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也足够他们放松一番。

期间，王晓光的话不多，提到他了，他才会搭几句话。可纵然如此，众人都没发觉他的不对劲，除了何胜男。

那会她被宋迎捂住嘴，眼睛随意一瞟，就看见了旁边王晓光搁在桌上突然收紧的拳头。联想到她刚刚说了什么，以及宋迎又对她说了什么，心下一惊：不会被他听见什么了吧？

她拉下宋迎的手，悄然坐直身体，加入大家的交谈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不经意地观察王晓光的一举一动。

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她一时瞧不出什么，便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宋迎其实也不是完全都没察觉的。从胜男突然拉下她的手，又一本正经地吃东西，她就隐约觉得哪不对，只是她想错了方向，以为是何胜男和秦柏宇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吃完饭，聊完天，大家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宋迎轻轻地扯住何胜男的袖子，待落后其他人几步，小声问：“唉胜男，你是不是——”

何胜男接过宋迎的话，“你也发现王晓光不对劲了？”

“啊？”这和她想象的话题走向不一样，“我不——他怎么了？”

原来宋迎并未发觉王晓光的异样，只是她已经嘴快将这一讯息透露了出去，不得不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哦，我看他好像兴致不高，大概……大概是最近的压力太大了吧。”

最近压力太大？宋迎琢磨着这句话，想到现在快期末考了，离高考日也就五个月不到的时间，有压力实属正常。只是，王晓光平时给她的感觉都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样，偶尔还会用他独有的冷幽默跟她开玩笑，实在不像是因背负考试压力而郁郁不欢的人。

抬头看向前方那个步伐稳健的少年，他像是感受到了宋迎胶着在他后背的视线，步子一顿，和同行的刘然说了句什么，刘然回头看了宋迎一眼，又笑着拍了拍王晓光的肩，小跑着朝教学楼方向去了。

何胜男见王晓光等在前面，立刻明白他是有话要和宋迎说，特知趣地先走了。

宋迎莫名其妙的，怎么刚刚还不远不近走着的几个人，一下子就只剩她和晓光两个了呢？

她走近王晓光，还颇为不解地问他：“诶，你看到秦柏宇了吗？胜男和我说他急着——”

王晓光转身，打断了她的话，“要不要围着操场走一圈再上去？吃多了，消消食。”

宋迎反射弧再长，此刻也察觉出了，他心情好像真的不太好。

“好啊。”她欣然同意。

两人并肩走着，王晓光又对宋迎道了一句：“生日快乐。”

“哎呀，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宋迎这人的怪毛病还挺多的，比如不喜欢煽情的场合，又比如听到夸奖、祝福之类的话容易别扭，犯不自在。不过如果是相熟的人又会好很多，所以她真诚地道谢：“谢谢啊，和你们在一起吃饭聊天，挺开心的。”

“啊，对了，还要谢谢你的蛋糕，太惊喜了。”

王晓光见她笑靥暖人，酒窝里似乎盛满了醉人的情意，终于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前面那句是和大家一起说的，刚才这句是我单独对你说的，”他突然说道：“不一样。”

宋迎被他特意的解释逗笑了，“喂，干嘛啊你，我又没说什么。”

“本来就不一样。”王晓光坚持他的想法。

“我知道了，”宋迎侧过身体，了然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就想骗我单独再跟你说一声谢谢是不是？”

王晓光不但没否认，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你说都说了，现在才发现，晚了。”

宋迎从这句话里找到一丝以往王晓光的感觉，才开口问他：“你怎么了？看你今天心情不佳，有什么事，说出来分享分享呗。”

“我有吗？”

“你没有吗？”宋迎一脸“你还真拿我当睁眼瞎子”的控诉表情，“没事的话，你会莫名其妙拉着我在这轧马——不对，轧操场？”

王晓光提醒她：“你都说了，是我心情不好，你这么气愤干嘛？”

“对哦。”宋迎反应过来，“不过，我才没有生气。”

气鼓鼓的脸蛋儿放松，她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切换自如，“你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我也不能逼你。”

顿了顿，没看到他有什么反应，又不死心地“威胁”道：“喂，真不说啊，你再不说可就失去我这个听众了啊。”

“以后你想说，我可都不听了。”

王晓光嗫嚅出声：“我——”

她急忙逮住这道小小的声音，“你准备和我分享了是不是？说吧，我听着呢。”

他原本还在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宋迎才好，这下有的没的全被她说了，他差点就被她带得忘了自己一开始是因何事而发闷，还真以为藏着事不和她说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真是魔怔。

还好最后关头，他醒悟了过来，像往常一样和她斗了一句嘴，“好事才叫分享，我不好不坏的，分享什么？”

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向她：“你呢，你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分享吗？”

问完话，心里有些发虚，但他还是把视线投向她，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宋迎是有些内疚的，吃饭的时候光顾着和大家说笑了，没怎么顾及到他。想他平时待她极好，她却连他心里装着事都迟迟没发觉，着实过分了些。

好在她有份弥补的心，不管他有事没事，她都希望能引导他把心里的不快倾吐出来，她不介意当他的垃圾桶，只要他愿意说。

谁知他轻轻松松就把她的问题招架了回来，反过来问她有没有好消息可以分享。

她倒是希望有啊，比如考试前进多少名之类的，可是还没期末考，她也不能做这白日梦不是？

“我哪有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仔细想想，有件事还真的值得强调一下。”

强调？这措辞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王晓光虽心下有疑惑，但这疑惑转瞬即逝，替而代之的是如鼓点般响起的心跳声，他稳了稳心神，问：“能说是什么事吗？”

可以啊！宋迎点头，兴奋道：“我今天生日，十八岁，我成年了诶。”

王晓光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却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他悻悻地附和她：“哦，恭喜。”

“干嘛，”宋迎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比你早出生几个月，你不服气？”

王晓光将她的身子扳正，苦笑道：“没有的事。”

宋迎收起玩闹，“王晓光。”

“怎么？”

“你很难过是不是？”

王晓光震惊地看着她：“……”

宋迎真的很少见王晓光这副，心里难受不想表现出来却又藏不住的样子。她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敢再逼问他什么，只是以自己的亲身经验告诉他，“你不想笑就别笑了，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会很丑。”

说完又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她在胡说八道什么，说人丑算是哪门子的安慰？

王晓光心头五味杂陈，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宋迎心想，他明明不是那种会把别人对他外貌的评价放在心上的人，怎么被她开玩笑，就像是要哭了呢？

她当初被说丑都没哭，他这……不应该啊。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不是，我不是说你丑……”

“知道。”王晓光极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宋迎把脑袋探过去偷瞄他，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哭了，要是能看见一两滴眼泪啥的，那得多新鲜哪。

王晓光瞥了她一眼，收起不慎外放的情绪，“你够了啊。”

宋迎缩了缩脖子，拍着胸脯夸张道：“吓死我了你，赶紧顺顺气哒。”

“宋迎。”王晓光突然唤她，“你说‘有人说’，那人是小钧叔吗？”

她不晓得他怎么问起了这个，却也如实答道：“不只是小钧叔叔，胜男也说过啊。哼，他们都说我丑。”

“哦。”王晓光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那——”

宋迎知道他这是有话想问她，“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别支支吾吾的了。”

他尽量将呼吸调整到正常的频率，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宋迎脑子当机了你才反应过来，王晓光所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你看出来了？”

她想起他今天的反常，像是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推测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在生我气吧？”

不等他回答，她又解释起来，“我这好歹也算是少女心事，哪好意思跟人说啊。”羞恼着瞪了他一眼，反而责备起了王晓光：“你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的，因为这么点事闹别扭。”

王晓光从她面色潮红点头承认的那一刻起，就仿佛坠入了冰窖，满脑子都是猜测被证实后的茫然无助。

竟然是真的，她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而那个人还不是别人，是他从心底觉得压根就不可能的陈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