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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蝴蝶·剑》第15-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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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石砌的墙,墙上晒着渔网。

小蝶拉着孟星魂的手他的手已因捕鱼结网中出了老茧。

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温暖光滑的脸上。

繁星满天,孩子已在屋里熟睡,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平静恬宁的时候,也是完全属于他俩的时候。

每天到了这时候,他们都会互相依偎听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看星星升起,浪潮落下。

然后他们就会告诉自己“我活过,我现在就正活着。”

因为他们彼此都令对方的生命变得有了价值,有了意义。

今夜的星光,和前夕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人呢?

小蝶用他粗糙的手轻轻磨擦着自己的脸。

孟星魂忽然发觉她的脸渐渐潮湿。

“你在哭?”

小蝶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今天我从厨房出来拿柴的时候,看到你在收拾衣服。”

孟星魂的脸色苍白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是在收拾衣服。”

小蝶道:“你……你要走?”

孟星魂小蝶凄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过不惯这种生活你走,我并不怨你,或是我……

我……”

她泪珠滴落,滴在孟星魂手上。

孟星魂再道“你以为我要离开你们,你以为我一定就不回来?”

小蝶道:“我不敢想,什么都不敢想。”

孟星魂道“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一定会回来,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都拦不住我。”

小蝶扑入他怀里,流着泪道“那你为什么要走?”

孟星魂长长吐口气,目光遥视着远方黑暗的海洋,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小蝶道“找谁?”

孟星魂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淡淡道“你记不记得前两天我在你面前提起过一个人?”

小蝶道:“找他?”

小蝶的身子突然僵硬。

孟星魂道“我发现一提起那个人,你不但样子立刻变了,连声音都变了,而且那天晚上你直不停地在做梦,像是有个人在梦中扼住了你的喉咙。”

他叹了口气,黯然道:“到那时我才想到。那个欺负你,折磨你,几乎害你一辈子的人,就是律香川”

小蝶全身颤抖,颤声道“谁说是他?谁告诉你的?”孟星魂叹道:“用不着别人告诉我。其实我早已该想到,只有他接近你的机会最多,只有他才可以令你对他全不防备,只有他才有机会欺负你!”。

小蝶身子摇晃着,似己无法支持。

孟星魂拉过张竹椅,让她坐下来又忍不住道:“但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肯将这件事告诉老伯呢?你本可以让老伯对付他的。”

小蝶坐在那里,还是不停地发斜,不停地流泪,过了很久才咬着嘴唇道“你知不知道他和老伯的关系?”

孟星魂道:“知道一点。”

小蝶道“老伯所有的秘密他都几乎完全知道,老伯近年来的行动,几乎都是他在暗中策划的,老伯信任他就像我信任你一样。,孟星魂咬着牙,道“他的确是个能令别人信任的人。”

小蝶道“那时我年纪还小,什么事都不懂,将他就看成自己的大哥一样。”

她眼泪如泉水般流下,似已完全无法控制。

“他对我也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发觉,只要对我多看了两眼的人,常常就会无缘无故失踪。”

“我又发现这些人都已死在他手里所以我就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说他这么样做全是为了我,他说那些人对我完全没有好处“我虽然还是怀疑,却也有几分相信。他找我陪他喝酒我就陪他喝了,因为我以前也陪着他喝酒。你知道,老伯并不禁止我们喝酒。”

“等我醒来时,才发现……才发现……”

说到这虽她又已泣不成声。

孟星魂双拳紧握,道“那时你为什么不去告诉老伯?”

小蝶道“因为他威胁我假如我告发了他,他不但要杀了我,而且还要背叛老伯,将老伯所有的秘密全都告诉敌人。”

孟星魂道“所以你就害怕了?”

小蝶道“我不能不怕,因为我知道他若背叛了老伯,那样后果的确不堪设想而且他的暗器又毒又狠,老伯常说他已可算是天下数一数二以杀死老伯。”

孟星魂叹道“你认为若是替他隐瞒了这件事,他就会忍心对待老伯?”

小蝶道:“因为他告诉我,他对我是真心的,只要我对他好,他就会一心意地为我们孙家做事”

孟星魂道“你相信了他?”

小蝶道“那时我的确相信了,因为那时我还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还以为他是个人谁知他竞连畜牲都不如。”

她身子开始发抖流着洲道“老伯常说他喝酒最有节制,只有我才知道,他常常在半夜里喝得烂醉如泥而且喝醉就会无缘无故地打我,折磨我,但那时稳发觉已太迟,因为…”因为我肚里已有了他的孩子。”

她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才总算将这段话说完。

说完后她就倒在椅上,似已完全崩溃。

孟星魂似乎也将崩溃。

小蝶忽又跳起来。拉住他的手道“你能不能不去找他。现在我们岂非过得很好?

像他那种人老天自然会惩罚他的。’孟星魂断然道“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

小蝶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我若不去我他我们这辈子都要活在他的阴影里。永远都好像被他扼住脖子。”

小蝶掩面而泣,道“可是你——/孟星魂打断了他的话道:“为了我们,我要击找他,为了老伯,我也非去找他不可。”

小蝶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你是老伯的女儿,因为老伯也放过我一次,我不能不报答他”

小蝶失声道:“你认为他们会对老伯……”

孟星魂道“我记得老伯对我说过一句话……

小蝶道/他说了什么?”

孟星魂道“他说只凭陆漫天一个人,绝不敢背叛他,幕后必定另有主使的人。”

小蝶道“你认为主使背叛老伯的人就是律香川……

孟星魂恨根道“他既然对你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小蝶道“可是……可是他接近老伯的机会很多以他的暗器功夫时常都有机会暗算老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下手呢?”

孟星魂沉吟着,道“也许他一直在等机会,不敢轻举妄动,也许他知道老伯的朋友很多。而且都对老伯很忠心,也怕别的人找他报复”

他想了想。接着又道“最重要的他背叛老伯显然是为了老伯的地位和财产所以他一直要等老伯将一切都交给他之后才会下手,所以这些年来,他…直用尽各种方法,使得老伯对他越来越信任。”

小蝶的眼泪忽然停止悲哀和痛苦忽然已变为恐惧。

孟星魂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小蝶咬紧嘴唇,叹声道“但你一定要小心他的暗器,他的暗器实在太可怕……”

暗器巳射入了老伯背脊自欢乐的巅峰突然跌入死亡,那种感觉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就算老伯都不能。

但现在他却已感觉到就算感觉到也形容不出。

忽然自高楼失足,忽然自光明跌人黑暗的无底深渊………就连这些都没有老伯现在所体验的感觉更可怕。

因为他已看到站在他床前的赫然竟是律香川。

正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的朋友,他的儿子。

律香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我用的是七星针。”

老伯咬紧牙,已可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冷。

律香川道“你常说我的七星针已可算是天下暗器第一。连唐家的毒砂和毒蒺藜都比不上,因为那两种暗器还有救七星针却没有解药。”

他淡淡笑,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只希望你的话没有说老伯忽然笑了,道“你几时听我说错过一句话?’律香川道“这机会很难得,我不想错过”

老伯的呼吸已渐渐短促,道“我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律香川道“没有?”

老伯道“那么你为何如此恨我?”

律香川道“我不恨你,我只不过要你死,很多没有亏待过你的人,岂非都已死在你手上?”

他又笑了笑,道:“这些事都是我向你学来的你教得很好因为我从未忘记你说过的话,你自己却忘记了”

老伯道“我忘了什么?”

律香川道:“你常常告诉我,永远不能信任女人,这次为什么忘老伯低下头。

凤凤还在他身下苹果般的面颊已因恐惧而发青。

老伯目中露出了杀机,道“我还说过一句话。只有死女人才是可以信任的女人。”

律香川道“现在七星针药力还没有完全发散,我知道你还有力量杀她但你最好莫要动手。”

老伯道“为什么?”

律香川的笑容残酷邪恶,淡淡道“因为现在她肚里已可能有了你的儿子。”

老伯如被重击仰天跌下。

律香川道:“你最好就这样躺着,这样药力可以发得慢些。’他忽然接着道“能多活一刻总是多活一刻的好,因为你永远想不到什么时候会有奇迹出现,这也是你说过的话,是么?”

老伯道“我说过。”

律香川道“只可惜这次你又错了,这次绝不会有奇迹出现的。”老伯道绝不会?”

律香川道“绝不会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根本没有人可能来救你你自己显然更无法救得了自已。”

老伯忽又笑了笑,道“莫忘记我还说过一句话,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

律香川道“这次却是例外。”

老伯道“哦?”

律香川道:“这次你就算能逃走,也没有七星针的解药,何况你根本没法子逃走。’老伯道“绝对没法子?”

律香川道“绝对。”

老伯沉默了半响道“那么你现在就不妨告诉我几件事了”

律香川道“你问吧。”

老伯道“你是不是早已和万鹏王有了勾结?我和他之间的争战,根本就是你早巳预先安排好了的?’律香川道/因为只有万鹏王这样的强敌才可以令你心慌意乱等你发觉朋友一个个倒下来的时候。就不能不更倚仗我,才会将秘密慢慢地告诉找。等我完全知道你的秘密之后。才能够取代你的地位。”

老伯道“你不怕万鹏王再从你这里将我的财产抢走?”

律香川道“这点你用不着担心,我当然早已有了对付他的法他笑了笑接着又道/也许你不久就可以在地下看到他,那时候,你们说不定反而会变成朋友。”

老伯叹了口气,道“那次我要你到大方客栈去杀韩棠你当然早已知道韩棠死了。”

律香川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若没有我,屠大鹏他们怎会知道韩棠是你的死党,怎能找得到韩棠?”

老伯道“这样说来,冯浩当然也早已被你收买T”

律香川道“他的价钱并不太高!”

老伯道“你的老婆呢?”

律香川道“她只不过是为我替罪的一只羔羊而已,我故意要她养鸽子故意要冯浩将鸽子带给你看,故意让你怀疑她。”

老伯沉默了半响,道“孙剑的死当然也是你安排的!”

律香川淡淡道“这句话你根本就不该问。”

老伯咬狡牙,又道“陆漫天呢?”

律香川道“他本不必死的,只可惜他太低估了孟星魂。”

他又笑笑接着道“决不要低估你的对手,这句话也是你说的他忘了所以不得不死”

老伯忽然也奖了笑,道“你好像也忘了我说的一句话。”

律香川道“哦?”

老伯道“我说道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你却一定要说我绝对没法逃走。”

律香川脸色变了变,道“你有什么法子?”

老伯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你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我的话绝对没有说错的!”

他的笑容忽又变得很可怕。

律香川的瞳孔忽然缩小,冷冷道“也许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老伯微笑道“现在已太迟了”

他的人忽然从床上落了下去,忽然不见了。

凤凤也跟着落了下去,跟着不见了。

“夺,夺,夺”一连串急响,十数点寒光打在床上。

但床上却已没有人。

“断不要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都教给别人,因为他学全了之后就说不定会用来反击你,所以你至少也该留下最后一着。”

“这一着往往会是最必要的时候救你的命”

这当然也是老伯说过的话,但律香川并没忘记。

老伯说的每句话都牢记在心,因为他深知这些话每句都是从无数次痛苦经验中得来的教训。

只可惜他始终不知道老伯留下的最后一着是什么。

他做事不但沉着谨慎,而且考虑周密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计划直倒认为绝对有把握时才动手这其间他已不知将这计划重新考虑过多少次,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他都会仔细想过。

他确信老伯在这种情况下绝无逃走的可能。

在此之前,他当然也曾到老伯这寝室中来过,将这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详细检查过一遍,尤其这张床。

“在床上杀老伯。”

这本是他计划中最主要的一部分,因为他知道只有在老伯身天寸缕,手无寸铁的时候下手,才有成功的机会。直到前两天,他还将这张床彻底检查过一次。

在关外长大的人都习惯睡硬炕老伯也不例外,所以这是张很硬的木板床,也是张很普通的木板床。

床上绝没有任何机关消息。

他并不是没有提防老伯会从床上逃走。

直到老伯中了暗器之后,他也没有松驰,一直都在密切注意着老伯的行动。

老伯根本没有动床上既没有机关消息,老伯也没有任何动作他怎么可能逃走呢?T律香川想不通。

他不但惊惶,而且愤怒愤怒得全身发抖。

他愤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恨自已为什么会让这种事发生,为什么会如此愚蠢疏忽。

床上的薄被也不见了,本板很厚,很结实,就跟这间屋子的门律香川也曾将这种木料仔细研究过,而且曾经在暗中找来很多这种门板的木料,铸成和这屋子相同的门,自己他偷地练习过很多次,直到他确定自己可以一举破门而入时才罢手。

甚至在此看来,这张床,还是很普通的一张床。

他还是找不出任何机关消息。

但老伯明明已逃走了。

律香川双拳紧握,突然出手。

“砰”床上的本板也和门一样,被他一举打得片片碎裂。

他终于发觉了床下的秘道。

他几乎立刻就要跳下去。

但他虽然紧张惊怒,却还是没有失去理智,行动之前还是很谨慎小心,没有将情况观察清楚之前,绝不出手。

他已疏忽了一次,绝不能再有一次。

地道下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律香川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是流水声。

老伯寝室的地下竞有条秘密的河流。

律香川移过灯火,才看出这条河流很窄而弯曲,却看不出水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两旁是坚固的石壁,左边的石壁上,有个巨大的铁环,挂着很粗的铁链,石壁上长着青苔铁环也已生锈,显见老伯在建造这屋子之前,被己先掘好了这河流。

河上既没有船,也没有人。

但律香川却已知道,这下面本来一定有条船,船上一定有人。

不但有人,且终年都有人,时时刻刻都有人。

这人随时随刻都在守候着,等待着老伯的消息。

他们之间当然有种极特别极秘密的方法来通消息。

老伯也许永远都没有消息,也许永远都用不着这条秘路和这个人。但是他必须要有准备,以防万一,“每个人都一定要为自已准备好一条最后的退路,你也许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但你必须要先有准备。”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走到那一步,那种情况就像是抽筋,随时随刻都会来的,让你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

律香川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老伯的话。他紧咬着牙,牙齿已在流血。

第十六章

律香川恨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能脱离老伯,他忽然觉得自已就像是一棵树上的藤萝,虽然长得很高,长得很快。但却总是要依缠着这裸树,总是要活在这棵树的阴影中。

老伯就是这棵树。

这张床的确没有机关,机关在床底下。

床底下守候着的人,一得到老伯的消息,立刻发动机关。

于是,床上的木板立刻就会像门一样向下开展,老伯立刻就会从床上落下去,直接落在下面的船上。

船立刻就划走,用最快的速度划走。

划船的人必定早已对这弯曲复杂的河路非常熟悉,何况,在水里除了鱼之外,还有什么能比船更快的。

律香川知道现在无论谁都休想再能追得上那条船,他当然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做了没有用的事,就是愚蠢的事。

律香川慢慢地转过身,将手里拿着的灯放回桌上,慢馒地走出外面就是老伯私人会客的小厅。

他走出去,轻轻关上门,关紧锁住。

他不希望再有别人走进这屋子来。

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最好永远没有别人知道。

夜并不深,但花园里已很静。

律香川走出来,站在丛菊花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风中带着菊花的香气仿佛总是有种能令人静下来的神奇魔“现在我应该怎么做呢?”

现在律香川只希望一件事。

“七星针的毒性发作得虽慢便却绝无解,无论谁中了七星针,就只有等死。”

律香川只希望老伯这句话也像其他那些同样正确。

小径上传来脚步声,走得很快很匆忙。

律香川回过头看,就看到冯浩。

黑夜中也看不出冯浩的面色只看出他一只眸子里充满了紧张兴奋之意。

律香川面上却全无表情,淡淡道“你已安排他们吃过饭了么?”

冯浩点点头。

他喉结上下紧动着,嘴里又于又苦,过了很久,长长吐出口气,才能说得出来,但声音还是嘶哑于湿。

他勉强笑着道“他们吃得很香,好像早己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顿饭。”

“他们”就是老伯最后留下来,准备做他贴身护卫的八个人。

能做老伯护卫的人,平时做事当然也极谨慎小心。

但他们却想不到在这里吃的酒菜中会有毒,死也想不到。冯浩又道“他们现在还在饭厅里,库房里的棺材已只剩下五律香川道“用不着棺材。”

冯浩道“不用棺材怎么埋葬?”

律香川“火葬”冯浩沉吟着,嘴角露出微笑,他终于明白了律香川的意思。

只有火葬才完全不留痕迹。

这件事最好完全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

玛涪笑道“我这就吩咐人去通知他们的家属,就说他们是得急病死的。”

津香川沉下脸道“八个人同时得了急病?”

冯浩垂下头,道“不是急病,是被‘十二飞鹏帮’杀死的……

律香川这才点了点头。

冯浩嗫嚅着,又道“但老伯在的时候,战死的人家都有抚恤,每人一千两。”

律香川道“钱不是你的,你用不着心疼。”

冯浩垂首道“是”

律香川道:“你想赚得多,就得花得多,只有会花钱的人,才能赚得到钱,这道理你不明白?”

他忽然发现这也是老伯说过的话,冯浩忽然发现他变了,变得更有威严变得更像老伯。

但冯浩知道他是永远无法变成另一个老伯的。

他也许会比老伯更冷静,手段也许比老伯更冷酷,但老伯还有些地方,却是他永远学不会的。

冯浩情不自禁,悄悄叹了口气。

律香川忽然道:“你是不是后悔,后悔不该跟着我?”

冯浩立刻陪笑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意思—我只不过想到先走的那三批人,他们都是老伯的死党。”

律香川道“你用不着担心他们,我已在路上安排了人照顾他们,而且一定会照顾得很好。”

冯浩迟疑着,又忍不住问道“老伯是不是已经病了?”

律香川道:“是风湿病,病得很重。”

冯浩道“是我知道!”

暂时不能让外人知道老伯的死讯,这也是律香川计划中的一部分。

冯浩道“我现在就去安排饭厅里的尸身。”

律香川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去。”

他脸色忽然变得很和缓,道:“这两年来,你已为我做了很多事,出了很多力气,我也应该让你歇下来,好好地享受了。”

冯浩陪笑道:“其实我以前做的那些事都轻松得很,并不吃力律香川道:“你杀林秀的时候也轻松得很?”

冯洁面上的笑容忽然凝任,他忽然发现律香川看着他的时侯,目光锐利如刀。

律香川脸上却露出了微笑,道“我知道她武功并不高,你杀她当然轻松得很。”

冯浩垂下头,呐呐道“我本不敢下手的可是你…。”

津香川淡淡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我记得是我自己要你杀了她灭口的”

冯浩不敢再说话。律香川忽又沉下脸,一字字道“但你强奸她,也是奉了我的命令么?”

冯浩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全无血色,应声道“我…。我没有律香川冷笑道“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笑得比老伯更可怕,慢慢地接着道:“你是男人,她是个不难看的女人,你做出这种事我并不怪你,但有件事却不该做的。”

冯浩道“什…“什么事?”

律香川道“你不该将她的尸身随便一埋就算了,既然做出这种事就不该留下痕迹,犯了这种错误,才真的不可原谅。”

冯浩突然跃起,想逃。但他身子刚掠起两尺就跌下,双手掩住小腹。痛得在地上乱滚。

他并没有看到律香川怎么出手?甚至连暗器的光都没有看到他只觉小腹下阵刺痛,就好像被毒蝎子刺了一下。

这种痛苦没有人能忍受。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本不该信任律香川。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妻子都能忍心杀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律香川看着他在地上翻滚挣扎,看着他慢馒地死,目光忽然变得很平静。

“每一个人愤怒紧张时,都有他自已发泄的法子。”

能令别人看不到的睹器才是最可怕的人。

夜已深。老伯的花园十余里外,有个小小的酒铺。

如此深夜,酒铺当然早已打烊,但路上卸忽然有一骑快马奔来。

马上人骑术精绝,要马狂奔马就狂奔要马停下,马就停下。他指挥马的四条腿,就好像指挥自己的腿一样。

马在酒铺门外停下时,人已下马。

人下马时,酒铺助门就开了。

从门里照出来的灯光,照上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非常清秀非常安详,甚至显得柔弱了些。

但他的一只眼睛却出奇的坚决而冷酷,和这张脸完全不衬,看来简直就像是另一人的眼睛--律香川。

如此深夜,他为什么忽然到这种地方来?

他本该去追踪老伯,中来还有很多事应该去做,为什么要连夜赶到这里来?

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短衣直缀,满身油腻,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装束上看出他是个小酒铺里的小伙计。

但除了衣着装束外,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个小伙他举着灯的手稳定如石,挥刀杀人时显然也同样稳定。

他的脸方方正正,看样子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神情间却充满自信一举动都很沉着镇定。

他的嘴通常都是闭着的,闭得狠紧,从不说没有必要的话,从不问没有必要的事,也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来。

他叫夏青,也许就是律香川在这一生中最信任的人。

律香川信任他有两点原因。

第一因为他是律香川在贫贱时的老朋友,他们小时候曾经一起去偷过去抢过,也曾经一起挨过饿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睡觉时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可是这一点并不重要,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

从一开始他就比不上律香川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律香川,两人一起去偷东西时,被人抓住的总是他挨揍的也总是他,等他放出来时律香川往往已快将偷来的银子花光了,他也从不埋怨。

因为他崇拜律香川,他认为律香川吃得比他好些,穿得比他好些都是应当的,他从不想与律香川争先。

律香川叫他在这里开个小酒铺,他非但毫无埋怨,反而非常感激因为若不是律香川,他说不定已在街上要饭。

桌上摆着酒莱当然不是平时给人们吃的那种酒菜,莱是夏青自已做的,酒也是特别为律香川所准备的。

这小酒铺另外还用了个厨子,但夏青炒菜的手艺却比那厨子好得多。

律香川还没有坐下,就将桌上的一壶酒对着嘴喝了下去。

“律香川若是别人看到他这么喝酒,定会觉得惊异,但夏青却已看惯他常常看到律香川在这里喝得烂醉。

律香川总是半夜才米,快天亮时才回去。

喝下一杯酒,他才坐下来,忽然道:“今天你也来陪我喝两杯!”

夏青道“不好。”

律香川道“有什么不好?”

夏青道:“被人看到不好。”

律香川道:“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看到?’夏青道“万一有呢?”

律香川点点头,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这就是夏青最可靠之处,他做事规规矩矩,小心翼翼,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会改变的。

喝下第二杯洒,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答应过,我若有了很多很多钱时,一定替你娶个很漂亮的老婆?”

夏青道“我记得。”

律香川道:“你就快有老婆了,而且随便你要多少个都行。”

夏青道:“一个就够了。”

律香川笑道“你倒很知足。”

夏青道:“像我这样的人,不能不知足。”

律香川道:“我这样的人呢?”

夏青道:“你可以不知足……

律香川道“为什么?”

夏青道“因为你不知足,就会去找更多钱,更多老婆,而且一定能找到,我若不知足也许就连一个老婆都没有了。”

律香川笑道:“很久以前,你就认为我以后一定会爬得很高,但你还是猜不到我现在已爬得多高,绝对猜不到。”

这时远处忽然又有蹄声传来。来得很急。

律香川眼睛更亮了,遵:快去多准备副杯筷,今天还有个客人要来!”

夏青并没有问这客人是谁,因为律香川到这里来喝酒的时候,客人总是那同样的一个,根本就从没有请过第二个客人。

那人一共也只来过两次,每次来的时候总是用黑巾蒙着面目,连喝酒的时候都不肯将这块黑巾摘下来。

似乎夏青连他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是个男人,年纪好像已不小,说话的声音很有威严,身材也很高大壮健,但行动却非常轻捷矫健。

他骑来的马虽然总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但还是已累得快倒下去马段上鞭痕累累,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连夜起来的,而且赶得很急。

可是来了后,最多只说见句话。只喝几杯酒,就又要赶回去。

第二次来的时候马已换了一匹。

夏青总认为上次骑来的那匹马,一定已被他骑得累死了。

奇怪的是,这次来的人,好像不止一个。

蹄声急骤,最少有三骑。

第一个进来的,还是以前来过的那人,脸上还是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只闪闪发光的眼睛你只要看到这只眼睛,就能看出他一定是个地位很高,时常命令别人,却不喜欢接受别人命令的人。

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本不必再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地做事。

他到这里来见律香川,当然绝不会是来聊天喝酒的。

夏青虽不原管别人的闲事,但他已想到他和律香川之间,必定在进行着某种极秘密的阴谋。

所以每次只要这人一来,夏青就会立刻躲到后面自己的小屋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向很明白自己的地位一向很知趣。

他走出去的时候又看到两个人走进来,脸上也蒙着黑巾,行动也很矫健i每人手里都提着两只很大的包袱。

包袱里是什么?

夏青虽然也有点好奇,但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将门也关了起来,“你知道的事越多,麻烦也越多。”

这是律香川说的话,律香川说过的每句话,夏青都牢记在心,就好像律香川永远记得老伯的话一样。

包袱放在地上,并没有发出很响的声音。

提包袱进来的人也已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是站着的,都没有开口,但眼睛里却都有种奇特的表情,期待和兴奋。

过了很久,蒙面人才轻轻咳嗽了两声,馒慢地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这句话他问得很吃力,仿佛生怕对方的答复会令自己失望。

律香川道“很好。”

蒙面人目中的紧张之色消失,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又追问了一句“有多好。”

律香川道“你说有多好就有多好。”

蒙面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想不到那么难对付的人也有今天律香川淡谈道“我早就想到了。”

蒙面人点点头,笑道:“你的计划的确无懈可击。”

律香川道:“你那边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却将地上的四个包袱全都解开。

包袱里没有别的全是衣服每件衣服上多多少少都染着血渍,律香川认得这些衣服这些衣服本是他亲手为老伯派出去的那些人准备的。

他目中的紧张之色也消失,却也还是不大放心所以又追问道:“有多少套衣服?”

蒙面人道“六十一套……

六十一个人,六十一套衣服这表示老伯精选的七十个人已没有一个留下来的。

律香川也松了口气道“这些人也并不是好对付的。”

蒙面人叹了口气道“的确不好对付。”

律香川道:“你花的代价想必不少?”

蒙面人道“一万两银子,九十四条命。”律香川笑了笑道:银子可以赚得回来命是别人的,这代价并不能算太大。”

蒙面人也笑了笑,道“不错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律香川道“他们还有没有什么留下来的?”

蒙面人道“没有,人已烧成灰,灰已洒入河里,这六十一个人从此巳从世上消失。”

律香川道“就好像根中没有生下过一样?”

蒙面人道:“完全—样。”’律香川笑道“我果然没有交错朋友。’蒙面人也笑道:“彼此彼此。”

律香川道“请坐。”

蒙面人坐下来,忽又笑道“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两个人会是朋友。”

律香川道“连万鹏王都想不到。’蒙面人道“连老伯都想不到。”

两人同时大笑,同时举挥道“请。”

蒙面人道“老伯已死,此间已是你的天下,我在这里还用得着怕别人么?”

律香川道“用不着’蒙面人大笑,突然摘下了蒙面的黑内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屠大鹏律香川笑道“老伯此刻若在这里,看到你真面目,一定会大吃一惊,他至死都以为我勾结的是万鹏王。”

屠大鹏道“就凭这一点,已值得你我开怀畅饮。”

律香川道“却不知什么时侯,你才能请我到飞耀堡去痛饮一场?”

屠大鹏微笑道“快了,快了“…

律香川道“这一年来,万鹏王想必对你信任有加。”

屠大鹏笑道“那也多亏了你。”他说的并不是客气话律香川将老伯这边的机密泄露给他,所以只要他一出手就一定会马到成功孙剑、韩裳,是老伯手下最可怕的两人,就全都是死在他手“十二飞鹏帮”能够将老伯打击得几乎全无回手之力几乎完全是他一人之力在这种情况下,万鹏王又怎能不对他另眼看待,信任有加?万鹏王做梦也想不到他达样做的真正用意!

“他越信任你,你杀死他的机会越大。”

律香川利用屠大鹏来打击老伯,是为了让老伯更信任他他才有机会杀老伯。

屠大鹏利用律香川来打击老伯却是为了要让万鹏五更信任他,他才有机会杀万鹏王、两人的情况虽示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结果当然也一样。

律香川的计划非但无懈可击而且简直巧妙得令人无法思议他故意激怒万鹏王,让万鹏王向老伯挑战。这一战还未开始胜负就早已注定。

胜的既不是老伯,也不是万鹏王,面是律香川。

律香川微笑道“只可惜万鹏王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这出戏里扮的是什么角色。”

屠大鹏笑道:“我在他临死前也许会告诉他,他自以为是不可—世的英雄,其实却不过是个傀儡。”

律香川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屠大鹏道“现在老伯已死,傀儡也无用了,我随时都可以动手,也许就在明天。”

律香川道“明天不行,最少要等到初八。”

屠大鹏道“为什么?”

律香川道“因为初七是老伯的生日,也是他准备进攻飞鹏堡的日子。”

屠大鹏道:“我知道。”

律香川道“你知不知道他准备用多少人进攻飞鹏堡。”

屠大鹏道“连他自己好像也只有七十个人。”

律香川道“你不觉得奇怪?”

屠大鹏道“我只觉得他未免对万鹏王估计得太低了。”

律香川道:“老伯最大的长处,就是从不低估他的对手。”

屠大鹏道“那么他就是将自已估计得太高。”他笑了笑,接着道:“凭七十个人就想进攻飞朋堡,简直是去送死!”

第十七章

律香川道“老伯虽不重视人命,但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属下白白去送死。”

屠大鹏道“难道你认为他很有把握?”

律香川道“老伯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屠大鹏道“那么依你看”

律香川道:“依我看除了这七十个人之外,他必定还在暗中另外安排了一批人,这批人才是他真正攻击的主力。”

屠大朋道:“这七十个人呢?”

律香川道:“这七十个人的确是老伯准备拿去牺牲的,但却不是白白的牺牲,他耍这些人自正面抢攻,为的不过是转移万鹏王的注意力,他才好率领另外那批人自后山进攻,让万鹏王背腹受敌。”

屠大鹏道:“你认为他用的是声东击西计?’律香川道“那本是老伯的拿手好戏。”

屠大鹏沉吟着,道“也许他只不过是情急拼命,所以孤注一掷。”

律香川道“绝没有人比接更了解老伯,我的看法绝不会错,何况他并没有到拼命的时候他留下的赌本比你我想像中多得多。”

屠大鹏道“但是你也并不知道他准备的另外一批人在哪里?”

律香川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要等到初八。”

屠大鹏道:“我还是不太懂。”

律香川道“老伯当然早和那批人约好了在初七正午时出手!’屠大鹏道:“当然……

律香川道:但老伯的死讯除了我你之外,并没有别的人知道,那批人当然也不知道。”

屠大鹏道:“不错。,律香川道:“他们既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变化,到了初七那一天的正午,当然一定会依约出手。”

屠大朋眼睛渐渐亮了,道“不错”律香川道:“但那时已没人接应他们,他们若自后山跃人飞腮堡,岂非正如自已往油锅里跳。”

屠大鹏展颜笑道“也许往油锅里跳还舒服些,至少能死得快律香川道“这批人显然已是老伯最后一般力量,这批人死,老伯的力量才真正全部瓦解。”

屠大鹏笑道“这批人一死,你就更可以稳坐钓鱼台,高枕无忧律香川笑了笑,道“这对你,也并非没有好处。”

屠大朋道:“这批人既然是老伯攻击的主力,自然不会是弱律香川道“所以万鹏王就算能将他们全部消灭,自己想必也难免元气大伤。”

屠大鹏道“伤得一定不轻。”

律香川喃喃道/现在在飞鹏堡里守卫的大多是万鹏王的死党,他们的元气伤得越重,你下手岂非越容易?”

屠大鹏抚掌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从不只替自已着想,你若有肉吃,我一定也有。”

律香川微笑道:“一个若只顾着自己吃肉的人,往往连骨头都啃不到。”

屠大鹏道”今天是初五,距离初八也只有三天了。”

律香川道“三天并不长……

屠大鹏笑道:“我连三年都等过去了,为什么不能再等三天?’云淡星稀,夜已将尽。

律香川坐在马上,望着前面笔直的道路。

路很长但他毕竟已快到目的地前面的土地宽广辽阔甚至在这里已可闻到花香气。

一个人独自走过这么长的一条路。并不容易。

律香川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为什么也总是会叹气呢?’他忽然看到一辆马车从路旁的树林中种出来,拦在路中间。

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非常美的手,手指纤长。

律香川勒住了马,静静地看着这只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认得这只手。

这只手若是伸了出来就很少会空着收回。

“拿来”

这两个字通常都不大好听,很少有人愿意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两个宇,但这声音实在太柔,甚至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很悦耳律香川道“你要什么?”

车厢中人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律香川道“你不该到这里来要的。”

车厢中人道“我本来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你没有消息。”

律香川车厢中人说道:“但没有消息,往往就是好消息。”

律香川笑了突然下马。拉开车门走上去,车厢中斜俺着一个人,明亮的眼睛,纤细的腰肢,谁也看不出她的年纪,在这种愿朦胧光线中,她依然美得可以令人呼吸停顿。

高老大。

一年不见,她居然反而像是年轻了些。

律香川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微笑道“你又喝了酒?”

高老大道:“你认为我喝了酒才敢来?”

律香川道“酒可以壮人的胆。”

高老大道:“不喝酒我也会来,无论谁只要答应过我的,就一定要给我。”

律香川道“我答应过什么?”

高老大道“你答应过我,只要老伯一死,就将快活林的地契给我。”

律香川道:“你那么想要这张地契?”

高老大道“当然否则我怎么肯用一棵活的摇钱树来换?”

律香川道:“你说得很坦白。”

高老大道“一向坦白。”

律香川道“但你跟别人说话时,好像并不是这样子。”

高老大道“什么样子?”

律香川道“别人都说你很会笑,笑得很甜。”

高老大道“谈生意的时候从来不笑。”

律香川道“你跟我只有生意可谈?为什么不能谈谈别的?”

高老大道/因为你本就是个生意人。”

律香川道“生意人也有很多种。”

高老大道“你就是只能谈生意的那一种。”律剧u高老大道:“我不怕你不给我……

律香川道“你有把握?”

高老大道“若没有把握,我就不会来了。”

律香川道“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方?”

商老大道“本来是老伯的,现在是你的。”

律香川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高老大道:“你为何不试试看?”

她一直斜倚在那里,连姿态都没有改变过。

律香川瞪着她,她也瞪着律香川。

两个人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马车却已在往前走,往老伯的花园里走。

律香川道“你要跟我回去?”

高老大道“我已跟定了你了,不拿到那张地契,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我。”

商老大道“但也没有占便宜。占便宜的是你。”她冷冷地接着道“我牺牲了孟星魂,牺牲了凤凤,只不过换来一张地契,你呢?”

律香川忽然大笑、高老大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律香川道“你知道我笑的是什么。”

车马己驶入花园,停下。

律香川开车门走出去,道“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他穿过菊花丛中的小径,走向老伯的屋子。

高老大跟着他,门上的锁在曙色中闪着光,律香川开了锁,穿过小厅,走人老伯的卧房,那张碑裂的木板床还是老样子,桌上的灯却己熄了。

用不着灯光,甚至用不着回头击着他也可以想像出高老大面上的表情。

过了很久。高老大才长长吸了曰气,道:“这是什么意思?”

律香川道“这意思就是老伯并没有死。”

高老大道:“他……已经往地下道逃走了?”

律香川点点头、高老大道“你没有追?”

律香川摇摇头。高老大道:“为什么不追?’律香川谈淡道“因为我知道追不到。”

高老大脸色变了。

现在她才明白律香川刚才为什么笑,老伯没有死,她就没有地契。

她牺牲了孟星魂牺牲了凤凤,却连一张白纸都得不到。

律香川慢慢地回过头,凝视着她。忽然道:“老伯虽然走了,地契却没有走,你还有希望,只要你用一样东西来换,还是可以将地契带走。”

高老大道:“你要我用什么换?”

律香川道“你。”

高老大深深吸了口气:“你认为我值得?”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说过我是生意人,真正的生意人,真正的生意人从不做蚀本生意。”

他眼睛在高老大身上移动,最后停留在她胸膛上。

高老大突然笑了。

律香川道“你笑什么T”

高老大道“笑你……你知不知道有人用两斤猪肉就买到过我?”

律香川道“那没关系,女人的价钱本来就随时可以改变的”

高老大媚笑道:“不错,无论谁若肯特地契给我,我都立刻就会陪他上床,可是你……”

她忽然沉下脸,冷冷接道:“只有你不行,你就算将这里所有的切给我也不行”

律香川道“为什么?”

高老大道:“因为你让我觉得恶心。”

律香川脸色忽然变了。

很少有人看到他脸上变色,也很少有人令他脸上变色。

高老大看着他,冷冷道“我可以跟恶心的人谈生意,却绝不肯跟恶心的人睡觉。”

律香川忽然冲过去,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

他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平日那冷静沉着的律香川已不见了怒火使他酒意上涌他好像忽然变成了只野兽」

也许他本来就是野兽高老大还是没有动,还是冷冷地看着他,在细微的晨光中,她的雪白胸膛,看来更觉柔软丰满。

律香川眼睛里已布满红丝,忽然挥拳打在她柔教的胸膛和小腥上。

她倒下。

他还是不停地打就好像在打孙蝶时一样,渐渐已分不清楚打的究竟是孙蝶?还是高老大?

他打得疯狂,但却打得不重。

高老大居然没有闪避。

开始时她咬紧牙,咬得很紧,然后汗珠渐渐流下,鼻翼渐渐翕张……“忽然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呻吟。

高老大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律香川。

她已又冷静如石像,看着律香川的时候,眼睛里还充满了轻蔑不屑之意,冷冷道“你完了么?”

律香川在微笑高老大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可是我,我只觉得恶心恶心得要命。”

她慢慢地转过身“现在我要走了,你只有想着我,想着这一次的快乐但以后我永远也不会来了,我就是要你想,想得要死。”

律香川道“你还会来购,很快就会再来。”

高老大冷笑道“你以为我喜欢你?”

律香川微笑道:不错,因为体知道我会揍你,只有我会揍你,你喜欢被人揍。”

他淡淡地接着道,“这些年来,你想必已很难找到一个揍你的人,因为别人将你看得太高,太尊贵,却不知你只有挨揍才会觉得满足。”

高老大的手忽然握紧,指甲已刺人肉里。

律香川道“你杀了他,并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恨自己恨自已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一个卖肉的!为什么一想到那次的事就会兴奋。”

他微笑着,接着道:“但你以后可以放心了,因为我喜欢揍人,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狠狠地揍你一顿,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那么样对我,为的就是想要我揍你。”

高老大突然转过身,挥手向他脸上掴了过去。

律香川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的手臂向后扭,道:“你是不是还想要我揍你?”

高老大的手已被扭到背后,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但一只冰冷的眸子却已变为兴奋炽烈,像是一股火在身子里燃烧。

律香川笑道“也许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喜欢挨揍,我喜欢揍人。”

他忽然用力推开她,淡谈道“但今天我已够了,你还想挨揍,也只好等到下一次。”

高老大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律香川悠然道:“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太了解你是哪种人,但你绝不会杀我的,因为也只有我才知道你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高老大没有走,反而坐了下来。

女人就像是核桃,每个女人外面都有层硬壳,你若能一下将她的硬壳击碎,她就绝不会走了,赶也赶不走的。

律香川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高老大忽然也笑了,道“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我走。”

律香川道“哦?”

高老大道“因为也只有我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要的我都有。”

律香川冷冷看着她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高老大道“就算老伯已死了,你也爬不到你想爬到的地方,因为前面还有人挡着你的路。”

律香川道“还有谁7”

高老大道“孙蝶、孟星魂……”她好笑接着道:“当然不止他们两个……还有谁……也许是屠大鹏,也许是罗金鹏,但绝不会是万鹏王”

律香川的瞳孔忽然收缩,冷冷道:“说下去。”

高老大道“你当然绝不会为了万鹏王出卖老伯。因为这样做对你根本没有好处,好处是万鹏王的,你当然都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所以,你勾结的人不是屠大鹏,就是罗金鹏。”

律香川道“为什么?”

高老大道“因为只有他的两人才能在老伯死后替你除去万鹏王,你若没有杀死万鹏王的把握,就不会要老伯的命。”她笑了笑,又道“屠大鹏的可能当然比罗金鹏大得多,因万鹏王死后只有他的好处最大,也只有他才能杀得了万鹏王。”

律香川道“说下去。”

高老大道:“但等到万鹏王一死他就不会再是你的朋友了,那时他就会变成你的对头,你当然不会让他在前面挡住你的路,所以……”律香川道:“所以怎么样?”

高老大道“所以你一定要找个人杀他。”

律香川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目己下手,我若没有杀他的把握,怎么会让他代替万鹏王?”

高老大笑道:“现在你当然有把握,但等到那时就不同了,同时他并不是呆子,到那时定会对你加倍提防。”

律香川忽又笑了。

他被人说中的心事时总是会笑。

他知道只有用笑来掩饰心里的不安才是最好的法子。

高老大悠然道“你若要找人杀他,绝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律香川道,“哦?”

高老大道“因力无论谁爬到他那种地位后,都一定很快就想到酒和女人,他若想找最好的女人,就不能不来找我。”

律香川的眼睛渐渐发亮微笑道“你的确是这方面的权威。”

高老大邀“除了屠大鹏,你最想杀的人当然就是孟星魂。☆他凝视着律香川,缓缓道/但你却不一定有把握能杀他!”

律香川沉吟着谈谈道6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把握?”

高老大道“他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无论任何人想杀他都不容易。”

律香川道我知道他很快!”

高老大道“不但快。而且准,也许还不够狠,但却已够狡猾。”

律香川道:“狡猾?”

高老大道来,躲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已学会忍耐不等到有把握时绝不出手。”她笑了笑又道:“他躲起来时,天下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他!”

律香川道“那人就是你?”

高老大道“不错,就是我。”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肯杀他?”

高老大淡淡笑道,“我总不能在他身上盖房子吧?”

律香川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微笑道:“看来你的确很了解我。”

高老大笑得甜而妖媚,道:“这也许只因为我们本是同一类的律香川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缓缓道:“所以我刚才说的不错,只有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这本是句很庸俗的话,不但庸俗而且已接近肉麻。

但这句话从律香川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忽然变得有种特别不同的意思,特别不同的份量。

无论谁听到他说出这话,都不能不慎重考虑。

高老大显然正在考虑。

她目中带着深思的表情,凝视着他,仿佛想看出他心里真正的意思来。

律香川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人能看得出。

高老大忽又笑了,道“也许我们的确本是天生一对,但你却绝不会娶我,我也绝不可能嫁给你”

律香川道的确不可能。”

高老大道“所以我说这句话根本没有用。”

律香川道“有用”

高老大道“有什么用?”

律香川道“那就要看了。”

高老大道“看什么?”

律香川道“看你能为我做什么?肯为我做什么?”

高老大微笑道“一个人要别人为他做事的时候,最好先问问自己能为对方做什么。”

律香川道“你知道我能为你做的事很多?’高老大道“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来了………你肯不肯做?”

律香川淡淡道“有时肯,有时也许不肯。”

高老大道:“什么时候肯?”

律香川道“在你替我做了件很有用的事之后。”

高老大叹道“你难道从没做过吃亏的事?”

律香川道“从来没有”

高老大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你说。”

律香川道“目前我只想要你做件事。”

高老大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找出老伯的下落?”

律香川道“不错,只要你能找到他,剩下的事都由我来做。”

高老大微笑着道“我很愿意替你去做这件事,我目己也很想找到他看看他。”

她笑得很特别。

律香川仿佛觉得有点意外,道:“你想看看老伯?’高老大道“是的”

她轻抚着己散乱了的头发缓缓道“我想看看一个像他这样,一直都高高在上,掌握着别人生死命运的人,忽然被人逼得要逃亡流离,连自己都无法倚赖自己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律香川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想他也会跟别人样。变得很悲哀,很恐惧,无论对什么事都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样有决断,有信心。”

高老大道“是不是无论谁到了这种地步时,都会变成这样律香川道“是”

他目中仿拂也流露出某种恐惧,仿佛生怕自己也有一天会遭遇到同样的命运。

高老大目中却带着笑意,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绝不会像以前那么可怕?”

律香川点点头,道“所以你去找他的时候,用不着太担心……

高老大道:“我根本不担心因为我根本用不着去找他……

律香川道:“用不着去找他?为什么?”

高老大悠然道“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会替我们去找到他……律香川道“谁?”

高老大道:“孟星魂,假如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老伯,这人就是孟星魂”

律香川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听到的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的名字。

他最愤怒最恨的时候,脸上反而不会有丝毫表情。

高老大目中的笑意更明显,道“孟星魂你当然知道这个人的”

律香川点头道“但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高老大道:“我知道因我已经看到了他。”

律香川的瞳孔开始收缩道“他在哪里?”

高老大道“他就在附近。”

律香川道:。……”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现在谁是这附近几百里地的主人?”

高老大道“你。’律香川道所以他若真的到了这附近来,第一个知道的人就应该是我。”高老大微笑道“你应该知道,但却没有知道,因为你对他没有比我对他熟悉。”

律香川道“但你对这地方却没有我熟悉……

高老大道:“地方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她悠然接着道:“只有我才知道他,到了一个地方他会躲在哪里。会用什么法子来躲开别人的注意。”

津香川终于点点头,道:“你对他了解得的确很多。”

高老大道:“天下绝没有人能比我对他了解得更多的,就好像天下绝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老伯样。”

律香川沉吟着道“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高老大道“就在看到你之前。”

律香川道:“他也看到了你?”

高老大道“还没有。”

律香川道“你想用什么法子来要他替我们去找老伯。”

高老大道:“我什么法子都不必用,因为他本就要来找老伯,找你。”

她笑了笑又道“就算最能保密的女人,只要曾经跟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了一年之后也会变得没有秘密可言了。”

律香川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缓缓道“他既然要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高老大道“因为他不喜欢在晚上做事……

律香川道“哦”

高老大道“有很多人都认为,人要想找别人的麻烦,就一定要等到晚上再下手。”

律香川道“你认为他们的想法不对?”

高老大道“这种想法不但错而且简直错得要命;因为像我们这种人,到了晚上反而会戒备得更严密,你认为是最好的机会时,那里往往就有个最可怕的陷阱在等着你。”

律香川道“但孟星魂却不会往陷阱里跳。”

高老大进“他绝不会。”

她笑了笑,又道“他年纪虽轻,但七八岁的狐狸就已是条老狐狸”律香川居然也笑了,道:“不错,一岁的狐狸就已比十岁的牛狡猾得多。”笑容很快就消失,津香川又道“却不知他喜欢在什么时候下手呢?”

高老大道“明日吃过午饭之后。”律香川沉思着,缓缓道“不措,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都会变得松弛些,马虎些因为谁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专门挑这种时候出手。”

高老大道“而且吃过午饭打磕睡,往往反而比晚上睡得更甜。”

律香川目光温注着远方,缓缓道:“你想他是不是今天就会来”

高老大道“很可能……你若能让他知道老伯的事,他就非来不可了。”

高老大也在微笑。

你若能看到他们的微笑,你一定会觉得他们是天下最亲切可爱的人!

幸好能看到他们的微笑,所以你还活着,活得很愉快。

但你有件多还是千万不能忘记。

除了香川和高老大外,世上还有很多人的微笑中都藏着刀的,一种杀人不见血的刀!

第十八章

孟星魂睡得很舒服。

他要就不睡,要睡就一定瞳得很舒服。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一向都能睡得很舒服,何况,他刚吃了一顿很丰富的早点而且还睡在一张并不太硬的床上。

可是现在他真能睡得着么?

家里还有油,还有米,临走的时候,小蝶几乎将所有的银子都塞入他的行囊,但他又偷偷地拿出一半、放在小蝶简陋的妆匣里。

那数目并不多,却已是够让小蝶和宝宝生活一段日子。

这—年来,他们的生活本就很简朴。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小蝶的时候。

小蝶正从一间灯火辉煌的酒楼里走出来,一群年轻而又快乐的少年男女,宛如群星拱月般地围绕着她。

她穿着件鲜红的斗篷,坐上了辆崭新的马车。

那时见过她的人,绝对想不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子,现在她已是个标准的渔家妇,一双春葱般的玉手己日渐粗糙。

她的确为他牺牲了很多。

孟星魂总希望有一天能补偿她所有牺性的一切。

他怎么?

临走的前夕,小蝶一直躺在他怀里紧紧的拥抱着他。

这一夜他们谁也没有合眼。

他们仿佛已不再能忍受孤独寂寞。

“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

若没他,小蝶怎么能活得下去?那艰苦漫长的人生,她一个人怎能应付得了么所以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他不能抛下,他也不忍。

可是他真的能回得去么?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屋角明亮的阳光透过昏黄的窗纸后,看来已温柔得像是月光一样。

孟星魂还是睡得很舒服,但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已自眼角中流下来,慢慢地流了下来,滴在枕上。

外面的小院很静,因为留宿在这家客栈的人,大多数是急着赶路的旅客,往往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已上路。那段时间才是这客栈里最乱的时候,各式各样的人都在抢着要茶要水,抢着将自己的骡马先套上车。

孟星魂就是在那段最乱的时候来的。

他确信那种时候绝对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别人不去的地方,他去,别人要走的地方,他来。’就算津香川派了人在这家小客栈外调查来往旅客的行踪,仍在那段时候也会溜出去吃顿早点!

因为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在这时候来投宿。

昨天晚上呢?

也许更没有人会想到孟星魂昨天晚上在那里。

他就躺在人家的屋顶上,躺了一夜,希望能看到流星。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流星充满了神秘的幻想,那种幻想也许本就是他与生惧来的,早已在血液里生了根。

人,本就很难真正改变。

也许只是女人改变。

她们为爱情所作的牺牲,绝不是男人所能想橡的到。

泪已干了孟星魂慢慢地转了个身,他身子还没有翻过去,突然停顿。

对面的窗子突然被推开。

只有一个人敢这么样推开孟星魂的窗子,绝没有别人孟星魂身子已僵硬。

他绝不是懦夫,绝不怕见到任何人,只有这个人是例外。

因为他一直对这人有歉疚在心。

但这人既已来了,他想不见也不行。

“我能不能进来?”

“请进。”

高老大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笑得还是那么亲切。

她看着孟星魂的时候,目光中还是充满了情感相关切。

屋子只有一张凳,高老大已坐了下来。

孟星魂坐在她对面的床沿,两个人互相凝视着,时候仿佛都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高老大才笑了笑,道“我看来怎么样?”

孟星魂也笑了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好像永远都个会变的。”

高老大嫣然道“你没有看清楚,其实我已经老了很多。”

她没有说谎。

孟星魂已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已多了些那双美丽的眼睛看来也不像以前那么明亮,仿佛已显得有些疲倦,有些憔粹。

高老大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一年来,我的日子并不大好过—也许每个人的日子都不会很好过,所以每个人都会老的。”

孟星魂懂得她的意思。

她的日子不好过也许有一大半是为了他。

他也想说几句话来表示他的歉疚,可是他说不出—有些人好像天生就不会说这种话的。

高老大忽又笑了笑,说道“你什么活都不必说了,我明白”

孟星魂道“你……你不怪我?”

高老大柔声道“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打算,若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孟星魂更感激,也更感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亏欠高老大许多,自己这一生怕还也还不清欠人债的。也许比被欠的更痛苦。

高老大忽然又问道“她对你好不好?”

孟星魂道/很好。”

高老大目中露出羡慕之意道“那么你日子就一定过得很好,我早就知道,只有一个真正对你好的女人,才能令你这样的男人幸福。

男人都认为女人是弱者,都认为自己可以主宰女人的命运却不知大多数男人的命运却是被女人捏在手里的她可以令你的生活幸福如天堂,也可以令你的生活艰苦如地狱。

无论多有希望的男人若不幸爱上一个可怕的女人那么他这一生永远都要做这女人的奴隶。

他这一生就算完了。

高老大道“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回来呢?”

孟星魂道“你真的想不到?”

高老大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回来替老伯拜寿,只怕迟了一孟星魂动容道“迟了一步?……难道老伯他出了什么事?”

高老大道“谁也不知道他出了事,谁也不敢到他那花园去,但每个人都知道他一定出了事。”

孟星魂道“为什么?”

高老大道“因为这地方忽然变得很乱。好像每天都有很多陌生人来来去去……”

她忽又笑道:“也许只有你可以去看看他,你们的关系毕竟和别人不同”

孟星魂忍不住站了起来,但看了她—眼,又慢慢地坐了下去高老大道:“你用不着顾虑我,我只不过想来看看你,随时都可以走的。”

孟星魂道“你…。是不是要回家?”

高老大幽幽道“除了回家之外,我还有什么地方好去的?”

孟星魂垂下头,终于忍不住问道:“家里是不是还是老样子7”

高老大道“怎么会还是老样子”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地接着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叶翔也走了,据说他已死在老伯手里,可是谁也不能确定,小何虽然没有走,但已被人打得变成了白痴连吃饭都要人喂他。”

孟星魂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幸好还有石群在。”

高老大道:“石群也不在。”

孟星魂失声道:“为什么?”

高老大道“自从我去年叫他到西北去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孟星魂骇然道“他怎么会出事?据我所知西北那边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的。”

高老大叹道“谁知道呢?江湖中的事,每天都可能有变化,何况一年?”

她笑得很凄清,接着又道:“何况他也许根本没有出事只不过不愿意回来而已,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也不恨他。”

孟星魂垂下头,心里像是被针刺着。

高老大黯然道“老朋友都一个个走了,我一人有时也会觉得很寂寞的,所以……所以在你有空的时候,不妨回来看看我。”

她忽又展颜而笑,嫣然道,“假如你能带着她回来,我更欢迎……

孟星魂握紧双拳,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一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带她回去”

他忽然觉得高老大还不像以前想得形么坚强,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保护她的责任,不该论她如此孤独,如此寂寞。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对付男人有种最好的战略,那就是让男人觉得她软弱。

所以看来最软弱的女人,其实也许比大多数男人都坚强得多。

花园里很静,没有人,没有声音。

老伯的花园一向都是这样子的,但你只要一走进去,立刻就会看到人的,而且不止—个人。

每个角落里都可能有人忽然出现,每个人都可能要你的命。

孟星魂已走进去,已走了很久。

菊花开得正好,在阳光下灿烂如金。

他走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这就今人奇怪了。

孟星魂走入花丛花丛中该有埋伏的,但现在却只有花香和泥人呢?所有的人好像己不见了。

孟星魂紧摄着双拳,越看不见人,他反应越觉紧张。

这里必定发生了很惊人的变化。

但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将这里的人全部赶走呢?

他简直无法想象。

就算这里的人全都已走得一个不剩,老伯至少还应该留在这里。

“世上绝没有人能够赶走他,更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这一点孟星魂从没有怀疑过,但现在……他忽然想到了律香莫非老伯已遭了律香川的毒手?

那么律香川至少就应该还在这里。但是,怎么连他都不见了。

花丛深处有几间精致的屋子。

孟星魂知道这屋于就是老伯的住处,他曾经进去陪过老伯吃过饭。

吃饭的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但里面有扇门却已被撞碎。

孟星魂走进去、就看到了那张被击碎的床,看到了床下的秘道。

他还看到了一艘小船停泊在水道上。

他己想到这扇门,和这张床都是律香川击碎的,但他却永远想不到这艘小船也是律香川特地为他留下的。

“世上假如有一个人能找到老伯。这人就是孟星魂”

有些人好使天生就有种猎犬般的本能。孟星魂就是这种人任何人逃亡时都难免会留下一些线索,因为最镇定的人逃亡时也会变得有些心慌意乱只要你留下一些线索,他就绝不会错过!

高老大不但了解他也信任他。

只要孟星魂能找到老伯,她就有法予知道。

小船精致而轻便,船头还有盏孔明灯。

灯光照耀下,水道显得更曲折深密,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

前面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样令你们不能预测的事出现,突然要了你的命?

但既已走到这里,又怎么能返回去?

“要就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孟星魂紧握着木桨,掌心似已沁出了冷汗。

他是不是能活着走出这条水道?

水道的尽头在哪里?在地狱?

马家绎本是个驿站,距离老伯的花园只有七几十里路,自从驿差改道,驿站被废置,这地方就日渐荒凉。

但无论多荒凉的地方都有人住的。

现在这地方只剩下十六七户人家,其中有个叫马方中的人。就住在昔日驿站的官衙里。

马方中这个人就象他的名字一样,方方正正,规规矩矩,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令人觉得掠奇意外的事。

别人觉得应该成亲的时候,他就成了亲,别人觉得应该生儿育女的时候,他就不多不少生了两个。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的太太很贤慧菜烧得很好,所以马方中一天比一天发福,到了中年后,已是个不大不小的胖子。

胖子的人缘通常都是很好的,尤其是有个贤慧的妻子的胖子。

所以马家的客人经常都不少。

客人们吃过马太太亲手做的红烧狮子头,陪马方中下过几盘棋后。走出院子的时候,都忘不了对马方中院子里种的花赞美几呵。

马太太在她丈夫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会说几句打趣他的话,说他请客人到家里来吃饭,为的就是要听这几句赞美的话。

马方中总是嘻嘻地笑着,也不否认。

因为种花的确就是他最大的嗜好。

除了种花外,他最喜欢的就是马。

驿站的官衙里本有个马厩,马方中搬进来后,将马厩修建得更好。

虽然他一共只养了两匹马,但是这两匹马都是蒙古的快马。

马方中看待这些马匹简直就好象是看待自己的儿女—样。

除了在风和日丽的春秋佳日他偶然会替这两匹马套上车,带着全家到附近去兜兜风之外,就连他自己到外地去赶集的时候也因舍不得骑这两匹马,宁可另外花钱去雇驿车。

但这并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儿女不喜欢。

大家都勿道,马家中唯一被人批评的地方就是对儿女太溺爱,连马太太都认为他溺爱得过了份。

儿子女儿无论要什么几乎全都有求必应,他们就算做错事,马方中也没有责备过他们句。

现在儿女都已有八九岁了,都已渐渐懂事,马太太有时想将他们送到城里的私塾去念念书,马方中总是坚决反对。

因为他简直连一天都舍不得离开他们,只要一空下来,就陪他们到处去玩,无论他们要怎么玩他都没有说过一次“不肯”。

马太太有时也会埋怨……

、女儿还没关系,儿子若是目不识丁,长大了怎么得了你就算舍不得他们到外面去念书,自己也该教教他,怎么能整天陪着他玩呢?”

马方中总是笑噶嘻地答应,但下次拿起书本时,只要儿子说想去钓鱼,他还是立刻会放下书本,赔儿子去钓鱼。

马太太也拿这父子两人没法子。

但除了这样之外,马太太无论说什么,马方中却千依百顾。

村子里的老太太,小媳妇们,都在羡慕马太太。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所以才嫁到这样一位好丈夫。

马太太自己当然也很满意。

因为马方中不但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文夫,好朋友。

这一点无论谁都不会否认,像马方中这么一位好好先生,谁都想不到他也会有什么秘密。

就是马太太连做梦也都不会想到,她的丈夫居然也会有秘密。

只有一个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

这天天气特别好,马方中的心情也特别好。

所以马太大特别做了几样他最喜欢吃的菜,请了两个他最欢迎的客人,吃了顿非常愉快的晚饭。

晚饭后下了几盘棋,客人就告退了,临走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特别赞美了几句院子里的花。

现在开的是菊花,开得正好。

客人走了后,马方中还在院子里流连着,舍不得回房睡觉。

天高气爽,风吹在身上,不拎也不热。

马太太就将夏天用的藤椅搬出来,沏了壶茶,陪着丈夫在院子里聊天。

聊来聊去,又聊到了那几句话。

“小中已经快十岁了,连本三字经还没有念完,你究竟想让他玩到什么时候?”

马方中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笑了笑,道:“也许我现在已经可以开始教他读书了。”

马太太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你早就该开始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马方中微笑着,摇着头。喃喃道“有些事你还是不懂的好。”

马太太道“还有些什么事?”

马方中道“男人的事女人最好连问都不要问,时候到了,就自然会让你知道。”

他毕竟是不大了解女人。

你越是要女人不要问,她越要问。

马太太道“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事?”

马方中微笑通“照现在这情况看来,那时侯永远都不会到他馒慢慢啜了口茶,笑得很特别,又道“茶不错,喝了这杯茶,你先去睡吧”

这表示他的话已经结束。

马太太顺从地端起了茶,刚喝了一口忽然发现院子里有几栋菊花在动,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谁知菊花却动得更厉害。

突然间,这几株菊花竞凭空跳了起来,下面的泥土也飞溅而出,地上竞骇然裂开了一个洞。洞里竟骇然有个人头探了出来。

一颗巴斗般大的头颅顶上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张脸自里透青,青里发自,话像是戴着个青铜面具。

但却绝不是面具,因为他的鼻子在动,正在长长地吸着气。

看他吸气的样子,就像是已有很久都没有呼吸过了,这难道不是人,难道是个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

“当”,茶碗掉在地上,摔成粉碎。

马太太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半夜三更,地下突然有个这么样的人钻出来,就连比马太太胆子大十倍的人,也难免要被吓得瑰飞魄散。奇怪的是,马方中却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他非但没有逃反而很快的迎了上去看他这时的行动,已完全不像是个饱食终日,四肢不动的胖子。

连马太太都从未看过她丈夫行动如此迅速。

地下的人已钻了出来。

马方中并不矮,这人却比他整整高了两尺。在这么凉的天气里,还是精赤着上身。看来又像是个巨灵神。

马方中一窜过去立刻沉声道“老伯呢?”

这巨人并没有回答,沉声反问道“你就是马方中?”

他说跟别人说过话,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看着马方中。

马太太这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瞎子。

马方中道“我不是马方中,是马中驹。’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已是马方中。

巨人却点了点头,像是对这回答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绕转过身,从地洞中拉起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年轻美丽的女人,只不过满脸带着惊骇恐惧之色,全身一直在不停地发科。她上身裹着条薄被,但马太大却已看出她薄被下的身子是赤裸着的女人看女人,总是看得特别清楚些。

“这么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怎么跟这恶鬼的巨人在一起?又怎会从地下钻出来?”

马太太想不通谁都想不通。

没有人能想到老伯那秘道的出口,就在马方中院子里的花坛也没有人能想到马方中这么样一个人竟也会和老伯有关系。

第十九章

老伯虽巳站不直,但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威严中又带着亲切,只不过一双棱棱有威的眸子,看来已有些疲倦。

那女孩子在旁边扶着,身子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马方中已拜倒在地。

老伯道“起来,快起来。你莫非己忘了我从来不愿别人行大礼他语声还是平稳有力。

他说的话还是命令。

马方中站立,垂手而立。

老伯看着他的时候,目中带着笑意,道“十余年不见,你己胖了很多!”

马方中垂着首道“我吃得好。也睡得好。”

老伯微笑道“可见你一定娶了个好老婆。”

他看了马太太一眼又道:“我也应该谢谢她,将你照顾得很好马方中道“还不快来拜见老伯。”

马太太一向顺从,怎奈此刻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老伯道“用不着过来我……”

他突然握紧双拳嘴角肌肉己因痛苦而抽紧没有谁能想到老伯此刻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也只有老伯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马方中目中露出悲愤之色,咬牙说道“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老伯没有回答,目中的悲痛和愤怒之色更重,冷汗也已沁出!

马方中也不再问,突然转身,奔向马厩。

他以最快的速度为这两匹快马套上了车,牵到前面的院子里。

老伯这才长长吐出气j道:“你准备得很好,这两匹都是好马……

马方中道“我从来就不敢忘记你老人家的吩咐。”

马太太看着她的丈夫,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种花,为什么喜欢养马,原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事全是为了这已受了重伤的老人。

她只希望这老人快点坐上这马车,快点走,从此永远莫要再来打扰他们平静安宁的生活。

那巨人终于上了前面的车座。

老伯道“你明白走那条路么?”

巨人点了点头。

老伯道“外面有没有人?”

这句话本来应由马方中回答的,但这巨人却抢着又点了点头。

因为他有双灵敏的耳朵,外面无论有人有鬼,他都能听得出,瞎子的耳朵总是比不瞎的人灵敏得多。

马太太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他们要等到没有人的时候走?那得要等多久?

谁知老伯却长长叹了口气,道“好,现任可以走了。”

他们的行动既然如此隐秘,为什么要在外面有人的时候?

马太太正觉得奇怪,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在后头。

老伯竟没有上车“他为付么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

马太太的心又沉了下去。

“难道他不怕别人从地道中追到这里来?’她虽然并不是个聪明的人,却也不笨,当然也已看出这老人是在躲避仇家的追踪。

他若不走,就表示他们以前过的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已结束。

她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赶走,走得愈远愈好,可是她不敢,只有默默地垂下头,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

马方中已开了大门,回头望着那赶车的巨人。

这巨人死鱼般的眼睛茫然凝注着前方,星光照在他青铜般的脸上,这张脸本不会有任何表情。但现在却已因痛苦而扭曲。

他突然跳下马车,奔过去紧紧拥抱住老伯。

马方中恰巧可以看到他的脸,看到两滴眼泪从他那充满了黑暗和绝望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原来瞎子也会流泪的。

老伯没有说话,没有动,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黯然道:6你走吧,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巨人点点头,橡是想说什么,却又忍往。

马方中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凄惨之色,道“这两匹马认得附近的路。可以一直将你载到方老二的家,到了那里他就会将你送到关外。”

巨人突然跪下来,以首顿地,重重磕了三今头。叹声道,“这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马方中也跪了下来,以首顿地,说道“我明白,你放心走吧。”

巨人们也活也没有再说,跳上马车打马而去。

大门立刻紧紧关上。

突然间,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手牵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拉往了马方中的衣角。

男孩子仰着脸道“爹爹,那个大妖怪怎么把我们的马抢走马方中轻抚着孩子的头,柔声道“马是爹送给他的,他也不是妖怪。”

男孩子道“不是妖怪是什么?”

马方中长叹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又忠实,又讲义气,等你将来长大以后,若是能学到他一半,也就不枉是个男子汉了……

说到这里他语音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男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女孩子却问道“他到底有多讲义气?”

老伯叹了口气,道“为了朋友,他可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黑暗中过十几年,除了你的爹爹外,他就可以算最讲义气的人。”

女孩子眨眨眼,说道“他为什么要讲义气义气又是什么?”

男孩子抢着道“义气就是够朋友,男人就要讲义气,否则就连女人都不如了。”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道“我也是男人,所以我长大后也要和他一样的讲义气,爹,你说好不好?”

马方中点点头,热泪已夺眶而出。

老伯拉起了这男孩子的手,柔声道:“这是你的儿子?有多大马方中道“十…。十岁还不到。”

老伯说道:“这孩子很聪明,你将他交给我如何?”

马方中眼睛一亮,但立刻又充满痛苦之色,黯然说道:“只可惜,他还太小,若是再过十年,也许…—/他忽然拍了拍孩子的头,道“去,去找你娘去”

马太太早已张开手,等着孩子扑入她的怀抱里。

老伯看着他们母子俩,神色也很凄惨,缓缓道“你有个好妻子,孩子也有个好母亲……她叫什么名字?”

马方中道“她也姓马,叫月云。”

老伯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马月云……马月云…。/他格这名字反反复复念了十几次,仿佛要将它永远牢记在心。

然后他又长叹了一声,道“现在我也可以走了。”

马方中道“那边,我已早就有准备,请随我来。”

后院有口井,井水很深,很情沏。

井架的辘辘上系着个很大的吊桶。

马方中将用桶放下来,道“请。”

老伯就慢慢地坐进了吊桶。

凤凤一直咬着唇,在旁边看着,此刻目中也不禁露出了惊异之色。

她猜不出老伯为什么要坐入吊桶?难道想到井里去。

井里都是水,他难道已不想活了?

等她发现老伯正盯着她的时候,她立刻又垂下头。

马方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伯,试探着道“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要跟着你老人家一起下去?”

老伯沉吟着,淡淡道:“那就要看看她是不是还愿意跟着我。”

马方中转过头,还没有说话,凤凤忽然道:“现在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老伯看着她,目中忽然有了些温暖之意,但等他转向马方中的时候,神色又黯淡了下来,黯然道“这一次,多亏了你。”

马方中忽然笑了笑,道“你老人家用不着记挂着我,我已过了十几年好日子。”

老伯伸出手,紧紧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很好,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嗯,也许只有一句话。”

马方中道“你老人家只管说。”

老伯的脸色很悲痛,也很严肃,缓缓说道:“我这一生虽然看错过几个人,但总算交到几个好朋友。”

老伯和凤凤已从吊桶下去消失在井中。

马方中还站在井边,呆呆的看着井水出神。

水上的涟镑已渐渐消失,马方中终于慢慢地转过身,就看到他的妻子正牵着两个孩子站在远远的等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也不知道含蕴着多少柔情,多少关切。

做了十几年夫妻,没有人能比他了解她更多。

他知道她已将自己全部生命寄托在他和孩于们身上,无论吃什么苦,受什么罪,她绝不会埋怨。

现在他们虽已渐渐老了,但有时等孩子都睡着后,他们还是和新婚时同样热情。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娶到她。

现在他只希望她能了解他做的事,只希望她原谅。

孩子又奔过来,马方中一手牵住了一个,柔声道,“你们饿不饿?”

孩子们立刻抢着道“饿,好饿哟’孩子们的胃好像久远都填不满的。

马方中微笑着抬头去看他的妻子,道,孩子们难得吃宵夜,今天让他们破例一次好不好?”

马月云顺从地点了点头,道:“好,晚上还有剩下的熏鱼和卤蛋,我去煮面。”

面很烫孩子们将长长的面条卷在筷子上,先吹凉了再吃下去,孩子们好像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能找到他们自己的乐趣。

只要看到孩子,马方中脸上就不会没有笑容。只不过今天他脸上的笑容看来伤佛有点特别,胃口也仿佛没有平时那么好。

马月云鱼的刺,眼睛却一直盯着丈夫的脸,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有个老伯?”

马方中沉吟着,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考虑很久,才缓缓道:“他并不是我真的老伯!”

马月云道:“那么他是谁?”

马方中道: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父母,若没有他,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被人杀死了,根本见不到你,所以’。…”

马月云温柔地笑了笑,道“所以我也应该感激他,因为他替我留下了个好丈夫。”

马方中慢慢地放下筷子,她知道他放下筷子来说话的时候,就表示他要说的话一定非常严重。

她早已有了准备。

马方中道“你不但应该感激他,也应该和我一样,不惜为他做任何事。”

马月云道“我明白。”

马方中道:“你现在已明白,我住在这里,就是要为他守着那地道的出口。”

他叹息了一声,黯然道“我只希望他永远都用不着这条地道,本来己惭渐认为他绝不会有这么样一天,想不到毕竟还是来了。”

马月云垂着头,在听着。

马方中道“他既已到这地步,后面迟早总会有人追来的。”

马月云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坐那辆马车逃走呢?”…

马方中道“因为追来的人一定是很厉害的角色,无论那两匹马有多快总有被人追上的时候,他又受了很重的伤怎么还能受得了车马颠簸之苦?”

他慢慢地接着道“现在,就算有人追来,也一定认为他已坐着那辆马车藏在一口有水的井里。”

马月云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外面有人的时候叫马车走他就是要让别人击追。

马方中养那两匹马,根本就不是为了准备要给他作逃亡的工具,而是为了转移追踪的目标。

这计划不但复杂,而且周密。

马月云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些事都是你们早已计划好了的。”

马方中道“十八年前,就已计划好了。老伯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先留下条万无一失的退路。”

马月云股上也不禁露出敬畏之色,叹道“看来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马方中道:“他的确是”

马月云道:“但那口井又是怎么回事呢7他难道能象鱼一样躲在水里?”…

马方中道“他用不着躲在水里,因为那口井下面也有退路……”

马月云道“什么样的退路?”

马方中道“还没有挖那口井的时候,他就巳在地下建造了间园子,每个月我赶集回来总会将一批新鲜的粮食换进去,就算已认为老伯不会来的时候,还是从不曾中断。”

他接着又道“那些粮食不但都可以保存很久,而且还可以让他吃上三四个月。”

马月云道“水呢?”

马方中道“井里本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

马月云道“可是…。’井里都是水,他怎么能进得了那间屋马方中道“井壁上有铁门,一按机钮,这道门就会往旁边滑开,滑进井壁。”

马月云道:“那么样一来,并水岂非跟着涌进去?”

马方中道:“门后面本来就是个小小水池,池水本就和井水一齐高,所以就算井水涌进去,池水也不会冒出来””水绝不会往高处流的,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马月云长叹道“这计划真是天衣无缝,真亏你们怎么想得出来的!”

马方中道:“是老伯想出来的。”无论多复杂周密的计划,在孩子们听来还是很索然无味。

他们吃完了一碗面,眼睛就睁不开了,已伏在桌上睡得很沉。马月云瞟了孩子们一眼勉强笑道:现在,他既然躲在井里,只伯天下间绝不可能有人找得到他了”

马方中沉默了很久,一字字道:“的确不会,除非我们说出来。”

马月云的脸色已变青,还是勉强笑道“我们怎么会说出来呢不用说你,连我都一定守口如瓶I”

马方中脸色越来越沉重,道“现在你当然不会说出来,但别人要杀我们的孩子时,你还能守口如瓶么?”

马月云手里的筷子突然掉在桌上,指尖已开始发抖,颤声道那……”那我们也赶快走吧!”

马方中摇了摇头,黯然道“逃不了的。’马月云道“为什么……为什么?”

马方中长叹道,“能将老伯逼得这么惨的人,还会追不到我们么?”

马月云全身都已发抖,道“那我们…“哦们该怎么办呢7”

马方中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已经不必说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凝注着他的妻子,目光中带着无限温柔也带着无限悲痛。

马月云也在凝注着她的丈夫,仿佛有说不出的怜借,又仿佛有说不出的敬畏,因为她已发现她的丈夫比她想像中更伟大得多。过了很久,她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慢慢从桌上伸过手去,握住了她丈夫的手,柔声道:我也跟你一样,已经过了十几好日子,所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埋怨。”

马方中道“我…。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在此刻来说已是多余的了,但是他喉头已哽咽热泪已盈眶,除了这句话外,他还能说什么。

马月云柔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一向都对我很好。我跟你一起活着,固然已心满意足,能跟你一起死,我也很快乐。”

她不让马方中说话,但很快接着又道:“我跟了你十几年,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找只求你一件事。”

马方中道“你说”

马月云的眼泪忽然流下。凄然道“这两个孩子”……他们还小,还不懂事,你…。‘你……你能不能放他一条活路?”马方中扭过头不忍再去瞧孩子,哽咽着道我也知道孩子无辜,所以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尽量放纵他们,尽量想法子让他们开心些。”

马月云点点头,道“我明白。”

她直到现在才刚刚明白,她的丈夫为什么要那样溺爱孩子。

他早巳知道孩子活不了多久。

对一个做父亲的人来说,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

马月云流泪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一直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马方中咬着牙道:我一直在祈求上苍,不要让我们走上这条路,但现在,现在…。确们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马月云嘶声道:“但我们还是可以打发孩子们走,让他们去自寻生活,无论肯放他们走,我就‘…。我就死而无怨了。”

她忽然跪下来,跪在丈夫面前失声哭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求你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马方中很久没有说话,然后他目光才缓缓移向孩子面前那个碗,碗里的面已吃完!

马月云看着她丈夫的目光,脸色突又惨变,失声道6你。…’你已……你在面里……”

马方中凄然道:不错,所以我现在就算想答应你,也已太迟世上是不是还有比地狱更悲惨的地方?

有在哪里?

就在此时,就在这里I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老伯睡在床上,所以凤凤只有空坐着。

椅子和床样,都是石头做的非常不舒服,但凤凤坐的姿势还是很优美,这是高老大教她的!“你若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随时随地注意自己姿态,不但走路的样子要好看,坐着,站着,吃饭的时候,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尽量保持你最好看的姿态,就算你只不过是个妓女,也一定要男人觉得你很高贵,这样,男人才会死心塌地的喜欢你。”

这些话高老大也不知对她们说过多少次了。“可是我现在抓住了一个怎么样的男人呢…—一个老头子,一个受了重伤的老头子。”

你只要能真正抓住一个男子,就有往上爬的机会。

“可是我现在爬到什么地方了呢?一口井的底下,一间充满发霉味道的臭屋子。”

她几乎忍不住要大声笑出来。屋予里堆着各式各样的食粮,看来就像是一条破船底下的货仓。

角落里接着一大堆咸鱼咸肉,使得这地方更臭得厉害。她眼睛盯在那些咸鱼上,拼命想集中注意力数数看一共有多少条咸鱼,因为她实在不想去看那老头子。

但是她偏偏没法子能一直不看到那边,老伯站着的时候,穿着衣服的时候,看来是个很有威严的人,但他现在赤裸着躺在床上,看来就和别的老头子没有什么不同。

他躺着的样子,比别的老头子还要笨拙可笑——他两条腿弯曲着,肚子高高地挺起,就像是个蛤蟆般地在运着气。

喉咙里,偶而还会发出“格格格”的声音。

凤凤若不是肚子很饿,只怕已吐了出来。

过了很久,老伯才吐出口气,欲瘫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被汗渗透,肚子上下的肉也松了。

那样子实在比咸鱼还难看。凤凤突然间忍不住了。冷笑道:“我看最好还是省点力气吧,莫忘了你自己说过,七星针的毒根本无药可救。”

老伯慢慢地坐起来凝视着她,缓缓地说道“你希望我死?”

凤凤翻起眼,看着屋顶。

老伯慢慢望着她道,最好希望你我还能活着,否则你也得陪我死在这里。”

风凤开始有点不安,她还年轻,还没有活够。

她忍不住问道:“中了七星针的毒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老伯点点头,道:我路从不说假话。”

风凤的脸有点发白,道“你既然非死不可,又何必费这么多力气逃出来呢?”

老伯忽然笑了笑,道:“我只说过无药可救,并没有说过无人可救人能做的事远比几棵药草多得多。”

凤凤的眼睛亮了,道“你难道真能将七屋针的毒逼出来?”

老伯忽又吸了口气,道“就算能,至少也得花我一两个月的工夫”

凤凤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道:“这意思就是说你最少要在这地方耽一两个月。”

老伯笑道:“这意思就是说你最少要在这地方耽一两个月。”老伯笑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有鱼、有肉,出去的时候,我保证把你养得又白又胖。”

凤凤用眼角膘着他,觉得他笑得可恶极了,又忍不住笑道:“你不怕别人找到这里来?”

老伯道“没有人能找得到。”

凤凤道“那姓马的不会告诉别人?”

老伯道:绝不会。”

风风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这么有把握。看来你现在信任那姓马的,就好橡位以前信任律香川一样。”

老伯没有说话,脸上点表情也没有。

风风道:“何况,这世上除了死人外,汲有一个是真能守口如瓶的」”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看马方中象不象是个会为朋友而死的人?”

风风道“他也许会,他若忽然看到你被人欺负,一时冲动起来也许会为你而死,但现在他并没有冲动。”

她接着道“何况你已有十几年没有过他,就算他以前是想替你卖命,现在也许早已冷静了下来。”

老伯接道“也许就因为他冷挣下来,所以他才会这么样做。”

凤风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他一直都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一直都在准备这件事发生,这已成了他思想的一部份,所以等到事情发生时,他根本连想都不用去想,他就会这样子做出来了。”

风风冷笑”

老伯笑道\人往往有两面,一面是善的,一面是恶的,有些人总能保持善的一面,马方中就是这种人,所以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成论在什么情形下她都—定会去做!他接着道就因为你生长的地方只能看到恶的一面,所以你永远不会了解马方中这种人,更无法了解他做的事?

凤凤扭过头,不去看他。

她自己也承认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无法了解,因为她所能接触到的事,所受的教育,都是单方面的,也许正是最坏的那一面。

可是,她始终认为自己很了解男人。

因为那本是她的职业,也是她生存的方式—她若不能了解男人,根本就无法生存。

“男人只有一种,无论最高贵和最贫贱的都一样,你只消懂得控制他们的法子,他们就是你的奴隶。”

控制男人的法子却是两种。

一种是尽量让他们觉得柔弱,让他们来照顾你,保护你,而且还要他们以此为荣。

还有一种就是尽量打击他们,尽量摧毁他们的尊严,要他们在你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那么你只要对他们略加青睐,甚至只要你对你们笑一笑,他们都会觉得很光荣。很感激。

你若真的让男人有这种感觉,他们就不惜为你做任何事了。

这两种法子她都已渐渐运用得很纯熟。所以无论在哪种男人面前,她都已不再觉得局促,畏惧。

因为她己能将局面控制自如。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这两种法子对老伯都没有用,在老伯眼中,她只不过是个很幼稚的人,甚至根本没有将她当做人。老伯在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一张桌于,—堆木头。

这种眼色正是女人最受不了的,她们宁要男人打她,骂她,但这种态度,简直可以令她们发疯。

凤凤突然笑了。

她也已学会用笑来掩饰恐惧的心理和不安,历以她笑得特别迷人。她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得要命。”

她的确希望老伯恨她。

女人宁可被恨,也不愿被久如此轻蔑。

老伯却只是谈淡道、6我为什么要恨你?”

凤凤道,“因为你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都是被我害的。”

老伯道“你错了。”

风风道:“你不恨我。”

老伯道:“这件事开始计划时,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件事根本就和你全无关系。”

风风道但若没有…。/老伯打断了她的话道“若没有你,还是有别人,你只不过是这计划中一件小小工具而已,计划既已成熟无论用谁来做这工具都一样。”他笑笑,又道:所以我非但不恨你,倒有点可怜。”

风风的脸已涨得通红,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可怜我,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自已?

老伯道:“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的”

风凤道:你不会,像你这种人绝不会可怜自已,因为像总觉得很了不起。”

老伯道“哦?”

风风道“一个人若懂得利用别人‘恶的’那一面,懂得利用别人的贪婪,虚荣,嫉驴,仇恨,他已经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老伯道,“的确如此。”

风风道“但你却比那些人更高一着,你还懂得利用别人‘善’的一面,还模得利用别人的感激,同情和义气。”

老伯全无表情,冷冷道:“所以我更了不起。”

风风咬着牙,冷笑道“但结果呢?”

老伯道,“结果怎么样,现在谁都不知……

风风道我知道。’老伯道/哦?”

凤凤道:“现在就算马方中已死了,就算没有人能找到你,就算你能把七星针的毒连根拔出,你又能怎么样?”

她冷笑着,又道“现在你的家已被别人占据,你的朋友也已变成了别人的朋友,你不但已众叛亲离,而且已特近风烛残年,凭你孤孤单单一个老头子,除了等死外,还能做什么?”

这些话毒得但是恶毒的响尾蛇。

女人着想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能拢出最恶毒的话来,这好像是她们天生的本事,正如响尾蛇生出来就是有毒的。

老伯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色还是好像在看着一张桌予,一堆木头。

凤凤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你自已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伯道,“是的”

凤凤道:“那么你现在有何感觉呢?是在可怜我?还是在可怜你自己?”

老伯道“可怜你,因为你比我更可怜”

他声音还是平静面缓慢,接着道“我的确已是个老头子,所以我已活够了,但你呢?……我知道你不但恨我,也恨你自己。”

凤凤忽然冲过来,冲到他面前,全身不停的颤抖,她本来简直想杀了他,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他们的生命已有了种种神秘的关系,她虽不承认,却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事实本来就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第二十章

人与人之间,好像总有种奇怪面愚昧的现象。

他们总想以伤害别人而保护自己,他们伤害的却总是自已最亲近的因为他们只伤害得到这些人,却忘了他们伤害这些人的时候,同时也伤害了自已。

他们自己受到的伤也能比别人更深。

所以他们受到的伤害也好比别人更深。

所以他们自己犯了错,自己痛恨自己时,就拼命想去伤害别人间若真有地狱,那么地狱就在这里。

就在这丛盛开着的菊花前,就在这小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四个人的尸体—父亲、母亲、女儿、儿子。

孟星魂若早来一步,也许就能阻止这悲剧发生但他来迟了。

黄昏,夕阳的余辉仿佛带着血一般的暗红色,血已凝结时的颜色。

伤口中流出的血凝结了孟星魂弯下腰,仔细观察着这尸身上的伤口,就像是期望着他们还能说出临死前的秘密。

“这些人怎么会死的?死在谁手上?”

孟星魂几乎已可算是杀人的专家,对死人了解得也许比活人还多,他见过很多死人也会仔细研究他们临死前的表情。

一个人惧,就是愤怒痛苦。

无论是谁在看到一钢刀砍在自己身上时,都只有这几种表情。

但这夫妻的尸身去不同。

他们的脸上既没有惊惧,也没有愤怒,只有带着种深邃的悲哀之色—一种自古以来,人类永远无法消灭的悲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们显然不想死,却非死不可。但他们临死前却又并不觉得惊恐恼怒,就仿佛“死”已变成了他们的责任,他们的义务。

这其中必定有种极奇怪的理由。

孟星魂站起来,遥望着天畔已逐渐黯谈的夕阳,仿佛在沉思。

这件事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思索的。

无论是谁看到这些尸身,都一定会认为是老伯杀了他们的。

一个在逃亡中的人,时常都会将一些无辜的人杀了灭口,但孟星魂的想法却不同。

因为他已发觉这些人真正致命的死固并不是那些刀伤。他们在这一刀砍下来之前,已先中了毒。

那毒药的份量已足够致命。老伯是绝不会在一个人已中了致命之毒后,再去补上—刀。

他既不是如此的人,也没有如此愚蠢。

“那么这些人是怎会死的?死在谁手上呢?”

孟星瑰的眼角在跳动。

他受了某种强烈的感动时,眼角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那么他是不是已找出了这秘密的答案?

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门。

孟星魂沉吟了半晌终于慢慢地走过去,很快地将门拉开。

他的人已到了门后。

每个人开门的方式不同,你若仔细的观察,往往会从一个人开门的方式中发觉他的职业和性格。

孟星魂开门的方式是最特别、最安全的一种。

像他这么样开门的人,仇敌—定比朋友多。

门外的人吃了一惊。

无论谁看到面前的门忽然被人很快的打开,却看不到开门的人时,往往都会觉得大吃一惊。

何况他本就是个很容易吃惊的人。

容易吃惊的人通常比较胆小,比较懦弱也比较老实。

孟星魂无论观察活人和死人都很尖锐,他观察活人时先看这人的眸子。

就算天下最会说谎的人,眸子也不会说谎的。

看到门外这人目中的惊恐之色,孟星魂慢慢地从门背后走出来,道“你找谁?”

他的脸色也和老伯的脸色一样,脸上通常都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通常也就是一种狠可怕的表情。

门外这人显然又吃了一惊,不向自主便退后了两步,向这扇门仔细打量了两眼,像是生怕自已找错了人家。

这的确是马方中的家,他已来过无数次。

他松了口气。陪笑说道,“我是来找马大哥的,他在不在?”

这家人原来姓马。

孟星魂道“你找他于什么?”

他问话的态度就好像是在刑堂上审问犯人,你若遇见个用这种态度来问你的人,不跟他打上一架,就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人不是打架的人他喉结上上下下地转动嗫嚅道“昨天晚上有人将马大哥的两匹马和车是怎么回事?”

孟星魂道、赶车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道“是个块头很大的人。”

孟星魂道“车子里面有没有别人?”

这人道“有。”

孟星魂道“有什么人。”

这人道:“我不知道。”

孟星魂沉下了脸,道“怎么会不知道…”?”

这人情不自禁,又往后退了两步,吃吃道r“车窗和车门都是紧紧关着的我看不见。”

孟星魂道“既然看不见,怎知道有人?”

这人道“我看那赶车人的样子,绝不像是在赶着辆空车。’孟星魂道“他是什么样子?”

这人咽了见口口水,讷讷道:“看样子他很匆忙,而且还有点惊惶。”

孟星魂道:“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这人道“昨天晚上。”

孟星魂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

这人道“已经很晚了,我已经准备上床的时候。”

孟星魂道“既然巳那么晚了,你怎么还能看得清楚?”

这人道:“我……我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孟星魂道“你既然没有看清楚,又怎么能知道他很惊惶?”这人道“我…。

‘我…。我只不过有那种感觉而已。”

他忽然拉拉衣角,忽然摸摸头发,已吓得连一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他从没被人这样问过话,简直已被问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也忘了问孟星魂凭什么问他这些话了。

现在孟星魂才让他喘了口气,但立刻又道“你亲眼看到那辆马车?”

这人点点头。

孟星魂道:“你看到车子往哪条路走的?’这人向东面招了指,道“就是这条路。,孟星魂道:“你会不会记错?”这人道不会。”

孟星魂道:“车子一直没有回头?”

这人道:“没有。”

他长长吐了口气,陪笑道“所以我才想来问问马大哥,这是怎么问事那两匹马他一向都看得很宝贵,无论多好的朋友,想借去溜下圈子都不行,这次怎么会让个陌生人赶走的呢?”

孟星魂道:“那大块头不是这里的人?”

这人道“绝不会,这里附近的人,我就算不认得,至少总见孟星魂道“那人你没见过?”

这人道:“从来没有。”

孟星魂道“他赶走的是你的马?”

这人道“不是,是马大哥的”孟星魂道:人,你不认得,马,又不是年的,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人又退了两步道:“没……没有。’孟星魂道“既然和你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这人道“我……我……”

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多管闲事的人,总是会有麻烦惹上身的?”

这人不停地点头,转身就想溜了。孟星魂道“站住”

这人赫然几乎跳了起来,苦笑着道“大“……大爷还有何盼咐?”

孟星魂道:“你是不是来找马大哥的:”

这人道:“是……是。”

孟星魂道“他就在里面,你为什么不进去找他了?”

这人苦笑道:“我……我怕…。/孟星魂沉着脸道“怕什么?快进去,他正在里面等你……

他叫别人进去,自已却大步走出了门。

这入在门口征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走进去。

孟星魂很快就听到他的谅呼声,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的确总是会有麻烦惹上身的。”

角落里有两根铁管,斜斜的向上伸出去。

铁管的一端在并里—另一端当然在水面之上,因为这铁管就是这石室中唯一通风的设备。

人在这里虽不致闷死,但呼吸时也不会觉得很舒服的。所以这里绝不能起火,老伯就只有吃冷的。

凤凤将咸肉和锅贴都切得很薄,一片片的,花瓣般铺在碟子里。一层红。一层白,看来悦目得很。

她已遭得用悦目的颜色来引起别人的食欲。

老伯微笑道/看来你刀法不错。”

凤风嫣然道“可措只不过是菜刀。”

她贬着眼,又道“我总觉得女人唯一应该练的刀法,就是切菜的刀法,对女人来说,这种刀法简直比五虎断门刀还有用。”

老伯道:“哦?”

凤凤道:五虎断门刀最多也只不过能要人的命。但切莱的刀法有时却能令一个男人终生拜倒夜你脚下,乖乖地养你一辈子。”

有人说通向男人心唯一的捷径,就是他的肠胃。”

“这世上不爱吃的男人还很少,所以会做莱的女人总不愁找不到丈夫的”

老伯又笑了,道:“我本来总认为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现在才知道你真的已是个女人。”

凤凤用两片锅贴夹了片咸肉,喂到老伯嘴里忽又笑道“有人说,女为悦己者容,也有入说,女为己悦者容,我觉得这两句话都应该改改。”

老伯道“怎么改法?”

风风道:“应该改成,女为悦已者下厨房。,她眨着服笑道“女人若是不喜欢你,你就算要她下厨房去炒个菜她都会有一万个不愿意的。”

老伯大笑道:不错女人只肯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烧好菜,这的确是千古不移的大道理”

凤凤道“就好像男人只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买衣服一样,他若不喜欢你,你即使耍他买块赃布送给你,他都会嫌贵的。”

老伯笑道“但我知道有些男人虽然不喜欢他的老婆,还是买了很多漂亮衣服给老婆穿。”

凤凤道:“那只因他根本不是为了他的老婆而买的!”

老伯道:“是为了谁呢?”

风风道“是为了他自已,为了他自已的面子,其实他心里恨不得老婆只穿树叶子”

老伯又大笑。忽然觉得胃口也好了。

风凤又夹块咸肉送过去眼波流动软软道:“我若要你替我买衣服,你肯不肯?”

老伯道“当然肯”

风凤“嘤咛”一声,撅起了嘴,道“那么你以后也只有吃红饶木头了。”

老伯道:“红烧木头?”

凤凤道:“你想让我穿树叶子,我不让你吃木头?又吃什么呢?’老伯再次大笑。

他已有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笑的时候,一块咸肉又塞进了他的嘴。

老伯只有吃下去,忽然道:“你刚才还在拼命地想我生气,现在怎么变了?”’凤凤眨了眨眼,道“我变了吗?”

老伯道:“现在你不但在想法子让我吃多些,而且还在尽量想法子要我开心。”

凤凤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也好因为我已想通了一个道理。”

老伯道:“什么道理?”

凤凤道“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着很不开心,我也定不会很好受,所以我若想开心些,我一定要先想法子论你开心。”她抬起头凝视着老伯,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该尽量想法子使自己活得开心些,你说是不是?”

老伯点点头。微笑道“想不到你已经变得越来越聪明了I”

其实女人多数都很聪明,她若已知道无法将你击倒的时候她自己就会倒在你这边来了。

所以你若是不愿被女人征服就只有征服她你若和女人单独相处,就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千万不能期望还有第三条路,聪明的男人当然都知道应该选择那条路所以伤千万不能妥协。

因为妥协的意思通常就是“投降”。你只要有一次被征服,就得永远被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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