突突。
幸好这段山路比较平坦,兼之山路宽阔,马车也能上行。待爬了约两里山路的路程,马车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只见迎面一排三间瓦房。那汉子见正门上挂着一把铁将军锁,道:“诸位稍候。”走到屋左,向着山左的一个山坳高声喊道:“十七!十七!有客人来了!听到了么?”那山坳里一人大声回应:“猊叔,听到了,你忙去罢!我马上回来。”那汉子走了回来,对何伯道:“这家主人即刻便回,诸位稍等,我先去了。”何伯点头道:“有劳这位大哥了。”
待那汉子一去,宋飞雪从车厢门帘缝处探出小脑袋,登时感到山中空气的清新与山风的清凉,眼睛的溜乱转,打量四周。那三间瓦房靠山而筑,屋左山坡上尽是石头,当中芦苇杂草丛生,其它三面全是树林,郁郁葱葱,中天的炎日照入其中,竟变了味儿,倒不显得酷毒了,林中知了声此起彼伏。除了方才过来的正面大路,屋左尚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往何处。房前是一个小坪,坪右前端有一方形大沙坑,沙中插着一根木棍,沙坑与屋前树林间是一片树荫,上面摆了两张木凳。坪左前端是一堆柴木,有一人多高,架放整齐,旁边一地木屑,木屑之上散落几根劈开的木头及一把柴刀,木头上居然还立着几只母鸡。那些母鸡正盯着马车,“咯咯咯咯”一阵乱叫。回头望向车内,只见姐姐额头见汗,胸前裙裳有些湿了,正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一双玉手揉着白丝手帕,想来心情激动。说道:“姐,车内闷热,下去凉快凉快?”宋映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两姐妹坐在那树荫的木凳之上,何伯将马车停妥,站在身后。三人都望向那屋左小路,还是不见来人。宋飞雪心里急切不已,“怎么还不见人影?他在那山中干什么哪?打猎么?砍柴么?是了,一定是在修炼绝世武功!高手就是如此,小气得不得了,练功偷偷摸摸的,生怕人家看到。哼,我才不想看到呢!不过,他生得什么模样呢?不会是一个糟老头罢?对了,刚才听那回应,叫那汉子‘猊叔’,应该比较年轻,不过如今侄儿比叔叔年龄大的多了去了,谁知道呢?猊叔?那不该是叫‘韩猊’么?‘喊你’,嘻嘻,姓韩的也真是奇怪,不是‘喊我’就是‘喊你’,该不会还有‘喊他’罢?哎呀,想得太远了。听那声音好像不是很苍老,是年轻人的机会应该大些。是什么样的年轻人呢?高大威猛么?还是英俊潇洒?千万不要太俊美,象个小白脸。只要一般俊俏的样子,给人英气逼人的感觉,那便最好了。……”
宋飞雪正胡思乱想间,屋左人影一闪,冲出一个人来。那人急急冲到坪中,似乎看到了坪右的三人,便又急急地停了下来,由于停得急,双脚尚前滑了半尺。三人定睛一看,均不禁皱了皱眉头。只见这人顶上、脸上、衣服上、脚上,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炭黑,仿佛在炭灰堆里钻出来一般,只有一双大眼,看出来人是位少年,忽闪忽闪地,傻兮兮地看着三人。宋飞雪心头冒火,咱们两位千金大小姐屈尊降优,等了半天,竟派来了一位如此脏兮兮的“小孩子”,太不懂待人之道了,问道:“你哥呢?”
那少年听得莫名其妙,见这小姐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小一点,却衣着亮丽,贵气无比,长得更是见所未见,犹如小仙女下凡,问话似乎有点冲,不知哪儿得罪了,小心翼翼地回道:“我哥?我没有哥哥。”
“那么,你爹呢?”宋飞雪一阵失望,又问。
“我爹?我爹不见了。”少年低下了头。
“傻!”三人同时冒出了一个这样的念头。爹不见了?有这样说的么?要么过世了,要么出门远走了,哪有这么大的人不知道自己爹爹去向的。真是个傻小子!宋映雪见少年可怜,柔声问道:“你叫十七么?”
少年抬起头来,点了点头。觉得这位大仙女小姐和蔼可亲。
“你多大了?”宋映雪坐在木凳上,硬梆梆的不舒服,站了起来。宋飞雪也跟着姐姐站了起来,双手挽住姐姐的右臂。
“十六。”少年回答得有些羞涩。
宋飞雪忽然觉得这少年在盯着自己的胸脯,不,可能在看自己的双手。傻便傻了,居然还是个小色鬼。宋飞雪羞怒难当,又不好作声,双目瞪了过去,吓得少年赶紧低下了头。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宋映雪又问。
“我有个爷爷,但也在两年前去世了。”少年有些伤神。
“唉!”宋映雪暗叹一声,不好问什么了。那少年似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道:“忘了请小姐进屋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正门打开,引领三人进屋。搬过三张竹椅,少年从侧卧里拿出一套衣服,道:“三位且坐,我去去便回。”三人均知他去洗澡,宋映雪道谢一声,由他去了。
三人这才打量屋内。只见屋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里墙上有一坛台,台上一对蜡烛已熄,正中发白的红纸上横书“祖德留芳”,之下竖书“韩氏先祖之神位”。两侧是一付对联,分别刻在条木匾上,因年岁已久,匾呈黝黑,上联是“一言真君子”,下联是“九鼎大丈夫”,十字笔划如刀,棱侧起伏,钩连不断,状如龙蛇,自成一体,真是一幅好字。那“一”和“九”上尚空有一格,该各有一字,却不知为何没有刻上。三人看着对联,想起韩大英雄许下的重诺,不由肃然起敬。“那小色……那傻小子哪有韩大英雄遗下的半点雄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宋飞雪差点儿脱口而出“小色鬼”,堪堪打住,脸上还是一红,心中恼怒那“小色鬼”更甚,见坛下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笔砚,还有几张白皮,连忙转移视线,“呀,不会罢?这傻小子还会写字?一定是装门面的。”果然宋映雪与何伯看了过去。宋飞雪走过几步,拿起毛笔看了看,放下。然后又拿起白皮,见那上面洗得干净,隐隐有笔痕,细看笔痕,似乎跟匾上之字同属一体。“一定是那‘小色鬼’长辈留下来的!”宋飞雪肯定地想,放下白皮,见正屋里还除了一架碗柜、一张饭桌、几条凳子外,再无可看之处,便想去里屋瞧瞧。这时,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小色鬼”回来了。“这小色鬼,洗澡这么快,一定没洗干净。”宋飞雪心里想着,只好返了回来。
少年走进屋里。宋映雪跟何伯正在瞧着白皮,闻声抬头,见少年已换洗干净,脸上皮肤微微泛黑,浓眉大眼,身穿一套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衫,显得精神多了。那少年见大仙女小姐正在看他的练笔白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宋映雪对少年笑了笑,道:“十七,你的书法不错。”
韩十七又是咧嘴一笑,挠着后脑勺道:“小姐过奖了,我十岁才练得写字,差得远呢。”
“照你的意思,再早练几年,你一定会大有所成啰?”宋飞雪听“小色鬼”并没否认,那白皮上的笔痕当真是他所书,想想这土里土气的小子,居然字写得比自己好,心中就是不爽。
韩十七自遭这位小小姐瞪了一眼之后,便再也不敢正视,不知怎的,便是不小心瞥了一眼,也会脸红心跳,这种感觉当真从未有过。当下低着头道:“小小姐,我不……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小小姐?土!二小姐!”连“小小姐”这个词儿都叫出来了,还真不是一般的土。
“这位‘小小姐’太凶了!”韩十七心想,便不做声了。宋映雪看着妹妹想笑,似乎妹妹对这少年成见颇深,心想可能跟韩大英雄相比,他的重重孙子太令妹妹失望了。
宋飞雪又道:“我问你,咱们来时,你在那山坳里干什么?”她还惦记着修炼武功与否的猜测。
韩十七答道:“我在烧炭。”“烧炭?”宋飞雪不大明白,但想决不是什么修炼武功了,真是失望之极。韩十七道:“烧炭便是把木头烧焦。”“无聊!”宋飞雪实在想不通好端端地为何要把木头烧焦,这不是无聊是什么?这时何伯插言道:“小姐,冬天咱们烤火用的黑木炭,便是这么来的。”“哦!”宋映雪也恍然大悟,道:“十七,如今正值盛夏,这时候怎么便烧木炭了?”
韩十七道:“我爷爷两年前过世后,虽然咱村里的伯伯叔叔都接济我,但我想我已成人了,也能自食其力,便以打猎卖柴为生。夏天柴木较多,一来卖不完,二来价钱便宜,不如烧制木炭划算。但柴木一经风吹雨打,容易枯朽,只好趁早烧制了。小姐,这两年来,我卖柴卖炭卖猎物,已攒了整整十两银子了。”说罢一脸兴奋之情。
“十两?”宋飞雪双手食指比划个十字,疑惑的问,眼睛又瞅向姐姐。宋映雪俏脸白里透红,十两?自己就餐时一顿便花销了,还嫌不满,却是人家整整两年的汗水。宋飞雪忽然发现伸出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戒指,正是那枚银戒,上次从包袱里发现后,一时好玩戴上了,因为戒环颇大,便套在大拇指上。“先前傻小子盯着我的手儿看,莫非便是看到了这枚戒指?”宋飞雪心想,眼光不由望向韩十七,正巧看见他的左手上也戴着一枚银戒,似乎模样相同,“哎呀,有门,看来他真是韩大英雄的子孙,早知如此,当时让他瞧过够便好了,这傻小子也真是的,看之前也不打声招呼。怎样才能让他再看看我的手儿呢?”
这时韩十七道:“小姐,现已过午时,想必大家饿了,我去做饭。”宋飞雪忙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嗯,请教你一个字儿。”说罢连忙从书桌上抓起一块白皮,心想我双手拿着白皮在你眼前晃动,你总该瞧得细致了罢。孰料韩十七一听“请教”,以为这小小姐又要奚落自己,忙将右手一挡,头一偏,急急往里屋走去。
韩十七在厨房做饭,何伯借把镰刀去山里替马儿割点草料。宋飞雪一脸怒气坐在屋里,刚才她也跟着韩十七去厨房,想借洗洗菜什么的,让这傻小子看到手上的戒指,谁知才到门边,“匡啷”一声,吃了个闭门羹,韩十七还装好心的说什么里边烟灰多,小姐吃不消之类的,真是气得血都差点儿吐出来了。宋映雪带着盈盈笑意,坐在一旁看着妹妹。宋飞雪看见了,见姐姐笑得似乎另有深意,心中一急,取下戒指道:“姐,你笑什么?我还不是为了这枚戒指。”
宋映雪几乎忘了此事,闻得心中一跳,道:“啊!飞儿,我……我差些儿忘了!”
宋飞雪白了姐姐一眼,道:“我看见那傻小子戴着一枚戒指,跟这一模一样。”
宋映雪这才明白为何妹妹总是跟着十七走,亏得自己想歪了,一时乱了分寸,道:“飞儿,咱们该怎么办?”
宋飞雪本想暗示这傻小子,但试了多种手段,不能奏效,心中也没了法子,道:“干脆把戒指给他好了,看他如何?……姐!”宋飞雪沉寂片刻,又道:“你看这傻小子懂不懂武功?”
宋映雪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于此一窍不通,猜不出来。”
宋飞雪道:“肯定不懂。你看他土里土气的样子,那象会半点武功?!”
“姐!”宋飞雪又问,“傻小子屋前的沙坑是做什么的?”
宋映雪想了想,摇摇头,还是那一句:“我猜不出来。”
“姐!”宋飞雪再问,“你看那墙上的两块木匾,为何空着一格呢?”
宋映雪想了想,又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姐!”宋飞雪有问不完的话题,“你说这傻小子练书法干什么?”
不巧她姐姐宋映雪只知道绣花,当然还是想不出来,只得摇头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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