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丙”等三人合斗韩十七,初时见其不还手,只道之中定有阴谋,各自备了一份戒心。斗到后来,“阿丙”向另两人使个眼色,三人相处日久,心意相通,“阿庚”两人刀势一缓,让“阿丙”全力使为,两人各多一份戒心,留神协守。再到后来,“阿庚”也全攻不守,独留一人暗中设防。过了近半个时辰,这少年依然如初,只守不攻。三人寻思:莫不是他练习刀法只学了守势?而对付一个臭气未干的小子,三人居然久攻不下,也渐渐觉得面上无光了。三人拼力出击,极尽生平所学刀法,一套一套地使将出来,便是闭着眼睛也是这般打法。一时间,马车旁边刀光弥漫四布,刀声呼啸八方。韩十七渐感吃力,已是满头大汗。宋飞雪见傻小子四处奔突,狼狈不堪,对方每刀劈来,似乎都有饮刃之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偏偏自己拿着一把剑,却无力相帮,只好忍心不看。书童一直关注自家的公子,此时正一付洋洋得意状,心想:“我家公子不愧涧溪派传人,涧溪剑法耍得淋漓尽致,潇洒不已。岂是那个乡下小子所能攀比的?!他居然厚着脸皮跟我公子称兄道弟,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苏吟颂斗得久了,已有脱力之感,心中暗觉不妙,兼之全力应付“阿亥”,浑不知宋小姐安危,心中更是不安,暗道:“看来不使绝招,难脱今日之困。”大喝一声:“一溪涧水向东流!”剑光暴涨,犹如十几柄长剑一齐向“阿亥”刺去,并且连绵不绝,又如阳光下湍湍急流,波光粼粼,经久不息。那“阿亥”一时不慎,衣袖被刺破一道口子,急忙迭退。那剑光如影随形,紧跟而至。“来得好!”“阿亥”也是一声大喝:“如封似闭!”单刀抡舞,在身前筑成一道刀盾。只听得“叮叮叮叮”一阵骤响,苏吟颂剑剑点刺在刀身上。一招之间,涧溪剑派的不世绝学,登时真如一溪涧水,流向东去,没了踪迹。
正在这时,忽闻飕的一声,似有箭响。众人俱是一愕,纷纷住手,遁声望去,一枝羽箭从对面山下射了过来。那羽箭箭头似有镂空,发出呜呜声响,划破长空,对准“阿丙”疾急而至。“阿丙”大惊。那羽箭居然越来越快,疾如闪电,“呜”声变成“咝”叫,分外刺耳。说时迟,那时快,“阿丙”方生闪避之念,身形未移,羽箭已穿入其腰间衣襟。“阿丙”身子一躬,仿佛腰际突然被人扯了一把,箭势强劲,竟尔将其带起向后电射飞去。“咚”声响处,羽箭钉在车厢之上,箭枝兀自震动,发出嗡嗡之声。
好快的箭!好霸道的箭!山坡上下众人俱是心中一寒,此箭法奇就奇在越到后来,越是捷劲,浑不似平常所见的余势渐衰,均想:“倘若此箭朝我射来,我能避挡么?”答案竟让大家渗出一身冷汗。“阿丙”粘在车厢上,箭杆堪堪贴附腰肌,虽处盛暑,却似冰冷刺骨,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那坡上“阿甲”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浩气神功!”勒转马头,喝道:“撤!”当先朝坡后奔去。坡下几人如梦方醒,“阿庚”和面有黑痣之人抢到车边,左右架住“阿丙”双臂,用力一扯。衣襟撕破,“阿丙”脱开箭枝,被两人架往山坡。一阵马蹄声响,片刻之间,一群胡子跑得干干净净。
书童跳身下马,奔到苏吟颂面前,喜道:“公子好厉害!杀得那人落荒而逃。”苏吟颂掉首向马车看去,正见宋映雪双手扶在车厢门边,双目含羞,望着自己,傲然一笑,对书童道:“算那贼子命大,让这枝羽箭搅黄了,否则咱涧溪绝学接二连三地使将出来,非叫他身上多出几十个窟窿不可!”
宋飞雪见那边苏吟颂言辞不谦,很是不满,欲夸韩十七几句,却见韩十七拭去额上汗水,靠在车边细细打量手中之刀,察看是否又有何处损缺,那舍不得的模样忍不住让人生气,叫道:“你这锈花刀看成宝贝儿似的,还不是躲躲闪闪,砍不出去。我看破了便破了!”说着车门帘一甩,气呼呼地退回车内。韩十七莫名其妙地被斥了几句,错愕当地,不知何以为应。宋映雪冲他甜甜一笑,道:“十七不要介怀,飞儿便是这个性子,见了不如己意之事,忍不住要说几句。”韩十七挠了挠头,诺诺连声。
正说间,马蹄声响,三骑缓缓走了过来。韩十七转身一看,见是三位少女,俱都面带尘色,其中一人背弓,一人负箭,便知方才一箭是她们所射,上前拱手道:“多谢三位小姐出手相救。”左首少女掩嘴一笑,道:“这位小哥错了。我们是丫环,这位才是我家小姐。那一箭是我家小姐所射,要谢便谢她罢。”说着手指中间穿着淡红劲装、系着暗红披风的少女。韩十七颇为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在想:“若不亲眼目睹,凭谁也不信一位文弱的小姐也能射出那般强劲的箭!”
那红衣少女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韩十七手中刀,道:“我远远听得有人说及‘锈花刀’,说得便是此刀么?”韩十七见此少女面容清丽,论及貌美,较之宋飞雪却稍嫌不如,不过微笑之下,予人一种风轻云淡之感,心怀舒畅。韩十七摸着刀身,虽不乐意宋飞雪对它的称谓,也只能点了点头。红衣少女扶鞍下马,来到韩十七身边,说道:“少侠,能让我看看么?”韩十七满脸通红,右手猛摇,道:“小姐,千万莫叫‘少侠’,我、我愧不敢当!我姓韩名十七,要不,你跟那位……那位姑娘一般叫我‘小哥’也好。”说着递上单刀。红衣少女一笑,接过单刀,并不作声。两位丫环也下马围过来观看。
“出鞘见血!”红衣少女轻轻地念,随即道:“好!此四字通俗浅白,一股豪情侠意,却跃然而出。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双眸流转,望向韩十七。红衣少女言语淡淡,却自有一股回肠之荡气。韩十七心中一热,道:“不错!此刀曾杀奸锄恶,快意江湖,是我祖传之物。”红衣少女摸着刀上纹路,细细瞧着,不时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弹刀身,发出铮铮之声,倾听一阵。片刻之后,红衣少女缓缓点头道:“此刀质地不错。刀背因含铁较多,故此易锈,却并不坠其锋。”说罢将刀递还韩十七,又道:“杀奸锄恶,快意江湖,正是武林豪杰之本份,也是‘出鞘见血’之本意。你手持此刀,或做‘少侠’,或做‘小哥’,就悉听尊便了!”韩十七听得热血上涌,说道:“我要做‘少侠’!”红衣少女面含微笑,道:“韩少侠,我见你似乎对‘锈花刀’这个称呼不大乐意呢!其实这有何妨?一个名字罢了。那是别人的看法,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运用。倘若你能善用此刀,即使叫做‘锈花片’,也能使之万人景仰;倘若使用不当,即使叫做‘百辟宝刀’,那又如何呢?!”话语一顿,笑意渐敛,续道:“我大宋在辽人眼中,何尝不也是一柄锈花刀——但见其锈,不见其锋。故此辽人蠢蠢欲动,每每动辄相辱。欺我大宋无人耶!然而果真如此么?正如你手中所持之刀,不是!它的锋芒被掩盖其中。江山代有人才出,江湖之上,草莽之中,英雄豪杰何止成千上万。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便是我大宋之锋!”韩十七但觉心中热血沸腾,想起平常练字时一句诗词,朗声道:“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红衣少女又现笑容,赞道:“好!”那边苏吟颂也听得心情激荡,走了过来。书童跟在后面,忽地讶然声叫,停下脚步,移开右足,现出一块黑黝黝的物什,看也不看,一脚将之踢开。恰好那物朝韩十七飞来,韩十七伸手抓住,仔细一看,见是一块木牌,刷了黑漆,一面空着,一面刻着一个金色篆体“天”字。韩十七将木牌在手中翻来覆去,瞧不出什么端倪,递给红衣少女,问道:“这是什么?”红衣少女虽然看似年幼,此时在韩十七心中,已有了其无所不能的感觉。
红衣少女早已看在眼中,接过木牌,道:“我也从未见过,这该是帮派的信物令牌。一定是方才某个胡子不小心掉下来的。……”韩十七恍然道:“是了!刚才那个胡子被你一箭钉在车上,后来衣服撕破了,我想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红衣少女点点头,看着木牌有字一面,道:“武林中各门各派都有如此般的令牌之物,或刻文字,或刻图案,但不管刻什么,俱有一些象征意义。这上面是一个‘天’字,是什么意思呢?……”红衣少女一边说话一边思索,木牌在手中耍弄起来,“从口音及兵刃上看,这些胡子不会是回纥国‘天山剑派’弟子,不会是辽国‘天狼帮’帮众,也不会是沅州‘回天门’门人,更不会是福州‘海天一色’中的人物。他们……也许来自一个不出名的帮派,也许来自一个新的帮派。”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书童发话道。众人一齐看向他。苏吟颂一脸疑惑:这小子何时也变得聪明了?书童不禁面有得色,道:“这个帮派一定很穷。大家看……”书童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一块金色牌子,上面刻着一条小溪流,“这是咱们涧溪派令牌。里面铁制,外壳十足赤金。”苏吟颂俊脸一红,恨不得一脚将之踢飞。
红衣少女笑笑,道:“没有头绪,不作无谓的想法了,回头我便去查查。韩少侠,你是否与马车上的两位小姐认识不久?”韩十七道:“是的,我认识宋小姐才不过半月。”红衣少女点头道:“这便是了!”小丫环一旁忍不住道:“你与那些胡子打斗时,为何不还手呢?”韩十七脸上发讪,道:“恰好这阵子我在练习刀法的守势,便试之一试了。”“如此说来,那些胡子的刀法……咦!”红衣少女正说着,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微变,道:“韩少侠,我还要赶路,就此与各位别过!”说罢要将木牌还给韩十七,忽然缩了回去,对小丫环道:“秋兰,将匕首给我。”接过匕首,略一沉思,在木牌无字一面刻画起来。一会儿功夫,刻画已毕,红衣少女对韩十七道:“韩少侠,古语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女子未曾向你通报名字。这牌上图案,含有小女子姓名。你拿去猜猜罢。”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韩十七接住木牌。红衣少女踩镫上马,又道:“今后这图案便是小女子的标徽。各位,后会有期!”镫子一磕,往马车来路飞奔而去。两位丫环急忙上鞍,催马紧随。
韩十七一直目送三人不见半点踪影,忽觉手上一松,宋飞雪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将木牌夺了过去。“傻小子,你艳福不浅哩!与人家认识才一时半会儿,便送了定情之物。”宋飞雪扬着手中木牌叫道,不待韩十七分辨,又道:“我来帮你猜猜看。……呀!这上面是什么嘛!?手艺好差劲,一张弓刻得象个月亮似的!这两枝箭便太有意思了,被别人折了箭杆,只剩下箭头不算,还不会搭弓,平常人都将箭搭在弓背上,她却搭在弓弦上。真是神了啊!这样是否射得更远呢?嘻嘻。”宋飞雪嬉笑一阵,将木牌抛给韩十七,道:“无聊!这叫人家如何猜?我不猜了。”转身上了马车,对何伯道:“何伯,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天黑,咱们走!”
马车缓缓前行。宋映雪每日里都有午间小睡的习惯,今日诸事连连,一直未曾休息,已经累得不行,趁此机会靠在车里小寐。宋飞雪开始似乎生着闷气,过了片刻,眼皮眨眨,也拜会周公去了。车里一片寂静。苏吟颂和书童得到何伯提醒,也不言语,怕惊了两位小姐美梦,催着骏马在前面引路。韩十七默默坐在车前,木牌放在怀里,不敢拿出来细看,几次探手入怀,心中便升起一种不妥之念,至于为何不妥,却又朦朦胧胧,说不清楚,只好消了此念。
迷糊间,忽觉有人在背后拉扯衣襟,韩十七反脸一看,二小姐已经醒了过来,正冲自己眨着眼睛,竖起一跟指头在樱唇边,嘘了一声,轻轻道:“十七,咱们下车。我有话跟你说。”韩十七又惊又喜,心中犹如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剧跳,说道:“待会儿我们如何追赶马车?”宋飞雪双目一瞪,轻嗔道:“不听话么?”韩十七环首四顾,见何伯昏昏欲睡,间中挥出一鞭,赶着马车,苏大哥和书童坐在马上,瞌睡连连,任由马儿行走,一咬牙关,跳下了车。宋飞雪紧跟着跳了下来,抓住韩十七衣袖,朝车后奔去。
奔了一阵,宋飞雪已是气喘吁吁,在山脚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空地道:“你也坐。”韩十七只觉宋飞雪对自己神态委实变化过大,一时难以接受,犹豫未决。宋飞雪仰起头来,似乎又要瞪眼。韩十七吓了一跳,连忙坐下。宋飞雪冲他一笑,好像在说:这才乖嘛!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宋飞雪忽然问道:“我生得好看么?”韩十七心跳加快,忙道:“好看!二小姐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么?你知道,咱们乡下人都晒得很黑。我当时见着你的手儿,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世上竟还有这么白净的手儿么?……”宋飞雪道:“好啊!原来你真在偷看我的手,我还以为你在瞧我手上的戒指呢?”韩十七急急分辨道:“我一开始是瞧戒指的。后来……后来便走神了。”宋飞雪道:“我不管,反正是偷看我的手!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那位送你‘定情之物’的小姐好看?”韩十七想了一想,道:“二小姐好看些,不过……”宋飞雪忽地俏脸绯红,将右手伸到韩十七眼前,道:“你想握着它么?”韩十七傻着眼睛看着她。宋飞雪羞道:“你只要将那块木牌扔了,便可以……便可以握它。”韩十七怔怔地望着眼前玉葱也似的小手,落日的余辉下,那凝脂般的雪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莹光,倘若握着它,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正想间,宋飞雪羞脸蓦地换成杏目圆睁,大叫道:“你看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韩十七一惊而醒,发现自己还坐在车前,宋飞雪手掀车帘,怒目看着自己的下巴,伸手一摸,原来歪头睡着了,淌了一些口水,赶紧背过脸去。方才那些什么好看不好看,竟是南柯一梦。韩十七拭着口水,想起梦中情景,脸上一阵发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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