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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乌之拘魂》第八章 阴婚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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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乡下老人信奉这个,大灾大难或者祸不单行,村民就主张把喜事提前办理,据说比较灵验。

半年前的猪肉八块一斤,半年后就涨到十三元一斤,因为行情看好,养猪场的生意异常火爆。

村会计精打细算的人,他掏空家当,一马当先地盖起了养猪场,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家腾出了几大间老房子,风风火火地养了几十头猪,成品猪刚出笼就被闻讯赶快来的商贩一抢而空,有贼精的预先交定金,把下一茬成品猪都包了。

这年头又什么都不好说,别看村会计生意红红火火,家里却是祸不单行,猪圈里的小猪接二连三的暴毙,兽医看不出病因,检疫站的解剖化验也是不了了之。死猪一般会便宜卖给一些小商贩,尽可能降低损失,但会计家的死猪没人要,为啥?肉里都是青紫的淤血,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恶心的尸臭味,刚死的猪体温还没冷下来,竟然发臭了,你说说,这样的肉你敢买吗?

如果说死猪的事令会计焦头烂额,那么他儿子祸从天降的车祸就是晴天霹雳了。刚刚二十岁的小伙子竟然自己开车把自己撞死了,很邪门。村里有个会算卦的老太太说,赶紧冲喜吧,趁人刚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方,甭管年龄合不合适,只要没婚育也刚死就成。

死人结婚叫阴婚,会计家举办阴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四里八乡。

会计在邻村人脉广,很快就打探到隔河的一村家刚死了闺女,听说是个大学生,失恋想不开就喝了农药,也是二十出头,最巧合的是同年同月同日死。

双方家长一碰头就同意了,但女方家不想矮了身份,说必须按照活人的婚礼隆重举行,“万里挑一”,“三金四银”一样都不能少,会计一一满足,就想着赶紧冲喜,热热闹闹给儿子办一场婚事。

又是吹吹吹打打,前几天看的是丧事“吹鼓手”,今日看到的是喜事“戏班子”。我回来净看热闹了,而且荤素搭配——黑白喜事全乎了。乡民兵分两路,各自站街两边看热闹,会计雇了七八辆轿车把女方亲戚接到村头,手里高高举着香烟和喜糖,逢人就塞,怕发不完似得,咧着一张嘴不停地说,小儿新婚大喜,请乡亲们吃喜糖。一边说一边给人家哈腰点头,态度诚恳,生怕别人看清似得。这也难怪,阴婚邪乎,不拿出点诚意,恐怕连个捧场的人都请不到。

吃人嘴短,贪小便宜的村民连吃带拿,忙不迭地说,大喜,大喜。但后面始终不肯提“早生贵子”的事,大家都明眼人,彼此心知肚明。知道人家举办死人婚礼,你一张嘴来句“早生贵子”,急眼了给你一巴掌都是白打,打得就是不长眼的。

村头百万响的“落地红”噼啪作响,青白青白的硝烟腾起了老高一团,九个蒙着红绸缎的礼炮“碰碰”连响九下,暗含“天长地久”之意。西装革履的新郎和披霞戴冠的新娘从轿车里出来,二人各自端着一个遗像,脸上强装笑颜,他们心知肚明,主角是死人,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相框用红绸缎搭着边,黑白色的遗像顿时喜庆多了,乡民拼命地鼓掌道喜,弄得会计直抹眼泪,看来之前的喜糖和烟卷真没白送,大家伙给足了面子。

“新郎新娘到——”一个嘹亮的声音传来,婚礼主事的一嗓子直冲九霄云外,大家伙像是赶鸭子般尾随着新郎和新娘。

“天女散花——”又是一嗓子。

爬在墙头上的小孩争先抛洒着碎纸花,金色的颜色当头落下,含有“大富大贵”的意思。碎纸花飘飘洒洒,落满了水泥地。周围虽然响起了一片欢声笑语,可惜仍然掩饰不住众人心中的悲怆,人死为大,权当为尊敬欢呼吧。会计请的“人托”藏在人群中领头欢腾和鼓噪,乡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起哄,大家就跟着闹。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两个遗像的眼睛下方好像挂着一行行的水痕,顺着玻璃面缓缓地滴落,像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我随之一笑,或许大清早挂的雾珠子吧,死人怎么会流泪呢?大家伙表露的是心意,所有的欢声笑语只是安慰人心罢了。

新娘新郎的三叩九拜全部由“代表”来完成,会计和女方的父母高高在上坐着,笑中有泪,泪中含笑。白发送黑发,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我心中顿感无比凄凉,活着的人好好珍惜就是了,死去的人仅仅留下许许多多的遗憾。

主持礼事却没喊着“进入洞房”,婚礼似乎到此为止。今天的阴婚不能入洞房,一个车祸,一个喝药,两个人都不是正常死亡,新娘新郎可是一对冤魂,心生怨恨而死的人是怨鬼,苦大仇深,化作厉鬼见谁害谁,一个都甭跑。所以就需要举办一场法师来代替“入洞房”。

抓鬼除妖就得找道士,只要新郎新娘的鬼魂被道人“安抚”,且心甘情愿地离开人世,就是皆大欢喜,但也有阴魂不散的魂魄不买账,这个就比较危险了,弄不好道士不但赶不走鬼,还可能惹火烧身。只要是给“阴婚”做法,道士开口收费是天价。道士在乡下很吃香,丧事要请道士到停尸房“观灯”,喜事也能沾上边,请道士做些祈福平安的法事。

在街头搭木架子,临时组建了一个临时戏台,简单布置一下就成了道场,招魂幡几乎挂满了台子,专门有俩人站在台子两边撒“冥币”,荡荡悠悠的冥币随风起舞,像是飘起漫天大雪。

我和村民围着戏台看道士做法,一条白布标语“伸冤平怨”挂在台前,四个字格外醒目。难怪道士吃香喝辣的,这宣传的功夫敢情一点都没落下。

一条长形桌子上铺着一匹黄布,正中央摆放着新娘新郎的遗像,跟前亮着一对白色蜡烛,火苗子摇摆不定。桌前摆放半铜盆清水,紧跟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冒着青烟的三柱香;桌面周围散落着一个招魂铃,一把桃木剑,一沓黄色的符箓,一瓷杯白米,一碗鸡血和一个盛了半杯水的玻璃杯。

道士三十多岁,据说是老道士比较信任的一个徒弟,因为主顾太多,就派他独自到村里做法事,台前围观着几个看热闹的女孩,道士为了讨欢心就转着圈舞起了桃木剑,惹得几个女孩咯咯直乐。我心里有了怪怪的感觉,心想可能要坏事了。新郎的冤魂还好说点,只要答应给伸冤惩凶,道士基本上都能轻松送走他,可是新娘的怨魂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上吊或者吃毒而死的人心含怨气,鬼魂戾气太重,一旦安抚不好,就可能反噬伤人,修为高深的道士师父尚且毫无把握,一个如此轻浮的徒弟能担当大任?

桃木剑玩得倒是得心应手,可惜只是为了给女孩子取乐,道士门规森严,这样的弟子修为难成大器,我摇头叹息,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伤势依然很重,没有个把月的修养难以痊愈,一旦道士被鬼魂欺凌,很可能殃及村民,好在我画符的能力还在,道士使用的大多是平庸的黄符,对付怨魂这种厉害的鬼魂必须用道教失传的金色符箓。事不宜迟,我匆匆赶回老爷爷的住处,从百宝囊里拈出一张“金色符簶”。民间适用的符箓主要是黄色,对于普通法事,黄纸符箓足矣。金银符箓属于高级别的那一种,一般道士修为不深,基本上驾驭不了。

我希望能暗中帮助道士一把,万一伤及村民,人命关天的事我再袖手旁观也不能无动于衷啊。

我闭了一会眼睛,猛吸一口丹田之气,然后凝神屏气地擎着朱砂笔,抓住一瞬的“物我两忘”,我猛然执笔狂书,一道金纸符箓随即大功告成。书法有迹可循,画符靠的全是念力和空灵,也就是常人说的感应,铁钩银划的符号看着像鸡爪子划拉的一样,但蕴藏着人体和灵魂合一的精华和灵气。

当我再次返回道场的时候,场面已经混乱不堪,原来法事早就开始了。道士遍体鳞伤地翻滚在道场之上,宽大的道袍沾满了黄色的泥土,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新娘怨魂没想要他的性命,或许只想恰到好处地教训一下。道士被一道白色的影子抛得东倒西歪,台下的观众以为他是在演戏,顿时传来了阵阵掌声和吆喝声,前面的几个女孩子争先恐后地发出尖叫,场面热闹非凡。

我一看这个情况,却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道士如果就此罢手,或许能避开此劫,要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可就难逃厄运了,一旦激怒了怨魂新娘,道士和群众恐怕会有死伤。

台上的气场很大,上空已经盘旋成一团黑雾,几杆招魂幡横七竖八地被推倒在地,道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突然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举着桃木剑恨得怒目圆瞪,干脆披头散发地念着一句咒语,随即咬破舌尖,将一口血液喷洒到桃木剑上。

我站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忽然对着道士喊道,千万别冲动!两败俱伤是要命的。

道士回过头,淡淡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随即对着空中黑烟,仰天长笑,他的样子跟鬼差不多恐怖,看来道士是急眼了。

见他不搭理我,我更是来不及阻止。他发了疯一样挺着桃木剑,径直戳向新娘的遗像,怨魂的力量就是愤怒,它要是发起疯来,那可是人间地狱。我指着道士的后背,气得直哆嗦,这小子根本不知死活。

凌空的黑烟盘旋着道士打了几个旋转,猛然射出一道雷电劈了下来,道士手中的桃木剑还未来得及挥舞就生生折断,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凌空摔了出去,雷电来势强劲,竟然将道士脚下的石板劈开一道很深的口子,黑不溜丢的边缘冒着丝丝的黑烟。

道士这才知道利害,后悔刚才的莽撞行为,但什么都晚了,新娘恼怒之下已经大开杀戒,黑烟化作长龙到处乱窜,道士的躯体被撞得东倒西歪,其实鬼魂一道闪电就能把道士劈死,或许它是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玩够了,道士的小命就搁这了。

道士眼看着身子就要掉到台下去,鬼魂从另一边将他推上去,如此周而复始地玩弄着。乡民本来是要跑的,一看上面打得火热,却不针对他人,都不知死活地围观着,道士被折腾地奄奄一息,睁着一双哀求的眼神望向我,因为我告诫过他,所以就把我当成了同道中人。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再葬送一条人命,只能像皮球一样滚上道场,这样既可以增加速度,又可以躲避上面的雷击,一举两得。

新娘将我当作了一个不慎闯入的普通村民,直到我将“金纸符箓”贴在她遗像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我真实的目的。金符贴在相框上,突然冒了一道金光。玻璃也同时“咔嚓”一声碎裂了,从里面又冒出一股漆黑的黑烟,扭曲着化为人形,当空响起一阵尖锐的女人惨叫。我感到身上罩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身上像捆住了绳索,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紧接着,我被一股狂风卷飞,道场上的东西一股脑砸向我的身体,我犹如一块大磁铁吸附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被捆得严严实实,任凭砸地体无完肤,慢慢地浑身就不疼了,自己的魂魄想溜出躯体,这是死亡的前兆,因为我以为就要死了。

女鬼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身子突然一松,“啪”重重地摔在地上,全凭着一口气爬出了道场,然后从台子上掉进了人群里。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新娘怨魂找不到我,就迁怒于群众,狂风四起,哀嚎声不断,估计伤了不少人。

突然风平浪静,大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站着身子往台上张望。

乌云和黑烟一股脑地被吸进遗像,金符的特殊字符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时间金光耀眼,紧紧地将鬼魂笼罩住。

烟消云散,道场上狼藉满地,法器被扔的到处都是,新郎的遗像完好无损,而新娘的相框玻璃却碎了一地,照片却安然无恙,眼下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像是一道血泪。

群众中忽然散开一道口子,一个老道士神色慌张地跑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时目瞪口呆,发现徒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更是颇感意外。想象中,徒弟早就一命呜呼了,直到老道士看到新娘遗像上的那张金纸符箓,这才明白了一切。赶紧环目四顾,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我。

老道士指着徒弟说了半天,然后说,徒儿磕个头吧,救你之人肯定还未离开。救了你性命,却不愿透露身份,也一定有苦衷。

徒弟毫不迟疑地磕了三个响头,毕竟这是救命之恩。老道士很有经验,虽然怨魂和冤魂已经被封住了,但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二人又联袂补了一场法事,把双方主家送来的“金银财宝”等物件全部烧了当陪葬,买了一块玻璃,老道士亲自给相框罩上了,双手合十说道,姑娘你就安心走吧,我徒弟冲撞了你,我回去好生责罚,冤冤相报何时了,赶紧投胎去吧,来时必定当个好人。

新郎新娘的父母来了,或许听说法师做的不太平,二人脸色都不好看。老道士说,这段婚姻已算美满。今夜洞房花烛后,明天一大早将两个人的骨灰合在一起,别忘了将两人遗像给烧了,埋土里。夫妻同穴,这些就不用我多交代你们了。

双方主家唯唯诺诺,他们巴不得早点结束这段波诡云谲的阴婚,要是因为这个弄出点死伤来,可就惹大祸了。阴婚冲喜,会计家的猪再也没死过,不过几个月后猪肉的价格回落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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