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潇潇,一支缓缓行进的队伍之中,寒夜行在一辆马车之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正是浔川石将军那张和蔼而慈祥的脸。
“我们胜了?”寒夜行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便觉得有些多余。如果不是胜利了,他那里又能有机会再次睁开这双眼睛呢?
浔川石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宠溺地看着寒夜行,轻叹道:“是啊,我们终于胜了。只是这场胜利来得太过惨烈了。我十万浔字营的好儿郎如今只剩下了数千兄弟,当初随我们从浔阳城来到这风息荒原上的五万兄弟,更是只剩下了数百人。说到底,都是我这个老头无能……”
寒夜行挣扎地坐了起来,有些惶急地道:“这怎么能怪将军呢,要怪只能怪小行子无能,一再地落于那兼玄墨的圈套之中,才害得兄弟们全部……全部都……”
浔川石轻咳了数声,本想强压下灵海之中已经无法再压制下去的暗疾,却没有想到竟是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迹。
寒夜行心下大骇:“将军,您的伤不要紧吧!?快停车,将军需要灵药医治……”
浔川石打断了寒夜行的叫喊,擦掉嘴角的血痕,轻笑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人老了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这风息堡不过数日路程,入了城,我休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还是说点高兴的吧。此次荒原绿洲之役,好歹你小行子还算是有收获,长成了不少。”
寒夜行满心忧虑地望着浔川石,但是为了让将军高兴,他连忙点头:“我灵海之内灵气混杂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半,与夕落之间的灵魂联结再次得到了加强,于这灵阵一道也大有所得,只待我重新调整休养过后,于这灵修之路上,便可再向前迈出一大步了。”
浔川石微笑地望着寒夜行,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进步好,能继续向前走就好。只是我听红无焰那丫头说,你曾对自己被人当作棋子而心有怨言!?”
寒夜行脸上一红:“那说的都是气话,还有的则是当时为了激发她的巨人形态而故意说的,也只有说到她的心事,才能真正的刺激到了她。”
浔川石点头笑道:“哦,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心事又是什么吗?”
寒夜行沉默良久,最后才决定开口:“将军,此次荒原之行,我确实发现其中有许多不解之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浔川石点头:“问吧,此间之事已了,我老头子能带你的时日也已经不多了。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大胆的说出来吧。”
寒夜行抬头,发现浔川石那张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脸,心下一阵酸楚:“小行子有太多的东西不懂,还要将军时刻提点。此役我最大的不解之处就是红无焰交给我的那两张灵阵的图纸……”
浔川石轻哦了一声:“怎么,你觉得这两张图纸有问题?”
寒夜行点头:“没题到是没有,只是我发现它与我们在浔城内接到的那几张制作离魂之器的图纸似乎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或者说是我发现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浔川石欣慰道:“看来你确实是长进不少,那你对此事的判断是什么?”
寒夜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几张图纸到底缘自何处,但是这其中的一半毁了我们浔阳的护城大阵,另一半则在紫玄位面意志的眼皮底下布出了这渊墨大阵,几乎搅动了整个风息荒原,想必能拥有它的人总该是个非常之人。但是我听那红无焰说起过,她说这两张图纸与我的本命残卷本就为一体……”
浔川石轻轻点了点头:“你是不是想到了给了你这本残卷的老瞎子?然后,又想到了我!?”
寒夜行默然,竟是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成长的这一路之上,有着太多的巧合。从魅灵封夕洛到断刀残卷,从打通炼灵四道再到与封夕落共同模拟出了这封灵功法,还有此役之中的种种巧合……
每一次的凶险中都能逢凶化吉,每一次危险过后他都总是收获最大的那一个。如果说不是川石将军的暗中安排,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能够每一次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浔川石也一阵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开腔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猜想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你会不会忌恨老夫?从而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善意?就像你对红无焰所说的那样,从此之后,你再也不愿意做一个受人摆布的棋子!?”
寒夜行连忙摇头,回道:“就算这一切都将军安排的,小行子也只有诚惶诚恐,心怀感恩。小行子自小就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人会投这么多的精力在我的身上,更何况这些安排是如此地苦心孤诣,如此地为我着想。”
浔川石轻声一叹:“有些事情日后你自然知晓,以后你念我的好也罢,恨我也罢,都没有关系。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只有一点,就是你在浔阳城内曾经我对说过的话:无论你处于何种境遇,面对怎样难以抉择的问题时,都不要忘了你对这个世界的初心,不要丢了你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寒夜行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疑问地道:“小行子记下了!只是将军为何要对小行子说起这样的话……”
浔川石轻轻一笑:“怎样的话,像不像在对你交待后事?”
寒夜行鼻子一酸:“将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浔川石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待到了风息堡,你自然就知晓了。我能够给你的东西全部都已经给了,今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去走了。”
寒夜行见这浔川石的语气越发的悲凉,还欲再问,却被他制止了下来。寒夜行见他疲倦已极,也只好不再打扰他,扶着他在这缓缓而行的马车之中休息了下来。
一路无话,到了第三天的黄昏,这一支阵数千人的残破队伍终于来到了风息堡。
作为紫玄位面西部的第一雄城,这风息堡多族杂居,街道色泽艳丽,建筑五彩缤纷,其中的灵候府建于北面临霄山脉的山脊之上,雄壮开阔,颇有这风息荒原粗犷雄壮之风。整个城市三面环山,只余这一道南门面对着风息平原,是为正门。
南部平原开阔。
这一路之上,寒夜行一直在都在为浔川石的伤势感到担忧,但见风堡的大门已在眼前,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来。入得城内,他所急缺的灵药与安魂师便不再是问题了。只是他们这么一路走着走着,寒夜行却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按说此次打了胜仗,彻底平定了这荒原之上的毒瘤渊墨盟之乱,还间接地救下了这风息堡。这风息灵侯秦楚离不出门相迎也就罢了,却是连这大阵的执守亲兵都对这浔字大营冷眼相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寒夜行正欲下车质问,却见一阵呼喝喧闹之声响处,一位肥头大耳,满脸傲慢的中年人已经走了过来。他昂头走过这支残破不堪的军阵,来到了寒夜行的马车之前,斜睨着打量了这辆马车一眼,才冷冷地问道:“来人可是罪臣浔川石!?”
寒夜行一听,脑子嗡地一声便炸了!
事实上,自从浔川石对他说起那些话以后,他这一路上一直就隐隐感到不安,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坏的结果,不由一时气窒!
他盯着那个中年肥头大耳男,怒喝道:“你说什么!?你又是那根葱,敢如此称呼我们将军!?你也不问问,我们浔字营的几万……几千弟兄答不答应!”
“不答应——”
这支残军本就因伤亡惨重而士气低落,这一路之上,他们早就从紫玄未央的口中得知了朝廷已颁下了对川石将军不利的圣旨,心里一直就憋着一股莫名的怒火。这寒夜行不知道,也只不过是川石将军让众人瞒着他罢了。
众这见这寒夜行出头,心头一直憋着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泄口。当即齐声暴喝,充满了杀气。
那中年肥耳男细细地盯了盯寒夜行,才脸了幅嘴脸,谗笑道:“赶问这位可是未央公主口中的那个寒夜行寒先生?鄙人风息灵候秦楚离,见过小先生。”
寒夜行心下一阵厌恶,冷道:“我不是什么小先生,只是川石将军的随护亲兵罢了。还请灵侯让我们进城,我们将军有伤在身,急需治疗。”
那秦楚离颇为古怪的翻了个白眼,脸色数变,才俯身对着寒夜行轻轻说道:“小先生这可是为难在下了,我有当今紫玄灵王所颁下的圣旨,不得不遵从行事。”说着他又是昂起头,恢复了那高傲的模样:“罪臣浔川石,还有所有浔字营的战勇位一同跪下听旨。”
寒夜行还欲再说,没想到浔川石已经下了马车,已是带头在这城门之前跪迎圣旨。寒夜行等人无法,只得也跟着跪了下来。
秦楚离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大声的念了出来:“浔字营就地解散;罪臣浔川石不得入城,立即上枷,槛送京师;寒夜行剿贼有功,封未央军团随军炼灵师!”
寒夜行听得一脸愕然:“这就完了!?”
“完了!”
寒夜行霍然站了起来,一把扯过那道圣旨,将之撕得稀烂:“将军,我们这帮兄弟拼尽了最后一滴血,十几万人如今剩下这数千人,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当众折辱吗!?”
那几千残军听闻,也无不寒心,有些已经带头嚷嚷:“将军,横竖是个死,不如我们反了吧!!!”
那浔川听闻,也是一声苦笑地喃喃着:“这倒真是她的风格了。”
那秦楚离见众怒难息,也是一脸的无奈,当即扶起浔川石,对着众人陪笑道:“各位劳苦功高,我秦楚离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只是这灵王执意要我当众宣读,秦某也是没有办法啊。浔老将军放心,这几千兄弟我秦某人一定替将军照顾好!!!只是您老的问题,秦某人就无能力了。”
浔川石随手轻挥,压下了众人的愤怒:“事已至此,是我浔川石对不住众人兄弟,如果要怨就怨浔某人吧,听说这所有的生灵都有轮回,如果真的有来世,那就让浔某下辈子再来偿还诸位的债。”
说着间,他便自行戴上了枷锁,走上了这秦楚离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囚车。在上车之前,他回转过身,对着那秦楚离深深一揖:“我这几千个兄弟,就拜托给灵侯了!”
“老将军放心——”
寒夜行被那浔川石的举动给惊得愣住,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急急拉住囚车,只觉一阵彻骨的悲凉袭来:“将军,这是为什么啊——”
浔川石微微一笑,道:“这世间的事有些时候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小行子,记住我在路上对你说起的话。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你就去找未央吧。只是你千万别试图让她来救我,我的事已经让他够为难的了,她的身上还有更重的担子需要担着,不必为了我这么一个老朽让他分心。”
“将军——”
那数千残军一同跪倒。
“将军,小行子遵命!”
寒夜行悲声痛哭,却是无泪。
浔川再细细看了一眼这数千残军,又深深地盯了一眼寒夜行,最后才长叹一声:“唉,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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