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里面都看清楚的时候,我们齐声尖叫起来,忍不住齐刷刷地后退一大步,甚至有人想撒腿跑路。
地面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铜钱,串钱的麻绳都断了,墙壁上镶嵌着纵横交错的金元宝和银锭,金银相间,倒显得墓室金碧辉煌,墓室呈现一团财气。地上的铜钱至少几万枚,墙壁上的金银恐怕也有几吨重吧,这笔巨额财富怎么可能是一个四品武官的呢?
那就只有一个合理解释,藏宝洞跟墓葬是两回事,墓葬修建中先发现了藏宝洞,墓主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收为己用,否则凭一个四品武官不可能拥有这等富可敌国的财富,藏宝洞何人遗留不得而知,过去兵荒马乱的,很多钱庄一夜间就人间蒸发,很多百姓传说金银财宝都被统一埋到地下,等以后战乱平息再取出来,可惜土匪胡乱杀人,知道藏宝洞在什么地方的人都被杀干净了。
墓室中央是一个青砖砌的祭台,上面摆放着一个黒木棺椁,正面一个大大的“寿”字格外醒目,看来墓主人是寿终正寝。漆面崭新如镜,手电筒一照亮,它就反射着珠光宝气和阴森鬼气。祭台旁边还散落着另一具红棺,可惜已经锈烂了,里面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我判断是从祭台上掉下来的,因为摔烂了,尸体也就无法保存。这是典型的合葬墓,一个墓室两具棺材,一黑一红,一上一下,一新一烂。
祭台上方悬挂着十几具形态各异的尸体,从顶端垂下一些钢筋钩子,每个钩子都是从尸体的脑袋穿过去,人头面向巨棺,我们背后看不到它们的面目,这些尸体摆放诡异,阴森森的背影令人不寒而栗。
几百年了,这些悬挂的尸体暴露空气中,按理说早就腐烂了,但它们的身体轮廓却栩栩如生,好像刚挂上去一样。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穿着的衣服依然色彩鲜艳,红的红,紫的紫,绿的绿,白的白……
我倒吸一口冷气,看似是一起惨不忍睹的活人殉葬!但我知道绝不是如此简单,一共十三具尸体,衣服颜色和尸体悬挂的方位有某种联系,这应该是传说的“百鬼拜棺”,找来十三个生辰八字不同的人,穿上颜色不同衣服,按照阴阳八卦的“死位”悬挂,十三个鬼魂代表地狱十三使者,它们朝拜墓主人,棺材里的死人就能在阴曹地府大富大贵、有权有势。
我耳朵听到了飘渺的悲悲戚戚的哭声,声音哽咽幽怨,忽东忽西,明明细若游丝,却听起来真真切切,仿佛就在耳边。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谁在哭泣?别装神弄鬼,有何冤屈说来就是!
李书记等人被我吓得悚然变色,他们以为我神经出现了问题,否则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青乌传人不能不懂鬼,既然有鬼哭,那就说明有冤魂徘徊四周,我要是不喊出来震慑一下,它们会得寸进尺。
经我一声呵斥,那阵女人哭声果然消失了。
李书记卷着舌头,说话模糊不清,脸色煞白地说道,大家谁都别怕!怕个球?这么多人站在这里,鬼怕我们才是——都别乱走动,说要是跑丢了,被鬼吃了,那可是自找的。
几个人本来想偷溜得,一听李书记这样说,反而呆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胆量,分开就是一盘散沙。仗着人多,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地往里走,心虚的人左顾右盼,两只脚随着做好扭头就跑的动作。
我和李书记领头走在前面,大家跟在后面才有点“底气”。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椁,棺椁内突然传来一阵子“劈里啪啦”的踢门声,声音很轻但是很急,我们纷纷猜测里面躲着什么东西。墓室里忽然飘起了一层层浓浓的烟雾,烟雾从地面的铜钱中冒出来的,袅袅烟雾中传来一个女人的歌声,这是韵味十足的秦腔,“呜唔呀呀”的唱腔有板有眼,如落盘滚珠。
为了防止有人乱跑,我们手拉手、背靠背,我紧紧拉着李书记的手,他手心里满是汗,烟雾缭绕,已经看不清石门的方向,手电被白雾掩埋,根本失去了光亮。
有人乱动,但被李书记和我死死抓住了手腕,我故意镇定说,乡亲们听好了,既然一块来“发家致富”,就要生死一共,任何人敢背信弃义,甚至置他人生死于不顾,这种人恶鬼最喜欢吃!不管发生什么,只要紧紧团结一心,恶鬼也怕我们三分。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家果然安静下来,剧烈的喘息此起彼伏,手心的力量却更加坚定。
歌声骤然停顿,悬挂的十三具尸体像是大风车般旋转起来,伴随着一阵夺人心魄的铜铃声,我们变得困顿不堪。我极力睁着眼睛看过去,这才看清每个尸体脖子上都系着一个招魂铃,十三个铃铛哗然一片,墓室到处飘忽着白色的影子,围着我们转来转去。
我使出全身的力道叫喊:“千万别睡!眼睛闭上永远不会醒来!”
我使劲摇动李书记的胳膊,李书记使劲摇动下一个人的胳膊,如此转了一圈,大家还都清醒着,直到我的手臂被上一个人摇动了一下,我才如释重负,只要人活着就好。
飘荡的肢体有序摆动,像是空中跳舞,弯腰踢腿、摇头晃脑、前弓后仰……,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也不过如此,我们仿佛正在观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空中舞蹈”,穿粉衣服的笑颜如花,白衣服的纯洁如玉,黑衣服的哀痛欲绝,黄衣服用的欢天喜地,紫色衣服的怒气冲冠,尸体喜怒哀乐着,每一张脸表情细腻丰富的,而且绝不雷同。
吊死鬼——脖子一道血红若隐若现,一截火红的舌头垂胸于前,随着身体摇动,舌头狂飞乱舞;冤死鬼——乱发披肩,五官狰狞,暴突而出的眼珠子急欲夺眶而出;喝毒药死的——七窍流血,神色诡异,面容凄惨;活剥人皮的——面容枯槁,裸露的皮肉带着血筋,五官抽搐;点天灯的——枯瘦如柴,飞眉吊眼,肚鸡眼上留着一棵碗大的灯芯,灯火摇曳,骇人听闻。
有几个年轻的女尸体,宽衣长袖,穿着同样的绣花鞋,娇艳如花却是有目无珠,眼眶空空洞洞,嘘嘴半张。我怀疑刚才飘飘渺渺的歌声就是她们唱出来的。
我们目睹于此,有点吓傻了,惊魂未定之时,李书记听到“哐当”一声,循声望去,祭台上的黒棺盖子掉落下来。像是吓人的玩具,里面飞快地冒出一个骷髅。
我吓得将钢钎举在胸前,或许这是唯一的自卫工具,我本来想告诉大家赶脚跑吧,可是话未说出口,其他人发出阵阵尖叫,骷髅嘴里“呼啦”吐着一堆活蹦乱跳的老鼠,像是人人恶心呕吐的秽物一样。两个空洞的眼眶子同时窜出两条吐着信子的小红蛇,对着我们狂吐芯子。骷髅举起双手平举于胸,我定睛一看,原来捧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大家吓得腿肚子抽筋,别说跑了,连动弹都费力气。
一只老鼠从骷髅嘴里探出头来,一条红蛇舌头飞快的弹出去,一口咬住了老鼠脑袋,老鼠吱吱地挣扎几下就不动了,骷髅坐享其成,一张嘴就把红蛇咬在嘴里的半老鼠抢过去,几乎是一口吞下肚子,红蛇不敢反抗,灰不溜丢地跑回去了。地上的老鼠到处乱窜,有的爬上吊着的尸体上,玩得正欢。
我虽然怕得不行,但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自救,不能看着其他人像中了魔魇一样等死。我顾不上其他的,抡起钢钎打在同伴身上,他们叫的声音越响,说明他们的意识越清醒。打了一圈,李书记一帮人才恢复了意识,来不及责怪我,我悄声说道;“大家伙听好了,一会我说跑大家才能跑,千万不要私自行动,否则大家性命难保。”
李书记等人看我年轻有为,又如此清醒,说不定真有法子带领大家跑出去,于是拼命向我点头。
黑管虽然打开了,但里面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声,李书记等人很熟悉这种声音,说这是黄鼠狼的叫声。
果然爬出几十条的黄鼠狼,蹦跳着窜到悬挂的尸体上,竟然跟老鼠撕咬起来,双方似乎抢夺地盘,看着我们既刺激又害怕。黄皮和老鼠打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黑棺骷髅和十三尸鬼似乎忘记了我们的存在,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我忽然大喝一声“快跑”!俩字振耳发聩,我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音量分贝,声音犹如晴天霹雳。突如其来,鬼尸被我吓了一跳,或许弄不明白人类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声音。唤醒了伙伴,同时也唤醒了骷髅和鬼尸。
大家脚步踏踏,一下子落荒而逃,本来寂静的墓道里骤然回响起零乱的脚步声。墓室里像炸开了锅一样热闹,我心知肚明,鬼尸不会容忍我们轻易逃脱。
石门打开容易,关上就费劲了,我和李书记推了几下没反应,就放弃了。墓道太窄,六个人挤在一块跑有可能一个都跑出去,全都被卡主。其他几个已经丧失了理智,让他们相互礼让无疑痴人说梦。我和李书记还是挺负责任的,死死把守在石门外,那四个人只要先跑出去,我俩殿后。
书记虽然一介书生,一点都不含糊,手里端着一把菜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虽然情急慌乱,但毕竟经历过几回生死,越是到了危急关头,脑子反而慢慢地冷静下来。
我手里端着那盏“神灯”,一个穿红衣服的鬼尸刚刚飘到门前,还没等李书记挥起菜刀,我把油灯狠狠地摔了过去,划着一溜焰火,这油灯碎裂在鬼尸身上,干柴遇烈火,尸身顿时烧起了熊熊大火,像是纸人被烧焦,火光中吱吱冒着青烟。李书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一脚踹过去,着火的鬼尸被踢了进去。
我对李书记翘起了大拇指头,说道:“好脚!”
方法很有效,也很有震慑力。骷髅鬼不断咆哮,剩下的十二个鬼尸不是傻子,刚烧死了一个同伙,白白送死肯定不干,石门里面尽管鬼哭狼嚎、粗目惊心,它们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听着四个人的跑步声渐渐走远,我和李书记相视一眼,惺惺相惜般微微一笑。
书记干脆丢下菜刀,一一取下墙壁上油灯,恰好穿黑衣服的鬼尸露出一个头,他劈头盖脸砸了过去,火光一闪,又是一顿灰飞烟灭,黑衣服的鬼尸跳着脚往外跑,我学着李书记一脚踢了过去,哀嚎一声,一个火影子飞进了墓室。
我有点生气说,李书记你别费那个老劲了,将油灯全部抛进去,别管什么藏宝洞了,烧了更好,现在保命要紧。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书记将油灯砸进墓室,像是炮筒子射出去的炮弹。我瞧得目瞪口呆,心想,书记以前是不是当过炮手,这样的手法炉火纯青。
油灯火势劲猛,一下子将里面烧成了一片火海。鬼尸被火势吞没,看不清石门在哪里,纷纷撞向坚硬的石壁,撞击声纷至沓来,石门往外喷出火苗子和浓烟,为了躲避,我和李书记不得不往后退守。黄鼠狼、老鼠和蛇窜出石门,想我俩没头没脑地扑过来,黄鼠狼攀着墙壁,像是会飞的猫一样咬过来。
我们俩堵住洞口,书记有点顾头不顾尾,只管“啊呀啊呀”的喊叫,双手挥舞着菜刀,反正砍死一个是一个。
我则举着钢钎子又捅又扎,偶尔还要拳打脚踢,弄得穷于应付、手忙脚乱。
地上的黄鼠狼死了一大片,我俩浑身沾满了黄皮和老鼠的血液,活脱脱的变成俩血人。我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消失了脚步声,我喊道,李书记,咱跑吧,再不跑,黄鼠狼也能把咱哥俩当点心吃了。
李书记太不仗义了,扭头就往外跑,但没有我跑得快,跑了几步就被我超过去了,我一边跑一边喊,李书记你该练练跑步了,保命关头你都跑不动呀。
书记紧随其后不断喊道,我被黄皮咬了好几口了,赶紧跑!
跑到地窖的洞口,那四个人挺仗义,在那里等候接应我和书记,李书记精疲力尽地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他屁股后面已经被黄鼠狼咬得血肉模糊,有几只跑得快的黄皮刚露出洞口就被我们乱棍打死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喊道,把洞口堵死!
其他人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将洞口塞住,用脚使劲踏实了,里面不断传来剧烈的撞击声,估计骷髅鬼王也跟着冲出了墓室,因为撞击声越来越大,用不了多大功夫,洞口就被会被顶开。
我说你们先从外面顶着,我给加一道“墙”。
李书记一愣,骂道你小子就吹吧,加道墙,说得跟你是道士似得。但他随即闭口不说话了,我此时看起来看真像个道士。
我掏出一张符箓,咬破指尖画了一张“镇鬼符”,封住了洞口,最后没忘记用血手“画押”,这等于封印,除非符箓揭下来,否则里面的东西永远出不来。
危机化解,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攀着绳子爬上了祠堂。祠堂的骨灰、令牌落满了一地,那张大桌子也倒在了一边,估计地下震动太剧烈,祠堂首当其冲。关上铁门后,李书记用钢筋拴死了。
死里逃生,但谁也不敢声张,当着李书记的面大家都立了誓言,说谁要是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什么什么的。想想也是,一旦走漏风声,村子就住不下人了,谁敢继续住下去?
第二天,李书记就安排了开山炸石的爆破手,将祠堂夷为平地,清理废墟后,在上面浇灌了厚厚的水泥。藏宝洞和墓葬依然只是一个传说,或许永远成了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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