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
傍晚,乌云渐重。
这样的天气不是适合睡觉,就是适合喝酒。所以,耗子就在喝酒。
昨夜大丰收,今日就出来享受。若不是昨晚遇上魏一,他倒是很想去烟罗坊,虽然不会有姑娘愿意陪他,但是光看看也是不错的。
耗子一脚踩着凳子,一只手拿着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喝着,那双绿豆大点的眼睛却是盯着桌子上的酱牛肉。明明这桌子就他一人,却总让人觉得他是在和别人抢东西。
他这边正喝着酒,余光一瞥,就见这酒楼里又来俩人。当先一人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和尚,他身后则是跟着一个没精打采,骨瘦如柴的男子。
正是不戒和尚与赵海。
“这位店家,请温一壶酒,再来一碟酱牛肉。有劳了。”
店家愕然:“师傅,是一壶酒,一碟酱牛肉?”
“正是。”
“哦,好、好……”
耗子把酒壶放下,吧唧吧唧嘴,嘴巴上那两撇八字胡也跟着一动一动的。他喝的有点飘了,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眼角却还瞟着不戒和尚。
因为和尚的袈裟料子是锦缎,钩子是金圈,甭问,铁定是值钱玩意儿。
耗子酒虽然大了,但脑子还能用,这人家贴身的东西,怎么都不可能偷走的。而且这和尚处处透着邪门,一进来就要酒要肉。既然碰不得,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不戒和尚与赵海就在耗子身边的一个桌位坐下,刚好方便耗子欣赏袈裟。
不戒和尚似有所觉,抬眼就看到耗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袈裟。
“施主,贫僧的袈裟有什么问题吗?”
耗子打了个酒嗝,道:“没有没有,这料子好,上等货;这裁缝的针线功夫也是极好的,你瞅瞅,这袈裟真是好看极了。”
不戒和尚笑道:“施主谬赞了。”
耗子摆摆手:“哪里话,就咱这双眼睛……”话到一半,耗子心中一个激灵,赶快把后面的咽了回去,转而道,“还是能分辨出好东西的。”
正说着,小二已经把酒端了上来。
“大师傅,您喝着,我就不打扰了!”耗子坐回位置,脑袋发沉,两只膀子似乎都撑不住自己的脑袋,只听得有人道:“这附近不过就这一个城,她若是……”
“没错……找找……”
后面的话耗子就听不太清了,他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他的目光跟着脑袋来回摆动,左一晃,右一晃,也没个控制,所以这眼神一摆就又摆到了旁边不戒和尚那一桌。
“嘿!”
耗子挤了挤眼睛,又用手揉了揉,难不成自己聋了?这怎么光看着和尚张嘴,自己却听不见声的?
另一边,和尚拿起酒壶,斯斯文文的倒了两杯酒,将一杯推到赵海面前,后,笑道:“赵施主,我只想知道我那两个乖徒儿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劫个镖,怎么就能把命劫没了?”
赵海眼神空洞,毫无神采。此时他两只胳膊从手指开始直到肩膀,没一根骨头是好的,都被不戒和尚捏的稀碎。两只胳膊晃荡着就像是两根宽面条。
赵海不是硬骨头,用钱可以,用女人也可以,都可从他这里获得想要的。
但是,他是倔脾气。
他不高兴的时候,谁逼他说,都没用,再加上他已存死志,根本是不会说半个字。
不戒和尚把他救走后,便将他两只胳膊废了,说是为他的两个乖徒儿报仇。然后这一路上,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坐在这酒桌上。
“还望赵施主海涵,我那两个乖徒儿花了我好大心血培养,如今却一起折了,贫僧实在太过悲痛。所以,看在贫僧已无后继之人,还望施主能帮助贫僧,为贫僧指点迷津。”
“赵施主,那能和我说说,这劫镖的事,是谁指使的?还有,你们劫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原本这两人说好昨日下午办完事就与我会和,没想到……”
赵海依旧麻木的坐在那,不发一言。
不戒和尚叹了口气:“其实,忘了和你说件事,贫僧对跌打接骨之术,还是蛮擅长的,你这两支胳膊未必接不好。”
赵海眼神微微一跳。
不戒和尚喝了一杯酒,继续道:“这行走江湖的人啊,生死悬在一线,生也罢,死也罢,都是因果。贫僧就是想了结这段因果,还望赵施主成全。”
话刚说完,却见酒楼前一行人风风火火的,一看就知道又是哪家公子哥带人闹事去了。
耗子眼神飘得特快,见到这种公子哥,眼睛就发光。这些公子哥可是财神爷,跟着他们走准没错。
他们但凡闹事,就一定会有人围观,只要有人围观,那自己的生意就来了。
耗子一抹嘴,把钱按在桌子上,然后就东倒西歪的跟着那行人走去。耗子起了身,他身后另一桌的人也跟着起了身,却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们也有“生意”了。
而剩下的不戒和尚,也坐不住了。
无他,不过是听到身后有人提起了“烟罗坊”。
这最近十年才出现在江湖上的烟罗坊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大多数江湖人的噩梦。每个人都怕自己被人挂了单子。
明着结交王公贵戚,暗地里威慑江湖草莽,这烟罗坊便成了江湖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存在。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厌恶。
不戒和尚就很厌恶,甚至深恶痛绝。因为,他也被挂了单子。他虽然自恃武功,不怕一般的刺客杀手,但这单子一直挂着,就一直有人在自己眼前晃,像蚊子一样惹人烦。
好几次不戒和尚正在做“好事”,就生生被人打断了。
佛爷不出手,真当我好欺负!自己那两个好徒儿也早就被挂了单子,说不得最后就是死在这悬赏下。
“阿弥陀佛!赵施主,与贫僧去烟罗坊转转如何?”
……
这片乌云到的晚上,反而散了,天空中出现一轮弯弯的新月。
宫凝这一觉睡得很香,一整天,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好不容易今日睡了个饱,所以心情很好,很舒畅。
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的襦裙,打开门,刚好见到魏一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仰着头看着月亮,眼睛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凝从二层走下,来到魏一身后:“有凳子不坐,偏要坐桌子。”
魏一猛的回过身,下意识的就把那柄细剑抽了出来,只在眨眼功夫剑尖就已指在宫凝的咽喉处。
宫凝面色清清冷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连眨都没眨,淡淡道:“发神经么?”
“老、老板娘?你走路都不出声的?”
宫凝伸出手指将剑尖拨开:“快从桌子上下来。我被你吓得腿软了,需要坐会儿。”
那一剑,魏一动了杀意,那一剑,她躲不开。
任谁毫无防备的被人突然拿剑指着都会吓个半死,宫凝也不例外。只是她平日里少有表情,而魏一出剑又太快,也没给宫凝表情变化的时间,所以就让宫凝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但宫凝,真的被吓的腿软了。
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魏一刚从桌子上下来,宫凝就跌坐在石凳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这刚睡醒的舒畅瞬间就被魏一给吓没了。
魏一老早就练了一手察言观色的好本事,不观别人的“色”,专门用来观宫凝这个少有表情的“色”的。
看着宫凝俏脸煞白,知道是被吓得惨了,魏一心中连连叫糟,赶忙陪笑道:“老板娘,要不你拿剑吓我一下,咱们这事儿一笔勾销,成不?”
宫凝平复了下心情,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小本子,本子中间夹着一只毛笔。宫凝将笔尖放到嘴前“哈”了一口气,然后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到魏一面前:“去下面把这个随便交给哪个‘掌柜’。”
魏一看的可是一清二楚,哪怕不用看的,就是猜都猜到这纸上写的是啥。
“老板娘,不用这样吧……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纸上赫然写着“魏一,赏银五百两。”
宫凝挑了挑眉:“那我可自己送下去了。”
魏一苦着脸接过这张“重于泰山”的纸,只听宫凝又道:“告诉下面的掌柜们,把你画的像点。”
自己挂自己的单子,这事儿除了魏一恐怕就没人干过,便是想要自杀的,恐怕都交不起挂单子的定银。
魏一经常被挂单子,雇主偏生他都认识,被挂的多了,下面的掌柜也都认识了。
所以,这单子只要不是宫凝亲自去挂的,地下的掌柜们都不会当回事儿,多半就收起来了。
但有一节,定金,是要交的。一张单子,收赏银的两成。
一眨眼,魏一手里就没了一百两!
一百两啊!魏一的心都在滴血!
这单子,他可不敢不挂,能用钱解决的就尽量用钱解决,若钱解决不了的,那多半就是要玩命了。
玩他自己的命。
宫凝见魏一不动弹,淡淡道:“要不再多写点?”
魏一苦笑道:“宫大小姐,我这就去……您老人家还有别的吩咐没?”
宫凝挥挥手道:“叫盘桂花糕,一壶花茶。”
所谓破财免灾,大概就是这样了。魏一从后院直接绕道前楼,刚拦下个小厮,正要点单,却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姑娘,贫僧久慕宫凝仙子美名,千里迢迢赶来,还往姑娘能请宫凝仙子下来一见。”
魏一转过头,便见一个和尚正双手合十,笑呵呵的站在沈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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