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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又灵开口说话了。
那个女人在他面前喜极而泣,他只轻轻的看着,目光轻飘飘的,如浮游的云,干净的、淡漠的、永远遥遥的在天上。
他转过身去,墙上,阿婆笑得极开心,黑白的色调将她的皱纹抚平了大半,竟有种天真浪漫的味道。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阴阳两隔。
他勾了勾嘴角,也笑起来,心里确是比哭更悲哀的滋味。
身后又有电话铃声响起来。
女人拿纸巾的摩擦声、短促的抽泣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凌乱的响了一小阵,铃声还未循环到第三阵,便被接通了。
“喂——”黎淑兰的声音依旧从容又柔和。
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狼狈。
她说着话,先前的悲伤绝望好似一场梦,大新之后,只有一丝残余的鼻音。可以称作痕迹:“刘总...后天就回公司...我知道项目不能耽搁......”
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她离去的脚步,竟更刺耳些。
吱呀,碰。
她关上了门。
说话的声音一瞬间模糊不清,她似乎走的更远了,直到屋里的人什么也听不到。
这样的铃声,这些天已经响过无数遍了。
他微笑着抬头,对阿婆说:“你看,你永远不是最重要啊。”他眉眼弯起:“我也不是。”
外头。
黎淑兰站在河边,一只手抱着肩膀,温柔又克制的说着什么。
雨季已经过去。
她的发丝毛茸茸的在风里荡漾,面前是泛着金色的,粼粼流淌的河。
春日,过半了。
江又灵侧过头,看着门缝里打下的阳光里,无数浮尘安静的旋转。
隔壁的老头儿,从知道阿婆走的那天起,就再没放过曲儿。
刘苗顺口提过一句,那老头把收音机给砸了。
以后听不到了...江又灵回过头,看着阿婆,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竟然还有些想念......
阿婆说得对,人啊,真的是有点贱。
可是,真的太安静了。
门吱呀一声,又响了,瘦小的影子斜在地上,拉的老长。
没有人说话。
江又灵起初以为是黎淑兰。
但沉默了半响,门口的人轻轻走进来,小到近乎没有的脚步声,让他了然的回过头。
皮肤微黑的姑娘,眼神闪烁的看着她,眼睛里像装了星星:“你要走了?”
星星几乎要落出来。
江又灵看不懂这种眼神,他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星星落了出来。
一串串的。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你——”
“没什么!”她一只手拿着一本书,一只手拼命的擦眼泪:“你就当我神经病吧!”
她捂着脸,一只手却怎么也捂不住眼泪,终于自暴自弃的仰起头来。
比任何时候都骄傲。
“江又灵,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刘苗哭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一辈子的兄弟!”
她说着,哭的更凶了。
江又灵的目光动了动,有些茫然:“嗯。”
“你也不许忘了我知不知道!”
“嗯......”
“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知不知道!”
“嗯。”
“不许找别人——不对,不许找别的的朋——也不对!”
她凶狠的擦了把脸,擦的满脸通红,袖子上糊了一片:“总之!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知道!”
“......嗯。”
一本书迎面飞来,砸在他的肩膀上,啪一声掉在地上。
“江又灵!”小姑娘突然爆发了“你嗯什么嗯!你知不知道这个字很——很、很伤人啊!特别是你!你就这么一个嗯!是别人早就被打死了你知不知道!”
“......哦”
“......”她哭的更凶了,眼泪鼻涕全都顾不上::“哦个屁啊!更伤人!”
“......”江又灵满脸茫然。
“好。”
刘苗擦着脸就往外面跑,她怕这是做梦。
等跑远了。
江又灵隔着老远的距离,听到外头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喊声:“江又灵!你这个王八蛋!”
“你滚蛋吧!老子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河边的黎淑兰还没挂电话,一下子被镇住了。
远处刚从桥洞里穿过的乌篷船上,撑船的老头儿手一滑,高子差点掉下去,这会儿伸着脑袋往那边看。
水里的鱼儿都不敢跳了。
茫然的捡起地上的书,拿在手上,江又灵正失神,却看到刘苗又噔噔噔的跑回来,左右看了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又风一样跑了:“老子不借你看了!”
江又灵:“......”
隔壁猛的响起刘老头的怒吼声:“刘苗!!你他娘的是谁老子!!!”
然后就是一阵喊伤了嗓子的咳嗽声。
刘苗躲在后门的屋檐下,担忧的往房子里看了看,又不敢进去,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气上心头,想扔地上,却又舍不得。
这是妈妈给她寄回来的,
她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咬着牙,还是没忍住哽咽。
她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想过要把这本书给江又灵看。
空白的书页中央,只有一个标题。
《少年,少年》
她却心潮起伏,之前就是这样,她看到这首诗,瞬间想起了他,兴冲冲地冲到门外,想要去找他,却在门口看到了黎阿姨。
听到她在电话里说,他们明天就走。
刘苗一直都知道,江又灵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可谁会想到,会这么快啊。
快的猝不及防。
手指在干净的书页上留下黑色的湿印,刘苗一下子急了,抬起袖子就想擦。
可她抬起了袖子,才意识到,袖子更脏。
想到在江又灵面前这么狼狈的自己,刘苗有些崩溃。
本来就不好看。
但是,好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以后连见也见不到了。
湿乎乎的袖子帖子手腕难受,她心里更难受,一把把袖子撸上去,把书窝在怀里,蹲在地上,眼泪噼里啪啦的往土里砸。
没办法,她已经没东西能去擦了。
后门的不远处,是江又灵当初穿过的树林。
鸟雀一声没一声的叫着,一道青烟蜿蜒着在林中游走,有生命般灵活的绕过障碍,无声无息的落在外围的树梢上,化作猫一般大小的金黄幼虎。
他趴在树梢上,摇着尾巴朝着远处望了望,又瞥了一眼蹲在屋檐下的小姑娘,打呼噜似的叹了口气。
像以往许多个夜晚一般,守在这里。
......
这个夜晚,许许多多的人,彻夜无法入眠。
有人紧紧的望着天花板,发了一夜的呆。
有人辗转反侧的,迷茫的想着以后的生活,不安又彷徨。
还有的人,躲在被子,痛哭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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