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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事》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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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睡了多长时间。裴若愚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滴着雨,阴蒙蒙的青灰色压了一窗户。

背上不是那么难受了,胳膊被身体压得麻。裴若愚觉得口渴,就喊了两声,接着一个小丫鬟就捧着茶过来了。

“小少爷起来了?”

“嗯。”裴若愚灌了两口,“下雨了?”

“是啊,从昨个儿晚上就淅淅沥沥开始下,好容易停了一阵,现在又开始了。”小丫鬟接过茶碗,转身要去,又被裴若愚喊住了。

“苏延泽呢?”

“苏小少爷啊?他今天一早就走了。”丫鬟想起来什么似的,笑起来。“他爹爹昨晚上从苏州派人来的,说是在那边娶了新姨娘,就来问苏小少爷要不要回去。太太死命的留都没留住,一早就打点了行礼去驿站了。”

裴若愚愣住了。他揉了揉眼,好象不是梦,就看那丫鬟。“你骗我。”

小丫鬟赶紧让开身子,“你看,那床上桌上都空了,可不是真走了?”

裴若愚不说话了。他坐在那儿出了一回神,接着又重新趴回枕头上。

苏延泽走了。

明明昨天还在这儿的,现在突然就看不到了。

胸口胀满了说不出口的难受,裴若愚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他使劲缩着身体,可还是好像有寒气穿过被子逼入了皮肤,透心的凉。

苏延泽。

苏延泽。

苏延泽坐在驿站的车上,细蒙蒙的雨把车帘打湿了快一半,来接他的文伯连忙将拿来添换的衣服给他盖在身上。

“小少爷,老爷过几日光景就是要回来住的,你何苦还要再辛苦这一趟。待在裴府等着不是更好些?”

苏延泽靠着窗户正往外看,听见他问就转过脸来,“苏州家里还有我几样东西,我怕爹爹忘了拿,还是自己去比较妥当。”

“原来如此啊。小少爷是不是和裴家少爷吵架啦?来的时候说都没说一声呢。”

“啊?”苏延泽愣了下,微微一笑,“他……不正睡着呢嘛。”

雨真的连续就下了几天,裴若愚窝在床上快要了霉。其实挨打的伤早就痊愈了,可就是不愿意下床。裴夫人打人问他愿不愿意搬回去住,他也给拒绝了。

“这儿呆着挺好。”他望望对着门口苏延泽的床,“反正都习惯了。”

也曾考虑要不要往苏州寄封信来着,然后自己在桌子上趴了半个多时辰,白花花的纸上出了苏延泽三个字之外也就多了一些大大小小凌乱不堪的墨点而已,最终还是被他揉巴揉巴扔出了窗户。

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好像害了什么病似的。裴若愚以为自己只是在家里呆的懒了,过几天就会好,谁知一竟不可收拾。

满脑子都是他。

以前心里那些的厌恶感呢,‘碰见苏延泽真倒霉’和‘苏延泽真讨打’呢?

可就是……

控制不住的想。

下完最后一场雨,炎热的云都散开了,眨眼就到了秋天。

其实早就放学了,裴若愚还不想回家,就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想睡觉。春困秋乏说的一点都不错,秋高气爽,被雨洗过的天蓝的无比洁净。

可就是打不起精神。

张怀谣凑过来把住他肩膀。“你媳妇呢?怎么说回去就回去了?”

“嗯。”裴若愚懒得说话,任他歪在自己旁边伸懒腰。

“还回不回来了?”

“……不知道不知道。”费了不少劲才把他赶跑,裴若愚撑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瞄窗户外面,后山上隐隐约约能看见还有掉了色的花,星星点点藏在草丛中,反倒是不及后面那一簇簇的树叶子鲜艳了,红的黄的相互交叠,从这里望过去就跟有人特意绣在了天幕上,好看得不得了。

接着想起来苏延泽以前说过,他小时候到过一个地方,秋天树上叶子根本不会落,甚至到了冬天都还是绿的,所谓四季如春。自己跟着说以后一定要跟着去,把那儿的树砍回来几棵种在自家院子里。

然后苏延泽笑的特不矜持,一边笑一边拍自己肩膀说快离我远一点,跟蠢才呆一起时间长了会传染的。

他老是这么说,离我远一点,可就是没离开过。

而因为自己同样的一句话,他就依然走了,甚至连说都没说一声。

“所以说苏延泽这家伙就是个小气鬼。”

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及至毫无意识出的声音擦过嘴唇,裴若愚才反应过来,赶紧四下看看,同学们早就走的没影了,就剩下他一个。

索性就大声喊出来。

“苏——延——泽——你——这——个——小——气——鬼!”

似乎连桃树都摇了三摇,顺便惊飞了几只歇脚的雀儿。

裴若愚长吁了口气,觉得自己傻死了,就开始动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忽然。

“你说谁小气鬼呢。”

站在门口的纤细影子,堆了整整一脸的不忿和‘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丢脸’。

裴若愚手抖了下,毛笔哗啦散了一桌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裴若愚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底下了。

苏延泽赶紧往旁边躲躲,“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回来了?”接着就抡起书包往他身上砸,“哪有你这样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还喊那么大声,你怕别人都听不到是吧?”

裴若愚也不躲就任他砸,脸上泛着红光,“哎,疼的,还真不是做梦!——那你还回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吧?”

苏延泽倒不好意思接着砸了,就耸耸肩膀。“明明是某人跟我说‘离我远远的’,再说我回不回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裴若愚就紧跟着接口:“那我收回!你回来吧,还住我家。”

苏延泽横他一眼,“我在这里有家了啊,还去你家干嘛?我是你什么人,住一块这么几年还没烦?”

“我媳妇啊。”裴若愚脱口而出,然后笑嘻嘻贴过来环他的腰,“连我娘都说了,你本就该是我媳妇,当然要住我家。”

苏延泽脸变得通红,一脚踹过去,“媳妇你个鬼!离我远远的,当心我再扣你一个月卖身契。”

“哎哎哎……”裴若愚松开手,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苏延泽瞅着他没说话,秋光卷着漂浮的暗影从地上缓慢的摇晃,亮一点,再暗一点,时光就附在屋外的小溪流上,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叮叮咚咚流过。

“回家吧?”

一起回家吧。

冬去春来,四季循环。

一年一年从指缝里过去,光阴快起来挡都挡不住。

于是又到一年秋天。

“……那桃花啊,开的红艳艳的。人人都道是千年难见的奇景啊!可这梨州知府却急急忙忙封了大门,禁止外人随便入内,把这桃花给保护了起来!……有说是天赐洪福的,有说是妖孽霍乱的,众说纷纭,可谁又拿得准这究竟是个什么兆头!恐怕严重起来就要惊动了皇上呢……”

茶坊里,裴若愚悠哉悠哉坐在一边,嗑着瓜子听那人说的眉飞色舞,感觉还挺惬意。张怀谣在旁边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就连晃脑袋。“什么九月梨花,我看八成是这老头胡编。这梨州又是个什么地方?”

“听说是黄河地界,离咱们这也不远,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好奇过去看看不就得了?”裴若愚端起茶,却忽然现一长条影子盖住了自己,正纳闷呢,身后的声音就缓缓响起来。

“你们玩的挺高兴啊。”话音未落,苏延泽已经一本书盖在他脑袋上,让裴若愚差点把茶水灌进自己鼻子里。

“咳咳咳……”裴若愚被呛住了一阵猛咳,他憋红着个脸使劲瞪苏延泽,“喂会死人的!”

苏延泽不理他,坐在旁边给自己倒了碗茶。“裴若愚你逃了几节晚课了?今天说好了出来买书,你俩怎么又跑来这里?”

“天那么热进来歇一会都不行啊?”裴若愚回头听听那被他打断思路的话题,那老头已经跳到‘这梨州早在十几年前就是个多事之地……’云云了,也就无心再听下去。“你呢?书都挑好了?”

“先挑了几本都交给福泽拿回家去了,你们的书呢?”苏延泽看他们俩手里空空,有点奇怪。

张怀谣冲裴若愚挑了下眉毛,又岔开话题,“听说过两天七王爷要给小郡主做生辰之计,还要在府里大摆宴席,邀宫里各位都去赏菊花来着,你们去不去?”

“哦?早就耳闻他家小郡主是个美人胚子,有机会当然要去看一看。”裴若愚喝一口茶,接下话题。

“那小郡主也十六了吧,比咱们只小个两三岁,就是因为生得好,七王爷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所以就要借在这会上为她择婿也未可知。”苏延泽放下茶杯,“两位虽说都要抓紧机会,可千万别打起来,伤了和气。”说完一笑,站起来就抬脚走了。剩下他两个面对面地瞠目结合的坐着。

苏延泽坐在回府的轿子里,入秋的天已经不那么热了,耳边甚至蹭过清凉的风。

他翻了两眼手里的书,又想起他们刚才说的话题。

“梨州……”手指蜷的紧了紧,“兴许是不错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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