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深深误觅王孙(9)
张容瑾凝眉,
淮阳王,又是淮阳王。
难道,她梦中的那位殿下,真的是淮阳王吗?
唤她瑾卿,送她回府,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拉拢她,
还是真的与她有过去,下意识为之?
若是为了拉拢,不至于这么巧合,也不至于在她晕倒时下意识叫她瑾卿。
可若是真的,为什么,她第一次见淮阳王时,淮阳王称她美人,故意撩拨她,倒像是认识不久一样。
难道正是因为曾经有过,才这样肆意在双方伤口上撒盐吗?
张容瑾百思不得其解,
但如今,虽不得全部,却已可猜测,淮阳王,的确是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他是皇帝皇后最宠爱的儿子,将凤凰玉佩赐给他,其实,最是可能。
母亲姓窦,所以他谎称窦氏,亦是可信。
张容瑾不敢多想。
拿起茶杯,喝了几口热茶,才平静下来。
淮阳王,太子殿下。
会不会,不是淮阳王,而是太子?
张容瑾这个想法一出,马上就被自己否定了。
先是太子与张家三小姐几乎没有交集的可能。
再者,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会被众人关注着,众人也必须小心承迎。
小心谨慎的张家三小姐没有理由会不记得当朝太子的长相。
这样,梦中那位殿下如何能骗得张家三小姐以为他是窦姓的公子。
可,张家三小姐却实在有可能不认识封地在外的淮阳王。
张容瑾看向车外,
半山的桃花纷纷扬扬,一路朱绿相间,颜色浓烈而温柔,一带小道蜿蜒,桃花飘入车内,张容瑾伸手接住。
头却兀地疼得炸裂开来。
脑海中,一幅画面漾开,
那是一个男子,一身玄色衣衫,发间一支碧玉簪,背对着她,桃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不远处,是一座道观。
男子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枚玉佩,手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玉佩捏碎。
玉佩的穗子打在他手腕上,她似乎能看得见男子的侧脸,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
却能看见男子手中那枚玉佩并非凤凰佩,而是一枚青玉佩。
张容瑾越细想,头愈发地疼。
张容瑾死死地摁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看向车窗外,眼前道观,分明是那副画面里的道观。
这个地方……
“停车!”
“吁——”
屏镜掀起帘子:“小姐,怎么了?”
张容瑾看着她,终是不忍,
转而看向窗外,
“走了许久,想来你们也累了,此处花开得极好,我想走走看看,你们也在这停下歇歇吧。”
“是,小姐。”
张容瑾下车,走向那片桃花林。
蓁蓁夭夭,灼灼其华,
褐色的木枝上点缀着粉红的花骨朵,花由内至外,颜色逐渐变浅,绯红,浅红,粉色。
一层层渐变开来。
张容瑾看着眼前的桃林,忽地落了泪,
她抬手擦去,不是她伤心,是这颗心,是张家三小姐在伤心,本能地在伤心落泪。
这片林子,在张家三小姐记忆中存在着。
也必定藏着张家三小姐的过往,也许,看得多一些,她能多记起一些。
张容瑾抬步走入桃花林间,深绿的草地铺就数里,一眼竟望不到桃花林的边际。
不远处,一块方石静静卧在地上,方石上,还有一张石几案,上面遗落了几粒棋子。
张容瑾忽地像被定住了似的,
看见那方石,竟有些难受。
张容瑾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走到方石处坐下,
却发现石几案下露出一个布角来,
张容瑾用力微微抬起几案,抽出了布帛。
几案下这块布帛虽有些脏了,上面的字迹却仍清清楚楚,
未见佳卿,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字体一笔龙蛇而走,磅礴大气,竟有给人一种俯瞰天下的感觉。
张容瑾握着锦帕,
她抬眸,看向四周,道观在桃花掩映下若隐若现,
方才她脑海里,那个男子所在之处就是这里。
张容瑾低头看向手中的布帛。
“小姐。”
张容瑾将布帛藏在袖下。
“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害奴婢寻了您好久呢。”
张容瑾道:“何必寻我。”
屏镜道:
“小姐,咱们不能久留,在午初三刻之前就要到慈微观的。”
张容瑾起身,将布帛藏在袖中,
“好。”
张容瑾走在屏镜前面,忽地回头,
似无意般问道,
“当初那个推我入寒潭的婆子是被如何处置的。”
屏镜道:“背主杀主,自然是要打杀了了事,以儆效尤,小姐放心,那婆子已经葬了,以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张容瑾道:“若是害我的另有其人该如何?”
屏镜道:“若害您的另有其人,奴婢定然将其揪出,必要护好小姐。”
张容瑾笑了一声,
“是吗?”
“若此人,是我嫡亲的姐妹,该何如?”
屏镜抬头,眸中震惊,
“小姐,您——”
张容瑾道:“别担心,我并非是说害我的人是我的亲姊妹,只是问问你,若是害我的人,是四小姐,是二小姐,你可也敢揪出她来?”
屏镜道:
“那是自然,为了您,奴婢自然是敢的,小姐可是不信奴婢?”
张容瑾笑,
“我自然是信你的。”
张容瑾看向前方的奉茗,道:
“奉茗,替我将车里的茶倒了吧,茶凉了,味道就变了。”
“是,小姐。”
张容瑾扶着屏镜的手上了车。
看着风一搭一搭地吹着门帘,
手中那块布帛贴着她的掌心发烫。
走了约两刻钟,马车停了。
“小姐,到了。”
张容瑾掀帘。
却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欸,屏镜——”
“可是珺儿姐姐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大红色衣裙的姑娘跑到张容瑾面前,
眉眼盈盈,笑着道:
“珺儿姐姐。”
张容瑾下了车,
看着眼前女子,并不认识,疑惑地看了繁弦一眼,
繁弦忙道:
“邓小姐,我们小姐正盼着见您,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您。”
红色衣裙的女子握住张容瑾的胳膊,笑着问,
“真的吗?珺儿姐姐真的想我了?”
张容瑾顺着道:“这是自然。”
却未想那红衣红裙的姑娘忽地跳起,
“太好了,没想到珺儿姐姐竟也将我记着,妹妹还以为宴会过去了那么久,姐姐已不记得邓婳了。”
张容瑾微微皱眉,却是不将情绪表露。
道:
“怎么会不记得呢,自然是记在心上的。”
邓婳又忽而向着张容瑾行了个半礼,认真道:
“还要多谢姐姐,上次宴上替我解围,若无姐姐,只怕我是要被冠上一个不洁的名声了。”
张容瑾虽不知缘由,却也未多言,
直道:
“举手之劳而已,邓小姐不必挂怀。”
邓婳笑道,
“姐姐,何必这么生疏,你叫我婳儿可好。”
张容瑾道:“好。”
“姐姐可是来请愿的?”
“是,你呢?”
“我也是来请愿的,我来请愿三清祖师赐我良婿。”
少女扬起笑靥,明媚而生动的眉眼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俏皮又有活力,虽非绝色,却叫人挪不开眼。
邓婳身边的丫头忙扯了扯邓婳,又恭敬地对张容瑾道:
“张小姐,我们小姐是见着您太开心了,此厢是口不择言,还望张小姐不要记在心上。”
邓婳看向婢女道,
“怕什么,珺儿姐姐不是那等子坏人,不会乱说的。”
复而看向张容瑾,
“珺儿姐姐,你说是吧。”
她的笑肆意地漾在面上,惹人生羡。
张容瑾笑,似乎被这个姑娘的快乐感染,道,
“是。”
邓婳挽着她的手,对侍女一抬下巴,哼了一声。
侍女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只道是,便跟在了邓婳和张容瑾身后。
入住西厢,后又道大厅内拜过祖师,见过了扶微真人,邓婳想和张容瑾一起用膳,张容瑾心中有事,只装头疼,早早回了房内。
张容瑾坐在几案前,桌上是简单的羹饭。
“繁弦?”
“奴婢在。”
“这邓小姐是个什么来历?”
“回小姐,邓婳小姐是上大夫邓通之女,之前在宴会上,小姐您写了一首诗,还未多言,邓婳小姐便说有一番见解,主动要给在座贵女们解释。”
“但是——”
张容瑾追问,
“但是什么?”
“邓婳小姐,因着邓大人的原因,一向不怎么被贵女们待见,只得个表面和气,而邓婳小姐对您的诗的见解,实在是,有违女德,其实,在繁弦看来,邓婳小姐的见解很有意思,却实在是不适合当众言说。”
张容瑾却抓住了繁弦话中未尽之意。
“因为邓大夫,一向不被贵女们待见?”
繁弦压低了声音,
“是,尤其清流人家,像是大人和大公子,就刻意地从未与邓大夫有过交集。”
张容瑾道:“原因呢?”
繁弦踟蹰片刻,似乎是开不了口,
终道:“邓大夫…是圣上的宠臣…”
张容瑾想,不过是宠臣而已,这有什么,哪一个皇帝没有自己喜爱和信任的臣子,难不成是因为嫉妒,众人才如此。
不对,要是这样,别人她不清楚,就她听到见到的张家两个做大人的,都是正直不阿,宠辱不惊的,何至于嫉妒得刻意不与之有交集?
宠臣。
张容瑾在心中无意念叨了两遍,
忽然筷子落在地上,
宠臣?宠臣!
不会是,这宠,是那个意思吧?
张容瑾看向繁弦,
繁弦道:
“尤其咱们家大人,尤其厌恶逢迎谄媚之辈,到现在为止,是没有与邓大夫有过交集的。”
“贵女们也大多与邓婳小姐只有个表面交好,不过暗喻暗讽邓婳小姐却是时常的。
甚至,上次邓小姐解释完对您诗文见解后,申大小姐说,
‘这人的所念,都是由心而发,也常受长辈亲友影响,不知吮疮舔痔的亲长回到家中,是否也会将满身污秽传于子女,导致子女口中所出,亦是痔脓疮腥。’,
此言一出,高高低低的讽刺之声便起来了,邓婳小姐面上几乎挂不住,是小姐您出言相救,将邓婳小姐带出困境的。邓婳小姐也就因着这个事对小姐心怀感激。”
张容瑾道:“吮疮舔痔?”
繁弦只点点头,
“邓大夫为圣上吮疮固宠,离间圣上和太子的事情,长安城里几乎都传遍了,那段日子里,正直清流一派的大夫们几乎都想杀之而后快,都觉得此等奸佞留在庙堂之中实在是个祸害,而御史大夫申屠嘉更是个性格刚烈的,想要先斩后奏,将邓大夫杀掉,结果申大人没有杀掉邓大夫不说,反让邓大夫谄媚献言于陛下,让申大人失了圣心。也实在让一众清流正直的臣子们寒了心。而申大小姐,正是御史大夫申屠嘉的嫡长女,想来也是因此事,对邓婳小姐怀恨在心,才在宴席上对邓婳小姐口出恶言的。”
张容瑾放下汤碗,沉声道,
“没想到这么复杂,还涉及了前朝之事,我以为只是小女儿家之间闹了误会。”
张容瑾道,
“那宴席上我做的诗呢,你可记得?”
繁弦道,
“记是记不得多少了,但是已经誊写在了小姐的诗册里,那场宴会以菊为题作文,而小姐咏菊的诗不多,想来很快就能找到。”
“那你寻一寻,我想出去走走,待我回来时,将宴会前后过程详细地讲给我听。”
“唯。”
张容瑾出了门,从后山而出,外面是一大片竹林,风吹过来,整片林子都发出簌簌的响声,格外叫人清心。
张容瑾走了几步,踩过枯叶,发出”支喳”的声音。
一声琴声铮鸣却忽地缘风而来,传到她耳畔。
张容瑾站定了脚步,
却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是谁在那?”
男子声音清越而温润。
张容瑾看向前方,一个男子席地而坐,抬眸正看向她的方向。
眉长入鬓,眸深如墨。
张容瑾没有偷窥,亦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大大方方地出来,
远远地道:
“抱歉,不知公子在此处抚琴,今我之举扰了公子清净,还望海涵。”
许久未听见男子回她话,张容瑾抬头,看却见男子正看着她。
张容瑾不觉得男子失礼,反倒觉得他很眼熟,思索许久方想起,眼前这人,似乎是昨日她坠楼时,救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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