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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战潜龙》第37章 徐淮军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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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庆之率军围寿阳而不攻,劝降魏军的同时,徐州刺史张豹子亲自镇守钟离,命钟离太守徐元和率军一万五千人进驻与徐县一水之隔的临淮。徐元和刚抵临淮,发现对岸守备空虚,便派部下统军垣孟孙、张僧副趁夜色掩护,率部五千从临淮搭建浮桥强渡淮水,偷袭驻守徐县的魏军吕叵所部。吕叵按魏军主帅萧宝寅诱敌之计,与梁郡公府司马元达、统军魏续年设下埋伏,于徐县城外左右夹击梁军。五千梁军被杀溃,垣孟孙、张僧副被逼败退淮南,沿途丢盔弃甲,渡河时又被魏军趁机掩杀,遭践踏、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五千士卒仅余三百余人逃回临淮。徐元和为掩饰己过,亲自斩垣孟孙、张僧副两将,又下令临淮沿岸坚壁清野,焚毁浮桥,坚守不出。

其时,临淮上游的曲阳已落入魏军手中,直阁将军王升明及其手下的曲阳军全军覆没,东逃的定远太守严明倒是损失不大,将曲阳军部分残兵收拢麾下后,定远军所部还余下四千多人,驻扎在临淮以西七八十里的一座荒堡,做出与占据曲阳的魏军对峙的态势,并派信使向张豹子求援。

“严明这个废物!还有脸来讨粮讨援兵!”张豹子将严明的求援信狠狠甩在案上,信中严明态度傲慢,丝毫不再将他这个堂堂一州刺史放在眼里,也难怪张豹子怒气冲冲,恨不得将严明揪到面前碎尸万段。魏军攻陷曲阳后,临阵溃退的严明本应被问罪,张豹子多次传召他到钟离参加军议,均被严明以曲阳军情危急无法抽身拒绝。钟离剩余的一万守军都只能守城,不善野战,张豹子考虑严明手上还有四千多兵力,唯恐逼迫太急生出什么变故,又怕魏军趁曲阳南面空虚长驱直入定远腹地,只好好言好语命严明驻扎在曲阳以东,以牵制曲阳的魏军。严明也是看穿张豹子在钟离防线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于是三番四次的敲竹杠,要张豹子给他送人送粮。

“大人息怒,”一旁的徐州别驾(注1)蔺通瀚躬身劝道,“严明有拥兵自重的念头,大人不妨再让他戴罪立功,就让他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率定远军夺回曲阳,否则军法处置。”

“那岂不是要逼他造反么?”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昌义之将军已率朝廷的大军过了郡界,不日即将到钟离,到时我们正好将严明这事丢给昌义之。”

张豹子闻言大喜,“唔,昌义之携皇命而来,我也要早做准备。”又吩咐几句,连忙让蔺通瀚回函严明,言钟离兵力和粮草紧张,只能再拨陈米一批,严令严明半月内夺回曲阳。

四月初一,昌义之率军抵达钟离外,张豹子率徐州属官和钟离郡上下文武出城十里迎接。昌义之年近六十,两鬓早已生出华发,但两眼却依然锐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还是按礼数与张豹子一同入城,接见各级官员。

左卫将军昌义之此次持节赴徐淮都督徐州军事,与使持节同权,代天子巡察,对刺史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按例本应担任刺史一职,但也许是因为朝中有人斡旋,皇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没有撤去张豹子刺史之职。故张豹子虽然要将军权交出,但身为徐州刺史,仍掌握着一州民生政事。两人看上去没什么隔阂,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把臂入了府衙。见朝廷派来大军,钟离上下军民都是一片欢腾,认为马上要一改之前的颓败,给魏军来一次迎头痛击。

左卫军是朝廷中央京畿八军之一,因作战勇猛、人人堪称精锐,加上战旗上绣着一头仰天长啸的斑纹猛虎,而被皇帝赐名为“虎啸军”。左卫军共有斥候八百、骑军四千、弓弩二千、步军一万、辎重兵两千余人,除了斥候营、弓弩营、辎重营自成一营外,骑军和步军又各分为左右两营。各营分由一名校尉或都尉统率,下再设都尉、队正、伍长等低级武官,加上左卫将军府司马、武卫将军、参军等中级属官,整个左卫军共有二万余人。除去此前派去驰援定远的陈庆之所部的二千步骑和少量斥候,随昌义之入驻钟离的仍有近一万八千虎啸精锐,这对昌义之顺利接掌钟离乃至整个徐淮防线至关重要。昌义之入钟离后,宣读圣旨,全面接管徐州军务。是夜,张豹子请昌义之下榻钟离郡守府,设宴为昌义之一行接风洗尘,并派人犒劳虎啸军将士,安排营寨供军士入驻,军务交接上也是尽力配合,令昌义之得以顺利整顿钟离防线。

次日一早,在府衙的内堂上,除了驻守临淮前线的钟离太守徐元和等将领之外,昌义之、张豹子、徐州别驾蔺通瀚、治中(注2)岑沛、州府诸曹从事、虎啸军诸将均按品级列座参与军议。

昌义之坐在主位,手按长案:“诸位都是自己人,本帅也就不转弯抹角了,这次北虏南侵,在左卫军抵达钟离之前,全凭诸位同心协力,奋勇作战,才能力保钟离不失,本帅深感幸甚。但当下曲阳陷落,未知诸位有何良策?”

堂上众人迟疑,昌义之属下的诸将校初到钟离,对前线形势不甚熟悉,不敢妄言;徐州众属官则以文官为主,也不想轻易发表论断,在一众武将面前班门弄斧,徒增笑料。一时间整个军议上竟无人应答。

昌义之微微皱眉,故作不悦:“怎么了?都不会说话了?”

昌义之的独子昌宝业在虎啸军中担任军司马,见父亲佯作发怒,也怕军议陷入僵局,忙上前道:“将军,卑职认为,曲阳乃钟离上游一处重要渡口,据报眼下曲阳南面空虚,北虏随时都会长驱直入,侵袭京畿腹地,理应及早夺回才是。听闻张大人已经派军牵制敌军,卑职愿率一支精锐前往,一举击溃北虏,夺回曲阳。”

在场众人见虎啸军中一名将领有如此胆识见识,还隐隐感觉到其修为不弱,都纷纷猜测其身份,张豹子捻须笑道:“这位便是有雏虎之称的昌司马吧?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有此麟儿,真是要恭喜昌帅了。”昌义之对昌宝业的铺垫很满意,却闻言微微摆手,“张大人说笑了,宝业在军中资历尚浅,哪里能得张大人谬赞。说回正题吧,张大人此前已责令定远军半月内夺回曲阳,不知目前战况如何?”

张豹子暗感这昌氏两虎一唱一和,都不是好糊弄的角色,连忙向别驾蔺通瀚使个眼色:“这事让蔺别驾来向诸位说明一下。”

蔺通瀚先向昌义之拱手:“回禀昌帅,日前定远军严大人发来军情奏报,定远军四千余人驻扎在曲阳以东,要求张大人调拨兵力和粮草驰援定远军。张大人不但未怪罪定远军不遵军令,还日夜筹谋为其筹办粮秣之事,但眼下钟离防线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张大人也无法再派出援兵,只能尽力在粮秣上做些支援。可惜严太守似乎不甚满意,不愿立下军令状。此事还请昌帅定夺!”

虎啸军诸将纷纷鄙视张豹子和蔺通瀚,昌义之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他知道张豹子想坐收渔人之利,这烫手山芋不好接,还是不接:“严明之事,本帅以为,钟离城这边问题不大,有张大人坐镇即可,左卫军如能迅速西进,命严明配合,或可一击成功。”

钟离城是徐州州治和钟离郡治所在,经历过数次大战,本身就要比其他城池修建更为坚固雄伟。钟离大捷后,朝廷更是将钟离作为整个徐淮防线的核心。张豹子、徐元和等人几乎将整个徐州的过半数的资源和钱粮都用于打造钟离城防,十数年以来不断修缮,致使钟离城已经成为超级大城,虽然还无法与比京城建康相比,但已经能与丹阳、会稽等京畿重城比肩。

大家都不担心钟离的安危,此前只是因兵力不足,无法截击曲阳魏军,但现在有虎啸军这支生力军加入徐淮防线,只要北面的临淮不失,钟离就是一座北虏翻不过去的巨岳。此外大家关心的只是昌义之和张豹子两人的关系,毕竟一山不容二虎,钟离虽大,但如果两人都在钟离城中,显然是不适合的。见昌义之有意西进,徐州治中岑沛拱手问道:“虎啸军刚刚抵埠,昌帅莫非即日便要西征曲阳?”

昌义之笑着摆摆手:“左卫军虽为虎啸精锐,但将士也是肉体凡胎,肯定是要稍作休整的。以本帅看,钟离还是由张大人坐镇,宝业和韩涵领步军左营留下协助守城,受张大人节制。此外为补充步军不足,就将钟离的一万守军重新打乱整编,抽调五千人编入虎啸军步军中,余下五千钟离守军仍由张大人亲领。至于临淮……元和老成持重,率万余精锐严守淮水一线,本帅也放心,就命他继续坚守临淮,未得我手令不得擅自出击。我会传令严太守扰袭曲阳魏军,令其减慢南进。如此安排,张大人你看如何?”

张豹子心里冷笑,这是要将他手里的兵力打散了再挖走一半!昌宝业留下的四千兵马虽说名义上归他节制,但也有监视他在钟离的一举一动的用意。真要遇事,恐怕这四千虎啸军还是只会听命昌宝业。可是即使张豹子再不愿意,他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毕竟昌义之大权在握,也按他的意思把严明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了,他还能强求什么?不过张豹子手下的属官就没有那么好的修养,听闻昌义之一来就要几乎褫夺刺史大人的兵权,几名州府属官议论纷纷,齐齐出列表示质疑。其中一身穿七品官服的青年得岑沛授意,拱手道:

“昌帅,北虏在曲阳的兵力部署目前尚不明确,钟离守军恐怕无法与虎啸精锐相比,何况打乱编制更会使钟离军战力下降,卑职愚钝,不知这是否妥当,还请昌帅三思。”

张豹子却怒道:“大胆!昌帅与本官正议军机,尔竟敢在昌帅面前放肆,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当即有两名刺史随从护卫要将其擒下。昌义之却暗感好笑,这人明显是见张豹子不好回答才出来解围的,却被张豹子问罪,于是笑着摆手阻止要上前的护卫:“无妨,本帅也想听听大家的见解,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张豹子在旁冷哼一声,拱手向昌义之施礼:“此乃我州府祭酒,名叫周瑜,平时素爱大放厥词,没想到今日到了昌帅面前也是如此,让昌帅见笑了。”

各州刺史佐属中,除了别驾、治中,还有主簿、议曹、功曹、兵曹、户曹、法曹、士曹、文学等从事,医学博士、市令、丞等,分掌各州府的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诸事务,皆为九品。又设从事祭酒一人,为诸曹从事之长,相当于将军府录事参军一职,但张豹子此类无将军封号的刺史只能设祭酒,上州、中州为七品,下州为八品。故属官佐吏中又有“文称从事、武称参军”的说法。

“嗯,周瑜,既然你觉得不妥,那该如何安排适合?放心,本帅军中从不因言获罪,你且大胆说来。”

周瑜整理好身上被护卫扯乱的官服,不满地瞪了两护卫一眼,又向昌义之两人施了一礼:“谢昌帅和大人不责之恩。瑜以为,第一步应先派出轻骑,绕到曲阳西、南,探明曲阳敌军兵力和动向,切断北虏南下之路,昌帅麾下多有虎啸精骑,此事应该不难;第二,命严明所部四千余人立即进攻曲阳,扰乱敌军部署,以待大军接应;第三,张大人镇守徐州多年,熟知各郡县情况,加上钟离位于防线之后,暂无需派多余兵力驻防,不若由张大人为副帅,亲领钟离军与昌帅一同兵指曲阳,驱除北虏;昌司马则率精锐驻守钟离。这样也能最大限度保证各军战力。请昌帅、张大人定夺!”

昌义之闻言眼前一亮,虽然此策与他的设想不符,但他更讶异张豹子手下竟有如此良才,却被推出来当炮灰。但周瑜此计与其刚才所言又有矛盾之处,令人怀疑他是否对张豹子不满,想要以此计作投名状?昌义之望向张豹子,似是征询他意见。张豹子也是一脸神色凝重,似在思量。昌义之又不禁打量起这身材高瘦、容貌俊美得过分的年轻祭酒。

这该死的周瑜,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居然敢建议让出钟离?岂不是将经营多年的钟离拱手相让?莫不是这小子想要引起老贼注意,改投他门下?但是如此一来,即使我在昌老贼手下,也能独掌一军,保证钟离一万嫡系掌握在自己手中。唉,这下子张豹子也深感烦恼,求救似的望向蔺通瀚和岑沛。

蔺通瀚、岑沛两人作为张豹子心腹,平素自视甚高,没想过手底下的周瑜居然敢在这节骨眼丢出这么一个难题,早知刚才还不如他们自己开口。但张豹子眼神扫来,两人也不得不答。岑沛不善参谋,更擅长处理政事,还是由蔺通瀚拱手作答:“大人,依卑职看来,周祭酒如此建议甚妥。不过只留昌司马驻守钟离,恐怕不熟悉情况,不如留下钟离军一千,由岑大人节制,也好留在钟离配合昌司马行事。”

张豹子闻言微微点头,两位心腹都觉得如此,还留下岑沛在钟离,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如此,就请昌帅定夺吧。”

昌义之见状,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张大人手下还是人才济济啊哈哈。”既然张豹子愿意把钟离交出,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安排道:“那就劳烦张大人为副帅,领钟离军九千,随本帅出征曲阳。左卫军司马昌宝业、步军左营校尉韩涵领虎啸军步军左营四千驻守钟离。徐州治中岑沛,领一千钟离兵马协助城防。左卫军其余各营,今明两日休整,后日一早出发!望诸位今后勠力同心,一战功成!”

堂下军司马昌宝业、武卫将军张鹤亮、杨护城以及各营校尉诸将均肃然抱拳:“谨遵昌帅令!虽百死而不旋踵!”

军议结束,众官各自散去忙碌,特别是州府文官见了周瑜都像见了鬼似的,躲得远远。周瑜也只是淡然一笑,他没有返回官署,直接回到家中,静待来人。他知道今夜绝不平静,今天在军议上一鸣惊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公然背叛张豹子。蔺通瀚即使看出了此计实际以退为进,也不会为他多说一句,甚至落井下石。这对他的命运就是一场豪赌,赢了,飞黄腾达;输了,可能就是荒野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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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别驾:官名,全称为别驾从事史,汉置,为州刺史的州府中总理众务之高级佐官,为幕僚之长。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故名别驾,亦称别驾从事。魏、晋、南北朝均沿设。东晋、南北朝别驾所乘之车,规格近似刺史座车。本书统一称为别驾;上州、中州别驾为六品;下州别驾为八品。)

(注2:治中:官名,全称为治中从事史,刺史的高级佐官之一,主众曹文书,居中治事,故名治中,亦称治中从事。《北史》、《北齐书》避唐高宗李治讳,省作中从事。本书统一称为治中,品级同别驾,位列在别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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