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在这儿?”他声音克制而淡漠,叫她辨不出喜怒。
她不着急答他,只顺势抓住他抽离回去的那只手,翻开手掌,细细研究掌面的纹路跟手指骨节上的老茧,悠悠道:“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发妻,你我本是夫妻,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他试图抽回手,奈何被她攥得牢固,最后只好作罢。
“云糕跟米粥你尝了吗?”
“嗯,”他应声,随后又补了句,“谢谢。”
没有夸奖抑或其他多余的话,只有一声感谢,她明白,他这是在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松开他的手,轻声问:“对你来说我就这么讨厌?”
“没,”他忙否认,“怎么会这么想?”又被她硬拉着坐在床沿。
怀素教过她,对待男人要适当软弱,适度卖惨,实在不行就哭给他看,如此看来,甚是有效。
伏音暗自苦笑,思忖着要不要继续采用怀素教授给她的战略。
“你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出来,我改;当然了,你要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也一道儿告诉我,不碍事的,”她说着说着,又绞起薄被来,“我会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只要你肯告诉我……真的……”
这招叫“以退为进”,怀素教的用心,她当时听的懒散,现下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只是这些话真与假掺杂在一处,连她自己都辨不真切。
他默叹一口气,打断道:“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做得很好,没有哪里不对,我从始至终只相中过……”顿了下,继续道,“总之,你不用替我操办什么婚礼,等过了这阵儿,你上民间寻个好人……”说着,他便慢慢抚上伏音的脸,眸中有太多令她看不透的东西。
“寻个好人……然后呢?”
容玦蓦然缓过神来,收回了手,又往旁侧挪了挪。
“然后呢?”她不依不饶,又偎他近了些,见他没有回应的意思,再度发问:“子夜,倘若有天裴渊得知了我的身份,或是想借你之手除掉我,或是想拿我的性命威胁你,你会如何?”
他屏息片刻,只答:“我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
周遭太暗,烛火都变得朦胧且不可窥视,伏音摇摇头:“不,到时你不必顾忌我,我不想成为你的掣肘。”她靠近他,依着怀素教她的最后招数,在他耳边吐气,“成大事者,有舍才有得。”
他好像不反感她的亲近,抱住她,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我记下了。”
然而,下一刻,她却落下泪来,又在他未曾察觉前拭去。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如此卑鄙,采用种种伎俩尝试去挽回一个男人的心。
不过好在,这是值得且颇有成效的。
可惜这种侥幸的想法仅维持了一宿。
次日清早,她等来一纸休书。
它端正地摆在木桌中央,是昨夜容玦提笔写字的位置。
伏音脑袋发懵,心想:他似乎不像怀素口中的大多男子一样,喜温良贤淑的妻子,又或许是她做得不够,委实不讨他欢喜,又或许是其中掺杂了或多或少的误会,毕竟昨晚他们……
总之,她急需找他问清楚。
怀素听见传闻后怒斥容玦,回屋收拾好行李准备带伏音走,却遭到安伯阻拦;安伯声称其中有没解释清楚的误会,让她们等侯爷回来后再诀议去留。
伏音也觉得安伯说的在理,觉得找他问清楚后再走也不迟,却再度陷入了难以同他碰面的尴尬境地。
亥时刚过,见子夜未归,她便提上一盏油灯,去那宫墙外的小径上等他。率先等来的是一个小公公,小公公称侯爷已在南厢房睡下,叫她不必再等,她不信,偏执意等下去,小公公感叹一句便走远了。
再然后,她等来三五个小混混,小混混称她为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口中却尽是污言秽语,她自知无人相救,便拾起树枝,三两下把那群混混打发走远,可她要等的人却依旧没来,直至那刻——
天至拂晓,她看到他的子夜站在晨与昏的交割线,静静朝她走来。
待他走近,听他问她何必,她则回问他为何,问他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喜欢她,为何现在那些誓言都通通不作数了,为何又将一纸休书随意掷下。
末了,他轻叹:“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不管他曾经有多么在乎你,只有抵达某一境遇,或是触及某一契机,不论你对他多好,他都不会感动,而很不凑巧,我就是这种人;所以,别再对我好了,不值得。伏音,等过段时间,去民间寻个好人嫁了吧。”
她踉跄退后两步,这才恍然明白,不是她不够体贴,亦不是他不喜善解人意之妻,只是不论她体贴与否,都讨不得他的欢喜罢了。
她想起曾经的那名少年,常常是被自己撩拨几下就耳红心跳,面上虽冷,有时也会蹦出两句不着边际的讽话,但待她却是极好。
犹记得在澜雨阁那阵子,他会因她偶然间的一句戏言,去后山去摘野果。
那时,他捧一箩筐山果归来,浑身上下皆是污垢,额头还挂了点彩,把她惊得自木椅上一跃而下,追问他如何伤的,他则别过脸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了句“还不是为了给你这个小祖宗摘着这些破果子,免得你又闲得没事找我的茬。”又即刻摆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恭顺模样道,“属下素闻主上爱吃山间野果,便去后山摘了些来。”
“所以就被果农打了?”她走向少年,凑近端详了下他额上的伤,然后还拿手碰了碰。
“……不,是属下一不留神从树上摔下来了。”
“嗯,那可真够惨的。”她定下结论,从他手中篮子里取出两个野果,洗都不洗一个填进自己肚里,一个塞进他的嘴里,口齿不清道,“莫要客气,本公主赏你的,”见他斯文地咬了口又取下,急道,“放心放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哪想他手执那方野果,定定看着她问:“属下送给主上的生辰礼物,主上可还满意?”
也不知是因他说这话时语气同往日比多了分温柔,还是因别的什么,令她恍然失了神,只含着口中未嚼完的果肉,含糊其词:“满意满意,着实满意。”
……
回忆渐远,她原想不通,前些日子他还持伞送她到西厢,只是过了几周,他的心意怎会说变就变。
曾经她挖空心思想要弄清其中缘由,现在却不想了。
因她知道答案。
究其本质,仅是因容玦曾经喜欢伏音,现在不喜欢了,如此简单而已。
她只清楚,自己一直以来的祈愿仅仅是奢望,换来的也不过是一纸妄语,拿火一烧,顷刻间便可灰飞烟灭、不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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