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场大木床上。屋子里没别人,一扇门被打开,却挂着一块青色的门帘,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进来,肚子随即咕噜响起来,屋外有人做饭,我听见了一阵铁铲炒菜的声响。屋子不大,但摆设陈旧简陋,好像主人过得很节俭。
我心想,田教授他们人呢?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枉顾我拼死拼活地救他们性命。哎呀,不对呀,至少李佳珠她不能对我置之不理呀,可是人呢?难道厨房炒菜的人就是她不成?想到这里,我脸上浮现出笑容,毕竟被喜欢的女人关心是一种幸福,尤其需要被人照顾的时候,嘻嘻,这种滋味太甜美。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该死的木床忽然发出吱吱的声响,本想偷偷下床给李佳珠一个惊喜,这下反而弄出了动静。果然听到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醒了?你先躺着别动,大病初愈,不能随便下地走动。”
我心里舒服极了,这几句关心的话简直细腻到家了。我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就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的声音听着略带一股沙哑和沧桑,年龄至少五十岁以上,她绝对不是李佳珠,当然更不会是田甜,但她会是谁呢?
门帘被人一把掀开,先是露出一个托菜的方形木板,紧跟着进来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女人,脸蛋虽然红润,但长发里面露出了不少缕的白发,恐怕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她未语先笑说:“怎么?出来的太突然吓着你了吧?老娘不是老虎,放心吃不了你!”
我赧然一笑说:“大娘,难道是你救了我?我的那帮朋友呢?我这是在哪里?”
老女人身子骨挺麻利,几个步子就到了我床前,将托盘搁在床头柜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端出饭菜,一边答话说:“先吃饭吧,一下子问了仨问题,说明你还不饿呢,但你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这样吧,吃饱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老女人搬了个凳子,掀着屁股坐下来,她的眼神告诉我,如果不把饭菜先吃了,她是不会回答我任何问题的。反正饿了,心想先吃饱再说。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小鸡炖蘑菇,不知道是不是我饿了的缘故,竟然一口气干了三大碗米饭,瞅着一桌子的残汤剩饭,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老女人笑嘻嘻地说:“有了胃口吃饭,说明你的病已经快好了,再有个把时辰保证能下地走动。你是不知道年轻人,你被你那几个朋友刚抬下来的时候,我的妈呀,一脸的蜡黄,脉搏跳动的很虚弱,简直像死了半个人。我姓毕,是山脚下村庄唯一会看病的郎中,所以你被抬到我家来一点都不稀奇。至于你那帮朋友,他们好像被几个警察带走问话了,说是配合调查山上起火的原因,你别担心,做完笔录就能回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头说让你等他们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那个老头子正是田教授,估计送我来先养病,事完了一准回来。姓毕的女人原来是个郎中,偏僻的乡下一般不叫大夫或者医生,会看病的人大多都是祖传行医,村民称之为郎中,也有叫赤脚医生的。她条理很清楚,几句话就简单交代了我要问的问题。我颇为感激说:“毕医生谢谢你了。”
她嘿嘿笑着说:“毕医生,我怎么听着怪别扭的呢,干脆叫我三娘,村里人都这么叫,还显得亲切,我一个寡妇,你叫我毕医生,别人听着会笑话的。”
看着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我有点吃惊。她长得颇有姿色,再加上一身大红衣裳,别提如何摇曳多姿了,这样一个漂亮女人还会看病,怎么就成了寡妇?
我觉得她是一个习惯开玩笑的人,索性半开玩笑说:“三娘,村里的男人难道都是瞎子?让你守寡,这天理都难容啊。”
毕三娘本来满脸笑容,一提到村里男人,他好像有点神经过敏,突然间一脸的怒火,大概认为我是客人又是病人,压制了半天怒火才徐徐说道:“其实是我不想嫁,我不能害人害己!”
我心想,这话说的,什么叫害人害己呀。看她的脸色很难看,我颇为识趣地不再问下去,本想佯装眯瞪会觉,但毕三娘猝不及防问道:“那两个大黑粽子是你带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竟然问出了“粽子”两个字,听意思是个道中之人。我试探说:“你知道什么叫粽子?”
毕三娘眼神犀利说:“粽子也叫干尸,别以为你用黑布裹起来,我就看不出来。那黑布条是你绑上的吧?外面那层都油污了,想必里面的干尸还活着,懂这行的人要不是倒斗的行家,要不就是捉鬼的道士,看你年纪轻轻既不像倒斗的,又不像道士——你何许人也?”
我见她不像坏人,既然人家看出了门道,我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自欺欺人了,干脆一探到底说:“我是青乌传人,你是什么人,竟然懂这么多?这绝对不是一个郎中的职业吧?”
毕三娘果然非同一般,她像是惊吓过度,半晌才支支吾吾指着我说:“你就是赖布衣的传人——青乌?昨夜满山的山火是你们放的吧?鬼门大开,你领着一帮人火烧古道,来杀阴兵的吧?我说呢一晚上心神不宁,原来是你们在兴风作浪!”
我点了点头,算是承认所作所为。毕三娘突然双手握拳,两个大拇指向两边翘起来,连着向我拜了三下,才诚惶诚恐地说:“我是鬼医毕三娘。”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终于知道毕三娘为什么是个寡妇了,也知道她为什么能一眼看出我带来的是两个粽子,也明白了她为何说嫁给别人就是害人害己。鬼医是民间存在的一个职业,主要是给流窜的孤魂野鬼看病就医的,存在世上的十之八九为女鬼医,她只能世代单身,一辈子不能嫁人。违背天意为鬼看病,必定会遭到天谴,自己尚且不能自保,又怎么保护别人呢?所以,害人害己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古道、鬼门、山崖、村庄,这一连串的地方关联在了一起,鬼医生活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想必我们大战古道阴兵,昨夜火烧鬼门关,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恰好两位公主的鬼气散涣,眼看性命即将不保,关键时候我们遇到了鬼医毕三娘,这难道是天意?因为世上能够让女鬼活命的,也只有她鬼医毕三娘。
我哀求说:“三娘你要救救这两个黑粽子,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鬼医毕三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摇手拒绝说:“我虽为鬼医,活着就是为了给鬼看病,但我不是悬壶问世的大夫,我只救该救之鬼。你是青乌传人,按理说该给你这个面子,但我确实有我自己的难处。”
我难以理解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鬼医也是讲究业绩的,见死不救只能是积累你的孽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鬼医毕三娘苦笑说:“猜你会这么说的,你有所不知。行侠仗义或者悬壶问世的人每救一条命,阎王爷都会给他立下一道善业,我是鬼医,说白了专门跟阎王爷对着干的,所以我每救一条鬼命,阎王殿就会给我加重一道孽业。老婆子我有朝一日终究要下地狱的,活着的时候少救一个鬼,死后就能少受点罪,我的苦衷又有几人懂得?”
鬼医毕三娘原以为跟我说这番话我怎么也能体谅她的身不由己,却没想到我哈哈大笑起来,她一时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还以为我疯了呢。笑罢,我亲切地拉着三娘的手说:“你老人家运气来了,这两个鬼你不但要救,而且一定要好好地救。阎王老子不仅要犒赏你的功劳,你死后没准还要为你加功进爵,给你个官当当呢。”
鬼医毕三娘见我不像说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惊喜问道:“难道这两个女鬼是阎王爷的女儿?”
我说也八九不离十,这两位公主虽不是阎王爷的闺女,却是阴司殿秦广王的女儿,阴司殿号称阴曹地府第一殿,你生前是德善之辈还是奸恶小人,孽镜台前会给你一个定论,三娘你也知道,阴界有不少黑白颠倒,秦广王掌握着鬼魂的生死大权。你今日救下她们性命,就相当于在阴曹地府拿到了一张良民通行证,你一生救鬼无数,没想到能够一次救下这两位公主吧?对你们鬼医而言不啻天赐良机。”
听说黑粽子是秦广王的两位公主,鬼医毕三娘顿时受宠若惊,转身拉着我走进了另一间屋子。
屋子很黑,三娘点亮油灯,一铺土炕上躺着两个黑色的粽子,我知道三娘着急救她俩性命,赶紧帮着揭开了二人身上的黑布条,她说得一点没错,这些黑布条的确有些油污,我的手掌上都粘了一层粘粘的油液。
三娘说你别怕,这是鬼气外溢所致,还好你用黑布条先一步包裹尸体,否则她俩活不到现在。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有底了,两位公主在鬼医毕三娘的手中一定死不了。三娘顾不上跟我说话,她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些盆盆罐罐,五颜六色什么都有。她吩咐我到柴房的灶口下面取一些草灰,说是能吸附屋子里的寒气。又名我将锅台的大铁锅搬来,我从未看过鬼医如何给鬼看病,反正她说什么我都照着做。
准备妥当,三娘用手指刮了一些锅灰,涂在我和她的脸上,她说锅灰能遮住活人的面目,防止吓着两位公主的鬼魂。三娘的手法很娴熟,将一些小铃铛挂在尸体上,用一把金色的勺子从各种容器里挖出一些膏状物,有的涂在尸体的鼻子上,有的涂在眼睛上,还有的抹在五脏六腑的位置。
我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唯恐一不小心破坏了紧锣密鼓的招魂现场。三娘从箱子里端出一盏塔状油灯,塔身五颜六色,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每座塔层上面都挂着几个金色小铃铛,最奇怪的就是顶端的“灯芯”了,我以为看错了,使劲揉了一下眼睛,灯芯是一颗白色的珠子,我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被点亮。
三娘左手托着塔灯,右手竖起食指,不停地凌空点着两个尸体,她一脸的神秘,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怒目圆睁,好像跟什么人无休止地对峙起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但耳边似乎有风声响起,然后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呼吸,气若游丝,却时有时无。
“嗡嗡……”我突然听见三娘发出一阵子喃喃细语,我忍不住偷偷看过去,她朱色的嘴唇不停地抖动,两片嘴皮子像是不断地往外吐泡泡,我想她是在念招魂类的咒语。这时的塔灯灯芯竟然亮了,满屋子都是明晃晃的亮光,我甚至有点睁不开眼睛。
桌子上的油灯摇曳了几下,最终噗的一声灭掉了,唯独塔灯的白珠散发着一层幽光,我满眼金星,心脏莫名其妙地感觉一阵窒息,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两个白色的人影满屋子飘忽不定,我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神悄悄地去追逐它们的去处。
落针可闻,小屋子安静的可怕。除了刺眼的光亮,就是飘来飘去的白影子,当然还有心脏蹦蹦跳动的声音。
三娘缓缓挪动着脚步,她披头散发不说,满脸淌满了汗水。举着塔灯一点一点地移向土炕的尸体,塔灯每靠近一寸,尸体和塔身的的小铃铛就会叮铃铃响起来,彼此呼应,好像颇有默契。白珠子刺眼的强光似乎暗了许多,两位公主的身子像是动弹了几下,那两个白色的影子猛地扑了上去,我甚至感觉到了两股冷嗖嗖的风声。
三娘的喃喃细语戛然而止,塔灯紧跟着灭掉了,屋内一片漆黑,我吓得双腿发软,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难道是鬼医毕三娘对我有警惕之心?还是对我心藏不轨?我脊背发凉,眼前一片漆黑,管她呢,只要不对我下毒手就行。
油灯晃晃悠悠地亮了,原来是三娘点燃的,借着光亮,我向两位公主看去,她俩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先前的青筋已经完全退去。三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两位公主的鬼气已经稳固了,鬼魂已被我召回。她们属于阴寒体魄,不宜留在这里,我知道青乌传人有一套进入阴界的法术,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你还是把她俩送走吧。”
我虽然舍不得她俩,但目前保命要紧,唯有回到阴司殿养伤才能活下来。我掏出两张符箓贴在她俩身上,又掏出一张符箓画押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屋内忽然起了一阵狂风,我为她俩开了一条通往阴界的通道,那股狂风将她俩送走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位公主消失不见,屋内空空如也。鬼医毕三娘怕打扰我施展法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如释重负般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无意之间发现土炕上那些黑布条不见了,地上的盆盆罐罐散落了一地,鬼三娘走得一定很匆忙,可为何偏偏拿走了捆绑干尸的布条呢?我也没多想,没准她嫌弃太脏而偷偷处理呢。我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屋子,不管这里曾发生过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我都不希望记得刻骨铭心,因为有些东西需要忘记。
没看到三娘到底去了哪里,这一阵折腾,我身体感觉有点累,于是躺在床上呼呼睡去,因为无所牵挂,我竟然睡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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