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是斜向下的,很窄。
王管家弯着腰走的很累,倒是哥哥和孔纯个子小,黑暗中摸索着跟在王管家身后,走的很轻松。
一直向下走了约半刻,出现了一个岔道,王管家领着兄弟俩向右拐,接着又走了一会,地道里隐隐约约的传来一位男童的哭声,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火光。
王管家见了那火光,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是王管家么?”
火光处传来的问话,声音很熟悉,是范氏!
“回夫人,正是老奴,怎么了?是二少爷在哭吗?”
“甭说了,这没出息的,吓得尿了裤子,下半身全湿了。”
“二少爷年纪小,憋不得尿是正常的。”
王管家说着话,已经离火光极近了,能看到那火光处正是狭小地道的尽头,在尽头处横着一个更宽的地道,这地道不是斜向下,而是水平横着的,足有两丈长宽,就算站直身子并排走八九个成人也不是问题。
此刻范氏站在那宽敞的地道里,手里拿着两个烛台,身旁站着她的儿子孔佳成。那孔佳成满面是泪,褪着裤子光着下半身,屁股上粘腻的屎黄一片,想来是见了抄家的惨状,被吓得屎尿俱出了。
王管家躬着身子领着孔纯和哥哥出了狭小的地道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锤着着腰不停的喘着气。
范氏瞟了眼跟在王管家身后出来的孔纯兄弟俩,脸上冷冷的,把目光移到王管家身上,冷笑了两声。
“呵呵,你那老爷孔文超怕是完了。”
范氏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一点的伤心意。
王管家面色悲怆,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去云南前,都跟你交代了什么?”
手中烛台里的火燃的很旺,范氏的脸被火光照的发红,面上却是一片漠然。
王管家沉默了片刻。
“老爷临走时与我说,武皇这几年不但对各大将门有所猜忌,对儒释道三教也越发的忌惮。云南大乱后,三教屡上战疏,各大将门也嚷着要请缨出兵,武皇因怕三教与诸将门勾结,便执意要用皇亲掌兵,可那被任用的皇亲连带兵的经验都没有,又如何能领数万大军去云南平反?老爷一早便猜到了,云南之征是凶多吉少的,而一旦战败,皇亲是杀不得的,死的只能是陪同皇亲的一众军官,真到了那个时候,祸及家门……”
王管家话音顿了顿,他从外袍上撕下布来,替一旁哆嗦的孔佳成擦着下身的屎尿,接着道:“老爷让我务必带上夫人和三个少爷逃出去。”
听到最后,范氏笑了,冷笑不止。
“三个少爷?死到临头还记得这两个小贱种,看来以往他在我面前装的很辛苦嘛。对了,那姓应的贱人呢?他也该记着的吧,只是可惜啊,她已经被火烧死了。”
王管家沉默无言。
孔纯站在王管家身后,心里一片冰凉,他看向哥哥,发现哥哥空洞的眼眸中多了些许血丝。
“还有啊王管家,这地道可不像是短期内能挖出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哦!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他一定是怕咱范家揭露他当年请人代考举人的丑事,这才老早做了准备,修出了这地道,以便抄家砍头时可以逃之夭夭吧。”
范氏言语中充斥着讥嘲。
王管家脸色难看极了,他为孔佳成擦干净身子,闷声道:“夫人,老爷过去也不曾亏待了你,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
“哈哈哈哈……好个不曾亏待了我!”
范氏的声音徒然拔高,眦目欲裂:“王管家,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年他孔文超不过是个没落商户的儿子,说破了天不过是个酸秀才小文生,若不是我下嫁给他,他如何能得到我父亲的支持,哪来的关系找人代考中了举人?没有举人的身份,他如何参加会试高中进士?又如何能入朝为官?
需知道,他的一切,都是我带给他的,可他是如何待我的?当年追求我时,山盟海誓说的比什么都真,可待有了进士的身份,整日参加什么文会,诗宴,一个月回家过夜从不曾超过五日。说白了,什么文会诗宴,不过都是去妓院找婊子罢了!
可他做这些我也都忍了,都是文士嘛,有几个不风流的?只要他心里还记挂着我也便好了,直到那姓应的贱人出现,我的心才算是死了!”
范氏一连串的话语恶狠狠的,这声音在宽敞的地道里悠悠的回响,传进孔纯和哥哥的耳中,传向地道的深处。
王管家听着这些话,低垂着双目,叹了口气,也不理范氏,只把孔佳成屁股上的屎尿擦干净,又把身上的外袍脱下围在了孔佳成的身上,小声问:“二少爷,可还冷么?”
孔佳成哆嗦着,早没了往日张狂的凶相,摇了两下脑袋又猛地点起头来:“冷。”
王管家看向范氏道:“夫人,二少爷的衣服没拿下来么?”
“走的匆忙,如何顾得上衣物?要怪只怪他自己不成器,偷看到那赵举人被砍脑袋的模样,吓得出了一裤子屎尿。”范氏说着话,脸上虽还带着凶气,却把手里的烛台靠向孔佳成,道:“把手伸出来烤烤火,总能暖和些。”
孔佳成畏畏缩缩的伸出了手,烤了一会后脸上总算恢复了些神采。
王管家起身从范氏手里接过另一个烛台,将烛台靠向孔纯和哥哥道:“地道里湿气重,大少爷和小少爷也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待会咱们还要赶路。”
范氏复又冷笑起来:“赶路?能去哪里呢?如今孔家被灭了九族,我娘家也遭了殃,浙江是去不成了。”
王管家蹙着眉,道:“老奴想过了,先逃出长安城探探风声,如果朝廷没有追缉咱们,那就一切好办。倘若官府发了告示追拿,那武周便没有容身处了,只能想法子逃出武周。”
“逃出武周?”
“这东洲大陆又不是只有武周,北有匈狄,南有沧州,西去有虏番、丹羌,东去有高丽、东瀛,这都不是武周的王地,总有咱们能去的地方。”
范氏没奈何的干笑着,道:“去了那些蛮地,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王管家面容微凝道:“夫人怎能说这种话?便是为了少爷,夫人也该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范氏低头看向孔佳成,垂目道:“这世间也只有我儿能让我牵挂了。”
“有夫人这句话,老奴便放心了。”
“是啊,料想你将来要照顾那两个小贱种的,哪还有功夫伺候我们母子呢?”范氏一脸冷笑的看向王管家身后的孔纯和哥哥,凄声道:“我们母子也只能靠自己了。”
“夫人……”
“怎么,难道我料想的不对?”
王管家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凝眉摇头,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老奴在前面带路。”
范氏嗤笑着,王管家也不理她了,只转身看向孔纯和哥哥,温和道:“大少爷,小少爷,咱们快些赶路吧。”说罢,领着孔纯和哥哥走在前面。
范氏冷笑几声,拉着孔佳成跟了上去,行在后面。
五人在地道里快步走着,这地道的岔路极多,但王管家显然对地道非常熟悉,遇到岔路时,他没有丝毫犹豫,能够迅速的选出方向继续前进。
在地道里走了小半个时辰,范氏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地道竟然如此庞大复杂,究竟是谁修建的?”
“谁修建的老奴可不知道,老奴只知道这地道在殷商之前便有了!”
王管家忽而回头笑了,那笑容里含着秘密。
范氏从没在王管家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一时间,身上的毫毛都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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