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张三!”
两双脚步茫然踩踏着雨地,傅君绰和单琬晶各自拖着伤势,口中呼喊着杨浩的名字,神色焦急的在雨中行过。
直到两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杨浩和宣永才从宫墙下的一条背巷里钻出,听着两女渐渐远去的呼喊声,杨浩不禁眉头一皱,轻声骂道:“这两个笨蛋,受伤还敢淋雨,真是嫌命长!”
宣永大惑不解的道:“三爷,那不是单公主吗,你怎么不理她们?”
“这种事你需要知道吗?”杨浩恶狠狠的盯了宣永一眼:“我还没问,你来干什么,难道东平也出事了?”
宣永被他盯的缩了缩脖子,忙道:“禀三爷,东平一切安好,什么事都没有。是三爷在江都出事的消息传回东平,我们怕三爷吃亏,所以就让属下和高占道带了三百精锐武士赶来助阵,还有东溟派的尚公和护派四将也跟我们一起,现在都躲在城东江阳县的十里铺,只等三爷一声令下,不论阳攻阴谋,我们拚死也要把三爷弄出去……”
“弄你个头啊!”杨浩啪的一指凿,把宣永的雨笠打的扣在他脸上,拂袖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什么处境,一离江都,我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候连你们也得搭上!赶紧回去给我告诉他们,特别是东溟派的人,就地潜伏,不准轻举妄动,我会派人安排,让你们分批混进宫的!”
“是!”宣永立时弯腰拱手,恭恭敬敬的答应。
“去吧,去吧!”杨浩心不在焉的挥挥手,快步向雨中走去,取道正是傅、单两女消失的方向。
宣永这才得机会把雨笠扶起来,看着杨浩匆匆而去身影,暗自骇异:“三爷的武功真是越练越高了,随手一招,竟让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
杨浩一路追出左侧宫门,仍未见到两女影踪,心中也焦急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正要再往前追,视线余光中忽然人影一闪,单琬晶已出现在十步之外,一身衣发滴水,胸膛起伏不定,神情嗔怒不语。
“琬晶?”杨浩眼中一亮,刚往单琬晶那边走了两步,心生警兆,又转身回头望去,只见傅君绰抚着伤臂,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同样全身笼罩在雨丝里,美目中噙着一段微不可查的幽怨,银牙紧咬下唇,已渗出缕缕血丝。
“君绰!”杨浩不由自主的停住身形。看看傅君绰,又看看单琬晶,最后无奈的道:“别闹了,两个都要行不行?”
迷蒙细雨无声的浇在三人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傅君绰轻轻一叹道:“男人三妻四妾本为常事,何况你还是个王爷,注定这辈子不会平凡,我只求能呆在你身边就好,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君绰!”杨浩由衷的生出一丝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傅君绰黯然欲泣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扔下你,跟君瑜去启宝藏!”
提起这事,真可谓是祸事根源,杨浩也不禁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忽又听单琬晶冷冷的道声:“张三!”只得再度扭头看去,便见单琬晶面如冰霜:“你一直骗我,原来你就是秦王杨浩,连我娘也给你瞒在鼓里!”
杨浩皱眉道:“这种事当然是能瞒就瞒,若不是你娘逼我,我现在还好端端做我的东平三爷,秦王浩这个身份干系太大,我压根不想认的!”
单琬晶秀眉一轩:“不思上进,你若肯早些承认身份,我娘也未必会拿账簿试你!”
杨浩悻悻道:“我若承认身份,你娘还不定又出什么花招。试想区区一本账簿,就弄得大隋朝君臣火并,天下大乱,白白给你们东溟派打开中原门户,似这种心计手段,我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几个!”
一丝怒色微闪过单琬晶的眼眸,随即又消沉下去:“虽然娘没有亲口跟我提起,可是这么多年,我也知道她对一桩旧恨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处心积虑结交中原各大势力,一心找机会复仇,行事难免偏激一些!”
杨浩倒是吃了一惊:“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跟我娘以前的师门有关!”单琬晶说着话,忽然目光一凛:“难道你知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杨浩不动声色的道:“你娘的师门十分隐秘庞大,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得了,即使以你们东溟全派的实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你娘想要报仇,精神是可嘉的,但实际上依我之见,并不是很容易……”
“只要你肯跟我们合作就行!”单琬晶忽然出口打断。
“我?”杨浩吓了一跳:“我只是答应跟你娘合伙作生意,可没说要帮她报仇,你可别得寸进尺!”
“今时不同往日!”单琬晶正色道:“你现在是秦王杨浩,又在江都城弄出这么大事,论声望,论本事,你都有机会超越中原任何一家势力,只要你真正强大起来,帮我娘完成心愿,整个东溟派都会是你的,别说你让我跟她共事一夫,就算你以后当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也绝不会介意!”
杨浩当场脸色微变,傅君绰也缓步走到他身边,目光诧异的看向单琬晶。
“我们这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事!”单琬晶幽幽的道:“如果我不是东溟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跟你在一起,可我不能,我的身份注定我不能嫁给一个平凡男子,张三,不对,秦王殿下,如果你对琬晶是真心的,你就做给琬晶看,如果你不愿意……”
“如果你不愿意!”单琬晶眼眶一红:“那就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来撩拨琬晶,琬晶宁愿孤独终老一生,也绝不会背弃娘与东溟派!”
傅君绰微侧视线,偷偷看向旁边的杨浩,后者神情阴沉,目中光芒正闪烁不定,忽然沉声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妄用天魔解体大法,后患无穷,没有我帮你调理身体,你根本活不过四十岁,并且终生不能再跟人动手!”
傅君绰听得一呆,美目中刚露出震惊之色,单琬晶已凄然冷笑道:“当时我用天魔解体救你,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生命虽然宝贵,但有些放不下的感情,却更值得人为之不顾一切,张三,我已经不欠你的了,但我还欠我娘,还欠东溟派!”
杨浩彻底楞住,半响,才喃喃道:“对,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浩郎!”傅君绰见杨浩神色有异,连忙伸出一只手,紧握住杨浩手背,忽然啪的一声,被杨浩用力甩开,只见杨浩铁青着脸道:“你们个个都逼我!”猛的一转身,踩着啪啪雨地向外跑开。
“杨浩?”傅君绰又惊又急的叫了一声,转头看了单琬晶一眼,目中露出一丝嗔怪之色,又强忍伤势向杨浩追去。
单琬晶默然而立,一脸气苦,两行泪水在雨中缓缓流过面颊。
※※※
屡历灾劫的江都皇宫,到处是坍墙废壁,昔日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早已成了摆设,傅君绰追出两进空荡荡的宫门,在一处宫墙的滴水檐下,才找着抱膝而坐的杨浩。
傅君绰微微一顿足,才放缓脚步走了过去,在杨浩身边坐下,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害怕,我好累!”杨浩吐出一口淡淡的白气,茫然看着空中千头万绪的水线,那种眼神不觉让傅君绰想起当日临江宫内,逼他带路去刺杀杨广的情景,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却偏偏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杨广寝宫生死关头的突然出现,望江台上对宇文化及的一跪,掉入江流中的临死大喊,劫后余生的惊喜重逢,件件都拨动着自己的心弦,牵出一片莫名的眷恋。
“我跟你一起走!”傅君绰侧首轻靠在杨浩的肩上,轻轻的道:“我们回高丽,那里没人认得你,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晚了!”杨浩幽幽一叹:“如果那时候你没有离开我,我们还可以说走就走,现在不行了,现在兜了这么大一圈,我有了手足,部属,仇家,有了恩怨,更是惹下天大麻烦,众矢之的,现在一走,连杜伏威都会翻脸与我为敌,我连中原都出不了,怎么跟你去高丽?”
“你是不是,放不下琬晶姑娘?”傅君绰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只是其中之一!”杨浩淡淡的道:“况且不是我放不下别人,是别人放不下我,就算我平安逃到高丽,哼,你敢保证,你师父不会拿我的身份大做文章吗?”
“怎么会?”傅君绰吃惊道:“我师父……
“这个世界上,有心人实在太多!”杨浩忿然接口道:“就算你师父不会,难保别的人不另有算计,现在这个时机,对我的身份实在不利,除非……”
“除非我能拖过这两年!”杨浩目光阴沉的道:“拖到长安、洛阳,全部弑主自立,隋朝皇室的影响烟消云散,才是我这个秦王杨浩,真正自由的一天,在此之前,我只能靠杜伏威了!”
傅君绰目光中闪过一丝柔情:“不管怎样,我都跟你在一起!”
杨浩叹息一声,反手按住傅君绰的手背:“走吧,我送你回凤仪殿,你不能再淋雨了!”
傅君绰点了点头,柔顺的被他搀扶起来,正要走时,两人却又都抬起头,只见单琬晶面色苍白的从雨中迎面走出,静静的停在杨浩身前。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单琬晶目光呆滞的看着两人搀在一起的手臂,视线随即又移到杨浩的脸上,惨然一笑,忽然一张口,一股血箭喷了出来,整个人便往前倒去。
“琬晶!”杨浩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她搂住,
噼啪的脚步声密集响起,沈光、萧环带着人赶到这边,见状都是微微一楞,连忙带人上前撑开数十柄纸伞,将杨浩头顶上空牢牢遮住,傅君瑜和傅君嫱也双双上前,左右张开伞护住大姐,杨浩不及跟他们多说,双手横抱起单琬晶,便是急声令下:“回去!”
※※※
一连四五日的阴雨,终于消停下来,江淮军除了钟离,戈阳,准南等地之外,已正式接管了江都全境,而出乎杨浩的意料,这帮半兵半寇的军队,却是出奇的没有滋扰地方,问过杜伏威才知道,原来萧环竟以杨浩的名义,洒出大批金钱犒赏过三军,兼之江都一战,江淮军堪称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杜伏威生平最恨贪官污吏,却不愿对平民百姓出手,此番亲自坐镇江都,自是严明军纪,令阚棱组建军法队,日夜巡逻,几日功夫下来,江都百姓却也习惯了江淮军的存在,逐渐开市营业。
此外萧环又招蓦了一批工匠进驻宫内,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小规模的营缮后宫,却也弄得颇有起色。
“巴陵帮的萧娘子,虽然名声太差,不过办起事也的确是个干才,若不是她贴黄榜招回原来的各郡县下级官吏,绝没这么快就能安顿地方!”坐在观雨亭内,杜伏威扬着手中厚厚一叠线装纸籍,向杨浩道:“这就是江都现在的官员名册,我查过了,为官都还不错,我准备都升他一级,给你登登基的时候撑撑场面!”
杨浩连日给单琬晶输气疗伤,精神显得有些困顿,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李子通在东海,沈法兴在毗陵,钟离还有左孝友的三万东海军,九江的林士宏和任少名都蠢蠢欲动,现在真不是登基立帝的好时机,老哥不要操之过急了!”
“怕什么?”杜伏威不屑的道:“李子通和沈法兴不过跳梁小丑,左孝友就更不值一提,听说他被你放走之后,连李子通的面都不敢见,一直困守钟离,现在正是你我兄弟大展宏图的时候,至于林士宏和任少名……”
杜伏威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你知道铁勒飞鹰曲傲吗?”
杨浩眉头一皱,道:“你是说那个仅次于武尊毕玄的塞外高手?”
“不错!”杜伏威得意的一捋髯道:“任少名就是曲傲的私生子,曲傲已经携三大弟子秘密来到江淮,与阴癸派的阴后祝玉妍,还有本人的江淮军定了协议,协助我江淮军攻打竟陵,再过两天我就要出发,此前,一定要把你登基的事办好!”
这些事杨浩早已从原书中熟知,不过此刻听杜伏威亲口说来,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精神疲惫之下,脑筋也转得慢了很多,想了想道:“登基之事,还是等老哥打下竟陵之后再说吧,各种筹备事宜,还要旷日持久!”
“怎么,你还怕我打不下竟陵啊?”杜伏威笑道:“我已着雄诞带了十万大军先行出发,阴癸派的人也在那边动了手脚,里应外合,怎么可能失手,你就安安心心当这个皇帝,等老哥给你把江淮全部打下来,作你争霸天下的基业!”
杨浩想想也是,这回没了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小子碍手,竟陵的独霸山庄根本就不够看,见杜伏威兴致高昂,不忍扫他的兴,当下举起酒杯道:“那小弟就薄酒一杯,先祝兄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杜伏威哈哈大笑,举杯饮尽,一抹嘴道:“江淮这地方,老哥我还能替你动手打理干净,但日后争霸中原,我能帮你的实在不多,所以这趟我决定把阚棱留下来,当日你在虎牢关下,八百飞骑破李密的三万大军,力斩瓦岗骁将王伯当,这才是真正的上将手段,阚棱跟我打了这么多年野仗,枉得了个大将军的名号,其实也就是一冲锋陷阵的莽夫,你可得替我好好调教他一番!”
杨浩吃了一惊:“老哥,阚棱的上蓦,可是你的护身精兵,你把他们留下来,这……”
杜伏威摆手笑道:“唉,现在你是君,我是臣,这批上蓦我有五千多人,留下来的只不过三百,再把阚棱也带走,像什么话?你放心,还有雄诞在我身边,小小一个竟陵,怎值得我杜伏威大张旗鼓!”
杨浩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一个关键人物,不动声色的道:“还有辅公佑呢?”
“老辅啊!”杜伏威忽然一叹,拿起桌上的酒杯道:“你应该知道,我跟老辅是总角之交,一起打的天下,年轻的时候,我性子是莽撞一些,总觉得他影响了我的威信,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排挤他,弄到现在两个人无话可谈的地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好眼不见为净,把他留在历阳主持政务,老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杨浩看他闷闷的将一口酒倒入口中,又提壶给他斟上一杯,道:“自古人情翻覆似波澜,又说得清谁对谁错,少时总角,老而相知,等你我都年华老去,这份义气反而会弥久越贵,相信你和辅公总有坐下来,把酒话平生的一天!”
“但愿如此吧!”杜伏威接杯在手,又道:“竟陵旁边的飞马牧场名震江北,不如我顺便挥军把它打下来,以后我们经略中原,战马良驹,是必不可少的!”
“随便老哥你吧!”杨浩放下酒壶,坐回原位道:“飞马牧场与独霸山庄互为犄角,灭了一个,另一个也就不成气候,到时只需大军逼迫,不怕他们不屈膝投降,只是阴癸魔门暗藏诡诈,老哥要注意才是,据说林士宏根本就是阴癸派的秘密弟子!”
“这个我知道!”杜伏威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哪怕它魔门名震天下,想在江淮这地方搅风搅雨,除非先问过我杜伏威!”
啪的一声,一只酒杯在杜伏威掌中化成细粉,被他浑不在意的挥袖一扫,化作一团粉尘随风飘去。
“哈哈,等老弟你登基即位,咱们蛟龙得水,名正言顺,说不定他们还会自动归附呢!”
杨浩眼睛微眯,忽然觉得一阵头疼,抬手揉着太阳穴,不敢再思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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