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三吴叛乱后,朝廷下令全国解严,并派黄门郎王谧,监送十坛御酒,到会稽郡犒劳三军。
王谧不日即至,受到谢琰、刘牢之盛情款待,寄奴与众将陪伴。
宴席上,王谧端起一个玲珑精致的酒杯,趋至谢琰的身边,不吝赞美之词:“谢将军不愧名门之后,旌旗指处,敌人无不闻风丧胆。来,与将军干了这樽酒。”
人人都愿意听好话,谢琰也不例外,当的一声与王谧碰了酒杯,仰起脖子,喝得一干二净。他骄矜地说:“孙恩蕞尔小贼,与能征惯战的北府兵对仗,等于飞蛾投火,自寻苦吃。”
王谧微微颔首,转过身子,接着夸奖刘牢之:“刘将军神勇不减当年,临阵破敌,摧枯拉朽。”
“赖朝廷洪福,将士效力,幸破孙恩,牢之微不足言。”牢之掀髯大悦,铜铃似的大眼笑成一条缝。
“敬宣,仗打得如此漂亮,何不夸张铺陈,让本官一饱耳福?”王谧猎奇心较强,要求敬宣详细叙述战斗经过。
敬宣口若悬河讲起来,只见他比手划脚,眉飞色舞,把王谧的情趣挑逗起来了,经过他一番绘声绘色的渲染,北府兵英勇杀敌的形像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入了迷的王谧几乎忘记饮酒。
饮至半酣,王谧对众人说:“圣上有旨,谢琰将军指挥有方,着令留守会稽,以防孙恩死灰复燃。刘将军带寄奴诸将还朝,听候封赏。”
一听说战事结束,要归还京都,将军们皆开怀畅饮,直至金乌西坠,一个个酩酊大醉,晕晕乎乎,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返回住处。
在部队凯旋的前几夜,被北府兵斩杀的余姚县令沈穆夫的儿子沈渊子、沈田子、沈林子、沈虔子趁着浓黑的夜色,主动来到他的大帐,想投奔他。
在他们弟兄四个当中,沈林子无疑是最优秀的一个,林子字敬士,武康人,少有大度,与众人出行,看到路上的遗宝不为所动,后来因为他的父亲沈穆夫投靠孙恩,全家人跑到山里躲避官军,被本族的沈预告发,他的祖父沈警以及五个叔叔被官军搜山时抓住,毫不留情杀了。这些日子,他们几个弟兄活像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昼伏夜行,吃了不少苦头,才躲过官军的追捕。他们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头,沿路多方打听,听到百姓对寄奴所率领的军队评价很高,不随便杀人,不纵兵抢掠,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对百姓秋毫无犯,是一支纪律极其严明的军队,他们觉得这样的军队,才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才会让天下苍生看到希望。经过反复考虑,他们一致同意投靠寄奴。
烛光下,兄弟四个拜见寄奴,寄奴看他们个个年轻英俊,器宇不凡,心中顿时产生好感。
寄奴平和地问:“不知你们姓甚名谁?”
“我们是朝廷罪人沈穆夫的儿子。”沈田子没有隐瞒他们的身份,指着几个兄弟一一介绍。
寄奴弄清他们的身份,不由心中大惊,原来朝廷通缉的罪人家属就在他的大帐,只要他轻轻一声令下,他们将一个个束手就擒,他可以轻易得到朝廷奖励,也许还能升官发财。但寄奴就是寄奴,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对于无路可投的弟兄几个,竟然产生怜悯之心,产生收留他们的想法。要知道,收留、窝藏朝廷罪人家属,可是要担杀头风险的。
寄奴沉思有顷,轻轻地问他们:“你们为何不投靠别处,偏偏要投靠我的帐下呢?”
沈林子似乎看透寄奴的心思,满脸泪水,哽咽不已:“今日见将军伐恶旌善,是有道之师,谨率老弱,归罪请命。”
寄奴彻底被林子的哭诉感动了,部下几员大将也彻底被林子的哭诉感动了。大家纷纷向寄奴请求:“刘将军,如今世道兵荒马乱,他们无论到哪里,都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收留他们吧。”
寄奴拊膺太息:“我倒不是怕他们牵连拖累,咱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不是?”
弟兄四个焦急地看着寄奴,只见寄奴深思不语。
俄顷,寄奴微微一笑,对沈林子说:“君既是国家罪人,强雠又在乡里,只有随我归还京口,避一避风头,才能保证无恙。”
“谢将军收留之恩。”弟兄四个一想,觉得寄奴的考虑还是十分周密的,于是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寄奴让别的船只载上他们全家,移居京口,分给住宅,从此哥四个躲过官军和仇人的追杀,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保全性命,后来他们又为刘宋王朝的建立立下不朽的功绩,这是后话。
三日后,刘牢之与谢琰二人分手。临行时,寄奴向谢琰进谏:“谢将军,强寇孙恩逃匿海岛,绝不会甘心失败,迟早会反攻倒算,卷土重来。”
听了寄奴的话,谢琰不以为然,骄傲地说:“当初在淮南淝水大战时,苻坚号称百万大军,结果北府兵摧枯拉朽,让他有来无回。如今会稽城固若金汤,量孙恩蕞尔毛贼,经过北府兵的沉重打击,贼胆早已吓破,三魂去了两魂,一时半时不敢复出。”
望着谢琰一副狂妄轻敌、高枕无忧、万事大吉的骄态,寄奴毫不计较,劝说道:“朝廷大军还朝后,会稽郡难免空虚,将军宜振扬仁风,加强武备,防止孙恩乘虚而入。”
“你身为一员裨将,不要以为打了几个胜仗,便忘乎所以,认为自己能掐会算,料事如神。”谢琰心说一个裨将在主帅的耳边不停地聒噪,太不自量了吧,眼角不禁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心中难免有些生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寄奴看自己的好心不被对方理解和接受,感到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大家互道保重,振旌启程。行至半途,寄奴对刘牢之说:“将军,你看谢将军这个人如何?”
“雅量高致,一代英豪。”刘牢之轻轻地扬一下马鞭,不假思索地回答。
寄奴摇摇头说:“我看不然,谢将军自恃兵胜,骄傲自满,压根儿没把孙恩放在眼里,兵法云:骄兵必败。我估计用不了多久,谢将军凶多吉少,国家从此丧一栋梁。”
“怎么会呢?”刘牢之机械地捋着浓密的黑胡须,在马背上半信半疑。
“怎么不会呢?孙恩兵败浮海,并没有从根本上加以剪除,他们肯定不甘心失败,如今大军还朝,会稽郡空虚,他们趁机袭击是必然的。谢将军被胜利冲昏头脑,肯定会干出不加防备的蠢事。如果将军不信,我愿设赌。”寄奴忽闪着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满有把握地说。
一听说设赌,牢之来了兴头:“赌什么?”
“赌一百文,如何?”
“一言为定。”刘牢之要求身边几个裨将作证,然后呵呵笑了几声,颇为自信地说:“看来这回我赢定了。”
路上,他们又说又笑,似乎忘记战火纷飞的沙场。大军回到京口,受到朝廷一番奖赏,又恢复昔日的平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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