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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香记》第十三章 之二(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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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春心中一凛,知道有人跳上船头来了,当下回过身去,取出剩下的两节牛筋绳,依葫芦画瓢地,边把陆世龙的手脚也缚了起来,边吩咐着二女留下看牢陆氏父子。缚绑完毕,双目又是狠盯着他父子二人,脸上如盖了一层严霜,疾言厉色补上一句:“倘见这二人有何异动,你俩便即大声叫唤,到时我便立时返回舱来,一刀了结一个。”

陆氏父子心下都知道,他这样一说就是告诫自己须得乖乖呆着,不可妄动。

徐望春交待罢,待见二女轻点过头,提着刀拉门径出了舱外。

船头之上果已立了两名大汉,一见徐望春现身,当即手执刀剑便劈将上来。徐望春挥刀挡架,斗了一会,二汉便知不敌,硬生生地被逼退数步,一时住了手,只面面相觑。徐望春也收了刀,往岸上瞥去,但见岸上约有六、七人,提着灯笼,站立观战。那司马通也赫然在内,一双怒目藏着忧色。

便在这时,忽又闻一阵脚步声渐近,徐望春瞪眼瞥去,认得来的正是曹府之人,苦笑着朗声叫道:“好啊,要来的终于都全来了!”原来那小厮醒来报讯,邓国棕终也领人赶至了。

那邓国棕当先奔近,见司马通一伙人也与徐望春对峙中,心里不禁打了一个突。他虽不明底细,却也猜得这伙人是为陆炽雄而来,找的是徐望春麻烦。既能充个同一阵线,便是友非敌,心中不禁窃喜,满欲来个坐山观虎斗。不想司马通把头轻轻的一摆,便令那二汉撤回了岸上。

这时只见邓国棕疾首蹙额的,脸色极是难看。原来他在赶来前,已先闯入徐望春的厢房之中翻箱倒箧,极力搜寻了一番,了无发现,早是满腔的恚恨,激愤难平。当下睁大了双目,向着徐望春死死瞪视。徐望春脸上阴晴未定,只以冷眼回敬。二人一时都是默不作声。

如此冷场对峙了半晌,邓国棕仍见司马通一众毫无动静,这隔岸观火、坐收渔利的如意算盘,怕要打不响。心中先是急了,寻思:“这厮不知在哪里招惹了一身祸事,看此情势,最后不是被人乱刀分尸,便是教他逃之夭夭去了。要乱刀分尸了尚好,逃之夭夭,岂非等同纵虎归山?留下这祸根,可就大大的不妙!”

斜眼睨视了司马通一众,又想:“这伙人要人而来,与我井水不犯河水,纵使不出手相助,总不致阻我抢回宝物的……说不得,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了许多,就是破脸逼供,甚至强抢豪夺,也非把金桨子弄到手不可了!过了今晚,变数难测,只怕便再无机会!”

他如此想着,越想越觉难以按捺,当下暗自气运丹田,向着徐望春戟指怒目,放声便叱骂起来:“好呀!邓某人就早有感你这厮来历不明,混入本帮,定是不怀好意的。只不想还曾四出结怨,招惹众多仇家上门,意欲连累本帮。立此歪心,可谓恶毒!哼,你这厮昔日纵是巧言令色骗得临去的岳丈大人,却休想轻易把邓某人也给瞒过了……”徐望春蹙眉道:“哪有此事!”

邓国棕不去理他,继续说道:“洵之当日带了十几个兄弟出去,结果无一生还,独你一人逃得,哪有如此巧事?什么途中遇贼而亡,这等谎言,就是三岁小孩听去,也不上你的当呢!当日假惺惺的要替洵之取回骨灰之时,如何也坚持独身前往,却是何道理?呸!那骨灰只不知从哪儿弄来,死无对证之下,是真是假,除你之外,更无人可知!故早就疑心,你这厮身上,定有着诸多见光不得之事。以我看来,洵之他们多半就是暗中为你所害的!你伺准时候,作了连场好戏,混入我帮,还不是图谋不轨来着?须知天公有眼,多行不义者,必自毙也!事已至此,邓某人也不怕站出来多说丑话,无论如何,今日都务必要你交代个清楚明白,好替咱们漕帮上上下下所有的兄弟们,讨回一个公道呢!”

徐望春听完他这等恶言诬蔑,如何不怒,脸一沉道:“你不得胡言乱语!陈兄弟是在下的生平至交,我哪会加害于他?徐某虽说问心无愧,这事却也得澄清一番!”

顿了一顿,脑海之内不觉浮现出陈洵之临去吐血之貌,心下戚然,声音便软了下来。当下竭力抑下怒火,轻摇着头叹息道:“阁下既是一早见疑于我,又何不坦然直说。”他心里说的是:“倘若早知你是把我憎恶到了如斯田地,我又哪会在漕帮多留一日了!”

邓国棕恨恨而道:“你这厮狡猾多端、包藏祸心,藉着岳丈大人长逝无人在畔之机,隐瞒事实,把我帮之宝‘金桨子’私藏了去,居心之恶,昭然若揭!邓某人本还抱着一丝仁慈之念、绕幸之心,婉言规劝,盼你洗心革面,终能坦白一切,原物交还。孰不料有人天良丧尽,非但了无悔意,还厚颜无耻的伪装无知,一直矢口否认。哼哼!就是苦无力证,这才忍你多时。留你下来,乃是要把你先行稳住,好将事情查个究竟的。倘我证据在手,早便抓你见官去了,又哪里容得你如此逍遥!”

徐望春耳听及此,心中已是了然。这邓国棕撕破脸皮地口出恶言,兜兜转转,说来说去,其实只不过是要那“金桨子”罢了。

他自知拙于言辞,多说下去只能越描越黑,当下也不再多作分辩,沉默了一会,只道:“陈兄弟他们不是我杀的,也无意要混入你们漕帮图谋不轨。这件事真相如何,我是不愿再提,你也不必知道了!”顿一顿,又道:“至于你口中所说的‘金桨子’,如今确在我处。我只见这物事形似钥匙,但有何用处,却是一无所知,试问拿了又有何用?徐某绝无半点存心隐瞒、谋取之意,先前便已一直想将其交还。言尽于此,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说着伸手怀里取出了‘金桨子’扬手掷去。

邓国棕又惊又喜又疑,不信天下间竟有这等好事,却也慌忙抄手接过,细看之下,如获至宝。心下更不禁神驰天外,只想:“哈哈,这东西终于落到我手上!待这天一亮,我便纠集帮众,在众人眼下亲自开锁,取出虎形印鼻的白石图章昭示。此乃众望所归,倒要看由我继任帮主之位,还有谁不服气的,哈哈,哈哈!”

他既得所欲之物,早已心满意足,实在无心再赶这趟浑水,招惹些事不关己的麻烦。当下挥手示意,领着身后的一众亲信悄悄退去。

司马通也不理会他们的去留,只对着徐望春道:“你跟与方才那人的恩怨已了,现下咱们,也该来一个了断。”沉声又道:“我来问你,大人现下如何了?”这时舱内传出呼声:“司马通,是不是你来啦!我还道你被……被那厮杀了!你没有死,很好!很好!你……你快快救我跟爹爹出去罢!”正是陆炽雄的声音。

司马通一凛,心想:“好家伙,公子爷也教落到他手中了!”口中说道:“你且把大人跟公子爷交出了,我便放你们过去。李穆的事,我也不来和你计较。”

徐望春哪欲再作口舌之争,当下快人快语,朗声便应:“好!你给我准备条小船,我先把陆炽雄交还你手,待我们得以脱险之时,二……陆世龙也必再无毫发之损,安然回归,你意下如何?”司马通怫然道:“不可!要交还两个一并交还了,我司马通一言九鼎,说放了你们便是放你们,决不食言,拖拖拉拉的作甚?”

徐望春冷冷的道:“天下间能够一言九鼎的,倒不独你司马大爷一人。徐某要说的全都说了,依是不依,却也由你!”司马通捏紧了拳头,终于微微叹出口气,道:“你把大人也放了,我司马通甘愿自缚全身,作你的人质。”

徐望春未料此言,听他这么一说,不觉一愣,冷笑了一声道:“嘿,看不出你还是个挺忠心的狗奴才呢!”

司马通也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只道:“要非得大人赏识,我跟李穆二人还不过是山野僻人,说不定早落草为寇,朝不保夕,哪能有今天这光景?终归一句,大人于我们之恩,那是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徐望春闻言心想:“这姓司马的虽非忠良,却也是条汉子。”微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但他更是清楚明白,此乃何等关头,焉能因其一言而掉以轻心。当下一口便即回绝道:“你也不需多言了,这陆世龙在手上,我总还是放心些的!”

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徐某现下并无杀人之念,若非你们这时赶至,我已是将他二人放了去。你好自想个明白,倘我真要教二人送命,早趁你们未至之时,便给杀了!还须留待此刻与你等多费唇舌?”

司马通心想不错,虽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细心想来,他早前倘要趁着夜色杀人遁去,也非如何难事呢。决不需要等自己带齐人马赶到,这才现身大谈条件。大费了周章不说,冒此极险,却是丝毫不值。可是让他就此将主子掳去,又哪能安心?

一时不觉好生踌躇,委决难下。

他一双浓眉深锁,翘首凝思,良久方道:“那好罢!我知道你是大人的拜把子兄弟,但盼你真的能信守承诺!”

徐望春等的便只他这话,这时得此一言,也不再多说,回身推门入到舱内,揪出陆炽雄掷还岸上。陆世龙也听得二人对话,见徐望春拉了儿子出去,也不慌张。

不久,司马通便依言派人弄来一条小舟。徐望春挟着陆世龙先跳下船头,又把二女横抱着逐一接下了舟中。然后撑着竹篙,径直行舟南去。

司马通解开陆炽雄身上的绳子,与身旁一众人提着灯笼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瞧着徐望春驾舟远去,忽便微生悔意。

但眼见着那小舟箭也似的,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心想追是追不上了。

何况主子又在他利刀之下,纵使追了上去也是枉然。

小舟一直顺流而下,舟上各人都是默然。静夜之中,除了水声潺潺,更无声息。船抵河口,出了大江,渡过水,一直来到了岸南镇江附近。

徐望春停了小舟,掀开帘子便进舱招呼二女离去。

陆世龙肩头挨了一刀,伤口虽是不深,久而久之,衣衫却染了一片血红。他双手双脚被缚,疼痛起来,暗暗呻吟不已,亦无法可施。

咏盈见他如此,虽说是仇人,却也心生不忍,一双妙目瞧着三叔,未肯就去。徐望春自知其意,他左袖早已割去,于是把右边袖子扯下,又从怀中摸出了小瓷瓶,一并递过,给她替陆世龙施药包扎起来。香盈见姊姊颤着手,半天包不好,小嘴一撅,便也过去帮忙。

伤口包扎好,徐望春过去解开陆世龙手脚上的绳索。他先前临出花舫之时,心中已有计较,顺手把陆炽雄所泡的香茶,连壶带出。这时便以其子之道,还施到彼父之身,将下了蒙汗药的茶水往陆世龙嘴里直灌。过不多时,陆世龙便神志渐失,昏昏睡倒过去了。

诸事妥当后,徐望春当下便带着咏香二女,弃舟登岸而去,决意此后过些隐姓埋名、深居简出的生活。天大地大,在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地方,寻找祈盼已久的安宁日子。

正是:清流笔祸生死哀!

(全书完)

二〇〇四年三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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