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响起了萧伯苍老压抑的咳嗽声。车帘也被掀开,秦玲弯腰走了进来。在她进来的同时,寒风随之涌入,阵阵浓郁的血腥气顷刻间灌满了车厢。
“公子,是回府还是先等禁军过来?”秦玲坐到元昊对面,用平淡的口吻问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气,肩膀上的薄衫有一道裂痕,露出一抹雪玉般柔嫩润泽的肌肤。那段嫩肤之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看上去就像一抹红线。
元昊皱了皱眉,不答反问:“你受伤了?”语气已有些不悦,但看着秦玲的眼神却满是关怀。
秦玲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擦破了点皮,不妨事。他们很厉害,若不是有萧伯,我恐怕不是对手。”
说这句话时,外面萧伯的咳嗽声更重,元昊放下暖炉,起身道:“我出去看看萧伯。”
掀开车帘,走至外面,雪已渐渐落得大了,阵阵寒风中,刺鼻的腥臭气不住地钻进元昊鼻中。
元昊向着四面扫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看得心惊肉跳。
马车四周,黑衣人的尸体落了一地。其中最近的有五名,都是靠近了车厢不到三步。这五名黑衣人都仰躺在地,咽喉正中都有一道狭长的血口,鲜血犹自泊泊流着。这五人的伤口元昊很熟悉,是秦玲的剑刺出来的。他们尸身上别无其它伤口,都是一剑毙命。
剩下的十八名黑衣人,则是无人能靠近马车十步以内。所有的人心口都插着一枝羽箭,直没至尾羽。尸身零零散散地躺在马车四周,甚至有十三具尸体都是被羽箭硬生生钉在了地上,从羽箭的长度、没进他们尸身的长度,以及他们仰躺的姿势来看,箭身在穿透了他们的尸身之后,已经深深没进了地面。
马车右前方斜对面的院墙上,挂着一具身穿青色长衫的尸体。那具尸体上插了三枝箭,分别是咽喉、左胸口、小腹丹田。三枝箭不差毫厘地深深没入那三处要害,尾羽只露出一小截。穿透了身体之后,钉入那石砖彻成的院墙中,将尸体硬生生挂在了墙上。
鲜血从那青衫人尸身的伤口上泊泊流出,将他的青衫染成暗红,地上已积了不小的一滩血液。那青衫人死不瞑目,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眼珠子都暴突出来。
二十四名刺客,其中仅有五人是为秦玲所杀。剩下的十九人,包括那被钉死在墙上,因衣着不同于别人而被元昊断定为此行首领的十殿阎罗之一,秦广王,都是被箭射杀!
地上还跌落着三枝未曾没入人体的羽箭,那三枝羽箭上钉满了钢针、穿心钉、铜钱、铁蒺藜等细小的暗器,有两枝箭已经折成数截,看来是这三枝箭拦住了所有的暗器。
元昊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幻化成白雾翻滚。
“萧伯,您的箭还真是……天下无双!”元昊由衷地赞叹。
萧伯咳嗽两声,笑道:“老啦,不成了。若再年轻二十岁,这群人,没一个能冲到马车十步以来,根本无须小姐为老奴护翼。”
元昊呵呵笑道:“萧伯太谦虚了。这群刺客武功高强,连玲儿都受了轻伤,若是没有萧伯,今天之事还不知会如何了结。对了萧伯,您咳嗽得厉害,可是受了内伤?”
萧伯摇了摇头,道:“这是十年前的伤病落下的病根,一运气便会这样,公子无须担忧。就凭这些鼠辈,想要伤老奴,恐怕还得多练二十年,或是等老奴再老二十岁。对了公子,我们是现在便回府,还是等一等巡逻的禁卫?”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一走了之只怕不妥,还是等一等吧。就快丑时了,巡逻的禁卫军应该要过来了。”说罢,元昊拉起萧伯,道:“外面冷,进去等吧。”
萧伯看了元昊一眼,佝偻着身子随元昊进了车厢,进去时还喃喃说道:“公子,你的功夫还不成啊!”
元昊怔了怔,强笑道:“是么?”
萧伯点了点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对外人可挥洒自如,紧藏真心,可是对着小姐和老奴,公子这心情……还是从眼神中显露出来了。”
元昊坐到秦玲身旁,请萧伯坐到二人对面,将那黄铜暖炉塞进了萧伯手中。他叹了口气,道:“萧伯,你当初为何要让玲儿传我这门功夫?难道,你们便真希望我变成断情绝爱之人么?”
萧伯摇了摇头,道:“若公子只是寻常人家子,老奴是万万不会让小姐传公子那功夫的。可是……公子您是南唐三皇子,是天纵奇才,却又不懂韬光养晦,反而从小便锋芒毕露,惹人嫉妒……若公子只想保命,老奴也不会让小姐传公子那门功夫,就算公子惹人嫉妒,让人处心积虑想杀公子,可老奴这里,保命的功夫有的是。就算公子只想做一员驰骋疆场的猛将,老夫也有适合疆场的功夫传授。但是……公子您胸怀天下之志,就非得练这门功夫不可。至尊无爱,至霸无情,天家无亲情,帝皇无真爱,争锋于庙堂,制霸于天下,就非得有铁石心肠不可。公子虽然天纵奇才,聪慧绝伦,但老奴颇懂相人之术,初见公子便知公子心慈手软,太过柔弱。所以……为了您这天下之志,老奴唯有助公子抛弃那妇人心肠。”
元昊沉默半晌,叹道:“是啊……萧伯您说得对,我元昊小时候,看见一只兔子被杀,也会流泪的。可是现在,嘿嘿,今晚见了二十多具尸体,眼前所见尽是血色,鼻中所嗅皆为血腥,我心中却无半点波澜,非但不觉残酷,反有理应如此之感。心慈手软这四个字,早已不能用在我身上了。”
顿了顿,元昊忽然语气有些苦涩地道:“我只怕有一天,会六亲不认到连玲儿都不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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