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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花刀》第九章 情怨如织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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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潘二帮主跟踪镖局近半月,对镖师、货主可谓了如指掌,此时见富商模样的鲁爷举止从容、面带笑谑,心中吃了一惊。戴大掌柜急道:“鲁爷,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您别过来。今晚老夫已无能为力,此乃敝镖局的印刻,你拿去找我小儿。他即使砸锅卖铁,也会赔偿您的损失。”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枚方正的印章。鲁爷脸上闪过一丝惭色,说道:“戴大掌柜,印刻您收着,要是货物丢了,咱们也不找你赔。小弟请来了四个帮手,有些手段,让他们陪这些人玩玩。”昌隆镖局在他心目中,不过是孔武有力的搬运工,只是没想到镖行生意如此讲信义,倒使他略有愧意。

鲁爷手一招,阴暗的走廊里走出一个年近三十的汉子。柳、潘二人哈哈大笑,若说河南道上有谁让他们好怕的,除了嵩山少林寺里的那群臭和尚,便是几个自居侠义之士的糟老头,如今这个年青汉子面生得紧,实属名不见经传,还有甚么好担心的。戴大掌柜迟疑道:“这位是……?”鲁爷笑道:“他复姓宇文!”便不再多说半个字。戴大掌柜点了点头,客气道:“有劳宇文爷!”

宇文爷左手拿着带鞘之刀。他冲镖局诸人笑了一笑,立定他们之前,对群盗漫不经心地道:“这些朋友是车轮战呢,还是一起上?”群盗听得几欲癫狂。黑风寨一个小头领破口大骂,手舞铁锏狂风般冲了上来。宇文爷侧身一让,空手抓住他手腕,暗劲使处,咔嚓一声折断,借势肩头一撞。小头领疾飞出去,摔在地上,口中吐着鲜血。群盗见他倏忽之间摔出小头领,举手投足明明大度,其实手段十分阴毒,霎时静了下来。

柳帮主神色凝重,冷笑道:“足下好了不起的身手,我们做强盗的,都不得不佩服!”似夸实讽。宇文爷毫不在意,笑道:“既然柳帮主佩服,不妨下场切磋切磋。”绿林中讲的就是面子和义气,柳帮主神色一凛,道:“好!柳某正要讨教。”提剑踏步上前。宇文爷叉手环胸,悠闲地看着他。柳帮主怒极,剑走偏锋,刺他右肩。宇文爷随手一摆,用刀架剑,连刀鞘都没出。

潘帮主奔了上来,鱼叉直刺宇文爷左胯,怒道:“这小子太狂了!柳帮主,老子忍无可忍,你要么下去,要么跟我一起斗他。老子可不管甚么江湖规矩。”柳帮主暗想你来得正好,当下默不作声,剑尖微抬,取对手上盘。两人上下齐攻,要教宇文爷狼狈不堪,杀杀他的傲气。宇文爷刀鞘下划,恰好插入鱼叉之中,用力一扭,右手顺势抽出单刀,磕开柳帮主的长剑。宇文爷一旦单刀出鞘,唰唰唰唰左右连砍十几刀。柳、潘二帮主见他刀法刚猛劲急,连忙凝神挡避,孰料他刀势一转,变得轻飘连绵,不禁又惊又奇。

三人斗了四十余招,双方旗鼓相当,但柳帮主心知肚明,再过二十余招,已方二人便会转向劣势,到得百招之上,己方二人难免一败涂地,因笑道:“潘帮主,柳某不才,最近江湖中送了一个新万儿,叫做‘青龙讳彩’,老弟你可有甚么长进?”潘帮主见他酣斗之际忽然说起绰号,心中一怔,猛然间明白了柳帮主的用意所在。又斗了十几招,宇文爷一刀削向潘帮主右臂。潘帮主不动声色,佯装右手不得已脱开鱼叉,急甩身后,同时扭身横叉,左腹空门大露。宇文爷刀锋一转,劈向他的左腹。身后鲁爷大喝:“小心!”潘帮主不避不闪,反而迎了上去。宇文爷听到鲁爷喝阻,暗觉不妙,“当”地一声,单刀似劈在铁板上。他微微一怔,蓦觉几道细风扑面,急往后仰,但哪里来得及,几根细微物什射入他的脸面,一根射入眼里,惨叫声中,往后摔倒。原来潘帮主年轻时左腹被鲨鱼咬过,治愈后装了一块细薄钢板,因怕牵动伤口,常年弯腰屈背,不料长此以往,竟然变得驼背。他又有一手歹毒暗器,叫做“撒手针”,江湖人称“浪里觅针”。他使针射杀对手后,往往会神气地环顾帮众:“老子浪里觅针做甚么?”帮众便齐声回应:“杀敌呗!”

宇文爷身后闪出两个汉子,分袭柳、潘二人。那两人年纪与宇文爷相若,身手与宇文爷相仿,此时抢攻,招招劲急。鲁爷乘机将宇文爷扶了下来。群盗见两位帮主危急,心知他们一倒,众人状况堪虞。万堡主叫道:“兄弟们,咱们并肩子上!”群盗轰然答应,一涌而前。时达见宇文爷诸人的刀法气度极具王者风范,但手段狠毒,时而大气,时而卑下,时而刚猛,时而阴柔,仿佛数十种风格的刀法集于一身,明明相生相克、阴阳不济,偏偏毫无窒碍,自然得妙不可言,心中大感诧异,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萧织女似有所悟,冷笑道:“怎么不可能?”时达道:“修炼武学与人的心性密切相关,稍有不合,便走火入魔,世上怎么可能有一套这么繁复的武功?”萧织女道:“有这么繁复心性的人,便有这么繁复的武功。”时达一怔,喃喃:“世上有这么繁复心性的人么?”萧织女瞧了他一眼,说道:“不但有,而且还有人专修此术。此术修不成,他就活不长。”时达惊讶道:“此术?莫非此道还有专门的术业?这——”他摇了摇头:“这是甚么术?”萧织女冷冷地道:“帝王之术!”

时达寂声良久,才问道:“萧姐,你知道这套武功的名称么?”萧织女道:“这套武功虽然隐讳,正好我听说过。它叫做‘龙相皇学’。”时达今晚大长见识,点头道:“龙相皇学,好气派的名称!”萧织女轻叹一口气,悠悠道:“当年我曾听一位前辈……”她说到“前辈”二字时,稍微滞涩,语气又敬又恨,“……谈及武林神功,只推崇四种。其一是少林达摩易筋经;其二是黄山浩然正气功;其三便是龙相皇学。”时达心想:易筋经和浩气功份属少林与黄山,这两家门派即是武林四大门派之一,又执武林之牛耳,他们的派中绝学称为四大神功之一,可谓天经地义;倒是这龙相皇学,名不见经传,竟也排了第三,实是让人有些怀疑,不免有些紧张地问:“那其四呢?”仅余下最后一种,他内心企盼本门有一套绝学入选。萧织女猜中他的心意,说道:“他排的是武林内家绝学,本门武功繁多,却均以外功见长,而且这乃他的一己之见,作不得数。其四是九天神功。这‘易筋经’与‘浩气功’人人皆知,惟有‘龙相皇学’和‘九天神功’,隐没于世间,知者甚少。”

萧织女没留意时达面上略显失望之色,瞧了瞧院落中的鲁爷等人,沉思道:“这几位人模狗样的人儿,竟也会‘龙相皇学’,倒是令我惊奇。”时达道:“为何?”萧织女道:“你不知这套武学的来龙去脉,自然不明白。它之所以称为‘皇学’,只能是皇裔子孙才有资格修练。你瞧他们像么?”时达摇了摇头,说道:“不像!”

两人说话间,下面的局势已然大变。数十名强人能站立的仅剩下一半,倒地众盗中,却没有一人丧生,每个人皆折肢伤内,今后残体不全、病根缠身,却是生不如死。柳帮主见兄弟们哀嚎连连,惨不忍睹,早将宇文爷几人恨到骨子里,但技不如人,徒增神伤。眼见再斗下去,剩下的一半人马难免要步入后尘,当下痛心叫道:“兄弟们,点子扎手,扯呼!”鲁爷笑道:“你瞧你这做瓢把子的,此时才想到扯呼,是不是晚了点?害得这么多兄弟挂花,不划算哟。”他学柳帮主说黑话,摆明着讥讽他不自量力,又道:“任兄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放他们一马吧。不过,那位潘帮主伤了宇文兄弟,得留他下来。”

正在打斗的两个汉子答道:“是!”不再理睬他人,双双扑向潘帮主。鲁爷又朝屋顶上道:“屋上的两位朋友,你们也去吧。这箱子里面的货物,不值钱!”樵织二人在房上说了一阵子话,被他们发现,并不足为奇。萧织女低声警告时达:“此乃我私事,不需外人插手。”身子一拔,飘然下房,人在半空中冷笑道:“不错!此物于外人而言,根本不值钱。”鲁爷笑道:“听大姐的意思,这箱中之物,却是您的了?”他见来人身法高明,暗暗诧异。

萧织女轻飘飘地落在箱车边,摸着箱缘道:“那姓苏的一家,是否已被你们赶尽杀绝?”鲁爷笑容顿时凝结,上下打量着她,戒惕道:“阁下是谁?”萧织女冷笑道:“你不必慌,那苏家跟我无牵无挂,没有任何干系。”鲁爷暗松一口气,却又听萧织女道:“不过你拆我祖屋,却罪不可恕!”鲁爷暗想那房子明明是苏家的,莫不是这怨妇与苏家有着撇不清的干系,故不愿直承身份?口中说道:“大姐,您说到‘拆屋’,想必已知晓箱中之物。此物处处皆是,在下实不知大姐凭何说它拆自你的祖屋?”柳帮主等人尚未退走,听到二人对话,不免一惊一乍,想不到一干人马辛辛苦苦劳命伤财,还自相残杀,为的竟是“处处皆是”的筑宅之物!但听两人对此物均十分关切,难道是黄金铸造的梁柱么?而镖局众人何尝不在自怜自艾:我等舍生忘死,为的却是“处处皆是”的筑宅之物!

萧织女愠道:“谁与你啰嗦?你等拆我祖屋,便是对我大不敬,受死吧!”衣袖一甩,一根织线从袖口射出,直取鲁爷面门。鲁爷一惊,想不到一条柔软的细线也能杀人,蓦地想起一人,骇道:“你……你是农门织长者!”说话当儿,身形急退,但织线的长处便是很长,你退多远,它出多长。先前时达为织线所追,尚是来自身后,大可朝前拼力疾奔,苦在不谙敌情。此时鲁爷倒退却难了何止十倍,眼瞧着线头咬住自己的面门,敌情虽明了,心中压力却无形倍增。

如今性命攸关,他耗尽周身潜能,快得可谓星铄梭光,只瞧得他人瞪目结舌。突然背后一撞,他恰巧背顶在客栈走廊的木柱上,退无可退,心中一叹,失神待死。岂料那线头停在面前一寸,便不再进,正感诧异,只听萧织女叱道:“穿针过线!”便见两人之间的那条细线上,一枚银白色细物瞬驰而来。鲁爷此时毫无生念,由衷叹服:“农门长者,果然名不虚传!”

便在这生死关头,鲁爷的眼前现出一片刀身。“叮”地一声,刀身一荡,砸在他的脸上,他受力不过,脑袋又重重地撞在柱子上,脸皮发麻,脑痛欲裂,但总算逃过一劫。他侧目一看,原来是史师弟出刀救了他一命。史爷见他脸上显出一片殷红的刀印,自己手臂更是震痛无比,心中惊骇已极。萧织女双袖一抖,织线波浪起伏,宛若鸯艳的长鞭,再攻鲁爷,左袖中也射出一根织线,追击加入战团的史爷。

鲁爷不敢有丝毫犹豫,急忙抽出佩刀,与史师弟并肩抗敌。两人游斗良久,始终不能近萧织女之身,那两条织线宛若她的两条手臂,圆转灵活,尤以攻击鲁爷的那一条,已穿上银针,威力更是惊心。此时那任爷二人已拿下潘帮主。群盗不愿忘义逃生,半包围着二人,却又不敢上前救人。任爷二人脚踩着潘帮主,于他们熟视无睹,眼睛只盯着鲁史二人的打斗。

“嗖”地一声,另一条细线上也上了一根银针。萧织女盯着鲁爷冷冷地道:“你的功力已练到了第几层?”此言一出,打斗的鲁史二人、脚踩潘帮主的任爷二人、以及负伤与为之疗伤的宇文爷二人,六人脸上俱现惊色。她问出“第几层”,必已瞧出他们修练的武功路数,不曾想如此隐讳的不世绝学,竟在这不出名的小镇上被人识破,如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嗤声响处,史爷因一时失神,被银针穿入发鬓,稍有偏差,便中太阳穴。他惊出一身冷汗,紧接着鬓角生痛,却是织线卷着一束头发,硬扯了下来。鲁爷脸色青红不定,眼中突然射出一丝寒光,低喝道:“杀!”为宇文爷疗伤的汉子,以及任爷二人,再也不顾其它,均朝萧织女冲来。萧织女心中生疑,难不成他们所学见不得光么?正要点破,忽想周遭尚有昌隆镖局和河南群盗,别是引火烧到无辜了,当下冷笑两声,轻身跃到假山上,居高临下,长袖舞处,双袖又各出一条织线。

萧织女的织线各有颜色,或红或绿或蓝或黄,但见她双袖挥舞,交叉变换,四条彩线飘来忽去,时而分而治之,时而分进合击,瞧得群盗和镖师眼睛都直了。他们当真想不到武学可达到如斯境界,一根软软柔柔、轻扯即断的线条,竟能当作杀人利器,平日里夜郎自大,此时才知自己不过是井里之蛙。萧织女只能驭用四根织线,对方却有五人,且是五个高手。那五人初时不知底细,被迫得手忙脚乱、自顾无暇,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各受些轻伤后,便逐渐照应配合。五人围着一圈,缓过气来,慢慢朝假山进逼。

五人每逼进一步,萧织女压力便增长一分,暗想:“龙相皇学被尊为四大内家绝学之一,确是实至名归。”五人何尝不是步履艰难,每人汗水湿身,好在愈往内进,织线愈不灵活,余下一人愈能施展自如。时达在屋顶上瞧得紧张之极,但萧织女反复警告了几遍,心有顾忌,便不敢冒昧出手相助,暗道:“如真到了紧要关头,萧姐,小时不能不管你。”

此时,若再进一步,五人的兵器便能伸及萧织女。忽见她双手交叠,喝道:“日月如梭!”四条彩线绞成一根细小的彩绳,绳上滚出一只小巧的银梭,直砸身前的任爷。诸般变化快若闪电,任爷猝不及防,胸口中梭,不禁闷哼一声,踉跄倒退几步,一跤跌坐地上。低头细看时,只见胸口被梭尖砸中一个圆洞,血流如注。其他四人大吃一惊。细绳拴住银梭飞来荡去,颇象流星锤。鲁爷不知任师弟伤势如何,关切道:“任……兄弟,你怎样?”任爷咬牙忍痛道:“不妙,正中心口!”萧织女冷笑道:“别急,自有兄弟陪你同去。”

鲁爷阴沉着脸,冷喝道:“脱刀!”四人神色凝重,俱是右手一抖,“哗啦啦”声响,四把刀身破碎,各现出一柄闪亮的长剑来。

(下周是五一长假,兄弟想轻轻松松地耍一周,故此不能更新,诸位见谅。顺祝大家节日愉快、旅途注意安全、玩得开心!唐说于4.28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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