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三天以后便是华国最为隆重的传统节日，春节。西北境内，某个小小街道的派出所里。夏青竹被锁在审问的椅子里。女子瘦弱到极点，按照人体工学原理设计的审问椅里，即使双手被手铐铐住，她也能蜷起身子缩成一团。

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铺下来，黑色的呢子大衣和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又脏又旧。虽然不堪，但也是她身上仅有的保暖衣物了。这衣裳还是路过某个小县城的时候，一个中年大婶给她的。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年轻女子的衣服。

“姓名”有人用听起来很滑稽的汉语问话。强调都是扬声或者降声。

“夏青竹”女子声音秀婉，依然是旧时的模样。只是言谈间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凄凉。

“为什么打架斗殴？”那声音虽则滑稽，却中气十足。夏青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面庞黝黑的警察。有些失语。

“是我”夏青竹有些答非所问。她实在是走不动了，甚至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场意外，她一定会冻死在门外的冰天雪地里。所以尽管是被误抓的，她还是决定揽下所有的罪责和指控。

她得在看守所里过年，那样至少不会冷，能吃饱肚子。

“联系一下你的家人。做个笔录就让他们带你回家过年吧！”这警察显然是不想多事，临近年关放一个犯人在这里，因为是小县城，又是打架斗殴这样的小事，若是留个犯人在这里，他们还得专门腾出一定的警力来安顿眼前的她，大过年的实在犯不上。

“没有家人！”夏青竹迷茫的摇了摇头。家人么？她早就没有家了，何谈家人？从被玉檀苑赶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

她仍然刻骨铭心的记得，那男人嗜血的双眼，压抑着的怒吼，扣紧自己肩膀的手，力气大到能把自己捏碎。“滚！滚！滚！”他连续吼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声嘶力竭。

那是她二十三岁的人生里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那个人，是她爱过的让自己后来每每想来都觉得骨头缝里都在透着疼痛的人。也是自己人生噩梦的开始，这四年岁月，经历过的每一点不如意，都加深了他对那个人的恨意，和对那一家人的怨念。

因为那个女人举足轻重的地位，离开玉檀苑的那一天，相处了两年多的人“家人”，上上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不，她绝不会去做的。她羡慕过那个女人，嫉妒过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给玉檀苑上下所有人给过脸色，却从没有被任何人指责过。年少的时候也曾忍不住，偶尔出言诋毁过她，但是那件事情，她一定不会去做。

无论如何，四年前的他还是要叫那个女人师父的，她怎么可能会在她大婚的日子里，在她的茶水里动手脚，想要置于死地呢？但是，因为她是夏家的姑娘，玉檀苑上下，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辩白和申诉。

因为那个女人，他歇斯底里的发起了疯，不听任何解释的将她驱逐。后来，她渐渐明白，或许他们早就已经厌烦了她，那件事情只是他们不再愿意让她留在玉檀苑的借口而已。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

“请你摆正你的态度！”警察的一身厉喝将她的神游的思绪拉回现实。“亲戚朋友都可以。”对面面庞黝黑的人显然已经不耐烦。

夏青竹抬起头，明亮的眸子盯着对面的警察看了又看，抿紧嘴唇。

“不然”她声音细婉而踌躇。“您出门问一问，若有人愿意带我走，那个人就是我的家人。”她说的简单明了，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心里却像是被千万细针刺过一样，疼的鲜血横流。这痛不是第一次来袭，只是忍过太多次，脸上看起来就总是云淡风轻的，让跟自己对话的人摸不着头脑。

眼前的人显然是动了怒，夏青竹听到对面人用方言骂骂咧咧的吵嚷起来，中间还夹杂着“杂碎、女表子”这样的字眼。又过了一阵子，她被人从审问椅里粗暴的拽出来，扔麻袋一样的扔进了拘留室里。

北方人天生嗓门大，那汉子骂骂咧咧的声音，穿过二十来米的走廊，回响了很久。夏青竹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撑起身子，坐在拘留室里的那张唯一的长条凳子上，身子一软靠上了身后一排锈迹斑斑的暖气片。

身上的冰凉被涌上来的暖意逐渐驱散，在派出所这样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夏青竹放松了浑身所有的警惕，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腊月二十九日，夏青竹裹紧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递进来的一件军大衣，偏过头隔着一扇小窗，看着外面肆虐狂暴的风雪，将天地的界限模糊。

她用力的张望了一下马厩，什么也看不见。她费力的起身，将窗户拉开一个细缝儿。抬起双手，吹了几个引马的哨声。马厩里，自己的老伙计嘶鸣了几声，隔着风雪，听得不是特别真切。但那嘶鸣足以告诉自己，它很好。

夏青竹放下心来，关上窗户。回身的时候，看见自己身后站一位面膛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大叔。

女子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骨骼纤细，面容秀美。典型的南方女子的容貌。比起眉眼阔郎的北方女子，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会养马？”那中年大叔憨笑着说。

“嗯”夏青竹笑容清雅。莫名的对眼前的汉子生出了一些好感。

“谁教的？”那汉子所会的普通话不多，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在说。

夏青竹脸上的笑容一僵，摇摇头，不愿多说。是那个女人教的，她的外祖母曾是西北王旗的后裔，骑马射箭，这些普通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于那个女子而言，不过是平常。

......

临近年关，派出所里能走的都走了。大叔叫巴特尔，因为人憨厚老实，答应派出所所长，将夏青竹带回自己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