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耐得住寂寞,却经不起消遣,自从凌峻有了这些书看,日子一天一天总是很快的过去。转眼间期中考试就要到了,他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漫画,开始认真的复习功课。考试过后,成绩公布出来,凌峻排名全班第三,顿时让那些认为他是残障弱智的同学惊掉了下巴,家人得知之后自然是喜出望外,大伯更是尤感欣慰,还专门为他设宴庆祝。
然而这一成绩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自此之后,家人都认为他的抑郁症已经完全好了,对他关心的重点也自然从心理状态转移到了学习成绩上,大伯开始隔三差五询问他的学习情况,大哥也经常督促他多学习少看课外书。而更令他感到头疼的,就是学校里所有老师对他的态度都有了明显的转变,从此前的不闻不问一下子变成了高度关注,班主任几次三番的找他谈话要给他调换座位,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可即便他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也仍然躲不掉老师们紧盯过来的目光,只要他低头偷看漫画,或是转头看向窗外,都会被老师发现点名批评,有时还会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还有一次差点就被没收了漫画……所以此后,他在课上除了专心听讲,就是装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再也没有任何的自由可言了。
于是他也变得和其他大部分同学一样,总是盼着快一点下课,快一点放学,快一点到周末,快一点放长假……就这样,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凌峻也在渐渐的长大长高,二姐在放假的时候回来,总会陪着他去买一些新衣服,替换掉原来那些短小了不能再穿的。除了身体的成长,他在生活上也进步了不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也可以热饭热菜自己吃了,并且还经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而在心情上,平时有漫画与小说的陪伴,他也很少会感到烦躁无聊了,到了放假的时候,他还可以去找商云一同消遣时光,再拿回来一些新书,而冼硕总是被关在家里练琴,很少会来搅扰他们的兴致。
在初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里,他又是考了第三名,然而大伯对他的这一成绩已经不再满意了,不但批评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还责备大哥监督不严。不过大伯也只能说说而已,却根本没有时间来管束他,大哥又在最近交往了一个女朋友,更没有心思去监督他的学习,所以他在家里依旧我行我素,经常是一部小说看到半夜。而在学校里,他除了上课听讲之外,其它的时间里基本都是在看课外书,所以还是如以前一样,就像一块木头每天安静的坐落在班级的角落里,估计在长出蘑菇之前,同学们都很难会想起他的存在了。
又是寻常的一天下午,凌峻在下课之后还是照常看着他的漫画,可是突然间他却听到旁边有一个声音问道:“你看的这是什么漫画啊?”凌峻素来不与同学说话接触,这一年多来既已成为他的个人习惯,也成为了全班同学的共识,所以他只当此人是在对别人问话,并未去理会。
可随后他的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还是那个声音问道:“问你呢,木头,看什么呢!”
凌峻被如此一拍一叫,立时火冒三丈,可当他瞪着眼转头一看,满脸的怒火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熊凯!凌峻暗暗道了一声不妙,此人乃是班里的头号恶霸,一向是嚣张跋扈,整日里惹是生非,班上的同学没少受此人的欺负,难道这一次也要轮到他的头上了?
熊凯果然是不怀善意,一把从凌峻的手中夺过漫画,看了看说道:“什么破玩意,让你天天看的这么入神。”
凌峻两手空空的愣在当场,却不敢有丝毫的言语。
熊凯随手翻了几页,笑着说道:“还挺有意思,借我看看,放学还你。”
不知是镇定还是麻木,凌峻一直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块木头。上课后,熊凯饶有兴致的看着抢来的漫画,而凌峻只能暗暗咬牙生着闷气,可除了生气,他还是害怕与担心更多一些,只希望这个瘟神不过是一时兴起,最好在看过之后觉得无聊就将漫画还他,以后也别再来找他的麻烦就好,若是不幸被一直纠缠下去,就真的是永无宁日了。
然而凌峻却是天真的不通担心的全中,下课之后熊凯不但没有归还漫画,反而又走到他面前说道:“那本我看完了,还有没有了?”
“没了,我今天只带了一本……”凌峻慌张的说道。
“没了?我看你天天一本接一本的看个没完,敢说就这一本!”说罢,熊凯直接拽过凌峻身后的书包,将里面的几本漫画小说全都掏了出来并扔在凌峻的面前,而后瞪着眼的质问道:“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啥啊!”
凌峻低着头一脸惨白,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熊凯随后抄起一本书“啪”的一声狠狠抽在了凌峻的头上,厉声的叫嚷道:“唬你大爷呢!把我当傻子是吧!”
凌峻突然挨了一下,本能的抬起手臂挡在头上,闭着眼不敢抬头……
“连我你也敢耍!”熊凯一边叫嚣,一边抄着书向凌峻左右两边的空当又各扇了一下。
凌峻只觉得两边耳朵被抽的嗡嗡作响,紧闭的双眼只看到震荡的黑暗与恐惧,他许久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直至再没有听到熊凯的声音,才慢慢的睁开眼放下了手臂……熊凯确实已经走了,还把所有的小说与漫画都拿走了,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突然,直到现在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无意中他抬起头,才发现班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看着他,而这一道道目光似如箭矢一般瞬间就刺透了他的自尊,他慌忙低下头躲开众人的视线,只觉得耳朵与脸上一阵发热滚烫……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同学欺负,更是从未有过的耻辱……他已然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就像是攥着两团烈火一直烧到了胸膛烧遍了全身,只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将那个人渣一拳一拳打成肉酱!然而这满腔的怒火终究只是燃烧的虚妄,他纵然如此的羞恼憎恨,却都不敢把视线转过去对熊凯瞪上一眼,只能向着脑海中的幻想去倾泻心中的愤怒,但这根本只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折磨罢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从开学起他就与熊凯同坐在最后一排,虽然他只顾一味看书从不关心身外之事,但同在一班距离又如此之近,总也避免不了听到看到熊凯的那些恶言恶行,尽是些打架斗殴行凶欺人之事,同学们不无避之犹恐不及,就连老师都对其感到头疼不已,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顽劣狂徒如今欺负到了他的头上,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当怒气慢慢的消散过后,凌峻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委屈与痛苦的煎熬,在整整最后一节课上,他已然成了一尊拙劣的木雕,刻着呆滞的目光与僵硬的表情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直至放学的铃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在起身之前,他先是偷偷向旁边瞄了一眼,见熊凯的座位已经空了,随后又环视一周,确定熊凯已经离开了教室,他这才站起来并走到熊凯的座位后面,俯身去看熊凯的书桌,见到那些小说与漫画还在里面,他感到稍微安心了一点,心想只要这些书不被熊凯拿走就好,毕竟书一看完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迟早还是会还给他的……可这样的自我安慰并没有太大的效果,还没有走出学校,凌峻的心情又低落回了原点,不只是担心熊凯不会把书还他,若是自此之后熊凯继续不断的找他麻烦,他又该如何应对呢,告老师?老师最多也就是对熊凯一番训斥,并把那些书帮他要回来,可之后呢,熊凯会不会更进一步报复他?要告诉家里吗,恐怕说了也是没用,估计大哥只会将此事反映给老师,到头来还是一样……
这时候,他不禁想起了他的亲哥凌嵘,要是兄长在的话,又岂会让他受这种人渣的欺负……然而一想到兄长,他又不禁联想起了已逝的父母,瞬时间他的心即如撕裂了一般疼痛起来,随之脑海中像是涌出了一股黑暗的激流,将所有思绪冲荡的一片混乱……强烈的心痛头晕,让他几乎战立不住,他紧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扶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并立刻开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如此过了四、五分钟,所有的不适感才渐渐消退了下去……
凌峻实在是没有想到,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可再一次触碰记忆的禁区仍然是如此严重的结果,就像当初他被抑郁症缠身时的情况一样,只要一想到过去,记忆中的无尽痛苦就会立时如出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就将他冲击的支离破碎……如此看来,恐怕抑郁的病魔并未走远,并且时刻都有可能再一次回来侵占他的身体,所以以后也千万要小心才行。
于是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劝解着自己,就算熊凯真的不还,也无非只是几本书而已;可若是为了此事太过郁闷,以致旧病复发,就实在太不值得了,所以心态一定要稳住,至于如何去应付熊凯,他现在确实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姑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而且熊凯总不会只盯着他一个人欺负个没完,或许明天就轮到别人倒霉了也说不定……
第二天上学,凌峻为了避免熊凯再来抢书,所以一本漫画小说都没有带,并一直偷偷留意着熊凯的动向。而到了第三节下课的时候,他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熊凯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对他问道:“看你今天好像是没带书来啊?”
凌峻害怕的不敢去看他,只是低着头回答道:“我就那些书啊……全都让你拿去了。”
熊凯冷笑了一声,说道:“还骗我是吧?”
凌峻急忙抬起头解释道:“我真没骗你啊,那些书都是我借来的,我一看完就全都还回去了……”
“那好吧……”看样子熊凯是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但随后却又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明天就再借一些过来,我还想看。”
一听到这话,凌峻立时呆在了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到凌峻没有反应,熊凯气愤的问道:“怎么的,不行啊?”
“不是不行……”凌峻慌忙解释道:“可明天我也拿不来啊,我都是周末才去借书……”
“那就星期一吧,一定把书都给我拿来。”熊凯随后龇着牙说道:“要是再敢骗我,有你好受的!”
熊凯走后,凌峻空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不禁庆幸熊凯这一回并没有动手打他,而且直到下周一前,估计熊凯都不会再来骚扰他了……可是书的事又该怎么办呢?明天就是周六了,他还要去商云家借书吗?可熊凯就这样一借再借最后不还怎么办,虽然商云的书很多,不会为了这些旧书跟他计较什么,更不会让他赔钱,可这毕竟是他自己遭的霉运,又怎么能让朋友为他背锅呢……但随即他就想到了办法,既然不好意思去借,何不花钱去买呢,商云一直犯愁那么多旧书不知该如何处理,如果他能花钱买一些,既能应付熊凯,又帮了商云的忙,如此岂不甚好。
于是凌峻在周六上午来到了商云家里,他先是撒谎说上次借的那些书忘记带来了,随后又提起一个同学想要买些旧书,问商云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这个同学,由于一直以来商云所有的书他都是随便看随便借的,只有以此作为借口,商云才会把书卖给他并收下钱。果然,商云十分高兴的同意了,而后翻出许多旧书让他挑选,凌峻随便挑了几本小说,并问道这些要多少钱,商云却是一分不要,只说卖了钱给他买两本漫画就行了,凌峻便笑着答应了,因为这也算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惯例,一直以来他们一起逛书店与音像店的时候,凌峻总会自己掏钱买一些漫画与碟片送给商云,以作为友谊的回赠。
熊凯的问题解决了,凌峻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得以放松的过了一个周末。然而到了周一,熊凯却似乎忘记了书的事情,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过来,凌峻也因此暗暗庆幸,或许熊凯早已经把书的事给忘了也说不定。
到了中午放学以后,凌峻便照常要去校外附近的小店里吃饭,可当他刚一走出校门,就被旁边一个声音叫住了:“木头!”
一听到这个声音语气,凌峻就知道是熊凯在叫他,随之转头看去,见熊凯正向他走了过来,并问道:“你干什么去?”
“吃饭……”凌峻怯生的回答道。
熊凯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是只看书吗,还用吃饭啊。”
一听到书,凌峻便立即说道:“书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上午你没过来拿……””
不料熊凯听后突然变了脸色,横眉瞪眼的厉声叫道:“还敢跟我提书!”
凌峻不禁被吓得心里一个哆嗦,他不明白熊凯为什么发火,也不敢开口去问……
随后熊凯指着他说道:“你跟我过来。”
凌峻不敢不从,只能跟随熊凯沿着校外的步道一路行去,忐忑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又将被怎样对待,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转过院墙的一角,便来到了学校侧身的一片绿化林里,这时凌峻看到前边不远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架势很可能是熊凯的同伙,他感到情况极其不妙,于是慢下了脚步,想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转身逃掉,却怎奈身体就像中了魔咒一般僵硬迟钝,完全不听使唤……
果然不出所料,熊凯走过去与那些人站在了一起,而后勾着手指对他说道:“过来,木头!”
看着眼前六人尽是一样凶恶可憎的面孔,表情与眼神或是狰狞中透着凶狠,或是冷笑中带着轻蔑,凌峻仅只剩下了一种感觉,这一回他是彻底完了……此刻他就像是一只绵羊同时面对着六头猛虎,就连逃跑的念头都已被恐惧吞噬殆尽,只能拖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勉强的向前挪了过去……
眼见凌峻走到了面前,熊凯上去就是一拳打在他的头上,口中叫道:“告老师是吧!”凌峻被这重重的一下砸得有些发蒙,还没等反应过来,脑袋上面与两边又连着挨了许多下,熊凯一边狠狠的抡着拳头打向凌峻,嘴里一边叫道:“不就是几本破书吗,我让你告老师,我让你告……”
这一通乱拳只打得凌峻晕头转向,当他抬起手臂护住上边的时候,肚子上却正中一脚,踢得他向后倒了几步,随之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他还未及看一眼蓝天白云,熊凯已经走了过来,并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俯下身对着他狠狠的说道:“我看你真是活腻了,连我的状你也敢告!”
凌峻强喘上一口气来,为自己辩白道:“我没有啊……”
“没有?!”熊凯抬起脚在凌峻身上狠狠的一跺,厉声的质问道:“那老师怎么知道的!”
凌峻强忍住胸口上这一下剧烈的震痛,拼尽全力的说道:“我没告啊,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或许是相信了他的话,也或许是已经打够了,熊凯总算是把脚从他身上挪开了,可随后凌峻却感到好像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裤兜里,他仰起头一看,果然是熊凯掏走了他兜里的钱,并瞪着眼对他狠狠的警告道:“这次我就先饶了你,给我记住,要是再敢告老师,看我怎么收拾你!”
打完了人又抢到了钱,熊凯便带着他的同伙一起得意洋洋的走了,只剩下凌峻一个人久久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就像是被完全掏空了一样,心里面没有任何的感觉,身体上也没有了痛楚,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可以站起身来;恍然之间,他似是从噩梦中突然惊醒了过来,急忙伸手掏进自己的两个裤兜,直至摸到了兜底的几枚硬币,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安下心来,看来最后的结果也不算太坏,虽然中午饭是吃不上了,但至少放学以后还能坐车回家,总不至于徒步走回去那么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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