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值黄昏之际,残阳胜血,浮云如织。沈旦施展轻功,在起起伏伏的密林中踏叶飞行。少顷功夫,便转至一处空旷凹地,沈旦身形骤降,落于一间木屋之前。这间简陋的木屋正是他三日前所制,目的,只是用来暂时放置几个人。沈旦人已在外,但却并没有马上推门而入,而是露出淡淡一笑,轻言道:“好快的手脚啊!”他此时早就换了平时一成不变的蓝衫,而是改为一件白色的武士服,缝边之处,再才加上浅浅的蓝色。沈旦自语完毕,再才轻抬脚步,走近木门,轻轻推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光线随即透入其中,果然只剩下一间空荡的房间。沈旦露出早已预料的神色,缓步走入房内。原先那张床上,三女的踪迹已是全无。沈旦摸摸床身,触手冰凉,显然人走多时。算算时间,自昨日晚上到今时黄昏,不过一日的功夫,便能让阴葵派找到三人,不得不说她们还真有些本事。沈旦微叹一口样也好,省得我不知如何处理。”无意间转过身子,却又不由哑然一笑。只见门背处刻有数语,笔划秀丽,自是女子之手,从三人性格来看,应是婠婠无疑。“君之错爱,妾身来日必有所报。”沈旦念了一遍,不由摇摇头看来,她定是记挂我给她的那一掌。”只是当日实为情势所迫,若不能令阴葵派投鼠忌器,历阳一战,胜负定然难料,自己即已决定加入这场游戏,有时候出手,便往往迫不得已。
呆了片刻,沈旦便离开木屋,打算先回历阳处理一些战后之事,再去实行他的下一步。距翟娇、寇仲和徐子陵一帮人失踪,已有数日之久,迫使他不得不正面去面对这些问题。以他的猜测,掳走他们的十有**便是李密。前时自己离开荥阳,正值隋军攻打洛口仓。但李密有沈落雁、徐世绩这样的智谋善战之士,要挫败隋军并非难事。只是这样一来,李密的声望势必更高,而他的野心也一定更加高涨,他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解决翟让这个名义上的主子,好做到不制于人、一人独大的局面。但崔让的武功绝不在他李密之下,更且还有不少瓦岗旧臣拥护于他,这就让李密一时难以得手。唯一的办法,便是采用沈旦之计,擒住翟娇,以其女相挟诱其入局,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当然,掳走他们的是不是李密,这只是沈旦的猜测,所以他才必须再上荥阳一趟,弄清真相如何。至于他为什么要护着翟娇,一方面是他优柔寡断的性格,当然这方面亦考虑到寇徐二人的缘故,而另一方面,他是存着与天一斗的心思,若瓦岗之事,能籍着他的想法来解决,便是最好不过,翟让退位,李密独领瓦岗,北面替他对抗王世充及李世民这两个将来的对手。有他李密在前面挡着,他就能腾出手利用江淮军逐步蚕食江南之地,再联接宋家,休养生息,数年之后北伐中原,最终完成统一。他相信,以他对历史的了解,必定能比李世民更好的治理天下。中国,绝不能再生外族入侵,京城被攻破这样凄惨、痛心疾的事情。这亦是他终于想明白的一件事情,并且,他已经在做了。
沈旦转入大路,却被一阵歌声吸引,不由停下脚步,静耳细听。歌声似一位老人在唱,语音布满苍桑,听来悲悲恸恸。细心辨认之下,听得有些歌词为:‘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沈旦听完,不由喃喃念道:“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念完长叹一声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野外堆积的累累白骨,又有谁能知道那是属于谁的亲人呢?征战天下的结果,便是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而最终,人却只能怀忧终年岁,呵呵!这便是我想要的结果么?”歌声突然停歇,沈旦自嘲一番,不由循声追去,想要看看到底何人在此怆然引歌。
转了个弯,在一处小坡之上,只见一位年约七旬的老者,手里拿着一柄铲锹,正在弯腰拍着泥土,在他身后,赫然列着三具尸体。老人虽老,但手上却苍劲有力,泥土被他一沓一沓的拍实,在他的面前,是三个深深的坑洞。沈旦走上前去,拱手拜道:“老人家,你这是怎么了?”老人缓慢转过身子,因布满皱纹而俱显苍桑的脸上有着一双绝不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沈旦,这才放下铲锹,抬手呜咽道:什么,只是建三座坟,将我三个儿子好好安葬。”沈旦瞧向三具尸体,一眼就能看出其身上的刀伤箭痕,当下痛心道:“不知老人家的儿子如何丧失性命?”他亦能看出,这三人的穿着绝不是军队的服饰。老人闻言,深叹一口气,平复心中痛苦,想是有了倾诉的对象,这才道:“我和我几个儿子,本来隐居在这山中,不想前日来了支什么楚王的军队,硬是要拉他们去当兵,我年纪大了,老伴又不在,几个儿子当然不愿意离去,几番争执下来,便被那丧尽天良的军官给杀了。那人本想连我这老头子也不放过,但最后又不知怎的急急忙领着人就跑了。”老人说完,回过身子奋力去拍泥土,仿如要将满腔的哀怨泄在泥土身上。
沈旦吐一口气,抢上前道:“不由让我来吧。”老人看看沈旦,见他一脸真诚,只好松开双手,让过铲锹,感慨般道:“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啦,不多啦。”沈旦无声一笑,将坟墓挖好,再才将老人儿子的遗体一一放入,最后堆上泥土,用手劈了三块木牌,问道:“老人家儿子可有姓名?我来写上。”老人缓声道:大叫李林、老二是李安,最小的叫李成。大的在左边,最小的在右边。”老人边说,沈旦边刻,即刻将三块木牌立于三座坟前。老人看了一眼,感激道:“多谢你啦,年轻人。”沈旦摇摇手不知你老人家的姓名呢,小子我叫沈旦。”老人道:“是不是枕戈待旦的旦?我的名字好久没提啦,我以前叫李纲,不过,现在就是一糟老头子。”沈旦道:“老人家一点也不老,还真有学问,我的字就是枕戈待旦的旦,而不是完蛋的蛋。”听了沈旦此语,老人难得露出一笑,神色变得轻松多了。沈旦又道:“老人家,我就住在历阳城中,不若你和我一同回去,让我派人照顾你的生活。”李纲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公子。”
见李纲不答应,沈旦便使出天终于说动李纲与他一起回城。于是,沈旦牵着李纲为其引路,两人边走边谈。先是从最先的歌词说起,到最后竟然到了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沈旦感慨对方知识渊博之余,竟然有了走运的念头,是啊,若非他还是要赶往木屋一趟,又怎能遇到这等被埋没于林间的人才呢?他要完成理想,最最缺少的便是辅助他的人才啊!
但他却不知,这位李纲,可是隋文帝时的尚书右仆射,相当于一国总理的职位,只因受到杨素、苏威的排挤,这才忧不得志、归隐山林。倘若知道沈旦是举着反隋旗号的匪军,就不知会作何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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