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

远远看着猛子和老铁匠到死都须发贲张、怒目圆睁的面容，徐策只觉得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板，霎时间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烟消云散。

三国乱世的残酷，在这一刻，就以他身边最熟悉的人的鲜血作为代价，完美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而在他的身边，小芳更是眼前一黑，娇躯瘫软，如果不是徐策眼疾手快，悲愤攻心的她，只怕当场就要晕倒在地上！

“走！走！走！”

徐策自己也在巨大的恐惧下近乎窒息，强忍着晕眩的感觉，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小芳，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民居里。

不过这个时候，刚刚杀死了老铁匠和猛子的白袍百夫长却显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们，毕竟他的一只眼睛就是被徐策挖出来的，真要说仇恨，徐策才是这里面他最想杀死的人。

铿的一声，古怪的金属面甲再度弹开，白袍百夫长嘴里伸出一根长得有些变态的舌头，舔了舔面甲旁溅上去的血迹，腥甜的味道，顿时让他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剩下的独眼里，凶残的神色也变得愈发的浓重。

“你们跑不掉的！”

几乎就在这句喊声落下的同时，徐策的脸色就是一白。

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正对准自己这边，飞快地冲了过来！

在机甲强大的动力支撑下，白袍百夫长魁梧的身躯一步就是几米，所过之处，铺设街道的条石在他沉重的脚步下纷纷碎裂飞溅，那速度之快，只怕徐策再长几条腿，都跑之不过！

“妈的！”

听着不远处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双目无神，再也不能继续逃走的小芳，老铁匠临死前的神情，又再一次在徐策眼前浮现。

他终于咬了咬牙，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狠心道，“这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了，然后我们就各自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拉开门，冲着逼近的白袍百夫长大骂道，“嘿，杂碎，你的眼珠子真他妈好玩！就是搞得老子的巴掌有点脏，别让小爷逮着机会，不然你不光剩下的眼珠子保不住，两个卵蛋哥哥也给你搓爆了！”

一边说，他一边还慌张地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冲去。

真要说起来，紧张之下，他这番挑衅说得可谓是不伦不类，仔细听，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这个世界上打人最怕打脸，骂人最怕揭短，事实上，自从他把“眼珠子”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那名白袍百夫长就彻底气炸了，至于其他的话，都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老子要撕了你！”

白袍百夫长狂叫一声，死咬徐策的背影紧追不放。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不过，这也正是徐策想要的效果，在见识了老铁匠舍生取义的一幕之后，他实在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现在以身为饵引开这个暴走的百夫长，也算是他为小芳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他疯狂地在复杂的建筑间纵高窜低，躲闪着身后百夫长的视线，不过还算好，他毕竟是主场作战，流浪的时候，更是把这附近的街头巷尾摸得精熟，此刻白袍军已经彻底开始在城里展开屠杀，到处都是浓烟和烈火，遮蔽了夜空。

借着种种掩护，一时半会儿间，他倒也不虞会有被追上杀掉的眉睫之险。

大量房屋燃烧而飞扬起来的烟雾，就像一个巨大的保温罩子，死死扣住了里面烈焰的高温，使得整座城池都变得闷热无比。

剧烈的运动和闷热的气温，让徐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就连鼻子里呼出的空气和血管里涌动的鲜血，此刻都仿佛是那么的灼热，像是快要燃烧了起来“呼哧，呼哧——”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从刚刚到现在，他已经拖着这两条仿佛灌了铅的沉重伤腿，一口气狂奔出了十几分钟，幸运的是，这十几分钟里，他并没有被锲而不舍的白袍百夫长追上，反而拉开了一些距离。

一声声沉重的步伐在他身后落定，听起来却是在渐渐远离。

徐策迈动双腿，不断把倒退的景物抛在身后，这让他多少有了一点微薄的安全感……嗵，嗵，嗵……

他的脚步声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漫长街道上袅袅回荡，然而却根本传不出多远，就会被周围空气里漂浮着的无数微小的烟尘颗粒所吸收，因此听上去倒是显得非常之沉闷，如同死神催命的鼓点。

身后百夫长那魁梧的金属身躯已经看不到了，但是一种如芒刺在背的巨大威胁感，依然在提醒着他，对方并没有放弃这次追杀，这种奇异的危机感，也驱使着他脚下不停，始终这么不断地……跑！跑！跑！

可惜，再强壮的人，体力也是有着一个极限存在的。

何况，长久的学习和研读生涯，使得徐策的体质其实并不好。

终于，在路过一个牌坊的时候，他的脚下被牌坊下的石槛绊了一下，猛地一软！

下一瞬间，随着“啊”的一声大叫，早已不堪重负的徐策，终于一头狠狠栽倒在了地上“起来啊！快起来！动起来啊！”

手掌和膝盖磨过粗糙的水泥路面，带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在满心恐惧的刺激下，徐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了。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拼命捶打自己麻木到毫无知觉的双腿，可惜最终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这时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浓烟里，却是接二连三地跑出许多隐隐绰绰的人影来，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恐惧，而在更远一些的烟雾深处，虽然看不到人，但却能听到更多的脚步声、啜泣声、还有哭喊声。

“帮帮我！”

当一个离他最近的人影从身边跑过时，徐策张了张嘴，大声呼救。

可惜他才说了一个字，那个人却像充耳不闻一般，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越过他，再度一头扎进了前方的烟雾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

这样的情况，让徐策抬起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心里仿佛瞬间被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践踏而过！

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什么叫天雨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什么叫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这就是！

而且还是他妈的红果果、血淋淋的现场典型示范！

“干！”

徐策怀着对人性的鄙视，狠狠唾了一口，然后……继续向下一个人伸出求助之手。

可惜的是……

没人理！没人理！还是特么的没人理！

终于，当他靠着自己的力气，从地上艰难地撑起来时，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人，被他歇斯底里地截了下来！

“带着我一起走！不然我们一起死！”

情急之下，徐策却是也耍起了无赖！

可是意外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呵呵呵，哈哈哈——”

一阵瘆人的狂笑突然从他抓住那人的嘴里传了出来。

夜枭般的笑声，在兵荒马乱的残垣断壁间回荡，如泣如诉。

徐策吓得手一松，差点没一拳打在这人脸上。

“呜呜呜，血，好多血……”

徐策松手之后，这人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捂着脸，声调悲凄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死了，都死了……啦啦啦，都死了，都死了……”

最后一句，他又怪腔怪调地唱起了小曲儿来，歌声带着哭腔，宛如农村办白喜事的时候唱的灵歌，直让人毛骨悚然。

之后，伴随着五音不全的歌声，这人一阵手舞足蹈，就这么又哭又笑地重新跑进了浓雾里，消失不见。

“妈的，倒霉，竟然疯了……”

徐策怔怔地望着疯子隐匿的背影，满脸的晦气。

有了这一会儿的耽搁，就在徐策跌跌撞撞地准备继续逃命的时候，越来越多的难民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救命！救命！”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哇……”

“小宝！小宝！你们谁看见我家小宝了？！”

“啊！我流血了……”

“咳咳咳……”

“滚开，不然老子打死你！”

……

突然，一声声喧嚣惊醒了心有余悸的徐策。

他猛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就在不知不觉间，这条街道上的人，已经变得越发地多且拥挤了起来，白袍军来得突然，因此此时逃出来的这些人，一个个也都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即使隔着浓厚的烟雾，他也可以看到，身边到处都是一片人挤人、摩肩接踵的场景。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每个人的嘴巴，都在不停的蠕动，时不时还要被烟雾呛得大咳几声，人人都是一脸惶然的神色，仿佛在述说着什么，可惜各种腔调混合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除了嚎啕大哭和大声咳嗽的声音，就只剩下一片蜜蜂般的嗡嗡嗡。

泪水、汗水、血水、泥水……

每个人的模样，都是那么的狼狈不堪，邋遢的赃物糊在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大家纷纷拥堵在一起，就活像一窝刚从茅坑中爬出的苍蝇，一个个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撞。

人性百态的浮世绘，在此刻此地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中冷静的人也有，但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了在恐慌和绝望的苦海中随波逐流，直到在疯狂的无底深渊当中彻底沉沦，永世不得解脱！

这一刻，徐策看来，这里，就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