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伏远
高干将汗淋淋的衣服脱下,在溪流里痛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这个时候,白天的炎热已经退尽,夜风吹来,舒服地快要呻吟出声。
长夜漫漫,偏偏没有睡意,本打算去找甄俨聊聊。可甄家人的帐篷已经熄了灯,四周,劳累了一天的民夫和士兵都出轻微的鼾声。这个时候去找人家,只怕甄家人未必会给自己好脸色。再说,自己不过是本初公的一个侄儿,不是高门望族出身。甄家地位尊贵,未必瞧得起自己。甄俨平日见了自己虽然十分客气,可眼神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藐视。
一想到这里,高干有些意兴阑珊。他从包袱里掏出一卷《周髀算经》,借着篝火的火光准备看上几眼就睡。
高干从小喜好算术,对于上阵厮杀却没有什么兴趣。因为身为本初公的亲信,自然受到重用,年纪轻轻就做了统帅三百人的军侯。可成天同一群丘八武夫裹在一起,内心中却是极为痛苦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些前来投奔袁绍的食客。若自己和本初公没有亲戚关系,只怕现在已经坐在冀州城干净的屋子里,清点钱粮,快乐地计算着各项入之吧?又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满面灰尘,臭烘烘地像一头猪。
正自怨自艾之时,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叫声。
这叫声很微弱,至少有五里地。若不是高干正静下心来准备凝神阅读,还真忽略过去了。
高干手一抖,手上的竹简掉到地上。
营地里的鼾声依旧此起彼伏。
高干心中突然一乱,楞楞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这是第一次带军,因为没有经验,索性来一个无为而治,平时的军务都由两个都伯处理。现在突然听到这一声惨叫,即便知道一定有事生。可脑袋里“嗡!”地一声,就彻底陷入了麻木状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光着脑袋的士兵突然从黑暗中闪了出来。正是今夜值班的哨探,那个奇怪的乌丸人。
在摇曳的篝火里,乌丸人李克手中的长戟上还沾着一丝鲜,身上的皮甲上满是露水滚出的水迹。他压低声音道:“高将军,现敌踪。”
“你说什么?”高干脑袋里的嗡嗡声更大,太阳穴蓬蓬跳个不停。
“现敌踪。”李克的声音大了起来。
“现敌踪?是哪里的军队,匈奴、乌丸、幽州兵,还是鲜卑?有多少人?”掉到地上的竹简已经被篝火点燃,眼前逐渐亮开,高干的声音开始颤抖,舌头也开始打转。
“是幽州骑兵,正在前方五里的树林里集结,总算约一百。我和老眼屎摸进过去,正好碰见敌人正卸了辔头给马上夜食,估计等积蓄够马力就会全军突袭。我也是杀了一个斥候才逃回来报告的,可惜老眼屎跑得慢,被幽州人给杀了。现在,敌人大概已经准备完毕,不出一刻就会杀过来。”李克面上还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一百幽州骑兵。”高干背心渗出了一阵冷汗。他所率领的这支军队总共才三百人,都是新招募的步兵,在袁绍军中是杂牌中的杂牌。在这么开阔的地势里,步兵对上骑兵,本身就是一场悲剧。一个骑兵的战斗力可当得上七个步兵,公孙瓒的幽州骑兵都是北地精锐,在北方同蛮族打老了仗。一百骑兵,即便是本初公的主力全来,也得小心应对。
步兵对骑兵,只能靠人数上的优势用人命去填。可除了这三百杂兵,甄家那一百多老弱妇孺根本不堪使用。
这五百来人一遇到幽州骑兵,只怕顷刻之间就会被人搅得粉碎。
“逃吧。”高干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身体已经软得站不起来了。
“将军不可。”李克沉声道:“这一带都是平地,正适合骑兵冲锋。现在是深夜,黑天暗地,怎么跑。敌人的战马夜可辨物,不像人,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再说,将军的责任是护送甄俨大人一家进冀州,若将人丢了,本初公哪里如何交代?”
“怎么办,怎么办?”高干沙哑着声音问。星光下,他满头的汗珠滚滚而下。正如这个该死的乌丸人所说,若就这么逃了。昏天黑地,能不能逃出生天还两说。就算回了冀州,丢了甄家人,坏了袁绍笼络河北豪强的大计,本初公的军法可饶不了自己。
“守。”
“就凭这点人如何守?”
话音刚落,风中已隐约能听到潮水一般的马蹄声。高干身体一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疯狂地朝前方的土丘上冲去。
马蹄声清晰起来,营地里的鼾声停了下来。这异常的响动让所有的人都惊醒过来,不断有人从地上抬起脑袋,小声喧哗。
已经有机警的士兵跟着高干跑了过去,站在他身边手搭凉棚朝东方眺望。
一跳上土丘,放眼望去,高干立即抽了一口冷气。
在前方三里的开阔地上,敌人的一百骑兵散得很快,铺出一个宽约一里的正面,不紧不慢地逼来。
那些骑兵都骑着白马,在星光下夺目异常。
这是公孙赞手下最精锐的骑兵。
“白马义从!”尖锐的惊呼长声吆吆地叫了起来,一条身影跌跌撞撞地跳进溪流,试图逃跑。
“苍天,真的是白马义从来了。”一股冰凉的寒气从脚下升起,灌脊梁,高干身上的冷汗也收了。
“啊!”
又是一声惨叫。
高干回头看去,却见李克一戟将那个逃跑的士兵刺翻在溪水中:“高将军有令,逃亡者杀无赦免,家人配给有功将士为奴!”
一片乌黑的血在溪流里扩散开来。
那些正准备拔腿逃命的士卒都站住了。
看到营地里的混乱,白马义从开始缓缓加。先前还如潮水般纷乱的马蹄声开始整齐起来,其中还带着一种优美的节奏。
可惜高干已经没有心思欣赏这种难得一见的奇景。转眼,幽州骑兵已经迫近到离营地两里地的地方。
“他们要开始冲锋了!”李克大叫:“我在匈奴人那里呆多,幽州骑兵使用的就是匈奴人的战术。”
“啊!”所有的人都出绝望的大叫。两里地对奔驰的骏马而言不过是一截很短的距离,转瞬即到,血淋淋的杀戮即将开始。
马蹄声开始响亮起来,越来越大,地面在微微颤抖。轰隆的响声瞬间笼罩天地。
“将军,快下令吧!”不知什么时候,李克已经站到了高干身边。
“下令,下什么令?”高干几乎要哭出声来。
“你是统军大将。”
“我不是,我不是……”
幽州骑兵更快,转眼已经奔至离营地一里的距离。
“咻!”一声尖的响声从远方袭来,转瞬已经奔至面前。
“鸣镝,将军小心。”李克猛地朝前一带,将高干带到一边。
高干趔趄一步,几乎摔下土丘,回头看去,那支鸣镝正好插在李克的肩上。有热血从皮甲里渗出,在火光中鲜红地亮着。
看样子,这一箭是奔高干而来的。若不是李克反应快,这一箭足以夺去高干的姓名。一里地,又是在夜里。敌人居然能够准确射中目标,这一份准头和力道便称神技也不为过。
高干惊得呆住了。
“是伏远弩!趴下!”李克一把将高干从土丘上拉下来。
随着着一声鸣镝,雨点一样的弩箭突然在半空出现,强劲地落下。刚才还挤在土丘上了望的几个士兵顿时被射成刺猬,惨叫着摔了下来。
“好……厉害的箭,怎么可能射这么远?”高干被摔得七荤八素,满身都滚满了泥土。
“伏远弩射程三百步,若是仰射,一里地不在话下。”李克的光头上也全是汗水,但死鱼一样的眼珠子里却全是精光:“终于见到比匈奴的铁弗骑更厉害的白马义从了,此行不虚。”大汉以弩立军,部队多装备强弩,是对付北方游牧骑兵的利器。伏远弩射程三百步,也就是四百多米的样子,是最可怕的远程打击力量。
“冲过来了,冲过来了。”到处都是士兵和甄家人的大叫。
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再度从天而降,这一次,敌人的目标是营地中骚乱的士兵。
借着火光,躲在土丘后的高干和李克看到一片无甲士被这晶亮的弩箭扫到在地。一个垂死的士撞倒篝火上的木架子,点燃了帐篷。
火光冲天,大片火星子升腾而起,热浪扑面而来。
“完了,完了。”高干终于哭出声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死则死尔,号什么丧?”李克将一把折断肩上的弩箭,扯起高干就往停放大车的地方跑去。甄家豪富,运送财物的大车足足有三十辆,现在正散乱地停放在营地一边,黑黝黝看起来很是醒目。
一边拖着行尸走肉一样的高干,李克一边厉声大吼:“高将军有令,所有人到大车处集合,把车辆围成一圈!”
这一阵猛跑牵动了肩上箭伤,李克这才感觉到疼,一张扭曲的脸上全是冷汗。
李克的叫声虽大,可场面如此混乱,也没人听到他的叫喊。
“冲过来了,冲过来了!”士兵们还在惨呼。
这一次,敌人是真的冲到面前来了,距离混乱的人群不过五十步。
营地已被燃起的大火照得如同白昼,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群幽州骑兵的模样。他们没带长兵器,所有人都穿着一件红色皮甲,腰上挎着一把不长的环刀,手中则断着已经装好弩箭的伏远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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