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回床上已近十点。乔青羽给陈若已发短信：

——“刚才我差点被我妈抓包，你还在线吗？”

陈若已飞快回复——“我是说呢，我刚刚给你发了好多啊，你都没看到？”

——“就看到你说有件事要跟我说。”

过了半晌，陈若已才回——“短信说太麻烦了，我已经在qq上说啦，你明天有空再看吧！先睡咯，晚安亲爱的青青~”

乔青羽回了“晚安”之后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睁眼平躺着，泛黄的天花板上有几丝裂缝，长条形的日光灯光线刺眼。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得知姐姐乔白羽另有死因的情绪波动，现在脑子中又回旋着陈若已提到的何恺的事，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去乔劲羽房间里看看陈若已的留言。

“她不直接在短信里告诉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乔青羽判断，“不好的事，才值得多费口舌。”

要不要去看看呢。看了怕自己心情不好，不看又睡不着觉。得抓紧睡觉，不然明天就起不来了，上课睡着可就太过分了。

最佳方案是——一早醒来再看。那个时候父母已经去买菜了，自己反而安全得很。

可问题是她实在睡不着，关了灯也睡不着。

房门外传来关灯关门的声音，李芳好和乔陆生进房睡觉了。

安静的黑暗中，乔青羽放弃挣扎，悄声打开了乔劲羽的房门。

陈若已的头像已经变成灰白，对话框里，则是满满的文字。

——“就是我今天放学后返回学校拿雨伞，当时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然后我在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和何恺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那几个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不是黄头发就是红头发，抽烟，穿花衬衫，但是又很壮，感觉像是那种黑帮的。出了校门，他们就和何恺一起走到学校对面那个还在施工的大公园里去了。”

乔青羽的心一下悬了起来。看陈若已的描述，来者不善啊，何恺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呢？

——“当时天已经有点黑了，我害怕何恺被混混缠上，于是我就想，万一何恺被欺负了，我得赶紧报警，所以我也偷偷地从另一个方向进去公园里，躲在比较远的树后面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是想，一旦动手，我就报警，当时我可紧张了……”

——“有一个人高马大的混混刚好把何恺挡住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好像一直在问何恺问题，并没有动手动脚。”

——“后来就开始下雨了，天也更黑了，他们还是一直站在那里。我想回去拿伞，又怕何恺被人欺负没人帮他报警，所以就也就一直躲在远处。”

——“就在这时，我妈给我打电话了！而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按成了户外模式！所以他们都听见了！”

——“我吓坏了，转头就跑，但还没跑到路口就被一个混混挡住了路。”

——“我定睛一眼，这个挡住我的混混竟然是个女的，个子就比我高一点点，头发很短，人很瘦，身上全是纹身，特别吓人。”

——“她问我是不是顺云一中的学生，我说是，心想，如果他们欺负我，我就大喊，对面校门口的保安肯定能听到的。”

——“然后她就问我来这里干什么。这时其他混混和何恺也走出来了。”

——“我就瞎编了个理由说我来找猫……她又问我跟何恺认不认识，我就说认识。”

——“然后她就让我告诉她何恺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很奇怪啊！可是所有人都不说话，就等着我回答。天色那么暗，还下雨，我又看不清何恺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我就觉得直接说实话好了，于是我就说顺云一中的人都认识何恺，他是学校的明星，各方面都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我尽可能把何恺往好的地方说，因为我觉得这样子一来，对方可能就不敢对何恺做什么了，毕竟何恺不是无名小辈。”

——“等我说完，那个女的重复了我最后说的那个词，就是’万众瞩目’，很可怕地冷笑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手，狠狠给了何恺一巴掌……”

——“说什么这也是不道歉的代价，没耐心跟你耗了之类的，然后就带着那帮人走了。”

乔青羽深深吸进一口气。

——“我问何恺是怎么回事，他就说自己运气不好碰到了混混，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做。他还让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挨了一巴掌实在太丢人了——连你也不能说。”

乔青羽缓缓吐出那口气。

肯定是明盛。

真阴险啊，答应王沐沐不找自己麻烦，却去找何恺的麻烦。

乔青羽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不屑，还产生了踩到狗屎般的恶心感。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跟明盛同一个班吧！想起刚开学那天在篮球社前女生的尖叫，她突然一阵反胃。

马上她开始心疼何恺。可她没法安慰他——在女朋友面前丢失颜面，对何恺来说是一件比挨了一巴掌更严重的事。

乔青羽自责极了。

她继续翻看陈若已的留言，目光停留在“不道歉的代价”这几个字上。

她无比痛心和懊恼地想，是自己太莽撞了，推倒明盛，才把祸火殃及何恺。于是她决定立马真心诚意地向明盛道歉，只有这样，这家伙才会收手不去欺负何恺。

拿过桌子上的纸和笔，乔青羽忍着睡意，认认真真写起了道歉信。她连写三张，直到纸面上的字看起来足够真诚才满意地收了笔。

可即便写了信，也得等到明天才能交到明盛手里。

乔青羽很心急。中午才答应不找自己麻烦，下午就让人跑去顺云找了何恺的麻烦，明盛的效率让她恐慌。夜长梦多，夜晚看似平静，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好比几天前，一夜之间，她把明盛推下水这件事就传遍了学校一样。

道歉信必须越早送到越好。

乔青羽想，自己也许可以找一找明盛的贴吧账号，给他发一封私信。这样，万一他上线了，可以马上看到自己的道歉信。虽然概率不大，但多一丝希望总是好的。而且，既有私信又有手写的道歉信，可以足够显示自己的真诚了。

此刻已经十点过半。乔青羽打了个漫长的哈欠，点开贴吧里的帖子，一个个寻找疑似明盛的账号。她特意搜寻一年前发的帖子，因为在当时的新生帖子里，肯定更能发现明盛的踪迹。很快，她就在新生介绍帖里发现了一个很简洁的id，就是“明盛”。

这个id在篮球社的介绍下面留言说要灭了一中。

点进id的主页，可以看见他经常逛的贴吧是寰州二中吧和篮球吧。活跃度挺低，能查到的留言就是刚才在二中吧看见的那一条。

乔青羽确定无疑这就是明盛的账号。原因很简单，除了他，谁敢顶着他的名字在贴吧里大摇大摆地发言？

于是，乔青羽揉揉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在私信框里啪啦啪啦敲了几行字发了过去。

终于安心了。

折腾到现在，连给何恺的晚安短信都没发。躺回床上，乔青羽拿出手机，屏幕上空白如也——何恺也没发短信过来。

算啦——乔青羽安慰自己——今天他被人找茬了，心情不好，要理解。

给何恺发了晚安，她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蒋念对于她有没有写道歉信这件事似乎过于热心了。尤其是，当乔青羽告诉她自己已经写了时，她马上主动说要让关澜把这封信转交给明盛。

“不必啦，”乔青羽一口回绝，“等我见到他，我自己给他吧，对了，他上午怎么没来上课？”

蒋念耸耸肩：“我哪知道他的行踪啊，老师都问不出的。”

自从前天把自己推明盛下水的事告诉了蒋念和关澜，导致全校都知道她的糗事以来，乔青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她感激蒋念和关澜的热心，但她也确实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走偏了。

午饭照例和蒋念在食堂解决。端着餐盘一坐下，乔青羽就感觉周围有意或无意扫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比昨天更甚了。她有些不自在，随意扒了几口饭，一抬头，正巧撞见右前方几个女生嬉笑着转过头去。

“都会过去的。”蒋念安慰她。

“嗯。”乔青羽点头。道理她懂，可这个过程真难熬。

五六个花枝招展的长发女生——据说是7班的，端着餐盘嘻嘻哈哈从自己身后走过，毫无避讳地聊着天。

“摆明是故意发给那个贴吧id的啊，还说是道歉，但信里都没什么前因后果，都是些空洞的话……谁会相信她真的把明盛推下水了啊！有些人就是可以为了博出位不择手段。”一个女生说。

“说不定她有臆想症……”另一个女生说。

“对啊，她那刘海不是一般地长，而且，正常学生谁会带平光眼镜啊，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转些什么。”

“只能说，明盛被这种人缠上，真是太不幸了。”

乔青羽拿着筷子的右手停在空中，盯着餐盘里的饭菜，眼神失去了焦点。

“乔青羽？”对面蒋念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发了道歉信？在贴吧里？”

乔青羽抬起无神甚至怨恨的眼：“我不是公开发的，是发了一封私信给明盛。”

蒋念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所以他就这么小心眼？把别人发给他的私信昭告天下？切，”乔青羽不屑地笑了下，“卑鄙小人。”

她心里滋生一股强韧的勇气，就是直面这些可笑的流言，把肆意妄为的明盛踩在脚下的勇气。但是，没出十秒，她的勇气就被对面的蒋念一锤击碎。

“这件事……”蒋念不安地看着她，“明盛不上贴吧快一年了，据说是因为刚进高一没多久，他的号就被人盗了，密码改了，所以他自己反而登陆不进去……你发的id就叫’明盛’是不是？”

五雷轰顶。

“也不知道是谁盗了明盛的账号……这件事当时闹得挺大的，因为那个人以明盛的口吻让女生发照片，给明盛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后来可能是听说明盛暴怒，所以收敛了，就没什么动静了……你发给明盛的私信，估计是被那个人给放在贴吧里了，不然怎么大家都知道了呢……”

蒋念一边解释一边担忧地望着乔青羽——她面如死灰。

随着来吃饭的学生越来越多，乔青羽感觉到那些瞟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只增不减。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