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我该感谢你什么呢,我的好师姐,你说说看?”他顿了顿,“我是该感谢你听命于南暝澈将我引入险境,还是该感谢你通知伏音令她险些丧命?”见她睫毛轻颤,他心头明了了几分,“右使,你应了解我的秉性。我虽已得知你为灵果,但念在你我多年同门的份上,我不会把你怎样,甚至于你所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视而不见,所以,你借席师兄的死搏得舅父欢心晋升为右使时,我没管;你偷依荷皮囊借此存活至今,我没问,可是如今,你为何要骗我又害她?”
“既然左使这样认为,我无话可说。”依荷刚想起身,却被容玦一把按了回去。
“南暝澈与你有何渊源?你为何要听命于他?”
依荷沉默许久,最后才开口:“我的存在本就拜他所赐,是他给予我活下去的机会。”她凄然一笑,解释道,“在幽深冷寂的地牢里,正因为他,本应因被人摘下而丧失性命的我,奇迹般的活了下去,并修成人形。
“阿玦,你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那时,我有多开心,纵使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所以,我便许下了承诺,我这一生都是他的,无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所谓的‘活着’接近地席师兄,并且杀了他、夺走他的心魄,从而得到永生?”
“南暝澈告诉过我,要想永久活着,必须拥有心魄。”见容玦苦笑一声,依荷眸色一暗,“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挂在空灵树上的寂寞的。”
沉默许久,容玦哑声问:“跟席师兄在一起的日子,你还寂寞吗?”没听到回答,他继续道,“如今呢,你就不寂寞了吗?”
“容子夜,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她嗤笑一声,却听容玦缓言道:
“人是有寿命的,没有必要一直活着,若是活得久了,会倦的。”
依荷的眼眶湿了。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天际,蓝天白云,飘然辗转,一如那天——
她披蓑戴笠,光着脚丫,拦在那人面前,哑声道:“你,带我走。”
那人俯下身来,将她遮在额前的头发拂去,眉毛拧起,轻声问:“为什么?”
记忆越来越模糊,她忘了她当初是如何回答的他,只记得那一萦绕在她心头十来年的最终结尾,也是她在一开始就编织好的结尾。
她闭上眼,脸庞不经意间有泪滑落,又睁开,神情再次淡漠如初,转身看向容玦,不屑道:“那又如何?”
“我只想让你悔过,让你想起你所谓的‘活着’会令旁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所以呢,”依荷步步逼近,勾上他的肩膀,“身为池昼星愿之子的你,要完成父母遗愿,想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容玦皱眉,将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
依荷勾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嫣然一笑:“我如果告诉你,另一颗灵果在哪儿,你会不会放过我?不过,我猜不会,”见他不语,她笑意更深,“算了,不管你放不放,我都要告诉你——”
接下来的那句话,令容玦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看着眼前之人嘴唇微动,一张一合,只觉脑中炸开一片,片刻间竟无法呼吸。
因为她说,伏音就是另一颗灵果。
很小的时候,他娘亲便告诉他“自然的法则是不能违背的,否则就会受到惩罚。”,之后不久,他娘亲就因替刚出生的小公主占卜出了纰漏,被幻璃王囚禁。他爹告诉他,那小公主名为伏音。伏音,伏音,好一个幻璃城的福音,竟让他小小年纪遭受骨肉分离之苦。他那时还太小,熟不知“占卜有误”只是个幌子,真正让娘亲被囚的原因却是因她的身份。
他娘亲名为星愿,是空灵山中的神女,负责守护灵果,却碰巧与池昼相识,不久坠入爱河,与他上演了一番凡仙恋。
此过程曲折容玦不知,也不可能知,只知道这一恋情违背自然法则,为家族所唾弃。他爹因此被革姓贬职,调离京都,戍守边城;他娘抛去一切使命,携他追随而去,定家边关。
纵使这段恋情不被承认,不被祝福,但不得不说,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是幸福,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可是后来,自然的惩罚来了,他们避之不及。
五岁那年,他被父亲牵着进了京都,见到了被囚禁已久的母亲。
她已不再是当年的神女,灵力尽失,颓然瑟缩在牢中一角,见他们来了,也是不动,却是一脸戒备,提防着他们。
等他爹唤她,她仍是不动,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探究似得看向说话者,片刻后,发着抖问:“你是谁啊?”声音稚嫩,却已不是儿时哄他入睡的声音。
然后,他便哭了,哭得很伤心,他不明白自己温婉贤淑的娘亲,怎么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他爹镇定如常,拍着他的肩,叫他不哭,叫他坚强。
他不懂,不懂坚强有何用,哭得越发大声,却感到有人轻抚他的头,听见那人用稚嫩的话语对他说:“夜儿,不哭。”
他这才注意到,母亲伸来替他擦眼泪的手——皮和血肉混杂着模糊不堪,心里难受得很,眼泪不自觉地再次溢出,却又被他硬生生吞了进去。
那是他爹最后一次看到他娘,他娘却似是忘了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之后,京都传消息来——她娘去了。他不懂,问他爹,他娘去哪儿了。被问的人却只是轻抚着他的头什么也没说。当夜,他看到他爹携着一壶酒去了钟塔外的草场。
他对他娘的印象停滞于此,停滞于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断断续续、重言倒语地说着:“夜儿,灵果丢了,找它,两个,灵果,灵果……”
灵果,灵果,是什么样的束缚,才让一个女人在几乎忘却所有的情况下,在最后都不忘自己的使命,并将其加之于自己孩子的身上?娘亲,你是何其残忍。
后来,不管容玦身处何地,是在幻璃宫内,还是在虚桐山庄,他时时刻刻都会记起他的使命:找到灵果,使其归位。
如今,他找到了,两颗都找到了,他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犹豫?犹豫什么?它们不该存在于世,早该,早该……
念出伏灵诀!
他反复思忖着,脑海中不时浮现她的笑脸与他娘亲最后的神情,直至有一声音撞入他的耳膜——
“你们,在做什么呢?”
他转头,见伏音呆呆站在门口,神色不解,却在他看她一瞬后明白了什么,羞红了脸,怯声道:“你、你们继续。”继而,轻轻掩上屋门。
容玦这才注意到,依荷同他现在的姿势很是不妥,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伏音脸上的烧伤已然不见,以及……
“阿玦,你还不懂吗?”耳边再度响起依荷的声音,“她之所以能恢复,只因,她是灵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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