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个细小的青影自韩十七眼前划下,掉在胸边一根小树枝上,那小东西一触物什,倏地身子卷住,却是一条青虫。青虫贴着树枝,彩身蠕动,缓缓地朝枝梢爬去。待爬到末梢,一不留神,又掉了下去。韩十七暗叫一声可惜,哪知青虫在空中弹了两弹,原来它此次已在枝梢上挂了一根吐丝,顺着吐丝,青虫又爬将上来。韩十七看了许久,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弛,望着树影,暗自一算,不觉过了半个时辰。为何辽人还没有动静?他们是在等人么?瞧这形势,似乎他们真如桑帮主所猜测,要伏杀追兵,韩十七不禁暗暗佩服辽人,几十号人马伏在林中,过了如此之久,竟不发出半点声息。一想到这儿,林中的静谧仿佛霎那间生出一种可怕的氛围,悄悄在韩十七心中升起,不由自主地,心跳又加速起来,怦、怦怦、怦怦怦……,并且愈跳愈快,愈跳愈响。那青虫也似有所觉,突地停住不动。
嘭嘭嘭嘭,仿佛韩十七心跳的回音,大道南端传来了闷响,树枝抖动一下,青虫终是掉到树下蕨草丛中。渐渐地,南端响声雷动,回荡在这寂静的山间夹道中,变得分外的震耳。韩十七遁声望去,只见大道尽头涌起滚滚黄尘,黄尘之中,现出点点黑影,一个、两个……,愈来愈多,正往这边推进。他们来得好快,不消片刻,韩十七已能看清三十余骑者的装束。
三十余人个个骑着褐黄的健马,青衣青帽,一样的家丁服色,较为显目处,便是每人腰际均佩着一柄刀。再过片刻,韩十七发现队列当中有四人较为瞩目,靠前一人三十来岁,生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手中握着一杆丈余长铁枪,枪头包裹着一块黑布,周身一袭黑衣,更衬得英气逼人,左右两人二十余岁,肤色白净,一望之下便知是双胞胎,均穿着火红色劲装,分别拿着一柄寒芒耀眼的银钩,显得活力十足,三人隐然间互成犄角之势,护住中间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身浅白长衫,三绺长须,形貌高雅,眉间似有忧虑之意。
队伍距岔口愈来愈近。那黑衣魁梧汉子突地皱眉,发声叫道:“兄弟们,悠着点儿!”提马冲出队列,急奔队头。他声音洪亮,中气厚足,竟盖住了繁杂马蹄声。双胞胎微一错愕,不约而同地驱马靠紧中年男子,凝神打量四周。当啷当啷声响,队前六人已拔出佩刀。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左边山脚射出一支响箭。韩十七只听对面林中一阵马蹄声,须臾冲出一彪人马,不多不少整十骑,挡在道中。韩十七正藏身于他们之上,但见十人身形彪悍,神情肃穆,各执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大刀,辽使萧大人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卫居中而立,想来便是南大王院武略将军窟哥舒了。韩十七想起那日他那精光如电的眼神,相距如此之近,生怕他听到自己的声息,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又想:“怎么只有十人?是了,那四十多人藏在林中,要杀他个出其不意,到时候我得想个法子叫破才好。不知对面人马是何样人物?这些辽人如此处心积虑,伏杀他们于此,只怕来历非同小可。”
对面三十余骑显然历过大风大浪,并不见有何慌乱,只是马速减缓,在辽人十骑前五丈外停了下来。黑衣汉子立在队前,眼光扫视十人,最后落在窟哥舒身上,左手在握枪的右拳上一搭,朗声道:“各位朋友安好!在下及一票兄弟们身有要事,尚请借一条道路。”
窟哥舒身边一位嘴上挂着两撇小胡子的辽人呵呵一笑,附声道:“应该!应该!待此间事了,咱们马上让开。还请阁下那位老板前来说几句话。”说着手指队中的中年男子。这小胡子汉话说得异常地道,敢情是辽使中的翻译官。黑衣汉子冷冷道:“阁下好生无礼!我家先生不见外人。”
小胡子呵呵一笑,不再理会黑衣汉子,在马上远远对着中年男子鞠了个躬,高声道:“黄老板,在下这厢有礼了!咱们在此恭候您老大驾,候了三天三夜,可谓望眼欲穿,好不辛苦啊!有幸今日得见,当真是欣喜若狂,能否上前几步说话?”黑衣汉子哼了一声,沉声道:“什么黄老板白老板,阁下认错人了!”那双胞胎之一在队中喊了一声,队伍突地豁开两列,双胞胎和中年男子从中缓缓策马向前。双方人马均不作声,只有那胯下健马不时打着响鼻。
中年男子刚到前面,小胡子又是呵呵一笑,对黑衣汉子道:“阁下真会说笑!黄老板形貌清朗,仪表儒雅,这几天会带着三十余位家丁,打此处经过,回河间老家。再看看诸位,此时此地,能找得出第二批么?在下哪能认错了?!呵呵。再说,哪位老板能有黄老板如此魄力,出门前呼后拥、声势浩大?呵呵。”又对中年男子双手一拱,道:“黄老板,我这人为人爽快,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前年张掌柜卖给您的虎皮、貂皮、粮食等,共计八万七千两白银,账目一直没有结算,现如今张掌柜资金周转不过来,求也求了,跪也跪了,您就当发发善心,多少结一点罢!”
双胞胎左边一位大声喝道:“胡说八道!说你认错人便是认错人,休在这里纠缠不清!我家先生姓刘,不姓黄。你看我家先生象欠帐的人么?快快让开道路,咱们急着赶路。”
小胡子恼道:“男儿大丈夫,欠帐便欠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欠得多,反倒显得你本领大。你们为何死活不肯认账?”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阁下既然自称为人爽快,就不必拐弯抹角。找我刘某,意欲何为?不妨直说。想些如此伎俩,未免贻笑大方。”黑衣汉子在一旁哼的一声,似对对方所为深表不屑,眼望小胡子,余光有意无意之间,打量窟哥舒。
中年男子恬淡的话语间,自有一股威严。小胡子闻得脸上一红,悠忽即逝,见黑衣汉子一直留意窟哥舒,突地嘿嘿一声冷笑,说道:“不要仗着你们人多,便想来个死不认账。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乃河北横山岭铁马寨寨主桑青枝。张掌柜将此事托付与我,既然受人钱财,便要替人消灾。黄老板不给我个交待,诸位休想从此过去!我也知道此事棘手,点子硬,特意从辽国请来了这几位迭刺教高手,而且大道两旁树林之中,也伏下了我许多人马。黄老板好商量,大家握手言欢,好见好散,以后是朋友;否则,嘿嘿,诸位休怪我桑某无礼!”韩十七听了一惊,心道:“这小胡子疯了!什么铁马寨云云,明明是辽人,自然是骗人的鬼话。但他为何将他人的底细抖了个八九不离十?”
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林中伏了人马,你不说咱们也看得出来。诸位策划如此周密,显然对咱们图谋已久,想干什么,不妨痛快点,划下道儿,我家先生未曾怕过谁来。”小胡子嘿嘿怪笑,拍着马脖子,一时不作声,眼瞟窟哥舒,不知是否“痛快”点,还是照直不“痛快”下去。
中年男子道:“阁下说了这么多,无非欲盖弥彰。如果鄙人猜得不错,阁下也该是辽人。鄙人也不卖关子,我深知辽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我而后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诸位能在宋境内设伏,可谓有勇有谋、胆识过人,鄙人佩服!大家各为其主,也怨不得诸位。诸位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小胡子脸上变色。双胞胎右边那位怒道:“好狗不挡道。我说大宋之中哪有这些无耻之徒,却原来是契丹小狗!你们忒也大胆,敢到我大宋境内来撒野!”左边那位不怒反笑,“哈哈,老子许子江,这阵子随先生出游,杀不得契丹狗,正熬得心躁难安、手痒不止,不曾想今日送货上门。”右边那位听了胞兄之言,也打起了哈哈,“正是正是,哥哥言之有理!老子许子河,今日又能开契丹荤了!”两兄弟说罢,相顾哈哈大笑,一众家丁也跟着哄笑起来。
小胡子面色惨白,低声跟其他九人嘀咕几句。窟哥舒身后八人勃然大怒,甩起鬼头大刀,便要往前冲。窟哥舒挥刀止住,说了几句,下马往前走出一丈之地。
小胡子得益洋洋地道:“许家兄弟,我这位辽人朋友说,既然你们想杀契丹狗,只管上来杀。你们三十几位,只要有一人杀得了他,张掌柜的账,咱们也没这个本事管了。”
窟哥舒往那儿一站,神闲气定,稳如泰山,犹如一块铁塔,浑身散发出一股撼之不易的气息。韩十七心情登时激动起来,既恼怒辽人的放肆,内心处又生出一种快有精彩好戏可瞧的念头。他自三岁起,便开始修习武功,至今已有十三年历史。若要他说说武功的妙用,也许他只能挠着头、张着嘴,半天不知所云。因这十三年中,他除了与爷爷对练外,从不曾与人真打,也不曾亲眼瞧别人真打,那日与三大胡子交手,总感觉不尽不实。这下好了,下面双方看上去要动真格的。尽管宋人跟辽人打斗,不能抱着瞧戏的念头,但学武之人那种莫名的心理,敦促他一睹方休,以便从中汲取经验。
辽人如此嚣张,血性男儿均会按耐不住。许家兄弟齐声大喝:“护住先生!”说毕与前面一干家丁争先恐后地往前冲。黑衣汉子喝道:“你们非他对手!”抓住铁枪当胸一横,一丈三长的长枪封住了道路。道旁一个家丁带马一侧,从枪端逸了过去。
那家丁擎起单刀,双腿夹马。马儿犹如离弦之箭,望窟哥舒疾冲,四蹄踏在地上,的的声响,又急又脆又沉。韩十七紧张异常,仿佛每一声蹄响,均冲击着他的心房。两人愈来愈近,窟哥舒依然纹丝不动,立在当地,冷冷地看着来骑。黑衣汉子等三十余人瞧在眼中,虽见那家丁声势如雷,不知何故,竟还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四丈之距仅在一瞬之间,健马冲向窟哥舒。窟哥舒蓦地脚下移动,身子旁边一让,躲了开去。那家丁早料他有此一着,大喝一声,单刀就势劈过。此式简单有效,颇有几分韩氏刀法的影子。
韩十七差些儿连眼睛都闭上了,只盼这一刀击将下去,便能打败窟哥舒,又盼两人打得长久一些。只听得当的一声,窟哥舒横刀架住了攻击,悠地刀锋逆转,右足地上一顿,拔地而起,喝叫一声,也不知他如何变幻刀势,只见大刀挥过,带出一串黑红的水珠。一滴飞溅,远远落在韩十七的脸上。
“当啷”声响,那家丁单刀掉在地上,突然双目圆睁,两手捂喉,张嘴似欲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发出“嗬嗬”之声,虽在光天化日之下,仍显得恐怖之极。那家丁张开双手,上面沾满鲜血,颈上已是一片殷红。似因见到血迹,那家丁登时精神涣散,发红的双目慢慢移到窟哥舒身上,身子一歪,摔落马下,就此一动不动。他的坐骑四蹄来回走动,脸鼻拱着主人,发出一声声悲鸣。
“死了?!”韩十七第一次看人真打,也是第一次看人被杀,只惊得头中一阵晕眩,手足酥软无力,“就这么一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家丁,就这么死了?这就是武功的妙用么?难道武功便是用来杀人的?难道刀光剑影之中,人命如此地脆弱与不屑?……”韩十七颤抖着用手摸摸脸上的湿物,粘粘的,那是死去的家丁的一滴血,刚才它还鲜活,如今却已慢慢凝固。“在他亲人的眼里,他肯定是贵不可言的。倘若他有妻子,也许她正在苦待丈夫的闺中聚欢;倘若他有双亲,也许他们正在苦待儿子的膝前孝奉;倘若他有儿女,也许他们正在苦待爹爹的执教爱怜;也许……”韩十七愈想心中愈是悲悯,隐约觉得十几年来,自己所致力之事,竟是家破人亡之罪恶根源,险些连刀都掉到树下。
模糊间,只见黑衣汉子正提枪朝窟哥舒刺冲。他右手紧握枪杆,腋下紧夹枪根,眼光锁定窟哥舒双肩,枪头裹着的黑布,迎风猎猎作响,对准敌人,凝然不动。一人一马,居高临下,杀气腾腾仿佛战场上冲刺的将军。窟哥舒神情一凛,凝望迫近的枪头,只觉它像那待人而噬的毒蛇,自己稍动,便会追影逐形,暴起伤人,直是避无可避。窟哥舒心下决定,右肩一沉,往左侧晃。枪头陡地急进,“破”的一声,黑布爆得四分五裂,纷纷扬扬散开,露出细长如芦叶的精钢枪锋,劲刺窟哥舒外露的左胯。窟哥舒右手急甩大刀,刀面恰好迎上枪头,左手按上另一面,内劲倾吐。“叮——嗡嗡”刺耳巨响,枪头戳在刀面上,劲道强横无比。窟哥舒只觉浑身一麻,气血翻涌,借势退了开去。窟哥舒这一式兵行险着、惊险无比,倘若刀面稍有不正,枪头滑开,依然难免身受窟窿之厄;倘若内劲不足,又或捏拿不准,大刀势必断裂,落个刀破人亡的下场。
黑衣汉子心中暗惊,这一枪乃他杨家枪法中绝杀技之一,叫做“一枪定乾坤”,不知有多少奸恶之徒在这招之下,不是身伤体残,便是命赴黄泉。他一出手便使将出来,正是要给这辽人一个好看,以慰心中失却弟兄的痛楚,岂知这强劲的一枪戳去,犹如刺上棉物,毫不着力,只觉浑身不舒服。他这一念转如闪电,当即舞动长枪,催马追赶上去。窟哥舒气血未定,见他势凶,脚下一滑,移到马后。黑衣汉子勒马反转,两人一来一往,换了一个身位。窟哥舒被黑衣汉子一戳一追,身形较为狼狈,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以前身在大辽,与弟弟论及宋人,说不尽的轻蔑之意,今日看来,倒非全是泛泛之辈。我切不可大意,好歹也得让宋人知晓大辽迭刺教的厉害!”当下凝神静气,挥舞大刀,与黑衣汉子杀了起来。
黑衣汉子臂力惊人,一手杨家枪法拦、拿、扎、点、挑、拨、缠,变化多端,舞得呼呼生风,对面一干家丁恼恨窟哥舒杀了同伴,看到此处,心中解气,纷纷叫好,但窟哥舒身形诡异,总能于惊险之际穿过枪隙,贴近马匹。所谓一寸短一寸险,窟哥舒一旦近身,刀法立现快速刚猛,黑衣汉子枪长“莫及”,几十招过后,渐感难于应付,咝的一声,腰际被割了一道口子。他衣服是黑色,也看不出有血无血。小胡子那边九人齐声喝彩。韩十七暂时忘却方才心中的悲悯,看得入神,对窟哥舒的刀法犹感兴趣,心道:“窟哥舒的刀法刚猛异常,加上奇怪的身形,与我家祖传刀法如同一理,看来武功千变万化,总逃不脱冥冥之中某一个规律。这使枪的大汉外家功夫练得出神入化,但较之窟哥舒颇有不如,并且内功不足,只怕斗不长久。”
黑衣汉子大喝一声,长枪拦开窟哥舒,枪杆在地上一撑,飞身跃下马鞍,一抖长枪,杀向前去。窟哥舒也是一声喝叫,刀势沉猛,以硬碰硬。道中刀枪撞击之声大作。斗得正紧间,黑衣汉子一不留神,左臂又被划了一刀,若非退身及时,定有断臂之嫌。黑衣汉子身受两处刀伤,臂上伤处较深,鲜血长流,但他浑若无事,依然与窟哥舒斗得难解难分。
许子江见黑衣汉子势劣,心想:“长枪沉重,须有极大膂力方能运用自如,杨大哥臂上受伤,恐有不妥!”叫道:“兄弟们,不跟契丹狗贼磨蹭了,咱们一起冲过去!”三十几号人马早就跃跃欲试,闻言拔出佩刀,护着中年男子,扬马前冲。
对面九人不甘示弱,一齐提马截上来。小胡子一声唿哨。左边山脚嗖的又是一支响箭。林中立时冒出若干辽人,均不骑马,分三路从道前、道后、以及右岔路口杀将过来。许子江兄弟带着家丁才走出两丈距离,突地,大道两旁地里下各窜出一人,跃起砍倒两个家丁。后面家丁一阵骚乱,但瞬即平静。这时,前几步的地下又窜出两人,却在地上一滚,每人砍断一条马腿,两马轰然倒下,一人趁机杀了一个家丁,另一人却不运气,被倒下之马压着,反让马上家丁杀了。韩十七见了如此凶险恐怖的场面,惊得手足阵阵发抖。
刹那间双方人马触到一起。顿时刀光钩影,各尽所能,人叫唤,马嘶鸣,血肉横飞,场面混乱惨烈之极。许子江大叫:“杨大哥,先生要紧!你护着先生先行,我与弟弟接下这戴耳环的契丹狗。子河!”一旁的许子河撩到一个辽人,应了一声,与哥哥同时冲向窟哥舒。黑衣汉子斗得正酣,闻得“先生要紧”,蓦地惊醒,长枪一摆,抖动起来。窟哥舒见对面枪头一圈一圈,状若梨花,心中一凛,暗道:“这黑衣汉子使得莫不是辽人闻之丧胆的杨家枪法?闻说杨家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便正是这舞花了。想我大辽百余年来与宋人交兵,有多少英雄丧命在这当中一点上!我须得小心。”黑衣汉子趁窟哥舒分神之隙,退了下来,长枪地上一戳,一跃而起,落到自己坐骑上,喝道:“老陈,先生交给你了,你带十五位弟兄护着,紧跟后面!”一个三十出头满脸横肉的家丁应声便去纠集人马。黑衣汉子又道:“老姜、阿春,你们各带两人留神两翼!”一个额头有刀疤的家丁和一个黑脸年轻家丁各去找人。黑衣汉子单臂握着枪根,划空而过,斜指前方,喝道:“余者跟我冲!”雪亮的枪头在烈日下发出耀眼的强光,衬得他状如天神。一众家丁热血沸腾,齐声喝叫,只想逮人而噬。
许子江一钩刺向窟哥舒,叫道:“兄弟!”许子河道:“嗯,怎么?”许子江道:“这狗贼厉害,连杨大哥都非他敌手。”许子河道:“我知道。”许子江道:“只要这狗贼冲杀先生,恐怕无人能挡,先生危险之极!”许子河挡了窟哥舒一刀,只震得虎口发麻,咬牙道:“我明白。拼了性命,咱们兄弟也要拖住这狗贼!”许子江点头道:“兄弟,正是这样!”两兄弟师承蔡州双子门,该门择徒极严,弟子必为双生子,因该门惟有一套“无间钩法”,两人同使,讲求钩攻钩守,心灵相通,配合无间。许氏兄弟已置性命而不顾,将这套钩法使了出来,攻守兼顾,威力倍增。窟哥舒头一次遇到如此默契的打法,颇不适用,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
中年男子被夹在众人当中,也抽出了随身佩剑,以防不测。他见道路两旁暗算出奇不意,层出不穷,老姜所带两人已有一人被袭杀,而阿春所带之人也有一人负伤,高声叫道:“老姜、阿春,你们两翼牵着已去儿郎的坐骑在道旁践踏,既把地下的伏兵踩出来,又能挡袭!”老姜和阿春齐声应是,各去牵马。
黑衣汉子带着近十人在前面浴血奋战。他虽非窟哥舒对手,但等闲辽人却非他几合之敌,枪头到处,辽人非死即伤。忽闻后面一声惊呼,黑衣汉子反脸一看,道旁一棵大树上,跃下一人,不顾一切扑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旁家丁纷纷举起单刀,登时上空一片刀尖。那人避无可避,钢刀一击,刺中一个家丁,临死找了一个垫背。如此道旁不时有人扑下,效法第一人,中年男子身边家丁愈来愈少。
韩十七坐在树上,满眼尽是人仰马翻,血腥残酷,已看得渐渐麻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性命如此微不足道么?何以蝼蚁尚且偷生?”混乱之中,瞥见一颗参天大树上,又一人合身朝中年男子扑去。明明下面尽是兵器,辽人们如此悍不畏死,韩十七不禁暗暗折服。那人眼看便要落到乱刀之中,忽地鬼头大刀在一把单刀上一拨,身子凌空翻滚,堪堪从刀中穿过,朝中年男子胸前刺去。男子身旁余下十位家丁惊呼,前面四位家丁毫不迟疑,同时离骑跃起,以身挡在男子胸前。辽人洞穿最近一个家丁胸口。那家丁怒目而视,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两人一齐摔落到地上。
韩十七心中震撼,有感这些家丁舍身护主的忠义,忍不住双眼湿润,心想:“倘若下面的家丁都在先生身前,必会人人跃起挡刀。”忽有所悟:“我明白了!性命诚可贵,但为国为家,尽忠尽孝;为人为友,尽情尽义;为行为言,尽仁尽信,它都会显得微不足道。这些人均是响当当的热血男儿,为了尽忠,死不足惜。而自古忠孝难两全,择了忠义,便不能顾及家中的孝了!”想通此节,韩十七心中豁然开朗,“下面的汉人受尽辽人四面八方上中下十面埋伏,只怕难以抵挡。辽人如此拼死取这位先生性命,汉人如此拼死保这位先生周全,这位先生一定是个非凡的人物!我韩十七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难道比不上下面的这些人么?不,我誓死都要护住这位先生!”
只听前边黑衣汉子在激战中喝道:“兄弟们!往左边岔路走。”一个家丁大声道:“杨大哥,这岔路口敌人最多!”黑衣汉子道:“前路敌多暗算也多,防不胜防;右边山林之中,隐约有马声,恐有埋伏;这岔路口敌人最多,正是他们当心咱们从此路杀出!”韩十七听到此处,蓦地想起谷口那一道大坑,心中大惊,只觉窟哥舒不但武功高强,并且料敌如神,勇谋兼备,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武略将军。下面人声繁杂,韩十七怕叫唤声黑衣汉子听不清楚,急忙踏在一根树枝之上,借力一弹,心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辽人从树上扑杀那位先生,我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当下朝窟哥舒凌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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