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整删一新的养心殿,工匠们正在拆去手脚栏架,杨浩忽然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向身边的萧环苦笑道:“三天功夫,搭起这么大个草台子,也算你本事了,只是用来作登基大典,是不是简陋了一些?”
不怪杨浩出此疑问,经过工匠们的连日连夜的修缮,养心殿是金壁辉煌了,四外的宫殿却因为损坏太多,被萧环下令拆毁,露着支离破碎的骨架,一衬之下自然显得格外别扭,而横隔内外宫的宫墙,也被拆了一百多丈,露出一个长长的大口子,遍地废砖烂瓦,一车接一车往中极殿广场运,几乎把那里当成了垃圾场,处处狼籍一片,怎么看都像工地多过皇宫。
想到在工地上登基,杨浩也不禁露出一丝自嘲,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殿下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萧环信心十足的道:“只把养心殿前面清理出来,其它地方就用我船上的绸布,到时缝缀起来,四面一蒙,保证不会影响殿下的登基大典,另外我还从宫库里清理出半副銮驾,虽然不够用,但好在我们地方小,再找些黄布作成旗帜,混杂在里面,也不会太过寒酸,至于殿下的皇袍龙冠……”
萧环忽然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皇袍倒是有现成的,只是龙冠,没有材料,我只好找人用木头雕了一个,涂上金漆,相信不会有人看破!”
杨浩忍不住白眼一翻,这什么跟什么嘛,咬牙道:“萧长史,你还真是费心了!”
“殿下封臣为长史,知遇之恩,臣敢不尽心尽力!”萧环眼角露出一丝笑意,有意无意的用肩头碰了碰杨浩:“我还找城中匠人赶造了几套凤冠霞帔,殿下新登大宝,后宫衣用,需要宽裕些才好!”
“想得这么周到,我真是不登基都不行了!”杨浩又是一叹,转头看向萧环道:“你在我这边做事,你哥哥那边到底有什么反应?”
“臣兄身为巴东令,殿下登基即位,臣兄一定会效忠殿下!”萧环不敢怠慢,肃容回答。
“是吗?”杨浩摸摸鼻子,无可无不可的道:“如果我要萧铣帮我剿灭香家,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萧环微吃一惊,随即面现怒色道:“香玉山这个叛徒,当日临阵脱逃,弃我不顾,我已经将此事传书给家兄,家兄已经决定将他们香家逐出巴陵帮,只要殿下下令,剿灭这帮败类,易如反掌!”
“好!”杨浩淡淡道:“那你就去办吧,贩卖人口,天怒人怨,你哥哥想要成一番事业,这颗毒瘤,非得铲除不可!”
“臣知道了!”萧环裣衽一礼,恭顺的答应。
这时杜伏威与阚棱联袂而来,萧环见状,便行礼退开。
杜伏威目光阴沉的看着萧环背影,转向杨浩道:“老弟,这个女人虽然有点本事,但她毕竟还是巴陵帮的人,听说萧铣正以勤王为名,大肆招兵买马,你不要大意!”
杨浩点点头,问道:“看老哥行色匆匆,是准备出发了吧?”
“不错!”杜伏威道:“阴癸派已经催了我好几次,等你明天登基之后,我就要走了!江都城的军权我交给了阚棱,阚棱,还不拜见殿下!”
阚棱立刻趋前撩甲下跑,恭恭敬敬的道:“末将阚棱见过殿下!”
“起来吧!”杨浩淡淡一挥手,让阚棱起身,又道:“军情紧急,登基之事不如暂缓,等老哥回来再说!”
“那也不必,你登基才是大事!”杜伏威捋须笑道:“本来我准备让你在军营里登基的,想不到这么短时间,萧环能弄出这样的场面,在这里登基也好,气派多了!”
“随便吧!”杨浩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转身看着养心殿,不由眉头暗皱。
※※※
哗喇喇,一叠黄纸漫空洒起,又蝴蝶般的纷舞而落。
三支清香插入香炉,吐出袅袅青烟,中极殿废墟后面的空地上,摆起三牲五礼,一只化纸铜盆。
“幸容,一世人两兄弟!”寇仲捧着一扎纸做的元宝,一枚枚摘下往火中丢去:“这是我和小陵花了好些天功夫,才准备好的祭品,你能吃就吃,能拿就拿,别到了下面挨穷受饿,做鬼也被欺负!”
“多拿一点,多拿一点……”徐子陵手中攥着纸钱,被大滴泪水打湿。
当晚一战,中极殿废墟被向雨田和杨浩弄得乱七八糟,事后两个小子挖了一天,也没找到幸容的上半截尸身,只得把幸容的下半截尸首也埋进去,好歹算是凑个全尸,此刻触景生情,都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好了,小陵,不要哭了!”寇仲劝解道:“我们这些小混混,天生天养,没人在乎,幸容能埋在皇宫下面,也算是块风水宝地,最多我们逢年过节都来拜拜,他不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哽咽道:“你说什么,不是你强出头,幸容又怎么会死,说到底,都是我们害了他!”
寇仲的神情马上扭曲,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原来做大事,真的要付出代价的!”
“说别的也没用了,再多给幸容烧点钱吧!”寇仲又取出一扎元宝,揪下来往火中递去。
徐子陵抬袖擦了擦眼泪,从寇仲手里接过纸钱,也伸手递进火盆。
就在这时,忽然两条大麻袋从天而降,两个小子还没反应过来,已是眼前一黑,被人从头到脚罩住。
空地上已多七八名穿着工匠服色的少年,按住两只麻袋便是噼哩啪啦一通乱捶,打得寇仲和徐子陵都没了动静,为首少年一使眼色,众人扛起麻袋便随之离去。只留下一地黄纸,还在风中打旋。
※※※
“放这两个叛徒出来!”
随着一声大喝,寇仲和徐子陵被人从麻袋里抖了出来,惊疑不定的抬头,只见处身已在一所简陋的工棚,四外站满了人,把棚口围得水泄不通,寇仲又抬头向那发话的人看去,立时惊呼出口:“锡良?”
“锡良也是你叫的?给我跪下!”只见那人生得黝黑结实,也穿一身工匠服色,面沉如水的紧盯着二人,正是竹花帮香主桂锡良。
身后早上来几名壮健少年,七手八脚的把寇仲和徐子陵按跪在地,寇仲大怒道:“桂锡良,士可杀不可辱,你到底想干什么?”
“哼!”桂锡良怒哼一声道:“你们这两个叛徒,害死我那么多兄弟,还敢废话,幸容呢,他躲哪里去了?”
寇仲立时无语,徐子陵昂首道:“不关幸容的事,你要报复,就冲我们两个来好了,幸容……他已经死了!”
“什么?”桂锡良当场呆住,忽然冲上前,一把揪住徐子陵,怒叫道:“怎么死的,幸容是怎么死的?”
徐子陵神情惨然,默然不语。寇仲忙道:“幸容是在皇宫里被一个怪物杀死的,那个怪物也被秦王殿下杀了,你放了我们,我们带你去拜祭他!”
“拜个屁!”桂锡良气得脸色铁青,扔下徐子陵,一脚将寇仲踹倒在地:“我怎会认识你们两个王八蛋,累人累己,死了那么多兄弟不算,现在连幸容也死了,你们两个怎么不死!”
“小仲!”徐子陵连忙爬上前扶起寇仲,寇仲一擦嘴角血丝,忿然道:“桂老大,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我也是想兄弟们过上好日子,仲少爷我一没临阵退缩,二没出卖兄弟,也是拚得一身伤痕累累,小陵也被人打破头,天意难测,你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
“这件事都是你们一手搞出来的,不怪你们,难道还怪我不成!”桂锡良怒冲冲的道:“对,还有那个秦王浩,他也是罪魁祸首,等我明天对付完他,我再开香堂,按帮规处置你们!”
“对付秦王浩?”寇仲大吃一惊:“你疯了,这里是皇宫,你怎么对付他?”
“我当然有办法!”桂锡良冷笑道:“那个奸王搞得江都大乱,现在又勾结杜伏威,搞什么登基大典!邵军师为了对付他,已从海沙帮弄到一批火器,让我埋在养心殿下面,等明天我一点火,就让他连人带皇宫,一起炸个尸骨无存,然后再迎东海义军进城,重振我竹花帮声威!”
寇仲和徐子陵俱是哑然,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惊惧。
※※※
杨浩缓缓从单琬晶背后收回手掌,举袖擦了擦汗,这才起身下床,将单琬晶缓缓放平,盖上被子,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走出房去。
外厅上,傅君绰正心神不宁的坐在桌边,听到杨浩出来,连忙站起身相迎,杨浩微微一笑,转到桌边坐下:“这么晚还不睡?”又从傅君绰手中接过茶壶:“你的手还没好,我自己来!”
傅君绰这才坐回座位,娥眉微蹙道:“我睡不着,一想到你明天就要登基,从此就是皇帝了,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也不用太在意!”杨浩喝了口茶水,放下杯道:“乱世皇帝不值钱,杜伏威现在兴致正高,我不能驳他这个面子,等熬过这段时期,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傅君绰叹道:“你就是这种性格,难怪琬晶姑娘会气得伤上加伤!”
“哼!”杨浩苦笑摇头道:“我倒是也想作出一番事业,可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坐困江都,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好听点是皇帝,不好听就是傀儡一个,君绰,我真不愿意你们继续留在这里,我怕再出什么事,我可能无法保护你们……”
傅君绰蹙眉道:“你不要说了,同样的错误,我不想犯第二次,这趟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了!”
杨浩微微一楞,才叹道:“好吧,我不勉强你,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你说什么都好!”傅君绰轻轻抓住杨浩的手,目光沉静的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论什么情况,我们都一起面对,你不可以再做傻事!”
杨浩笑了一笑,也抬手将傅君绰的矛荑握住:“放心吧,冲动那一次,我已经很后怕了,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
“唉,大姐中他毒太深了,连移情别恋这种事都忍!”傅君嫱从隔壁房间的窗格里收回视线,一阵长嘘短叹。
“这个人也不是一无可取,为了救大姐,竟向宇文化及屈膝下跪,世上有几个男人会这么做?”傅君瑜坐在桌边,捧颐对着灯火,若有所思。
“宇文化及实在过份,换作是我跋锋寒,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屈膝受辱!”不期然的一句话,又在傅君瑜耳边响起,眼前的灯光一晃,似乎变成了那名身背大剑的英伟男子,却又恍恍忽忽,看不清容貌,似乎正渐渐远去。
“二姐,想什么呢?”傅君嫱的声音猛的在耳边响起,傅君瑜惊醒过来,忙道:“没、没想什么……我想什么,用得着跟你汇报吗?”
“哼,说谎!”傅君嫱不满的嘟着嘴,在另一侧桌前坐下,忽然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想那个跋……跋锋寒,是不是他,一定是他!”
“不要再提他了!”傅君瑜神情一黯,起身往床边走去:“天这么晚,我要睡了!”
“哎呀!”傅君嫱故作惊诧道:“是不是说破了某人的心事,所以不敢面对,于是假装犯困来逃避话题,好狡猾!”
“是啊!”傅君瑜掀起被子,冷冰冰的道:“如果继续话题下去,可能就会说到某人被鬼打屁股的事,到时难堪的反正不是我!”
“二姐!”傅君嫱嗔怒道:“说好不再提这事的,我都已经忘记了!”
“是假装忘记吧!”傅君瑜头也不回的道:“摊上这种事情的姑娘,的确羞于出口,不过长期憋在心里,可能会形成心理阴影,从此不敢与陌生男子相处,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二姐!”傅君嫱气得跺脚。
※※※
晓星残月,天色渐明。
傅君绰缓缓睁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伏案睡去,急忙抬头而起:“杨……”
刚叫了个杨字,眼前便出现杨浩神情淡定的脸庞,傅君绰这才发现自己竟紧抓着杨浩的手睡了一夜,不禁脸色微红,收回手道:“你、你昨晚没睡吗?”
“我当皇帝,自然比你还紧张!”杨浩微微一笑:“其实你也没睡着多长时间,也就一个多时辰,本来还想让你多睡一会的!”
“一个多时辰?”傅君绰一惊道:“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杨浩抬眼看向窗外:“总之天快亮了,想必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杨浩话音刚落,便听一阵辘辘的车轮声碾碎寂静,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随之伴着许多人的脚步声,接着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彻地响起,带起一片肃杀之气,遥遥拔上天空。
“终于来了!”杨浩眉头一轩,露出一个古怪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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