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天无聊的课程,月历上的星期五字样即表示两天半完全属于私人的时间正要开始。‘或许应该去市场逛逛,买些价廉物美的食料带回去,让丽丝汀做顿美味的大餐来缟劳一下自己那已经贫乏了一星期的胃吧?’我不禁这样想着。在第一个月的工资即将化作闪耀夺目的实物出现在皮夹里的时刻,稍稍的奢侈应该是不会触怒哪个神灵的。身为平凡善良的小市民,我素来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就现阶段而言,能够在突破温饱的生活水平后,偶尔缟劳缟劳自己的肠胃就心满意足了。
在走向流动摊贩聚集地的路上,我计划着该如何分配数天后即将得到的巨额工资。但在脑海里浮现出具体的计划表前,我便无法自主的陷入了主题之外的疑惑泥沼之中。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现在我正从事的这份工作都显得太过轻松了。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每次去美铃事务所时得到的指示都是去健身房进行锻炼。在挥洒汗水的数小时之间齐藤先生会花几十分钟过来进行指导,然后进行一些格斗技巧的实战培训。因为我曾经参加过学校举办的跆拳道训练组并获得一定的段数,所以这一切都做得相当轻而易举。但也正由于轻松得不合理,于是疑惑之云不免会在心中迅速滋生,时不时的弥漫出来一点。
“难道是新型健身方式的推广组,目前在进行实际测试吗?”
美铃事务所里的那三个配备齐全,装饰豪华的健身房不禁让我有这样的猜想。但从事务所的整体布局和人员数量来看,这个观点又难以站得住脚。不过我无意将自己置身于可能性的迷宫里,身为有关哲学伦理的书籍阅读爱好者,我非常明白由胡思乱想而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人性的弱点之一。于是很快的将有关工作的信息从脑海里清除出去,开始专心于被‘民’视做‘天’的食物挑选上。
经过十五分钟寸步不让的杀价,我带着一斤猪肉和三种蔬菜从市场里满载而归。
“没什么意外的话,就可以再次领略到猪肉茄子煲的甜香了。”
在我的观念里,‘意外’是指比地球爆炸出现几率更小的情况——丽丝汀的手艺表现失常。但现实却无视我的想法,正当我满怀对食物的热情,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一辆通体黑色的奥迪TT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我身边。侧门很快的由里打开,意外的制造者探出头来大声的招呼我:“嘿,菜鸟,上来吧!”
“耶?齐藤先生?”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我不禁愕然。
三分钟后我局促不安的坐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位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带往未知的目的地。
“啊?工作,今天吗?”
“是啊。”
面对我的质问,嘴里唠着香烟的齐藤先生满不在乎的回答到。排开驾车时抽烟是违反交通法的这一事实不论,对于他不以为然的态度我实在无法坦然接受。
“不是明天才轮到我吗?”
“我知道,但如果让你第一次出去工作和风那个家伙搭档未免太可怜了,所以趁着今天我有任务,就向美铃所长要求连你也一起出动了。”
齐藤先生在说话的时候吐出大片富含尼古丁的烟雾,于是我不得不屏住呼吸,等待面前的烟雾散尽后才开始有节制的反驳。
“这是违反和约的哪,在工作时间之外……咳咳!”
“和约上也有写清楚,特殊情况下员工被要求加班时不得拒绝。当然,事务所也会支付三倍于普通工资的加班费。总之对于我的好意你就安心的接受吧,不用有什么欠我人情的想法,哇哈哈哈哈!”
在齐藤先生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中我沉默不语。加班费?他是在嘲笑我的贫穷吧?这样想着,怨念便不由自主的在心底滋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对这句话我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而且一旦起了对立的情绪,我便不免会有‘怎么没有哪个爱国青年把火箭筒瞄准这个家伙呢?当然是我不在车里的时候。’这种走向极端的不良念头。而且最让我担心的是因为家里一直没钱装电话,所以无法把这个情况及时告之妹妹。为此和我们住得颇远的舅舅也曾经抱怨过‘邀请你们吃饭得先准备一次二万五千里长征’这样的话。总之,如果不能在六点前的两个半小时内回家,丽丝汀一定会为我担心的吧?而且最糟糕还不是这点,在我二十岁,丽丝汀十七岁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以下的事情。
当时被临时通知去参加同学生日宴会的我来不及通知丽丝汀就去赴宴了,直到晚上十点多,酒足饭饱的我才回到家里。当打开门后的一瞬间我仿佛被整车的水泥从头浇到脚,然后在一秒内风干凝固,化作干冷的雕像。那时我看到的是妹妹正静静的俯卧在分毫未动的饭桌上,孤单形影打盹的模样。最后被我的开门声惊醒的丽丝汀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将早已冷却的饭菜重新去加热。那顿两人相对,更像是宵夜的晚餐我是和着眼泪吞下的。所有的饭菜都扫荡得干干净净,吃得饱到差点吐出来。无视别人的立场和对自己的重视而肆意妄为是禁物,如果让那个悲剧再次重演,我……我实在很想一脚踹开车门,永远和身边的不良前辈说BYEBYE。
遗憾的是人作为独立的个体,精神世界是无法脱离语言和文字相通的。齐藤先生完全体会不到我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明白到身边正坐着个处于临界点的火药桶,毫无危机感的继续发言。
“第一次正式工作,要多注意自身的安全哪。”
“正式工作?安全?”
“是啊,简单的说,我并不奢望你能帮什么忙,只要你能确保自己完整无缺,活着回来就可以了。”
“耶?”
“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哪,在你之前有好几个家伙都人仰马翻,第一次出来做任务就落得重伤的下场。其中有一个在当天晚上就被医生宣布不治,还有一个终身残疾。”
“……”
“对了,你还没有武器吧?”
“武器?”
“嗯,看来是没有了。这个给你吧。”
在用简短的语言将我推进疑惑的深渊后,齐藤先生把右手从方向盘上移开,伸进了他的西装内袋里。
“哪,我的先借给你。过了今天后去向美铃申请一把自己的,那个女人懒惰又没责任感,不去索要她是不会主动帮你办相关的证件的。”
整个摊开,伸到我面前的手掌上有一件银白色的物体,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流动着美丽的光泽。从光滑明亮的外表来看,它显然被经常使用,而且保养得很好。其高雅的工艺性和实用性由紧密结合,却又不失美观的各个部件表达出来。即使是再挑剔的专业人士,也一定会认为它是一件上品。
以上是我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感性所给出的评价,但尚且逗留在现实之内的理性则让我目瞪口呆了三秒之久。经过一番努力,我才恢复了声带的功能,将惊愕化作惨叫表达出来。
“手,手,手,手枪!”
面前是一把标准的左轮。
“手,手,手,手枪!”
我大声的惨叫,但与我一座之隔的齐藤先生却还是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
“嗯,还是特别精改过的,稳定性和射程都比普通货要好。如果让第一次出任务的菜鸟用冷兵器就太可怜了,所以我才把它借给你。它的名字叫白之鹰……唔……中文应该是这样说的吧?好像不太好听……不管了,总之给我好好爱护,别弄坏了。”
“这,这是违法的啊!”
“违法?行业的特殊性嘛。别担心,我们都是有持枪证的。至于你今天非法持有武器的事我是不会泄露出去的,尽管放心吧,哇哈哈哈哈!”
在对方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中,我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银白色的凶器。无论接下来的交谈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它的存在都有利于巩固我的立场。
“那个……美铃事务所是杀手集团吗?”
我尚能保存发问的动力是因为手中金属的质感和满膛的子弹带来的少许安全感,最坏的情况下……过失杀人罪吗?
齐藤先生沉默不语,然后侧过头来斜着眼睛瞄我。
“你这个家伙,一个月来都干了些什么?从来没有去翻过资料吗?”
“没有。”
我恐诚恐慌的回答到。由于我的性格里缺乏冒险心,所以对美铃事务所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事务所很大,美铃社长的办公室是生人勿近的禁区,三个健身房里是靠近北面的那个设备最好’这些基本的知识上。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过那种‘去陌生的区域探索一下吧’的想法。大概是从十七岁起就一直因为经济条件低人一等而不知不觉培养起来的自制心,通常来说,我对拓宽自己的活动范围兴趣缺缺。如果把这一点化做更具体的例子的话,那就是我出门五公里就不认识路。因此也曾经被同学嘲笑为‘爱家的男人’。
“切,看来只好简单的说明一下了。你们中国话里有临阵磨剑,不亮也利,和临时抱神脚的讲法吧?”
“是临阵磨枪和临时抱佛脚。”
我小心的纠正,但被对方嗤之以鼻。
“现在不是中文等级考试,总之你听着就是了。”
“明白。”
“本事务所的全称是天野美铃除灵事务所,经营的范围是扫除各种灵异现象。用中国和日本的话来说就是除鬼,而西方则是灵异现象研究或者说幽灵猎人吧。”
“耶?”
今天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反之我记忆里的感叹语却没有相应的数量。在重复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惊叹后,我努力把现实和非理性的世界连接起来。
“鬼?要去消除鬼怪?”
“嗯,当然。比如你手上的这把枪,里面的子弹都是特制的银弹,而且上面也刻有咒文。光制造费一发就高达五十美元,但也有相应的效力就是了。”
至此我已经彻底混乱,如果要证明这是一个骗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检查对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不通枪械知识的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松开保险的按钮,将轮形的弹夹从侧面推了出来。我倾斜枪身退出一发子弹,仔细的观察着这个在我视线内傲然闪烁着光芒的银白色物体。
“这个……是咒文吗?”
齐藤先生侧头看了一眼我手指指的位置,然后伸手取下仅剩海绵头的香烟丢进座位旁的香烟缸里。
“嗯,没错,虽然我也觉得这种怪异的几何图形没有什么美感,反正有用就是了。”
我又观察了一会那堆黑色的,像甲骨文又像小孩涂鸦的文字一会后才将子弹放回弹夹。车内的空气因为我的心情而凝重起来,回想起那份一个月前简简单单就签下的合同,我不禁有受骗上当的感觉。屈辱和对由衷希望对死亡敬而远之的想法从心理层面对我进行多重的压迫,最后把内心对物质的贪欲犹如急来的秋风扫荡晚夏的势力般清除得干干净净。
“如果……我想辞职的话可不可以?”
“哇哈哈哈哈!”
对于我深思熟虑的结果,齐藤先生只是以他那种缺乏素养和前奏的大笑作为回应。
“我正在想你是不是该开口要辞职了,每个新来的员工都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啊。”
齐藤先生侧过身,用力把手掌拍在我的肩上,然后换上一脸郑重表情的发问。
“你签下合同了对吗?”
“嗯。”其实我想回答‘废话!’
“那你能支付五百万日圆的违约费吗?”
“啊?!”
“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爱做冒险梦,却在现实面前屁滚尿流的大家少爷支付了全额违约费,然后因为神经衰弱住进了医院……”齐藤先生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接着带着做作的意味摇摇头:“至于其他人,只有跪下来哭着向社长求饶,最后倾家荡产才恢复自由之身哪!”
‘万恶的资本主义!’虽然这么想,我却没敢说出来。调整脸部的肌肉后我苦涩的笑了笑。
“那就过了今天再说吧。”
“聪明人!其实有我的照顾,你的运气已经很好了。如果第一次任务是和风或者美铃一起做的话,生还的几率可是会小很多啊。”
我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在精神上已经有了某种超脱的觉悟。其实说难听一点就是死心认命了而已。结合本身的条件,我给自己定下了最低的标准。
“猪肉茄子煲晚一点吃并不要紧,只要能活下来,以后就有得是机会。丽丝汀,请为我祈祷吧。你这不肖的兄长正面临生死的考验,不是因为贪玩才晚回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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