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二十一世纪初。在度过了被众多知名读物预言为世界末日的一九九九年后,一度动荡惶恐的人们又重新把握到了有着无限希望的未来。最终审判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笑谈,无神论者的数量也因此大大增加了。在人类至高论抬头的今天,当之无愧作为地球主人的双足生物们藐视一切,视所有的资源为己有,任意的加以掠夺和破坏。如果警告他们当心遭天谴恐怕是会被耻笑的吧?在天空之上的神之领域都被征服的今天,鬼神之说已经落伍了。
上海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同时也是全国经济的枢纽和命脉。据说仅上海一年创造的利润,就相当于北方所有城市的总合。亦有人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说:如果政府能让上海自留三年原本应该上缴的税金,那么亚洲就会出现一座完全能和巴黎相媲美的现代都市。作为中国面对世界的主要窗口之一,上海在这些年间,于经济和城市建设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但遗憾的是精神文明建设却始终没能跟上经济建设的脚步,令前来观光的外国旅客在赞叹了这座东方的明珠后,又不无遗憾的给出了精神贫民窟的评价。物质文明的发达和精神文明的落后,被这个矛盾所困扰的城市就是我生存的地方。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大学的生活是悠闲的。告别了高中期间激烈残酷的搏杀后莘莘学子们终于等到了解放的时刻。结束了日复一日的紧张课程,从朝七晚五的非人道学习中解放出来的青春少年们通常都相当的懒散。不再有海量的作业和整张表格都填不下的日程安排,他们开始将大把的空闲时间用来进行纯粹的娱乐,或者试着品尝恋爱的滋味。
可以说,大学就是乐园的代名词。
但……该怎么说呢?以上所罗列出来的事物中每一个的美好一面都与本人无关,总之我似乎是个在出生时就被定下了劳碌命的可怜人。自从十七岁父母双亡后,将温饱问题置于首位的我,就不得不将空余的时间都用来做兼职。身为兄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值得庆幸的是,舅舅在各方面都给予了相当多的援助。所以即使由于国家政策的调整使得学费大幅度的上涨,也没有妨碍我和妹妹都成为大学生。
说到这里先自我介绍一下。
本人叫兰卡迪那,今年二十三岁,是一个二流大学的四年级学生。把年龄和学历做一个比较,自然很轻易的就能得出我在过往的学习生涯中有没能顺利晋级记录的结论。但这也没办法,在努力学习的同时要养家糊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能同时把它们做好的天才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是少的。更何况我并不见得是个热爱学习的人,课是能逃就逃,作业也是能抄就抄的。
由于在上个学期中被连当四门课而留级的事实,使得我对资助自己的舅舅感到非常惭愧。虽然对方表示没关系,但明白这是自己得意忘形的结果的我却深受良心的谴责。于是在努力学习和做兼职之余寻找更多增加收入的机会,尽量争取自立根生。虽然明白这样的行为并不具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至少要对自己有个交代。
基于以上的种种原因,虽然对大多数人而言,星期五的晚上意味着消闲的开始,不过总是身为少数分子的我却正在仔细阅读着报纸上介绍工作的栏目。即使征求的面很广泛,但一旦加上‘不是全职’这个限制,剩下的就不多了。
坐在稍稍有所动作就会发出响声的椅子上,我将自己的目光在充斥纸张的文字间游移。
营业员…
家教…
代为照看孩子…
阅读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起来。以上的工作都和自己的条件或时间表不匹配,这种本该属于社会人的烦恼恐怕不是我那些大把花钱的同学们所能体会的吧?八零年后出生的小皇帝们在家中非尊即贵,每月四位数的零用钱只是小意思而已。他们举办一次自认‘稍稍上台面’的生日聚会就能消耗掉我一整个月的生活费,但即使那样,还是有可能被更富有的同学在背后评为‘不够大气’。与他们居住在不同次元的我在叹息之余将自己的视线继续下移。
美铃事务所…条件,良好的身体素质,学历不论…工作时间有多种选择可供自由安排……报酬从优……这个看起来不错。抛开有关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的怨念后,我从口袋里抽出水笔,准备将它划下来。
“又在找工作吗?家里应该没有拮据到这个地步吧?而且你已经有两份家教的兼职了呀。”
说话的是妹妹丽丝汀,一个正当二十岁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这个没有长辈的罕见家庭中,她包揽了所有属于女主人的工作。丽丝汀是那种能够在负起所有家务的重担后兼顾学习,甚至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对家里进行大扫除后仍然在第二天的测验中全部科目都取得九十分以上的天才少女。所以虽然不甘心,我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两倍于我聪明,继承了父母更多优秀基因的了不起女孩。而且由于丽丝汀掌管着契关我生死的一日三餐,所以即使身为兄长和家庭收入的来源也好,我在妹妹的面前也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嗯,是啊。”我心不在焉的回应到。既然驱使自己这么做的动力无法启齿,那么我也无意于进行艰辛的解释。于是便用‘收入是多多益善的’这种借口来推搪。但这显然是不够的,因为妹妹开始用更激烈的语气企图说服我。
“有了正式的工作后,收入会和打零工有天壤之别吧?何必现在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利益而过分辛苦自己呢?舅舅也说了,在你踏上社会前的最后一年他会没有后顾之忧的全力支持,要我们安心的学习就好。”
“嗯。”
“……你在听吗?”
“嗯。”
“哥哥!”
在无言以对的我故意敷衍了几次后,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正在阅读的报纸夺下。出现在面前的是妹妹怒气冲冲的脸,她用力挥动着手臂,用强烈的肢体动作配合语气表达心中的不满。
“至少也该认真听听自己妹妹的建议呀!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吧?而且我又没有向你要求增加零用钱,为什么要拼死拼活的和自己过不去?!”
身为兄长却沦为被教训的一方,这实在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我又很难向妹妹解释,自己那种不愿意欠人太多的感觉。于是只好一边在口头上应承着一边将手偷偷伸向被撇在桌角的报纸。但在接触到以前丽丝汀就抢先用猛烈的动作拍住了那叠纸张,很有气势的响声中她大声命令我:“不准!”
暗渡周仓的企图失败,我只好改变战术。在叨念着‘好吧,好吧’的同时我推开桌子站了起来。借着恰好的角度,我看到了刚才自己没有阅读完的部分。‘地址:上海市A路B号。周末全天美女所长亲自接待。’
实在是有点诡异的说明啊……算了,反正也不是重点。于是我假借要去写毕业论文,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用笔将记忆中的地址化作现实世界的文字后我又仔细阅读了一遍。面试的地点离家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路程,明天就可以拨空去看一下。我躺到自己的钢丝床上,仰望着因为长久失修而部分有了龟裂痕迹的天花板,喃喃自语着:“如果有五百的月薪就好了。”
“哗~好厉害~”我不久前才发出这样的感叹,但现在的心情却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低谷。处于报纸上所刊登出来的地址的是一幢高达十七层,有着强烈现代意识的大楼。原本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进行面试而感到惶恐的我,在问清楚原来美铃事务所是在大楼旁的地下室里后,感觉不由得一落千丈。
“希望不是个皮包公司吧。”现在只有如此指望了。
我循着门卫的指点来到大楼脚下的一扇金属大门前,奇怪的是这块黑沉沉的合金板看起来有足够连子弹都打不穿的厚度,上面却连电铃或者用来敲打的铁环都没一个。我对自己拳头的坚硬程度没有自信,于是开始在附近的地面寻找,希望能找到半块砖头来当开门石。
正当我在心里抱怨这里的卫生工作做得太好时,铁门发出低沉的声响,由内向外的打开了。我有点狼狈的抬起原本俯视着地面的脑袋,看到一个嘴里叼着香烟,大约二十几岁的青年正靠在门内侧的墙壁上望着我。大概是因为先前的不良念头,在对方的视线注视下我不由有种心虚的感觉。于是赶紧堆起笑容,向对方点点头说道:“你好。”
那个青年将我快速的打量的一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头发上。他慢慢的露出微笑,然后向我点点头。
“你好,请进来吧。”
大概是因为嘴里含着香烟的原因,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发音也不太准。我简单的致谢后就走了过去,青年示意我跟在他身后,然后带着我走下了一段相当长的阶梯。
随着脚步的不停迈出,我越来越感到吃惊。在过去的三分钟里那个青年至少带着我走过了五道门,三条长廊和两段阶梯。但面前似乎还有无穷无尽的木质门板可供打开,在那后面也有着无限的通道可供行走。已经通过的空间都经过相当用心的装修,通风和照明设备不论,连沿途摆放的雕塑和装饰品也都一眼就能看出是价值不菲的上品。看来在我心目中的‘地下室’这三个字需要重新定义了。
“这里总共有七十二个房间,包括一个温水游泳池和三个健身房。总面积在五千平方米左右,地下射击场和电脑中心也包括其中。相信能算得上是全上海最大规模的地下建筑了。”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从进来后保持沉默到现在的青年的开始向我介绍这个庞大的地下王国。在终于可以将心中的惊讶化做‘哗~’这样的感叹音表达出来的同时,我注意到对方似乎并不是中国人。虽然语意的表达并没有问题,但大部分的人在使用母语以外的语言时难免会有斧斫的痕迹。于是我问道:
“贵公司是外资设立的吗?”
青年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像是纠正又像是强调的回答说:
“本事务所是日本独资的。”
相信那些叫嚣着‘日本是中国的敌人’的热血派爱国青年应该在听到这样的答复后就愤而转身离去吧?但就个人而言,我却没什么感觉。抗日战争中日本军队的暴行确实令人发指,但父债子还的说法却并不适合现在的世界。如果是依然存在的部分顽固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当然应该加以声讨,但如果对大部分和那场战争无关的日本人都怀有敌意,并以攻击性的态度来对待的话就太过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与其到处树敌让第三者得利,倒不如认清现实而加以利用。如何让自己的国家富强,这才是爱国人士真正应该加以关注的问题。
“那么贵公司的员工有多少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后青年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给出让所有拘泥于常识的人都大跌眼镜的回答:
“三个。”
显然他对于我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耸了耸肩膀。
“毫无疑问是奢侈了一点,不过贵国好像对人均资源分配并没有法律上的规定吧?准备一下,要参见女皇陛下了。”
这个日本人的中文讲得非常好,居然连‘参见’这样的冷僻词都会知道。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青年曲起手指在面前的门板上敲了几下,然后对着我戏谑的笑了笑。在门板内传来‘进来’的回答后他向外拉开门,接着侧过身体,示意我进去。
下一瞬间看到的景象差点让刚跨过门槛的我倒跌出去。一双穿着黑色半透明丝袜,踏着同色高跟鞋的美腿正旁若无人的翘在豪华的办公桌上,而它们的主人则脸上盖着一本名为《飘》的书籍,仰躺在真皮的豪华办公椅上用伸懒腰的动作来回味刚结束的午睡余韵。从被野兽派紧身套装勾勒出来的性感身材和垂散下来的黑色长发来看,我未来的上司只要有中等的容貌就可以被划入美女的行列——关于这一点不久后就被证明事实要超越我的预期值很多。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这种与淑女无缘的行为只是在考验我心脏的负荷能力而已。
“这,这……”
眼前的状况不知道该是用豪迈还是不象话来形容,总之我是没有胸襟绕过理性的墙壁来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的我将求助的眼光投向打开禁地之门的青年,却立刻发现对方正靠在门旁,将手遮在他那写着‘惨不忍睹’四字的脸上。
“哦~条件不错嘛。”
在我惊慌不已的时候,与我有一桌之隔的女人已经取下了盖在脸上的书。她靠在椅背上,用手托着脸颊,目光肆无忌惮的上下扫视着我。“我叫天野美铃,你的名字是?”在将我的全身都扫射遍了后,我未来的上司提出了这个面试中的基本问题。而我大概是因为被惊吓过度,反而镇定的下来。
“兰卡迪那。”
我用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沉稳音调回答到,接着美铃的脸上泛起了少许惊讶的表情。
“就中国人而言,是很奇特的名字啊。有兰卡这个复姓吗?”
对于这个自从我有生以来,在任何新环境里几乎都会被问到的问题,我只有报以苦笑。自己和妹妹的名字都不中不洋,或许只能解释为父母的恶趣味吧。
“这……或许有吧。”
我心虚的回答,好在对方并无心追问。
“每周工作二十个小时,月薪二千,有问题吗?”
对于太好的消息,人总是缺乏及时的反应能力。所以当的我心情里除了喜出望外还掺夹了更多名为措手不及成分。
“二千?”
“嗯,太少?”
“不,不!”
我用力吞了口口水,然后在乱成一片的思绪里努力寻找重点。
“那么工作时间呢?”
“周末一个整天十二小时,其余的在周一到五里抽两天,晚上来上班。”
我很快的将美铃递过来的合同书浏览了一遍,确认以上的条款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重复一次,我叫天野美铃,是这里的负责人。那边带你来的叫齐藤孝,从现在起他负责带你。”确认合同成立后美铃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多多指教。”
“啊,多多指教。”我向着从这一刻起成为我上司的女人微微躬身,接着转向依旧靠在墙上的齐藤先生,互道‘请多多指教’。对方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起放在额角,然后洒脱的向外挥出,对我做了一个稍嫌轻浮的回礼。
“似乎是颇好相处的人啊。”我在心里感叹到,同时由衷的感谢眷顾我的神灵。
唔……该怎么说好呢?人生的经验通常会告诉我们,在从天而降的幸运中往往有陷阱隐蔽着。对我而言,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渐渐明白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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