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俐一和尚，好似如来像。

睡到五更头，硬到天大亮！

宋丁甲咿呀咿呀念叨了两遍这首诗，突然，他兀自放飞自我，笑得如颠似狂，四仰八叉，俯身拍地不止，笑到眼角闪着泪光，直至呼吸几乎不能继续方停下来。

宋丁甲笑毕，复又盘腿坐端，见李芸卿眉眼含羞，饶有深意，正盯着他看，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李芸卿道：“笑话里，那题字卖字的老头儿，可是姓徐？”

宋丁甲淡然道：“是了。”

李芸卿微微一惊，道：“真是了？”

转而，她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也不怪。”

宋丁甲忽然说道：“我实在困倦难当了，我先稍稍闭目养神，有事你唤醒我。”

李芸卿心里大惊，正想出言劝阻他不可睡去，见他微微伸出一指，在膝盖上轻轻一点。

“好吧，只是天就要亮了，公子不可睡得太死了。”宋丁甲的暗示，李芸卿心领神会。

瞬时之间，宽大舱房里，静寂无声，除了二人近在咫尺耳畔的彼此呼吸声外，绣花针落地可闻。原来宋丁在她说话应允之时，已半瞑双目，进入假寐，悄然无声的在调息运功了。

直到这时，李芸卿才有更多和更从容的机会，细细打量这个人。先前接触，尽皆仓促，甚至可谓“措手不及”或“猝不及防”，一切感觉，只是惊鸿一瞥。

只见他额头宽广，鼻子挺秀，英姿勃发。他虽然闭着双眼，但李芸卿记得，初次见他之时，他那神采照人的双目，宛如黑夜中的寒星，摄人心魂，竟然令她差些不能自控自我！

总之，他可算得上是世间不多见的美男子了。要不然她这样的“如玉陌上人”，也不会轻易称赞他“公子世无双”。

不过李芸卿却疑惑地自问道：“说到世间出类拔萃的美男子，我见的也不在少数，何以这一个使我竟然甘愿暗暗助他呢？啊，那一定是他那份异于常人的气度，一定是他假意浪荡不羁收放自如的从容，一定是他宽阔的胸襟和远大的抱负，或是……我也不知，总而言之，他这个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是刚强正直而又聪明的人。

宋丁甲心无旁骛地打坐练功，对身外之事，似乎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着了怨灵宫隐藏在机关暗处监视之人释放的厉害迷香毒物的算计，此时已经失去了一切对外界感知反应的能力，也未可知。

忽然，那扇本来紧闭且从外面被锁死的窗户，响起插条被人为拨动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吱呀”一声响起，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条黑色人影，随着窗户被推开，像一条巨型的莽山玄铁甲线异蛇，滑腻腻地贴着窗户快速蠕动进来。

李芸卿听到窗户边又响动，正扭头去看，一把白森森的寒刃已架在她柔软的脖子喉间。

“哈哈哈，哼！老身且是说了，过慧早夭，你这后生活不过今晚！”那道从窗户滑进来的黑色人影声音凄厉，但语气十分轻蔑的咒骂道。

“还有你，你这不要脸的小骚货，见着了俊俏的少年就泛起了春心，连自小在宫中长大的恩义也不顾，就作了叛徒，小骚蹄子大花母马浪荡尖臀，女心向外，你该喂蛇！”那道黑色人影又转而咒骂李芸卿，语言之恶毒，词语之肮脏，也算世间不多闻。

“我呸！说什么硬！还夸什么海口要硬到天大亮，这眼看天就快亮了，你就硬不起来了！我呸！”那黑色人影出离了愤怒，恶毒地咒骂着，觉得不能出尽恶气，居然撩起了蒙着半个脸的薄纱，啐了一口宋丁甲，仿佛她这一口老痰吐出，能让她身心舒服，满体通泰！

那道黑色人影一口老痰正堪堪离了她的老嘴，未来及发射过来，宋丁甲突然睁开双目，星目炯炯，寒光毕露，略一侧头，堪堪闪过了“痰衣痰弹”的攻击，分秒不差，丝毫无错！

宋丁甲剑尾一撩，拨开架在李芸卿脖子喉间的利刃。“铮”的一声，龙吟虎啸，金石锵鸣，长乐出鞘！

又闻“噗”的一声短促声，长乐剑已贯穿那道黑色人影的前胸后背。宋丁甲身形如风，旋而转到那道黑色人影身后，又听“噗”一声，长乐剑又从后背贯穿到前胸。

血沿着长乐剑尖，滴了一滴落地，“啪嗒”细响，在地上绽开殷红的梅花。

“嘭！”一声巨响，那道黑色人影砸在船舱地板上，眨巴眼之间，猝不及防连受宋丁甲两剑致命贯穿杀招，那道人影立时气绝身亡，一命呼乎哀哉，魂归离恨之天！

“锵”一声，潜龙回渊。宋丁甲一脚踏在那具尸首胸脯上，神采奕奕，意气风发，豪情满怀！

“硬到大天亮算什么，三十年后小爷我涛声依旧！”宋丁甲朝那具尸首满脸鄙夷地重重啐了一口，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李芸卿痛呼了一声：“三姨！”扭过头去，不忍直视，她到底是自小在怨灵宫中长大，于心不忍。

且说那道黑色人影是何人？从李芸卿痛呼一声“三姨”，便能知道，她是宋丁甲戏谑了一晚的“老虔婆”，方莺莺是也。

这个自小被父母卖入青楼为妓身世凄苦，后又与海盗倭寇勾结掳掠迫害与她同是大明子民的秦淮楼妓女方莺莺，至此终于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方莺莺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不料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丧了自身的性命。

宋丁甲也早已看穿了方莺莺的一切伎俩，将计就计，伺机击杀。只有她自己全然不觉，自以为宋丁甲一步一步落入了她步下的圈套。

这正应了那句：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又应了那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再应了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报销！

宋丁甲将长乐剑随意捻着，背着右手，拍了拍袍子，拂了拂尘，问李芸卿道：“还想听笑话不？”

李芸卿启齿嫣然一笑，并无言。

宋丁甲又咿呀咿呀唱：

伶俐一和尚，好似如来像。

睡到五更头，硬到天大亮！

咿呀咿呀嘿，硬到天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