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说:“念欣姐说她考得不错,她父母接她和爷爷奶奶一起回天京了,前几天刚走。”
禹言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天京么?自己刚离开,她却去了,这个世界也许还真的有天意。
叶子接着说:“念欣姐把她的课本都留了下来,说如果你接着念书,会对你有帮助的。”
像是一片春天的叶,在秋季轻轻滑落,有些难言的忧伤。禹言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摸摸妹妹的头发,点点头,出门去了。
远远看见那座熟悉的木屋,禹言再也难耐心中的欣喜,身子飞絮般飘起,眨眼便到了门前。禹言推门进去,激动的叫了声:“师傅——”
老人坐在椅上,历经沧桑的脸庞泛出慈祥的笑容,望着禹言笑着点点头道:“回来了就好。”禹言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下扑到老人跟前,放声大哭起来。老人也不阻止他,任他尽情发泄,等到禹言停住哭泣,才开口道:“小言,你站起来。”
禹言长身而起,立在师傅面前。老人打量着自己的弟子,三年的军旅生涯,却看不出任何粗犷之气,身材颀长儒雅,面容俊朗清逸,玉盘似的脸孔清纯透明,凝神的眸子如天池般清澈。整个人便如这青山上的一颗松树,亲切自然,融于天地之中。撇起的嘴角隐藏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坏坏的笑,给他又增添了一分神秘的魅力。正与邪两种气质在自己徒弟身上同时展现,老人虽然大惑不解,但看到弟子如此出色,也是老怀大慰。
禹言看到师傅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苍老的面孔,心中一酸。想想自己一个孤儿,要不是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师傅,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对师傅的感激无以言表。
老人微笑着说:“小言,你有今天的成就,我很高兴。”停了停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去参军吗?”禹言摇摇头。
老人说:“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你五岁的时候还是个孤儿,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却能收留另一个孤儿,关怀她照顾她,这是一个人的品性。收你为徒,也是我的骄傲。你十五岁之前,我想让你成为一个博学的人才,所以让你学习四书五经,学习孔孟之道,学习诗雅礼颂,学习琴棋书画,这些是修身之本。咱们这个民族几千年的文化传统,虽然有不少在这个时代看来是糟粕,但绝大部分是我们民族的精华,如果丢弃了那就太可惜了。”
禹言点点头,深有所悟,又听老人接着说:“你能用心学习,学习咱们民族文化的精华,我很高兴。”
老人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但这样的学习过程固然能修身养性,却容易让人性格软弱,行事缺乏魄力。所以你考上高中之后,我让你休学,让天元带你进入军队,去磨炼你的品性和意志,让你成为一个能行事和敢行事的人。我今年已经近百岁了,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这几年,你的事情天元也对我提起过一些,把你送到枪林弹雨里,希望你不要责怪师傅。”
禹言顿时泪流满面,连忙哭着摇头说:“师傅,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没有师傅,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老人和蔼的笑着说:“你已经十八岁了,生离死别的也经历不少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以后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了。”禹言擦干眼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人又道:“要记住凡事顺天意,顺人意,不可强求。”禹言顺着师傅的话想了想,说道:“师傅,如果有些事情我强求了,却有了结果,那这算不算天意。”
老人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一套。那你就万事都努力,如果能强求而有结果的话,那也算是天意了。”
两人说了会话,禹言想起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对师傅说,连忙将石洞的遭遇一一道来。老人越听越吃惊,直到后来听说有祖师遗训,连忙跪下,接过禹言手里的丝帛,高举过顶,将它放在屋内桌上,然后一揖伏到地上高呼:“云门十四代弟子白一川携十五代弟子禹言,聆听祖师遗训。”禹言见师傅的样子,只得乖乖和师傅一起三跪九叩,行完大礼。
白一川看完祖师遗训,老泪纵横,呼道:“祖师保佑,我云门至宝终于得归!”又是长揖在地。对于翠玉墨竹,白一川也只是听过,此刻见禹言已修成天心诀第六层,又是开怀大笑。
禹言把魔门的事情说给他听,白一川微笑着说:“魔之一道,在于人心。只要行事端正,又有什么神魔之分。”对于他另拜魔尊盖天为师不仅未加责备,反而是大为赞赏,赞他不做作,不迂腐。那些夜明珠,现在并没有什么好的处置办法,只能到有需要之时再动用。
禹言没有说自己退伍的原因,老人也没有问,只是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何事情只要尽力了,无愧于心则可。”
师徒两人叙了会话,白一川见识了禹言展示的高强功力,顿时合不拢嘴,高叫着要连浮三大白。禹言回家让叶子做了几个好菜,带上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茅台,老少二人开怀畅饮。
白一川活了百余岁,就数今天最高兴了,难免多喝了几杯,躺在椅子上睡了过去,禹言见状,忙把他扶上床躺下。
禹言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浮现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只好翻身坐起来,想了一下,轻轻跃下楼去,施展身法,如一缕轻烟,消逝在夜色中。
还是三年前那座熟悉的小楼,那个熟悉的窗口,一样皎洁的月光,却没有了坐在窗前听他吹笛的女孩子,禹言心里涌起一阵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十二岁的时候认识许念欣,那时候她刚来到这里,住在山脚下的吊楼里。禹言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刚在山上抓到两只美丽的蝴蝶。禹言给她讲了个蝶双飞的故事,传说中双飞的蝶是前世的一对未能结合的情侣所化,得到他们的祝福的人,一定能心想事成,一生幸福。
许念欣虔诚祈祷的样子在年幼的禹言心里刻上了深深的烙印。作为对许念欣放飞双蝶的报答,他送给她最鲜红的映山红,为她采摘湖中最新鲜的菱角,教她摘了树叶吹成曲子。
渐渐长大的时候,每个有月亮的夜晚,禹言就在她阁楼下吹响一抹横笛,看她在阁楼上抚腮聆听的影子。进部队之后,两个人保持着书信联系,只是年纪渐渐长大,又身隔两地,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似乎渐渐淡了下去。
十八岁的禹言深深怀念着十四五岁的日子,朦朦胧胧的年纪,朦朦胧胧的心情,就像黑咖啡里加了红糖,混沌而又香甜的感觉。
禹言旧地重游,只觉恍然若梦,正想抚笛横弄,却想起竹笛还在那个此时已不知身处何地的女孩子手中。禹言没想过打听她的下落,对于十四五岁的年纪,也许追忆才是最好的怀念。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点缀了别人的梦。”禹言轻轻念完,站在窗前淡淡一笑,月光照着他晶莹的脸庞,他像一个孤单的影子,独自追怀着那失落了的少年梦。
第二天一大早,禹言来到师傅床前见师傅还在大睡,心里很是奇怪。再仔细一看,老人脸色发白,呼吸已无,竟然已经逝去。禹言大叫一声“师傅——”,扑上前去,也忘了师傅的教导,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老人百岁之龄,昨日精神极度兴奋,又喝了些酒,竟是一睡不醒,阖然仙去。
师傅的逝去对禹言影响极大,在老人的坟前坐了整整两天两夜,竟然没有一句话。叶子看见哥哥的样子心疼不已,陪在他身边逗他说话,连九号送给自己的另一样宝贝都忍着羞说了出来,却见他仍是目光痴痴呆呆,一点反应没有。
叶子睡到半夜,听见外面传来悠扬的二胡声,起床一看,就见到了她永生难忘的景象。
禹言席地而坐,象是一棵与大地相依相靠的枯树,眼中射出时而冰冷时而火热的光芒,手中的弦子或急或缓,略带嘶哑的二胡声在这空旷的山野里,时如狂风暴雨,时如小桥流水,时而高扬激荡,时而平缓动人。
叶子想起自己三岁时在垃圾堆里捡剩饭,被哥哥收留自己的情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妹妹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她这片孤单的叶子有了终身依靠。
似乎感受到了哥哥的痛苦和孤独,叶子的心就像撕裂般疼痛,绝对不让哥哥伤心,叶子对自己庄重许下诺言。看着禹言微微上翘的嘴唇划出的优美弧线,叶子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样,萦绕在梦中的影子与眼前人重合起来,叶子轻轻唤了声“言哥”,顿时泪如雨下。
失去战友,强令退伍,梦的失落,师傅离去,短短时间发生如此多的事,每件都让他难以放下。禹言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骤然面对这许多打击,虽然让他更快的成熟起来,却也让他心里承受了太多压力。
这寂静夜里,他放纵自己,任手中的弦子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情感,他完全融入了音乐,将所有的感情通过手中的乐器发泄了出来。一曲奏完,浑身就像出了层冷汗,毛孔通透起来,畅快无比。他站起身来,对呆呆立住的叶子挥了挥手,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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