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伊丁爱尔城，各个集市上还是那么的热闹，来自西海岸和东方的人们还在不停地采购着街上那些新奇的玩意，西海岸人们喜欢的丝绸与香料，东方人看好的玛瑙和驯养好的小猴子，各取所需，虽然两国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在这条做生意的街上，他们只当对方是空气。

这么炎热的一天才刚刚过去一半，土著民们守着自己的摊子，挥汗如雨，再苦再累也不愿错过这么热闹的集市，趁着下午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再多赚一点。

而长明，此时正与自己的青梅竹马，自己差点忘记的这个妹妹——爱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这是老格罗建议的，整天呆在书房中看书的爱莎，还是一个刚刚过完16岁生日的少女，需要多出去走一走。

虽说是散步，但是，爱莎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散步，好久没有出门的爱莎，好像承受不住迎面吹来的海风，摇摇晃晃的，努力地专注地一步一个脚印，就像长明在书房里走路的姿势一样。长明紧紧地跟随在爱莎的身旁，看着爱莎用奇怪的步伐，走在这条不算拥挤的路上。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两人的身上，这让长明能够很好地打量起身旁的这位少女。

爱莎身穿着一身黑红色相间的洋装，这洋装像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连衣裙改出来的，裙摆的蕾丝花边有着不少缺口，红色的丝绸衣料缝补的很不自然，这么拙劣的缝补技巧，恐怕是出自师父之手。

但旧事这么一件拙劣的洋装，穿在爱莎的身上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黑色能映衬出爱莎那白皙的皮肤，红色的缝补让爱莎那娇小的身形显得更加可爱，精致的五官，黑色的及腰长发在风中飘散着。长明觉得，亚特兰帝国的贵族小姐们，没有一个会比爱莎更加可爱漂亮，她并没有遗传师父那粗犷的五官，而是像她的母亲，美丽的南岛土著民。

爱莎好像发觉出了长明在打量她，微微转过头来，与长明四目相对。

长明看着爱莎的眼睛，只感觉到爱莎的那可爱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光泽，就算在这阳光的照耀下，长明也并未能从中看到任何反光和倒影，爱莎的眼睛好像一块不会反光的漂亮宝石。

爱莎与长明相视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回过头去，看向了远方的道路。

一路上，爱莎与长明沉默不语。

一时间，长明觉得是否自己的记忆出错误了？原来那个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活泼可爱的妹妹去哪了？

人总是在变的，长明这样想着，原来那个喜欢练剑，开朗爱笑的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师父的去世应该对她的影响很重，或者是……当年我的离去，对她的影响更大吧……

长明想到，刚才爱莎准备从这书堆中出来的时候，老格罗把长明叫到了一旁，语重心长地对长明说道：“6年前，自从你离开这里之后，亚伦也走了，我要出海，你师父尤维为了维持生计与我一起出海，很长一段时间，只留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家里。”

“伊丁爱尔的治安很乱，像她这样的小女孩不能到处乱跑，住在附近的老奶奶经常去照顾她的饮食，她只能呆在家里，看着她母亲留下来的书，时间一天天过去，从未出过家门的她，整天只能看书的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会主动与人说话，就算饿了三天，也不会说出一句饿，只会躲在书房中看书……”

说到这里，老格罗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本来可以活的更好，都怪我和她那不争气的父亲！”

长明木讷地拍了拍老格罗的肩膀，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老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变成现在这样的爱莎。

老格罗叹了口气，眼泪并未止住，他伤心地继续说道：“现在爱莎的父亲不在了，母亲也早已去世，她的哥哥亚伦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而我，也快离去……”

老格罗说到这里的时候，拍打下来长明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双手紧紧抓住了长明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长明，你能不能帮我，帮你师父，帮亚伦，照顾好你的妹妹爱莎！”

这些年，长明学会了杀人，但从来没有学过如何照顾一个人。

长明与爱莎一直无言走在道路上，走到尽头便拐弯，走到死胡同便往回走，爱莎像是一个心情不好的公主，带着她的骑士长明，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虽然当时的长明很想回绝老格罗，长明觉得自己可以把他们带到西海岸或是东方，给他们一大笔钱过上好日子，而长明想要回到冒险团，继续在那些荒无人烟，充满险恶的小岛上继续思考一下，自己想要什么。

但是老格罗却说出了让长明无法回绝的事情：“你的师父死于恶疾，汹涌的大海带来的疾病！”说着，老格罗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老格罗那瘦弱的肩膀上，长满了让人难以直视的浓瘤，这些浓瘤黑乎乎的，连片生长，长满了老格罗的肩膀，胸膛和后背，难怪，在这炎热的天气中，他要穿的如此严实。

“而我，也快要死了，我死了爱莎怎么办，尤维在弥留之际与我商量了很久，尤维坚持让他最珍爱的徒弟，也就是你，来照顾爱莎，尤维最信任的人，是你。”

长明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开始他只是害怕承担责任，而这个责任必须由自己来承担的时候，他又在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够照顾好一个人。

“带爱莎离开，离开这个无主之地，这硕大的城市里没有人信奉神明，有的只是利益，西海岸和东方的商会控制着这里，没有国王，没有军队，有的只是强盗和小偷，这里的确是商人和投机者的天堂，但不是爱莎的天堂，这里是爱莎的监狱。”

“拜托了，带爱莎离开这里，让她自由，让她重新学会微笑，把她带回亚特兰，带回我们的故乡。”

听完了老格罗的肺腑之言，长明很是体谅老人的心情，是的，伊丁爱尔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长明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能否照顾好爱莎，还有……

长明问道：“爱莎……她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老格罗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如果是你的话，她一定会的。”

如果是我的话，她就一定会答应的吗？长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一路上爱莎连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啊！长明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身旁面无表情一直认真走路的爱莎，长明下意识地拍了拍爱莎的头。

头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爱莎受惊一般的“嗯”了一声，然后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向长明。

长明提议道：“我们去码头走走吧！”

爱莎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示意长明带路去码头。不经常出门的爱莎并不知道，离家不远的码头在哪里。

长明走在了前面，他是这么想的，到了码头，询问一下爱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不想去自己的家乡看看，然后顺势说出自己要带她离开伊丁爱尔城的事情。

但是在此之前，长明想要和爱莎聊点什么，总是这么无言无语的，到了码头再说话显得有些突兀。

就这样，长明假装看着远处的风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爱莎，最近过的好吗？”

刚刚说完这种官方的客套话，长明就后悔了，师父刚刚过世，爱莎一直躲在书房中看书，能过的好吗？但是，这也启发到了长明，爱莎喜欢书的话，那么与爱莎谈论有关书的话题，爱莎一定很感兴趣。

果然，爱莎并没有回答什么，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一直都是看书看书的，过的没有什么好的，也没有什么坏的。

长明赶紧接着问道：“爱莎，最近你在看些什么书呢？”

听到“书”这个字眼后，爱莎微微一愣，脑袋向上一抬，眉头微微一皱，好像在很认真地想着自己最近在看什么书，过了一会儿，爱莎并没有立刻回答长明的问题，而是一直持续着沉思的状态。

长明安静地等待着爱莎思考。

终于，爱莎想到了自己在脑中整理完毕的答案，薄唇微张，轻轻地说道：“最近，读了很多。”

如同银铃一般能在嘈杂人群中不停回响的美妙声音，阔别多年，长明再次听到了，爱莎的声音，虽然只说出了短短的六个字，但依旧让长明唤醒了儿时的一些记忆。“哥哥！”脑中有关爱莎的记忆，再一次被清晰地唤醒。

原来爱莎还是会和自己说话的啊，长明那阴沉的脸上多了一丝微笑，像是想要再多听几句爱莎说的话一样，长明接着询问道：“那么，哪本最好看呢？”

“《剑影史诗》。”爱莎想也没想就回答道。看来这本好书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剑影史诗》？”长明看过的书并不多，知道的历史也很少，他并没有看过这本书。

爱莎点了点头。

长明看着一本正经点头的爱莎，有些哭笑不得，接下来不是应该给我讲解一下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吗？是因为我并没有问，所以不说吗？长明无奈地问道：“那么，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呢？”

“1167年，西方列国与东方列国的第8次战争，虽然国王罗夏在战争中统一了西方列国，集合了西海岸所有的兵力进攻东方，但仍然败给了东方列国。”

“为什么仍然失败了？”

“因为陌生。”爱莎依旧是面无表情，十分平淡地说出了一个普通的词语。

爱莎的脾气长明算是知道了，你询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她并不会照顾别人的心情把你想知道的事情整个都给讲解完毕。于是，长明继续问道：“陌生，这怎么讲？”

听到了长明的疑问，爱莎眨了眨眼睛，继续平淡地回答道：“前七次的战争，都是东方主动发起的战争，每次都深入了西海岸的腹地，而这一次，则是由西海岸的人们打入了东方列国的腹地——一个叫做剑影的国家。西海岸的人们并不了解那里的地形，也并不知道，虽然剑影的军队只有10万，但是那里的人民，有500万之多。”

爱莎顿了顿，这次她并没有停止住，好像是在复述《剑影史诗》中的一段记述一样，继续说道：“就这样，剑影国中不管是小孩，还是老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家园奋起反抗，与东方联军一起，300万人包围住了20万人，简单的屠杀开始了，东方联军歼灭了西海岸的王牌军队，国王罗夏也死在了这场战争中。这是一场无人愿意提及的黑历史，对西海岸，对剑影来说，这都不像是一场战争，更像是一场闹剧。”

“既然是黑历史，是闹剧，那么你为什么还喜欢这本书呢？”

“那是因为。”爱莎的声音的声音好像有些颤抖，“战争本就是闹剧，世界也是一个大的闹剧，没有什么所谓的英雄，没有什么所谓的壮烈，一切都只是闹剧，一切都只是庸人的喧哗，《剑影史诗》记录下了最真实的人类，没错，战争便是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