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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光寒十四州》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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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千毒人魔西门豹,老巢系在皖南九华山,但平素行踪,却多在江浙一带。慕容刚等

二人,知道此人不比四灵寨,居无定所,飘忽难寻,反正由晋经豫,够奔江南,顺道一逮九

华,未尝不可。这日来到安徽中部,因慕巢湖之胜,把马匹寄在店中,信步前往。

巢湖范围甚广,约有四五百里,为皖中第一名湖,湖中孤山数座,波静渊涵,岚光黛色,

苍分极浦,翠入高楼,景物甚称佳妙!湖边停有一只大船,船家是个虎背熊腰的精壮大汉,

见二人徘徊眺览,上前搭讪问道:“二位尊客,可是有兴游湖?我这船上宽大舒适,酒菜又

好,价钱算得特别便宜,包你满意!”

慕容刚笑道:“我们路过贵地,正要游湖,船家你多准备些美酒佳肴,船钱不会少给。”

船家喏喏连声,等二人走入舱中坐好,解缆摇橹,荡漾绿波,苍茫烟水,澹荡空灵,吕

崇文不由想起那裴玉霜姑娘的美妙箫音,若在此间,吹奏一曲,该有多好?

船到中流,大汉停橹任船随波容与,走到后舱为二人整顿饮食。慕容刚凭栏四眺,见自

己所乘这条大船的丈许之外,尚有一条小船,船中坐着一个中年道人,和一个五旬上下的葛

衣老者,船板之上,也摆着几色酒菜等物。

老者背身而坐,相貌看不真切,道人却朗目修眉,神仪不俗,一抬头正与慕容刚目光相

对,彼此微笑点头照应。这时后舱之内,盘碗叮当,操船大汉一面整顿菜肴,一面随口笑道:

“两位尊客贵姓,这湖中的姥山之上,明日到有一场热闹好戏,尊客胆量若大,正好看上一

看!”

吕崇文年轻喜事,听说有热闹可看,含笑答道:“我姓吕,那是我慕容叔父,船家所说

的姥山,是否就是前面湖中隐隐的那座岛屿?怎的看热闹还要有胆量呢?”

慕容刚恰好回头,与那船家大汉,眼风一对,大汉竟似有点畏惧慕容刚目中的炯炯神光,

偏头答道:“尊客有所不知,我们本地的姥山双杰,与皖南的绿林道上朋友,结下梁于,定

期明日,双方各约高朋,就在姥山之上,作一了断。热闹虽然热闹,但那种刀光剑影,血肉

横飞的惊险场面,没有几分胆量的人,敢去看么?”

慕容刚虽然觉得这船家甚是精壮,言语之中,并对武林之事,颇为熟悉,但也未往深想,

与吕崇文二人,凭栏笑语,眺览景色。

船家送上酒菜,颇为精美,尤其那酒,色如琥珀,浓冽异常!斟在杯中,高出杯口分许,

仍不外溢。

慕容刚英雄好酒,擎杯在乎,一饮而尽,果然醇香无比[笑向后舱叫道:“船家你这酒

真好,下船之时,匀你一瓶带走如何?”

操船大汉自后舱走出,手中执着一个长颈白色磁瓶,向慕容刚笑道:“尊客方才所饮,

是遵照兰陵古法秘制的郁金香酒,但年数太少,难称上品,这白磁瓶中所贮,是五十年陈酒,

不迂上尊客这种识家,真还不肯拿出来卖,你先尝上一杯,品味品味!”

就慕容刚手中,斟了一杯,色香果更醇冽,慕容刚含笑称谢,举杯就口,眼前突然金光

一闪,“当啷”一声,大汉手中的白磁酒瓶,被一枚纯阳道簪,击得粉碎!

这时慕容刚酒已入唇,腹中立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情知不妙,赶紧凝聚一口真气,护

住心头,并闭死全身经脉穴道!低声向吕崇文道:“这酒中蕴有奇毒,快取你身边的寒犀角

与我!”

操船大汉手中白色瓷瓶,被那凭空飞来的纯阳道簪击碎之后,业已纵到船尾,见慕容刚

盘膝坐地,双颊飞红,知道酒毒已发,哈哈纵声狂笑说道:“就凭你们两人,也敢得罪名震

天下的四灵寨中人物,太爷酒中下的断肠毒散,一滴入口,有死无生!剩下一个乳臭小儿,

请你尝尝这巢湖湖水滋味!”

吕崇文怒发如狂,凝集玄门罡气,劈空遥发一掌,一面却赶紧从怀中取出临下天山之前,

无忧头陀所赠的那根形似牛角之物,递向慕容刚的手内。

相隔丈许的那只小船之上坐的中年道人,这时也站起身形,怒声叱道:“大胆狂徒,竟

敢以毒酒伤人,还不与道爷纳命!”袍袖一拂,也是一股劲气,劈空而至!

谁知道这一下却反而救了那船尾大汉,因为中年道人,与吕崇文是同时动作,吕崇文当

面吐掌,中年道人却在侧方拂袖,两股劲气在大汉身前互击,彼此抵消不少威势!但吕崇文

的玄门罡气,毕竟高明,虽然被那中年道人所发劈空劲气,从横里无心一挡,余波所及,仍

然把那大汉,震得口吐鲜血,翻身跃落湖内!

吕崇文顾不得与那拔刀相助的邻船中年道人招呼,回头赶紧察视自己的慕容叔父!

慕容刚若非这八年来在宇内双奇的耳提面命之下,内外功行,突飞猛进,就这刹那之间,

早已命丧黄泉!如今仅靠一口真气,护住心头,人已不能开口说话。寒犀角接过,勉竭余力,

塞向口中吮吸汁液吞下,腹中的那种热辣之状,始觉稍好,但汁液无多,解毒仍感不足!

吕崇文见状,赶紧找来清水,从慕容刚口中取出寒犀角,磨成一杯浓汁,服侍他饮下,这时

船底之下,冬冬作响,霎时被人凿穿数洞,水已进舱!

邻船中年道人,与那葛衣老者,一齐高声叫道:“那两位朋友,大船将沉,请到敝舟暂

避!”

吕崇文下腰背起慕容刚一招“俊鹘摩云”飞拔起两丈余高,转化成“雁落乎沙”,飘然

纵落小舟之上。

他背上背有一人,身法居然还有这般灵妙,邻船二人,不由一齐叫好,葛衣老者脱口赞

道:“好俊的轻功,这是七禽身法!”

小舟载有四人,吃水已深,中年道人生怕那大汉再自船底下来袭,双桨猛掉,加速划行。

葛衣老者说无妨,这时大船已沉,一条水线,其疾如箭,果然直奔小舟,葛衣老者屈指轻弹,

一粒黑色小丸,打入水中,湖水立时乌黑一片,那条水线一到黑水附近,如遇毒蛇猛兽一般,

掉头急转,霎时顿杳!

葛衣老者回顾与吕崇文微笑招呼,但一见慕容刚,面上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一

闪即逝!

这时慕容刚因寒犀角汁之力,毒已渐解,但仍用本身功力,把流散脏腑四肢的些微毒质,

逼回喉头,口张处,一滩黄色毒液,吐入湖中,人也霍然,恨声说道:“四灵寨无耻之极,

明明约会拜山,中途竟又遭人暗算,来春三月,慕容刚不把四灵寨给他来个扫荡清除,难消

此恨!”

中年道人笑道:“那贼在酒中所下断肠毒散,系一种极毒药物,入口断肠,猛烈无匹!

贫道正在惭恨,救援过迟,兄台业已一杯入口,恐怕回天乏术,谁知吉人天粗,竟然无事!

但听自报姓名,原来是铁胆书生慕容大侠,名家功力,毕竟惊人!贫道武当涤凡,这位老英

雄,乃新交好友南天义。四灵寨党羽,遍及江湖,慕容兄和这位小侠,既与结仇,今后却真

须处处注意防范那些鬼蜮之徒,含沙射影呢!”

慕容刚笑道:“道长谬赞!我这点肤浅功力,那里抗得了如此剧毒!不是仗着师门长者所

赐至宝相救,业已早化异物多时!”

起身谢过涤凡道人,及南天义的相助之德,并为吕崇文引见,相互畅谈,彼此襟怀磊落,

交契恨晚!

原来涤凡道人,是受姥山双杰顾氏兄弟之邀,来此助拳,南天义却是一位江南隐侠,闲

游路过,亦愿观光盛会!会期是在明夜,四人约定午后申牌,仍在湖边会合,乘舟同往。

慕容刚与吕崇文回转店房,惊定思惊,惊出了一身冷汗!吕崇文又皱眉问道:“侄儿

猜测此事,可能又是那位四灵寨玉麟令主,传令所为!在翠竹山庄金龙堂酒宴之前,傅君平

目光中,似对叔父有无穷愤恨,叔父与他昔日结过仇么?慕容刚摇头答道:“我也看出那傅

君平对我怀怨甚深,但彼此尚未谋面,不知其故!四灵寨徒众,或明或暗,遍及江湖,今后

时时荆棘,步步危机!必须极度谨慎,避免像今日一样,受人暗算,尤其是那支寒犀角,更

要妥善收藏,片刻离身不得呢!”

一宵无话,次日午后,二人应约去到湖边,涤凡道人与江南隐侠南天义,业已先在,略

为寒喧,便又雇了一条大船,直放姥山。

船中天南地北,彼此闲谈,涤凡道人吐属清雅,武功一道,亦得内家神髓!南天义则不

但器宇高华,且所知极博,吕崇文初涉江湖,慕容刚久居关外,这中原武林的各种掌故,听

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不但兴趣盎然,也增进了不少知识!

到得姥山,顾氏双杰,顾清顾俊闻报,赶紧出迎,对这涤凡道人,恭礼备至!

涤凡为南天义、慕容刚、吕崇文等三人,引介之后,向顾清问道:“顾贤弟,今夜之

约,尚有那位高朋?对方有无特殊扎手人物?

这顾氏双杰的老大顾清,人称展翅金鹏,听涤凡问起,含笑答道:“小弟日前有事皖

南,见齐云寨主金锤罗汉智圆,劫路伤人,一时不平,管了闲事。智圆掌中一对金锤,艺业

不弱,当时未分胜负,约定今晚在此相会。这点小事,小弟本意化解。即定欲动手,有我一

位多年至友,天龙剑客陶萍,拔刀相助已足,不是巧遇道长,那敢惊动?但适才得报,金锤

罗汉智圆对于此约,颇为重视,邀来三四位绿林好手,已在前途,少时即到,其中并有九华

山恶寇西门”

慕容刚不待顾清语华,双目闪光,急急问道:“顾兄所说九华山恶寇西门,不是那千毒

人魔西门豹么?他今夜果然也来此处?”

顾清笑道:“西门豹不在江湖行走,已有七八年之久,无人知其下落。小弟所说的九华

恶寇,名叫西门泰,乃千毒人魔之侄,但一身功力,除毒技与易容之术以外,却高出乃叔多

多!听慕容大侠之言,莫非与那千毒人魔,有些过节么?”

’西门豹当年以人耳毒匣,假慕容刚之手,毒死吕崇文之父,梅花剑吕怀民,使这位辽

东大侠铁胆书生,终身抱恨,慕容刚对他恨毒已极!一想起此事,怒火顿燃,知道顾氏双杰,

世居淮上,尚不知此贼踪迹所在,叫自己与吕崇文,却往哪里去找?心头一烦,‘咳”的一

声,右掌一落,功力无意自显,竟把好端端的一张紫檀茶几,生生劈下一角。

慕容刚自觉失,脸上一红,方想向主人致歉,那位江南隐侠南天义,已自含笑问道:

“慕容大侠怎与那千毒人魔,结怨这深?老夫平昔也最恨这种奸毒之辈,那西门泰若真来此,

妄逞凶锋,我南天义先就留他不得!”

慕容刚当年恨事,不愿随便对人道及,听南天义与顾清,一齐问起,正要设辞支吾,厅

外人影一晃,一个身着宝蓝长衫,四十上下的俊品人物,进门向顾氏双杰笑道:“智圆凶僧

已与青阳双煞,及九华恶寇,乘船而来,少时即到,二兄可按江湖礼数,出庄一接。座上嘉

宾,小弟多半不识,为我引见如何?”

原来此人就是顾氏双杰,方才所说的多年知交天龙剑客陶萍。当下顾清便请陶萍代为款

客,自己与二弟顾俊,整顿衣冠,出庄迎接赴会的金锤罗汉等人。

少时迎进四人,当头一个胖大凶僧,正是齐云寨主金锤罗汉,所谓青阳双煞,乃是一道

一俗,道人鹰鼻鸡眼,生相刁恶,肩头插着一支长剑,与身傍一个满面精悍之色庄稼汉打扮

的五旬开外矮小老者,笑淡漫步,旁若无人!最后面却走着一个身着青衫,手摇摺扇,面容

阴鸷,年约三十三四之人!每人脸上,均带着一副不屑之色,对这厅内诸人,傲不为礼,只

向迎接自己的顾氏兄弟,微一抱拳,相互入坐。

慕容刚、吕崇文,以及涤凡道人,均一笑置之,毫未在意。但那江南隐侠南天义,却似

看不惯群寇这等嚣张,面上已现勃然之色!

青阳双煞中的道人,见大家坐好,用过香茗,站起身来,向姥山双杰的老大展翅金鹏顾

清,单掌一打问讯,发话说道:“顾朋友前在皖南道上,破坏了智圆大师的一桩买卖,今日

才约定来此拜望!虽然彼此是安徽省内的武林同源,但贫道等自知,在顾朋友这种自命清高

的侠义人物眼中,我们都是些万恶不赦的绿林狂寇!正邪有别,冰炭难容,今日毋须多作言

语上的交代,只有按着江湖规矩,以手上强弱,而定是非,来得痛快了当!顾朋友贵方如胜,

贫道等项上人头,任凭摘取!倘若贫道等侥幸,则请顾朋友你举家携眷,迁出安徽,不要再

妄自逞能,过问闲事!江湖闯荡,讲究的是一诺千金,顾朋友意下如何?请赐一语!”

展翅金鹏顾清,与这青阳双煞孟长风、窦一鹗二人,昔日也有过节,知道这是两笔帐算

在一起。估量对方实力,四个皖南绿林道的顶尖人物之中,九华山西门泰,未曾会过,只听

传言说是狠毒无比,但此时却仅面带狞笑,一语不发,深浅难知,其余三寇,也是个个硬生,

其中最软的要算智圆,但凶僧掌中那一对八角金锤,力猛招沉,也会与自己缠战四五十合,

未分胜负!青阳双煞功力更高,不过武当涤凡道长,与天龙剑客,艺业惊人,理应能以抵挡!

今日胜负关键,可能就系于那不知实际深浅,而久负盛名的西门恶寇一人,这边与涤凡道长

同来观光的南天义等老少三人,看气宇神情,个个均是绝顶高手,若肯仗义拔刀,料来当可

全胜,并剪除这几个著名凶星,而为江湖造福!他方在暗中筹思,青阳双煞中的恶道盂长风,

已向自己要话,逐微微一笑,起立抱拳答道:“江湖中不论武林绿林,敬的是孝子忠臣,仁

人义士,恨的是土豪恶霸,污吏贪官!真要能劫富济贫,取不义之财,施之大众,则虽在绿

林,俯仰何怍?智圆寨主在齐云山前,不但劫的是一位清廉如水的退职好官,并还不肯饶过

他的妻孥老小!顾清目睹此事,伸手相拦,才引出今日之会!本来想藉杯酒联欢,彼此推诚相

见,共同订下一条互相遵守的仁义公约,以免纷争。但听孟道长适才之言,顾清也觉得那种

道义规范,未必能有实用,顾清身为主人,悉听客便,我们就去往厅后的练武场中,彼此谈

谈武学,以五阵定输赢,了断今日之会!”说罢抱拳再揖,头前引路,众人一齐相随,转过

两重房屋,来到地头,只见这练武场约有十来丈方圆,用黄色细沙铺得坚实平稳已极。那些

闻讯而来,想看热闹之人,业经顾氏家丁,以刀枪无眼,恐受误伤之词劝阻!除却两旁的兵

器架及预先设置的十来张座椅茶几之外,静悄悄的再无别物!

金锤罗汉智圆,说先发难,手执自己的成名兵刃,八角金锤,走往场中,向展翅金鹏顾

清,点手叫道:“顾朋友!你我在齐云山前,胜负未分,今日再来战个五百回合!”

顾清尚未答言,旁边坐的吕崇文,却忍不住的“噗嗤’一笑!

智圆凶僧,性如烈火,一闻笑声,偏头问道:“吕……小朋友,你耻笑酒家作甚?”

吕崇文端茶就口,微笑说道,“我笑的是你这位大和尚,说话太已轻松,开口便是战

个五百回合,你准知道五合之内,你那对金锤,出不了手么?”

这一来,把那智圆凶僧,气了个哇哇怪叫,手中金锤一碰,当啷啷的一片震耳交鸣,向

吕崇文暴吼说道:“无知孺子!你是何来厉?竟敢出此狂言!五合之内,若能使酒家金锤出手,

江湖之中,从此便无‘智圆’二字!”

吕崇文缓缓起身,向慕容刚笑道:“慕容叔父!侄儿去代主人警戒一下这狂妄凶僧!’慕

容刚虽然觉得,不到必要时期,不必出手。但事已至此,只得低声说道,“这头一场对方指

名叫阵,本应让主人亲自下场,你既已接口,可不许随意伤人,及显露本门心法!”

吕崇文恭身答道:“侄儿理会!”他连手中茶杯,均未放下,笑吟吟地走到凶僧金锤罗

汉身前,眼皮微抬,慢慢说道:“大和尚我们要说话算话,五合之内,你金锤若是出手,便

当从此遁迹山林,真正的以贝叶金经,参禅学佛!倘或不然,在下愿以纯金,为大和尚再铸

一对金锤!吕崇文初入江湖,表示礼让,就以手中这盂茶水,会会大和尚的成名兵刃,五合

之中,前三招我只避不攻,第四招还招,第五招就使你的金锤出手!’

智圆凶僧的一对八角金锤,威震皖南,无人敢加轻视!如今面前这位英俊少年,竟要以

一杯茶水,赌斗双锤,还并说下那等狂言大话。不但与凶僧同来的青阳双煞等人,嗤然讪笑,

就是主人这边,除慕容刚含笑,南天义凝神注视之外,余人有点觉得吕崇文话说太满,头一

阵恐怕就要自挫锐气!

智圆此时不怒反笑,摇头哑然说道:“酒家闯荡江湖二三十年,尊驾这等口吻,真还第

一次听到!自古英雄出少年,尊驾小视智圆,智圆可不敢小视尊驾,敬遵台命,领教高明!

先接洒家这第一招“雷动万物”!

左右双锤,搂头盖顶,带着无比惊风,奋力下砸!但智圆知道对方年岁这轻,既敢出此

狂言,可能真有实学!前三招声言只避不攻,轻功必有专长,倘若自己按着对手过招,一力

降十的去硬砸硬打,可能徒劳无功!所以锤到临头,倏然收势,料定吕崇文非闪即退,自己

看准方向,跟踪追击,大概第二招就可以把这初出茅芦的无知小儿,毁在双锤之下。

那知凶僧这招“雷动万物”,却未能使吕崇文移动分毫,人家真已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

不变的地步,对于这种双锤威势,视如无睹,呼呼惊风当头下砸,吕崇文依旧单手持杯,神

色自若!智圆双锤一收,吕崇文抬头向他微微一笑,可把个有名凶僧,僵得面红耳赤,羞愧

难当!他这时因猛然收势,一对八角金锤,仍然斜举半空,钢牙一挫,右手金锤从半空悠走

弧形,“横扫千军”,拦腰扫攻,左手金锤连肩带背,顺势斜砸!心想这回不用虚招,对方

非躲不可,这样横扫斜砸,势必往上方闪避,那时施展自己金锤绝技,飞身凌空“锤震山

川”,定能克敌奏效!那知吕崇文方才静若处子,此时却捷逾闪电,凶僧双锤舞处,面前人

影已无,有人笑声说道,“大和尚留神,还有三招,请你把稳金锤!”

智圆暗挫钢牙,一声不响,右肩微塌,“回身打虎”之式,双锤疾挥如风,旋转身躯,

再度向吕崇文拦腰扫到!吕崇文真气一提,全身毫未见动,飘然而起四五尺高,一对金锤,

险杀人的贴着靴底掠过!

吕崇文索性气他,拿准分寸,竟然脚点他打空的金锤,微用真力,飘身纵出丈许,凶僧

却感锤头重若千钧,重心一失,脚步跄踉,不是膂力尚强,左手中的一柄金锤,几乎把持不

住,坠落地上!

智圆凶僧纵横皖南,杀人无算!今日当着这多江湖中成名人物,金锤三举,不要说是得

胜伤人,连对方手中一杯香茶,都未能使他泼出半点!难堪羞急之下,顿起凶心,一看吕崇

文是背向自己纵出,遂抢前几步,右臂一探,好像是用右手金锤,点打敌方后背,但就吕崇

文身形将着地未着地,最不易腾挪闪躲的刹那之间,暴吼一声:“小儿还不纳命!”,左

臂抡圆,竟来了个脱手飞锤,一柄金锤疾若流星,砸向吕崇文后脑!

武术之中,最高明的就是制敌先机!这智圆凶僧的一举—动,好似都在吕崇文的预料之

内,他这脱手飞锤,算盘打的原妙,以为对方出于意外,绝难躲闪,金锤重有三十六斤。砸

上必然脑浆进裂,筋断骨折r那知吕崇文脚尖才点地面,身躯微转,业已退回数尺,面对凶

僧。飞锤才出,一探左手,便自接住,含笑说道:“大和尚面红耳赤,想是劳动过甚,请用

杯香茶解渴!”

右手一倾,杯中香茗化作一片白光,向智圆凶僧迎面泼去!

智圆连攻四招,已失一锤,对方这个俊美少年,身法灵妙已极,但却看不出是何家数?

动手之前虽曾说过第四招还手,但也想不到就是用手中的香茗回敬!人距甚近,白光飞到,

无法再闪,凶僧以为这是内家水箭伤人的那一类上乘神功,赶紧运气周身,翻左掌护住面门,

想以铁布衫功力,度过此厄!那知香茶过处,凶僧满面生凉,襟袖之间,闹了个淋漓尽致,

却并无任何伤痛感觉!这才晓得自己小题大做,对方是揶揄性质的随意一泼,那里是什么内

家绝技水箭伤人?一气一急一羞一怔之间,掌中一震,吕崇文手执自己的一对成名兵刃,八

角金锤,退身已到两丈以外!

智圆凶僧生性极暴,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如泥型木雕一般,任人戏弄,五合之内,双锤

如言出手,情何以堪?心中一急,逆血上冲,眼前顿时一黑,人便晕倒!

吕崇文恰在此时,把智圆凶僧的一对金锤凌空抛起,口中随意的说了一声:“大和尚!

我们随意游戏,不必认真,这金锤还你!”智圆晕倒栽跌,那颗肥大光头,无巧不巧的正好

与空中落下的八角金锤,撞个正着!“噗”的一声,脑花四溅,大和尚功行圆满,委化归西!

慕容刚剑眉一剔,面罩寒霜!吕崇文知道自己把事作错,不敢仰视慕容叔父的双眼慑人

神光,默默无言,低头归坐。

顾氏家人赶紧将智圆遗尸搭过一旁,青阳双煞中那位庄稼汉打扮,至今一语未发的窦一

鹗,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从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走到场中,向吕崇文冷笑说道:“吕朋友

小小年纪,作事如何这等狠毒?智圆大师艺业不敌,被你尽情戏弄之余,胜负已分,还再抛

锤伤人,算的是那门侠义,窦一鹗虽然有眼无珠,看不出足下师承何派,但生平爱会高人,

朋友肩头双剑,古雅不俗,可肯下场,指点窦某几手?”

天龙剑客陶萍,知道青阳双煞不但武功甚高,嘴皮尤其刻薄,恐怕吕崇文阅历太浅,脸

上挂不下来,长剑呛啷出鞘纵到场中,向窦一鹗抱拳笑道:“窦当家的不必责人过甚!吕小

侠还锤在先,齐云寨主晕倒在后,无心之失,为在场之人目所共睹,我们这种闯荡江湖之人,

终日刀不离身,常言道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中亡!”生死二字,算不了什

么大事!窦当家的判官双笔,威震皖南,向有‘生死手’之誉,在下愿以几手俗浅剑术,领

教高招,窦当家请!”左手挽诀,长剑一领“举火烧天”,凝神开式!

窦一鹗微微冷笑,不再说话,判官双笔“巧打阴阳”一横一竖,向天龙剑客陶萍的右胁

左肩,同时点打。陶萍剑花一错“脱袍让位”,窦一鹗双笔走空,一缕寒光,已向眉心刺到,

低头避剑,撤笔还招,二人战在一处。慕容刚与吕崇文,因这天龙剑客陶萍的外号,与无忧

头陀所传的禅宗天龙掌法相合,要想看看是否系出同源?但仔细观察之下,陶萍所用天龙剑

法,似是少林一派,虽亦颇为精妙,但与太乙奇门剑及卍字多罗剑法等武林绝艺,仍不能同

日而语!窦一鹗酌判官双笔,划拿点打,威势不凡,但在内家真力方面,似较天龙剑客稍弱!

战到五十合以外,天龙剑“春云乍展”分心点到,判官双笔交叉十字,往上硬开!陶萍一声

轻笑,右腕一沉,剑笔相搭,一粘一领!猿臂微伸,纵身跳出圈外,剑交左手抱拳笑道:

“窦当家的,陶萍承让!”

窦一鹗一着使差,被天龙剑客陶萍,用“粘”字诀,领开双笔,把胸前衣襟,微微点破,

知道人家剑下留情,脸上—红,默然退下。

展翅金鹏顾清,见五阵之约,己方业已连胜两阵,不由大喜!亲自下位,接回陶萍,对

方那位生相阴鸷,身着青衫的九华恶寇西门泰,轻摇摺扇,离座而起,走到场中,口角隐含

冷笑,阴阳怪气的微抬眼皮慢慢说道:“陶朋友的天龙剑法,果然不凡,但何必马上就走?

你再指教我西门泰几手!”

姥山双杰中的小银龙顾俊,年纪三十二三,水性极高,一套八卦游身掌,确实得自高明

传授,下了不少苦功!但生性爽直,看不惯西门泰不死不活的那付阴阳嘴脸,何况身是主人,

老让座上嘉宾出手,也不像话。遂纵身而出,向西门泰抱拳说道:“西门当家的有兴,在下

陪你过趟掌法!”

展翅金鹏顾清,对赴会四寇之中,最担心注意的就是这西门泰!偏巧他一下场,自己二

弟武功也比较最弱的小银龙顾俊便自出战,势又无法拦阻,眉头一锁,只得凝神掠过,准备

万一有险,立时接应!

西门泰听小银龙顾俊要比掌法,漠然一笑,收扇入怀,二人立势开招,插拳换掌。

慕容刚、吕崇文,均是一般心事,想生擒这西门泰,从他身上,问出千毒人魔下落。但

西门泰才一出场,小银龙顾俊业已应战,只好等分了胜负,再行接手。

西门泰凶名久震,但武功掌法,却未见如何特殊高明!反倒是小银龙顾俊的八卦游身掌

使得虎虎生风,有声有色,盘前退后,奔左绕右,把个九华恶寇,圈在了四面八方的掌风之

内,显得稳占上风,即将克敌!

展翅金鹏顾清,见兄弟人前露脸,当然高兴,但心中也自暗忖这西门泰,光看那付倨傲

神情,已似技不止此,难道还隐留什么杀手不发?

廿合一过,慕容刚便向隔座的江南隐侠南天义道:“西门泰敛气藏锋,顾二庄主恐怕要

上大当!此人之叔,千毒人魔西门豹,与我有似海深仇,我去将小贼擒住,逼问一下老魔头

隐身何处?”

南天义笑道:“西门老魔,与我也有段恩怨未了,虽知他人在江南,但我本乡本土,踏

破铁鞋,寻他六年,依旧杳无踪影,其人之狡狯,行迹之隐秘,可以想见!西门泰慢说是他

侄儿,就是他亲生之子,也未必便能知道老魔去处?至于制这小贼,则杀鸡岂用牛刀,南天

义……”。

话方至此,场中惨剧已生,南天义一声断喝:“贼子竟敢如此狠毒?老夫三十年来未

开杀戒,今日却留你不得!”双手一按座椅,人便如只巨鸟一般,腾空而起三四丈高,在空

中连转两个车轮,单足着地,身躯前后左右摇颤,但那点地的足尖,却稳若泰山,纹丝不动!

慕容刚识得这是轻功之中,最难炼的“平步青云”和“风摆残荷”身法,心中到是一惊,

暗想看不出这位江南隐侠的轻功造诣,居然到此境界!

原来小银龙顾俊,见西门泰被自己圈入掌风以内,已落败势!卅招一过,益发加功!

“金豹露爪”双肩一错,两臂回环,猛打前胸,等西门泰退步避掌,三招连发“海鹤抖翕”、

“白猿献果”、“进步撩阴”;招招均带劲风,凌厉无匹!把个九华恶寇,逼到艮宫死门方

位,左掌“推山塞海”用的虚招,一晃即收,旋身绕到西门泰身后右掌以“金叉手法”,疾

如闪电一般,骈指点中了西门泰后背的“精促”穴上。

那知顾俊右手二指,刚刚沾上西门泰所着青衫,突然缩手惨叫,西门泰“哼”的一笑,

撤身后退,这位小银龙顾俊,却全身一阵抽搐,仆倒在地!

展翅金鹏顾清,兄弟连心,赶过看时,兄弟业已气绝,身上毫无伤痕,只在右手食中二

指的尖端,像是被甚尖锐物刺破,有两点绿豆大小的黑血凝结。

顾清强忍着两眶热泪,不令下流,伸手在兵器架上,刚刚摘下一对五行轮,江南隐侠南

天义业已纵到,他显露的这一手轻功,不但慕容刚、吕崇文及涤凡道人,暗暗称赞,就连那

西门泰也不禁一惊,面上神色立变!南天义不去理他,看了看小银龙顾俊的遗尸,微微一叹,

向展翅金鹏顾清劝道:

“人生修短有数,顾二侠误中奸人暗算,庄主不必过分悲痛!想不到千毒人魔的‘毒猬

金蓑’,竟已传与小贼,此物奇毒无伦,沾身即死,庄主暂请后退,待南某诛除此贼!”

顾清含泪而退,南天义戟指西门泰,怒声喝道:“西门小贼!动手过招各凭藏业相敌,

强存弱死,理所当然!但你这种阴毒行径,却犯武林大忌!你睁开眼细看,这满座之间,那一

位不是绝世高人?举手投足之间,便能使你粉身碎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不自作了断,

要等老夫动手?”

九华恶寇西门泰,此时凶威尽杀,双掌依然护住前胸,目注南天义,一语不发!

南天义冷笑一声,硬踏中宫,进身发掌,所用虽是普通的“六合”拳法,但在南天义施

展,却又不同,真正的做到了所谓气与力合,力与劲合,劲与神合,神与心合,心与意合,

气、力,劲,神、心、意六者,又彼此互合的“六合归一”,刚柔并济,软硬兼攻,进似神

龙掠空,退似灵蛇掣尾,拨打截压,封闭擒拿,这一回西门泰不比方才有心诱敌,可是真正

的招架为难,只能在南天义的掌风拳影之内,施展小巧功夫,架隔遮拦,腾挪闪躲!

南天义长衫飘飘,招术虽然迅捷沉猛,意态却极悠闲,他也好像畏惧西门泰青衫之内,

所着的什么“毒猬金蓑”,完全是以内家真力,隔空劈打!决不让自己的任何肌肤,沾上对

方青衣,所以才便宜西门泰勉强支持了数十回合!

西门泰方面同来的四人,金锤罗汉智圆,最先在他自己的金锤之下,证了罗汉果。窦一

鹗又在天龙剑客陶萍的剑下败阵。虽然还有一个青阳双煞的恶道孟长风未曾下场,但他暗自

度德量力,今日败局已定,西门泰毒技伤人,已犯众愤!除南天义首先发难之外,慕容刚、

吕崇文、涤凡道人及展翅金鹏顾清,个个怒形于色!此时若加接应,无非把自己也绕在其内!

恶道心计甚工,把利害辨清之后,与窦一鹗两人略一计议,老着脸儿坐视成败,对西门泰生

死呼吸的极端窘境,竟自不闻不问!

场中二人斗到分际,西门泰似想拼命,在招架遮拦之中,突然还攻,以“双阳杳手”,

向南天义当胸猛击!南天义哈哈一笑,“野马分鬃”,在西门泰双掌之中,一穿一格,西门

泰两臂酸麻,胸胁之间,门户洞开,一声“不好”犹未唤出,南天义神功默运,凭空屈指轻

弹,“嘶”的一阵劲风过处,西门泰只“吭”出半声,便即委顿在地。

南天义一击成功,纵身跳出圈外,向青阳双煞发话说道:“老夫在江南行道三十余年,

对一切恶人,均以度化为旨,即屡诫不悛,也最多废去武功,从未开过杀戒!但这西门泰,

倚仗老魔头的几件昔年旧物,肆意行凶,倘再不加剪除,武林之中,必将流毒无算!所以才

用八九玲珑手法中的‘神仙弹指’,点了他的五阴重穴!七日之内,口吐黑血而亡,别无解救!

五场赌斗,顾庄主这面,已胜三阵,你等可将这垂死的恶寇抬走,务望勿食前言,从此退出

绿林,回头向善!”

青阴双煞孟长风与窦一鹗二人,默然无言,用姥山双杰这边事先准备好的软床等物,将

金锤罗汉智圆遗尸,和半死不活的西门泰抬走,仍乘原船自去。小银龙顾俊,自然更有家下

人妥善处理后事。

展翅金鹏顾清,虽然手足情深,鸽原抱恨,但知道若不是吕崇文、南天义,仗义出手,

今日之局,恐非天龙剑客陶萍,及自己之力能支!群寇方面,苟占上风,他们个个心毒手狠,

则全庄焉有噍类?故而只得暂抑悲怀,重新设酒开筵,道谢众人相助之德!

众人也对顾清慰藉一番,说是虽然顾俊身遭不幸,但皖南道上,这几位凶星一除,不知

为人民造福多少!此番功德,仍是无量!

快到席终,慕容刚向吕崇文正色说道:“文侄!前在王屋四灵寨总坛翠竹山庄的金龙堂

内,你与白衣勾魂刁润过手,他先蓄凶谋伤人,被你将他螳螂阴爪,一齐震断,肇因在彼,

伤者无亏,所以毫不为过!当时我斥责于你,那是因为你一时大意,在凝气行功之时,轻易

显露本门心法,所以借着斥责为由,怪你不该擅用易筋经的回元反震之力,震伤刁润,其实

是藉此遮盖,不使裴伯羽,傅君平等人,看出我们艺出何门!加强准备!但今日你对付智圆,

却非正派侠士应有之道L那样恃艺骄人,戏弄对方,尤其是末了双锤夺过之后,还要讲那儿

句风凉话,脱手抛锤,以致误伤智圆,不给人留丝毫自新之路,扪心自问,应有余惭!今后

望你再与人过招动手之时,谦让则可,否则各凭真实功力相敌,对方艺不如人,虽死无憾,

千万不可再蹈今日覆辙!”慕容刚这番话,说得不轻,吕崇文一张俊脸,窘的通红,但知道

把事作错,只得低头受教!

涤凡道人早就觉得吕崇文小小年纪,竟有这样一身惊人武功,爱惜已极!见他窘得难过,

忙自笑语解围说道:“白衣勾魂刁润,是鄱阳双鬼之一,艺出崆峒,名头不弱!四灵寨总坛

所在的翠竹山庄,更是高手云集,无殊虎穴龙潭!二位能在那种地方及人物手下,讨了便宜,

实在令人敬佩!闻得二位曾与四灵寨订下拜山之约,不知是在何时?贫道虽然不才,也想邀约

几位同门,一观盛会,并合力稍挫四灵寨凶焰!”

慕容刚正好觉得明春翠竹山庄之会,自己方面人手太单,这涤凡道人,分明已得武当真

传,艺业不俗,既然自告奋勇,到是个大好助力!闻言急忙谢过,南天义、陶萍及顾清等人,

也均随声表示愿意届时同往,慕容刚则把三月三日约期以及结仇原由,略向众人倾诉之后,

便与涤凡道人、南天义及吕崇文等人,起立向顾清告辞,顾清再三挽留,众人因情面难却,

遂在这姥山之上,又复逗留三日,等小银龙顾俊的丧事办完,才各自揖别风流云散。

涤凡因出外云游已久,必须先返武当,南天义则如孤云野鹤,随意所之,见慕容刚、吕

崇文二人,意在南游,遂相携结伴,沿途指点山川形胜,介绍文物古迹,多了这样一位识途

老马,慕容刚、吕崇文二人,益发不觉寂寞!离却湖巢,是往东南浙江省方面进行,慕容刚、

吕崇文均有良驹代步,南天义遂也买了一匹好马,三人执策周旋,从容慢步,第三日晚间,

因贪看夜景,错过宿头,时到初更,仍未走出一片山岭。

好在各有一身超绝武功,也不怕什么虎狼宵小,索性马蹄的答,踏月缓行。安徽省内的

江淮两域,湖泊河流,星罗棋布,在河影山光之下,渔笛衣砧,虫声鹤唳,那种自然音韵,

交织出一片清幽!吕崇文观赏之余,突然回头向慕容刚叫道:“慕容叔父!那崔畔的虬松之

上,不是有人在悬绳自缢么?”

探囊挥手,一粒铁石围棋,电闪飞去,但绳索紧断之后,人落地上却僵直不动,好似早

已死去!

慕容刚想起当年在兰州丰盛堡吕家庄外的桃林之内,也是飞刀断索,救了一名假装自尽

的乡农,结果被千毒人魔西门豹,假手自己以一只人耳毒匣,毒死盟兄之事,今日情景相若,

当然深存戒心!急忙制住吕崇文轻举妄动,与南天义慢慢走近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那

人七孔流血,死已多时,但却认得分明,就是姥山赴约,在顾家庄内,以判官双笔与天龙剑

客陶萍过招落败的青阳双煞之一,那作庄稼汉打扮的窦一鹗!

慕容刚见过窦一鹗,好端端的死在此地,不禁一愕!抬头打量四方,果然在崖边暗影内,

另一株大树的枝叶之中,发现还悬有一人,解下一看,未出所料,正是青阳另一恶煞的孟长

风,二人死状一样,均是七窍溢出黑血,显系中毒身亡之后,被人吊在树上,并非自缢致命!

慕容刚暗忖,看此情形,对这青阳双煞下手之人,心太毒辣,似非正派侠士所为,他二人抬

走西门泰,莫非……。”

南天义观察半晌,自言自语道:“看这二人死状,是他独门手法!难道?……”

慕容刚接口问道,“南兄莫非也疑心此事,是那千毒人魔西门老贼所为么?”

南天义看他一跟,点头答道;“南某昔日与这西门豹,颇有一段渊源,在十年以前,才

反脸成仇!所以对他千变万化的鬼蜮伎俩,尚能略知什一!看这青阳双煞死状,正是千毒人魔

的独门手法!此人诡谲无端,多年不现江湖,突然在此偶露魔踪,可能是因他侄儿遇害之事

而起,慕容兄及吕小侠与他结怨甚深,俗语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前途无论甚事,必须特

别小心谨慎才好!”

慕容刚剑眉双剔,恨声说道,“慕容刚对这老贼,恨不得食共肉而寝其皮!就怕他隐居

不出,无可奈何!但愿如南兄之言,前途遇上,定教这老贼在我‘卍字多罗剑’下,尸分八

块,才能略慰我盟兄在天之灵!”

南天义闻言笑道:“慕容兄肝胆义气,生死不渝,令人敬佩无已!‘卍字多罗剑’似

是恒山无忧上人不传之秘,原来慕容兄艺出宇内三奇,无怪不把四灵寨及千毒人魔,看在眼

内!吕小侠身手,超凡出奇,难道也是同沐无忧上人恩光所赐么?”

慕容刚最不愿倚仗无忧头陀及静宁真人等宇内双奇的名望骄人,见自己把话说漏,连忙

掩饰道:“先师上无下垢,元寂已久,无忧上人乃是师伯,慕容刚不过略受指点,那里谈得

到艺出恒山,南兄休要过誉!”

南天义见他设词推脱,知道他叔侄不愿轻露本相,微微一笑,也不再问。三人策马再行,

又越过一个山头,发现了一座庙宇。

庙虽不大,建筑得到颇华丽,门匾大书“金鹫寺”三字。南天义轻叩山门求宿,知客僧

人,问明来意,把三人让到一间颇为精致的静室之内,坐骑也命小僧牵到寺后。

知客陪着三人,稍谈数语,便自辞出禀告方丈。少顷小僧送三碗素面,说是方丈恐怕尊

客夜行腹饥,请用夜点,即出相见。

慕容刚见那素面之上,堆着不少松茸香菌,不由向南天义笑道:“荒山野寺之内,竟还

整治得出这样精致的饮食,真算口福不浅!看这几碗素面,色香均佳,味亦当不坏,不可辜

负这位方丈好意,明日行时,多留些灯油香火之费就是,南兄及文侄,我们趁热用吧!”

三人端起面碗,还未就口,突从寺后传来“希聿聿”一声马嘶,慕容刚长年与爱马为侣,

到耳便自听出,正是自己那匹“乌云盖雪”,遇见了什么恐怖之事,故而发出这种嘶声!不

由霍然起立,向南天义说道:“南兄,庙后何人?竟敢暗算我们坐骑!”

南天义自闻马嘶,就在四处打量这间静室,忽然眉头一皱,且不理会慕容刚,从袖底取

出一根三四寸的银针,插入手中所捧的面碗之内,果然半截银针,立呈乌黑!

南天义审视银针,双目暴现神光,满面晒薄不屑之色!慕容刚与吕崇文却均惊出一身冷

汗,暗叫惭愧,若不是这—声马嘶,三人岂不全作了屈死冤鬼?

这时一个胖大僧人,面上含笑,刚刚走到静室门口,突然瞥见南天义自面碗之内,抽出

银针,倏然变色止步,便待回头!

吕崇文自座中跃起,点手叫道:“凶僧休走!你与我们有何冤仇?竟敢下毒暗算!”

那胖大凶僧,竟似知道三人武功厉害,一言不发,伸手在室外的一根大柱之上一摸,

“哗啦”一声,一块极厚钢板,自空坠落,“当啷啷”的震天巨响,砸得地上砖石横飞,硬

把门户堵死!

三人这才注意到这间静室的所有窗棂,均是用极粗铁柱所铸,外涂黑漆,钢板一落,无

殊被人监禁在一座铁牢之内!

慕容刚对南天义笑道:“南兄!江湖之中,只听有黑店之说!想不得我们今天居然落在了

黑寺之内!"

话音甫了,头上的屋椽之间,发出一阵磔磔狞笑,一个粗暴口音说道:“四灵寨威震江

湖,从无任何大胆狂妄之人,敢加冒犯!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竟敢去往武林圣地

翠竹山庄之中,撒野滋事,岂非活得太不耐烦?如今玉麟令主业已通令各地寨中弟子,以你

二人首级,呈缴总坛者,立加特殊升赏,畀予香主之位!活该佛爷建此奇功,一看那黑红二

马,便知道你们时乖运蹇,不走天堂之路,偏投地狱之门,要在我这金鹫寺的小须弥禅房以

内,被你家佛爷超度!至于另外一位老施主,也无辜株连在内,想是前生与佛爷注定有这段

善缘,等收尸之时,佛爷特别替你念上几句往生经文!也就是了!”南天义闻言并不生气,只

在环顾这静室四周,嘿嘿冷笑!

慕容刚闻此才断然肯定,那毒心玉麟傅君平,确与自己有不解之仇!但此时还推测什么

结仇之因?只觉得把南天义也牵涉在内,好生过意不去!方一略表歉意,南天义已自哈哈笑道:

“这种话实非慕容兄这等人物,所应出口,江湖行侠,险阻艰危,还不是家常便饭?彼此既

成好友,自然利害相同,何况南某早就愤激四灵寨过份跋扈骄狂,久欲邀集志同道合之人,

扫穴犁庭,挫其凶焰!但这些都是后话,目前凶僧自知武功不敌,不敢入室明攻,我们应注

意他下一步的鬼蜮奸谋,是从何处下手?才好准……。”

话犹未了,方才凶僧传音的屋椽之间,忽然袅袅生烟,三人定睛细看,原来根根屋椽也

均是精铁所制,椽上并有无数小孔,淡黄烟雾就在那些小孔之中,腾腾而出!

慕容刚知道这种烟雾,若非薰香,其中必也蕴含剧毒,忙自怀中取出灵丹,分与每人一

粒,并把鼻孔塞住,向南天义说道:“这是家师伯无忧上人秘炼的解毒灵丹,南兄请含上一

粒!我们困在此间,总不是事,小弟来试试这些窗棂,可能弄得它动?”

细看那些窗棂,横竖相交,中间只有寸许方孔,根本无法下手,慕容刚运足真力连击两

掌,也不过把那核桃粗细的铁柱,震得稍稍弯曲,依旧无济于事!这时因窗孔太小,又只有

一扇,椽间喷得太多,室内烟雾已浓,又腥又臭,虽然含有灵丹,那种气味也自难耐!

吕崇文皱眉问道:“慕容叔父,势逼至此,只有一试宝剑锋芒了!”

那柄青虹龟甲剑,因昔年故主大漠神尼,与西域一派,结有深仇,为免此剑一现江湖,

传扬开去,引起无谓纠纷,所以宇内双奇一再告诫,不准轻易使用!但总无在这斗室之中,

坐待毒烟薰呛之理,万般无奈,慕容刚只好点头,吕崇反手扳剑,呛啷啷的一阵极为清脆悠

扬的龙吟起处,青莹莹的一泓秋水,横在吕崇文手中,四处黄烟,竟为之减退不少!

南天义失声赞道:“端的好剑,真是罕见神物!”

吕崇文青虹龟甲剑在手,往铁柱窗棂之上,轻轻几划,慕容刚双掌再震,果然应手立开,

现出了一个二尺方圆的大洞。三人穿窗而出,为首凶僧还在密室机关之内,拼命放那黄色毒

雾。等到得报赶出,吕崇文早就恨透了这种暗算伤人的卑鄙之辈,青虹龟甲剑,光疑电闪,

剑似龙飞,举手之间,便把个胖大凶僧,连禅杖带人,劈成两半,尸横就地!剩下两名小僧,

正待奔逃,吕崇文杀心已动,青芒电掣之下,又是两颗光头,坠落尘埃!慕容刚怒声叱道:

“文侄怎的如此疯狂?你就算不遵我在巢湖姥山之上的谆谆诰诚之言,难道连你恩师、师伯,

临下山前的训诲,也一齐忘却?”

吕崇文恭身正色道:“叔父请恕侄儿顶撞!顾庄较技之时,侄儿戏弄智圆及抛锤误伤之

事,确属轻狂不当,既经叔父训教,今后决不再犯!但对这四灵寨的爪牙之辈,却不能轻饶,

因为暗算我们可恕,为害世人难容!就以今夜毒面毒烟,及房舍中的机关之类看来,这座金

鹫寺内,已不知有了多少屈死冤鬼?四灵寨声势太大,手段太毒,江湖之上,人人侧目而畏

其凶锋,含愤在心,莫敢一吐!今后侄儿只要发现四灵寨任何一处明桩暗卡,一定把他们化

作飞灰,剑剑诛绝,以儆凶邪,伸张江湖正义!不然难道我们八年埋首,茹苦含辛,学来的

这一身功力,就为了报却一己私仇,杀一个千毒人魔和单掌开碑胡震武老贼面已?恩师曾说

过,自他老人家等人,隐居以来,江湖之中奸邪得势,魑魅横行,亟须有所整顿,所以‘杀’

并不戒,戒之在‘妄’!就拿这柄青虹龟甲剑的昔年故主大漠神尼来说,身为佛门中人,不

但也在一夜之间,仗此三尺青锋,连斩六十七名万恶不赦的江洋巨寇,至今传为美谈!人人

敬仰不已么?”

吕崇文展眼之间,连斩三僧,偏又说得头头是道,慕容刚一时真还无话相驳!想起八年

前,此子目睹父母遭祸,忍泪不流的那付怨毒眼神,和远上恒山,无忧师伯嫌他一身杀孽,

不肯收录等事,知道这是劫运使然,—干奸邪,恣肆太久,如今碰上这位小小杀星,一柄青

虹龟甲剑,不知要有多少绿林贼寇,断肢飞头,开膛破腹!

吕崇文见慕容刚默然无语,以为对自己生气,忙又涎脸笑道:“侄儿年轻,不会说话,

以后尽量少杀就是!叔叔最疼我的,不要生气,我们看看马去!”

慕容刚与吕崇文情逾父子,便真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何况仔细一想,吕崇文所说,

确甚有理,按照一路所见四灵寨爪牙,及千毒人魔叔侄的种种恶行,以及当年之事,难道还

说不上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所以根本就未生气,听吕崇文提起马匹,心内到是一惊,暗想方

才若非宝马长嘶,毒面入腹,与南天义等三人,岂不成了这金鹫寺内的新死冤鬼?但宝马不

会无故惊嘶,不要被凶僧有所伤害?

忙即赶到寺后一看,黑红白三匹骏马,骄立廊下,神骏如常,引导三人入寺的那个知客

僧人,却已脑浆进裂,地上还遗有一柄戒刀。显系想来暗算,被宝马奋威踢死,前殿又起争

斗,所以尸体尚未收拾,也顾不得再害宝马!

慕容刚真为自己这匹乌云盖雪担心,见它不但无恙,并还踢死一名凶僧,不由高兴已极,

伸手一抚马背,宝马昂头摆尾,一声骄嘶!慕容刚乘这乌云盖雪宝马,昔年在白山黑水之间,

肝肠似铁,义气如云,不知做了多少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之事!它这一嘶,嘶得慕容刚英风

尽复,剑眉轩动,星目闪光,向吕崇文说道:“我们今后处置任何人,任何事之前,先尽量

凭自己的良知,加以判断,当宽则宽,当厉则厉!当放则放!当杀则杀!你说得一点不错,江

湖中危机四伏,荆棘丛生。稍微善良软弱之人,不但随处受人欺凌,并随时有丧生之祸!若

不能铲除不平,造福人群,要这一身武学何用?自此我们便凭掌中三尺青锋,颈内一腔热血,

从头整顿这龌龊江湖!回山后,两位老人如若降罪,我与你一齐领责!”

吕崇文见慕容刚竟被自己说服,不由高兴已极,这金鹫寺规模不大,四个凶僧,均已涅

盘,三人自己从厨下找些食物,试过无毒,胡乱充饥,并略为歇息。

天明以后,因这寺内设有机关,不必留以贻祸,遂放起一把大火,策马南行,仍往浙江

方面进发。

南天义在马上向慕容刚笑道:“我们被困密室之内,吕小侠剑一出鞘,南天义便知不俗,

但想不到是大漠神尼昔年故物!但江湖传言,当年大漠神尼剑劈西域魔僧之后,即将所用青

虹龟甲剑,投入天山绝壑,誓不再用,不想今日重现江湖!据我所闻,大漠神尼嫉恶如仇,

在这柄剑下丧生之人,不下二三百之众!所以除青虹龟甲剑本名以外,此剑又名‘天下第一

煞剑’!慕容兄与吕小侠,虽然真人不肯露相,但南天义窥一斑可测全豹,二位均身怀极高

武学,再有这稀世宝物在手,绿林宵小之辈,大概又是一次劫运当头,无可稽诛于绝艺神兵

之下了!”

慕容刚对这南天义的器宇风怀,着实钦佩!此时更震惊他关于江湖掌故,几乎渊博到无

所不知!听他又在赞许自己,微笑说道:“武林中高人无数,我们叔侄这点微末之技,不值

方家一笑!到是南兄在巢湖较技,凭空弹指,点那九华恶寇西门泰五阴重穴之时,所用六合

拳中,揉杂着的八九玲珑手法,确是一种绝传已久的内家绝艺呢!”

南天义笑道:“慕容兄眼光毕竟高明!这八九玲珑手法,我确是近六七年来,得了一册

秘笈以后所习,无师自通,功候还差得太远,真正遇上高手,原形立现,慕容兄再加谬赞,

便使我汗颜无地了!”三人一路谈笑,不觉已到安徽东南的宁国县境,慕容刚虽然听说八年

前赠送自己雕凰玉佩的白马白衣女子,往南海朝香,所以想由江浙沿海南行,一来访查千毒

人魔西门豹的踪迹,二来如能遇上此女,也好看看是否就是四灵中声誉最好的天香玉凰严凝

素!但寰宇之大,又无准确去处方向,这种希望,未免太已虚渺?而千毒人魔行踪尤其诡秘,

更非一时可以寻得!四灵寨约会之期,又远在明春,故而身上并无急事,每到一处,均随意

徜徉游览。南天义有位老友,住在这宁国县城之中,既然路过,正好顺便探视,三人遂落店

投宿,准备明日再行。

晚饭用毕,南天义自去访友,慕容刚,吕崇文则上街浏览,彼此归来之后,因时间还早,

齐在房中闲坐饮酒。南天义持杯在手,无意之中,偶一抬头,面上神色忽然一变!

慕容刚何等机警?知道必有岔事!顺着南天义目光看去,只见房中屋梁之上,贴了一张长

白纸条,条上字迹虽看不清,但末尾因署名稍大,慕容刚却已看了个一真二切!’

当年往事,立时电映心头!霍地轻伸猿臂,止住南天义作势欲纵的身形,抄起桌上的一

双竹筷,跃起当空,就用手中竹筷,把那梁中纸条,轻轻夹下!

南天义见他这般小心,取出银针一试,纸上未如所料,丝毫无毒,只写着两行字迹道:

“铁胆书生!你倘若胆真如铁?明日夜间,请到浙江百丈峰下的古塔塔顶一会,彼此了却八年

旧债!”下面赫然署着八个大字“千毒人魔西门豹启!”

慕容刚闭眼皱眉不语,吕崇文却见这千毒人魔不找自来,亲仇眼看可歼其一,颇为兴高

彩烈!叔侄二人,各怀心事,辗转枕席,连南天义也搅得一夜未曾睡好!

次日清晨即行,那百丈峰属天目山派,在浙江省内,邻近安徽,离这宁国县城,本就不

算太远。慕容刚的乌云盖雪,和吕崇文的火骝驹,又是千里良骥,虽然南天义的白马稍弱,

延慢不少脚程,但天过晌午,也已到了百丈峰下!

吕崇文初生之犊满不在乎,慕容刚却因昔年上过大当,知道传言不谬,这千毒人魔实是

阴诡无伦!他既然敢于下帖相邀,必然有甚自恃,遂主张乘着白天,先行找到古塔,把周围

形势,踩探一遍!

果然在这百丈峰麓,颇为隐僻之处的一座废寺之后,发现千毒人魔帖上所说的那座古塔。

塔共七层,好似久无人迹,蛛网尘封!但从那些云栋风铃,及各种雕塑的玲珑形态看来,当

年香火盛时,高超碧落,俯视烟云的巍峨之状,仍然可以想见!

慕容刚想一看塔中光景,刚刚走到塔门,又见一张纸条,迎风飘舞,上面写着:

“月到中天,人在塔顶,铁胆书生何必操之过急?”

慕容刚脸上微红,不再入塔,与南、吕二人,就在附近徘徊眺览,准备宵来赴约!

这一段不太长的时间,在慕容刚、吕崇文的感觉之下,简直过得缓慢已极,好不容易,

等到夜色朦胧,彼此用毕干粮,突然风雨大作,倾盆不止!

空山新雨,天气生寒,等到风息雨停,慕容刚抬头一看,下弦秋月,已然将到中天,忙

把坐骑藏好,取出解毒灵丹,分给每人一粒,向吕崇文正色道:“这千毒人魔一身是毒,防

不胜防!我们口含灵丹,你并把寒犀角备好待用!少时如若动手,必须效法你南老前辈制那西

门泰一般,完全以内家掌力,劈空遥击,千万不可让他任何物件,触及我们肌肤!就连那座

古塔门窗墙壁,以及一切陈设之物,均须特别小心,不可轻易触碰!”

吕崇文先前确实未把这位千毒人魔,估得太高,但见慕容叔父对他如此忌惮,一再谆谆

嘱咐,也自提高警觉,唯唯应命!

那废寺周围,尽是些参天古木,在凄凄月色之下,好像是无数幢幢魅影,加上极幽极静

之中,突然不时响起的枭鸟悲号,景色确实阴森森的,慑人心魄!

三人转过废寺,借着凄迷月色,看见那座古寺,黑黝黝的矗立在万树丛中,除却风摇叶

颤,积雨下滴,和断续凄凉的蛩鸣之外,便是一片死寂!

慕容刚以为千毒人魔,又是故弄玄虚,根本不敢真正来到古塔赴约,回头向南天义笑道,

“老魔狡狯无伦,可能我们这回又是徒劳跋涉,上他恶当!”

南天义微微一笑,手指塔顶,向慕容刚说道:“慕容兄!这回却料得不对,你看塔顶灯

光已现,南某与这老魔,也有多年旧债,正好一齐清算!”

慕容刚闻言霍地回头,果然就在这刹那之间,那古塔最高的第七层上,点起了一盏孤灯,

绿荧荧的宛如鬼火般,正对三人的塔窗之间,也现出一蒙面黑衣人影!

慕容刚一见塔顶人影的这身装束,伤心往事,重到跟前!这不分明就是八年前,吕家庄

外,桃林之内,假扮劫路强人的那个蒙面黑衣客么?

深仇在目,满腔热血不住翻涌,心头也不住腾腾乱跳,但知千毒人魔,既敢现身,必有

诡计,生怕吕崇文万一按纳不住,冲动起来,易遭暗算!遂一伸手,拦住吕、南二人,叫他

们把解毒灵丹,含入口内,然后自己举步当先,缓缓向古塔走去!

塔门虚闭,日间那张纸条,仍贴其上,但却换了八个大字:

“铁胆书生,请从此入!”

千毒人魔凶名久震,四周环境又是这样阴气森森!慕容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

连这塔门都不敢用手去推,拔出腰悬长剑,朝塔门中央轻轻一点!塔门“呀”然自开,慕容

刚、南天义及吕崇文,均不禁被一件意外之事,惊得连退几步!原来当门立着一具骷髅,嶙

峋白骨,衬着从丛树枝叶之中,漏下的几丝淡淡月光,加上塔顶几只夜鸟,扑扑惊飞,远山

再传来几声惨切猿啼,确实怖人已极!

这古塔底层,一片漆黑,从暗影中突然出现此物,吕崇文真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具骷

髅,不禁大怒,单掌遥推,一股奇劲掌风,把那骷髅震得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骷髅震散,三人才入塔内,塔顶便是一阵“哼哼”冷笑,笑声怪异凄厉,四壁回音嗡嗡,

似有万千恶鬼同时并作哀鸣,听去令人心魂欲飞,毫发皆竖!

慕容刚剑眉双剔,抢步登梯,闪眼一看,这第二层塔上,到也点着一盏孤灯,但空无一

物,只在窗台之上,摆有三只酒杯,酒杯之下,压着一张纸条,仍然是八个大字,写的是:

“点滴断肠,试君铁胆!

武林之中,这一种寻仇赴约,对方就是设下了剑树刀山,也须坦然直前,毫无惧色,才

称得起英雄人物!所以慕容刚先前那般防范千毒人魔,连这古塔之中的任何物件,均避免触

碰,但对这标明“点滴断肠”的毒酒,却毫不迟疑的举杯一倾而尽,且是连尽三杯!这不但

表示了不畏任何艰阻,矢志寻仇,并且代替南天义、吕崇文二人,承担了毒酒穿肠的杀身奇

险!

但这位专以毒药成名的千毒人魔,在这酒中,却按着武林规矩,毫未下毒!慕容刚三杯

入肚,神色泰然,南天义自在一旁暗挑拇指!

那盏孤灯之内,居然又有花样,灯花越来越变成暗绿颜色,慕容刚方笑了一声说道:

“老魔头盛名在外,怎的尽弄这些狡狯?未免太小家子气……!”

话犹未了,灯花一爆,倏地全灭,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但头顶似有微光,注意看时,原

来这第二层塔,与塔顶之间,已无阻隔,上下相通,螺旋形的塔梯,则均已颓坏堵死,所以

要想到达塔顶,非从第二层起,施展轻功,平拔而上不可!

这时千毒人魔的笑声已止,古塔之中,连半丝声息全无,又恢复了沉默得可怕的那种死

寂!

慕容刚打量由此起脚,约须纵过五丈,才能到塔顶,像这样高下,自然难不倒自己与吕

崇文,就连南天义,照他在巢湖所显露的那手“平步青云”绝顶轻功看来,也似不足为虑!

他自入古塔以来,知道面对武林中第一险诈狡凶人物,事事均是一马当先!此时贸然上纵,

危机自然甚大,他岂肯让南、吕二人,以身涉险!肩头微晃,“潜龙升天”一拔便是五丈来

高,但把佛门般禅掌力,业已提足,全神贯注当头。以防不测!

但脚点古塔顶层的方砖,不觉一怔,因为那位黑衣蒙面的千毒人魔,却在凭窗远眺,明

明听得有人上塔却连头都不回,好似根本就没把这位和他誓不两立的强仇铁胆书生和小侠吕

崇文等人放在心上!

这时南天义、吕崇文,业已跟踪纵上,慕容刚真想不到这千毒人魔!居然如此沉稳从容?

自己遂也把骤见不共戴天深仇的那种既高兴又紧张的心情,稍微一定,手指千毒人魔出声叫

道:“西门当家的!慕容刚与吕崇文应约来此,了断彼此的八年旧债,你何必再摆这些无用

排场!赶快划下道儿,我们是条条照走!”

千毒人魔不理不睬,凭窗依旧,慕容刚心头微愠,冷笑说道:“阁下何以如此傲慢无礼?

慕容刚与吕崇文,虽然与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但仍不屑于在背后伤人,不然

三尺青锋之下,你岂不早作了洞胸之鬼?”。

江南隐侠南天义二度为慕容刚的这种光明磊落襟怀,暗挑拇指,并向慕容刚笑道:

“慕容兄!这老魔端的狡狯无伦,我们大概又上了一个大当!据我看来,凭窗而立的,不像是

个真人呢?”。

慕容刚被南天义一言提醒,上前一看,果然是个假人,但做得唯妙唯肖,在这样微弱灯

光之下,简直难以分辨,塔窗之间,挂有一根长绳,直垂塔下,三人才一探头,树林之内,

闪出一个与塔上假人衣着一般无二的黑衣蒙面之人,向塔上哈哈笑道:“铁胆书生果然不凡,

但老夫固有急事,今夜无法奉陪!好在我化身千亿,时时不离你等左右,我们前途再见!”身

形微闪,没入林内,慕容刚与吕崇文等人空自气愤填膺,无奈追之不及,只得徒呼负负!

下塔以后,寻回马匹,慕容刚越想越不明白,这千毒人魔既然下帖邀约,在这古塔相会,

为何又虎头蛇尾,不战而退?

回头一问南天义,南天义沉吟片刻,皱眉说道:“西门豹一生行事,任何人均难以猜

测,但在古塔之上的一切布置,却多属戏耍!例如酒中无毒等等,不但与他昔日行径,大相

迳庭,且对慕容兄及吕小侠这等深仇,好似并未存有多大恶意,着实令人费解,空白惴测无

益,好在老魔说过前途再见,料无虚言,我们沿路多加小心便了!”

慕容刚虽然满腹疑云,但无法解答,只得信马前行,到了一个昌化县属的小镇之内,时

值晌午,三人均觉腹饥,方自下马入一家饭店,店家业已迎上前来,满面堆欢,招呼笑道:

“三位尊客请坐,小店酒莱均是现成,包令尊客满意!”

霎时送上十斤陈绍美酒,一只油淋肥鸡,两尾鲜鱼,一蒸一煎,还有一碗新鲜蟹糊,一

盘荷叶蒸肉。

三人虽然觉得像这样小镇店中,居然在短短时间之内,整治出这等酒饭,太已难得!但

因一夜乘骑,颇感饥饿,酒菜又件件鲜美,到口便如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吃得一千二净!

饭罢吩咐结帐,店家陪笑回道:“这酒菜早已有人订好,帐也付清!”

慕容刚闻言面色一变,方待细问那人形貌,店家笑嘻嘻的,自衣袋之中,掏出一个信封,

递与慕容刚道:“那位爷说是尊客旧友,极其慷慨,赏赐甚多,并命小人将这信呈交骑黑马

的尊客!”

慕容刚又疑心到那位莫测高深的千毒人魔身上,但见店家,手执信封,安然无事,遂接

将过来,用竹筷夹出信笺,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铁胆书生侠驾南来,老夫忝属地主,

古塔之巅,因事爽约,歉疚无已!浊酒粗肴,聊当谢罪,请放宽铁胆饮酌,保证安全无毒!”

下面虽未署名,但一看便知,不出自己所料,果然又是那位千毒人魔!

南天义就慕容刚手中,看完信笺笑道:“我们这顿饭可吃得太过玄虚!难道江湖传言,

千毒人魔业已回头向善之语,果然是真?不然任凭我们功力再高,此刻只怕早已魂飞肠断!”

慕容刚冷笑一声,接口切齿答道:“西门豹蛇蝎为心,豺狼成性,数十年闯荡江湖,身

背无数恶孽!这种人怎会回头?不过是卖弄他那两下鬼蜮伎俩骄人而已!暂时让他得意,只要

叫我撞上,慕容刚若不使他当时碎骨粉身,以慰我盟兄的在天英灵,武林之中,从此便无

‘铁胆书生’四字!”

吕崇文闷声不响,珠泪双垂!南天义见自己的几句话,引得池叔侄如此伤感,也觉得不

是意思,哈哈一笑,自找下场,三人继续向前赶路。

这日行到建德附近,天已昏黑,四周全是一片坟茔,断碣残碑,荒烟蔓草,秋萤点点,

绿火磷磷,间有极其怪异悲凉的枭啸虫鸣,点缀得景色幽森,凄凉已极!

一钩残月,不时为浮云所掩,淡淡柔光,忽隐忽现,慕容刚马上微吟道:“秋坟鬼唱鲍

家诗,确是目前光景……”

语未毕,突然听见四外荒烟蔓草之内的那些寒蛩凄切声真如啾啾鬼语一般,彷佛有人在

不断低低喊着自己外号“铁胆书生”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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