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侧绿草如茵,阴云垂落旷野,两人策马飞驰一路向南,衣袂翩飞,好不得意。早春时节,金陵比庐阳春色更甚。
走了半日,人疲马惓不得不休息片刻,两人牵着马到了溪边稍作停留。两匹马没有交流再寻常不过,可是两个人一言不发,气氛多少有些尴尬,缓和气氛这个重任就落到了紫衣少年的身上。
他先是蹲在溪边捡起石子无聊的和溪水玩着,后来自觉无趣,便开口道:“咳......,你……,你口渴吗?”少年霎时闭眼,心道:这是什么狗屁问话,平时在醉春楼面对那么多莺莺燕燕不是得心应手吗?
萧澈头也不回道:“不渴。”
“嗯!......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翊璃,立字羽,王字离,阁下......”翊璃试探的看着萧澈。
萧澈心道:果然是翊璃,看来昨晚的梦话十有八九是真,那他真的是王爷?既然是王爷,自己何不趁此机会进入王府,一则王都的水究竟多深他一试才知,二来比起谢霆和义父的关系投靠一个纨绔的王爷也不至于引人注目。思虑至此,萧澈也顾不上昨晚被羞辱的事了,只想着如何顺利的进入王府。
“在下,姓萧名澈,表字子煜。”回身看向翊璃,萧澈脸上冰霜全无,仍旧满面春风,这样的转变让翊璃更加坚定了对方是个怪人的想法。
“萧澈好名字,‘澈’字定是你父亲见你双眸清澈的缘故吧!”翊璃见对方放下芥蒂,自己也放开了不少。
半晌,萧澈开口道:“我没有父亲,唯一的义父也过世了。”萧澈转首看向潺潺溪水
翊璃微微一愣:“对不起,我,我并不知晓。”
萧澈淡然一笑:“这不怪你。”说完走去牵马,准备上路。
翊璃连忙跟上在身后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啊!”
萧澈没回头但这句话还是勾起了昨晚不好的回忆,他宽慰自己不要多想:那有什么,不过是他酒后失礼,自己若一直介怀,计划还怎么实施?他缓缓道:“你是第一个。”
翊璃笑了起来,牵着马准备一同离开,就在这时,官道的树林里忽然窜出一群人,在他们身后站罢。
“我这奎龙山岂是你等毛贼说来便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为首的刀疤汉率先开口。
萧澈,翊璃回头才看清这群人,一个个头裹赤巾,手持大刀,面露凶色,再加上刚刚刀疤汉所说,想必是这附近土匪。翊璃未见过这阵仗,大惊失色,随后便要拔剑,萧澈出手制止。
依旧和颜悦色道:“我等恰巧路过,并不知晓这山头还有寨主,阁下是要我等性命还是买路财?”
“......”刀疤汉并未想到对方如此爽快,这词儿被这小子抢去,自己该说什么?思索片刻道:“少废话,我要了你们的命不就有了财了?”
萧澈唇角一勾心想倒是不傻:“那我要说今日命不给你,财也不给你,会如何?”
对方的脸颊抽搐瞬间变得狰狞,恶狠狠的道:“那也得问你爷爷我同不同意?啊!”说着对方一堆人已向萧澈冲过来。
翊璃刚拔出剑,身侧的人化为一抹白影儿瞬间消失。待翊璃回神,萧澈已经到了那刀疤汉的身后,一手背后,一手执剑横在对方咽喉处,剑并未出窍,对方双腿颤抖:“好汉,有话,有话好说。”
翊璃也震惊不已,刚刚身侧之人身形之快,简直犹如鬼魅。此刻萧澈依旧气定神闲,可在场无人敢动,无人敢言,拿着大刀刚刚英勇无比的好汉都向后退。
萧澈开口:“我等身无长物,循着江湖道义斗胆跟阁下讨个方便,借过,可否?”
“否,可可可。”
萧澈放开他,坦然的走回翊璃身边,对他温润一笑,随即上马。翊璃也翻身上马,经过那刀疤汉身边时,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扔给对方。刀疤汉刚死里逃生断不敢接过这钱道:“不敢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哈哈,就当是提前付了后面被你打劫之人的买路财了。”说完扬鞭而去。
萧澈走在前面此刻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并未想过要杀对方,只是善恶有别,他定然不会配合对方乖乖交出财物,还得给他们一个教训,另外也是故意在这位王爷面前显露头角,不然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赖在王府呢?
翊璃此刻当然不知道萧澈心里的打算,他满脑子想的是萧澈是如何做到如此快速的先声夺人?他暗暗窃喜昨晚没彻底得罪他,不然自己现在的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想到此处忍不住在后方偷偷看向萧澈,他忽然发现即使是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周身并无杀气,脸上一副春风化雨的和煦,他实在琢磨不透这个人心中究竟想什么。
萧澈感受到对方的打量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啊?我?”被人戳穿的翊璃很是尴尬,但是骨子的风流成性又忍不住言语轻佻的调戏道:“当然是看你好看喽!”
“你!”一句话简直像针一样扎在萧澈心上,他回身将未出鞘的剑回身指向翊璃,却说不出一句话。
翊璃连忙勒马才未撞上迎面而来的剑,萧澈顿觉失态,立马转身继续飞驰而前。可转身的瞬间,翊璃分明看到了萧澈脸上稍纵即逝的一抹绯红。萧澈肤色偏白,变化甚是明显。翊璃心想:这,这是害羞了?
他浑然不知从昨晚到刚才,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两回,依旧自鸣得意的紧跟上去。
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走至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离金陵还剩不到半日的行程,俩人纷纷下马,正商量着在何处歇脚,明日天亮再赶路。
猛然间,树叶飒飒作响,一阵冷风吹来。萧澈握紧手中的剑,用手势阻止翊璃出声。安静的听着接下来的动向。翊璃也察觉到危险,缓缓的拔出剑来屏息凝神注视着周围。
萧澈忽然抬头看向上方,一群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将这两人包围起来。来者足足有十个人。
萧澈苦笑道:“今日你我真是走运,哪个山头都有人照顾!”
翊璃也轻蔑一笑问来人:“你们又是哪个山头的?要小爷我多少银两?”
“他们可不是土匪流寇。”萧澈开口道。
此刻翊璃面露惊色,不是土匪流寇,难道是杀手,自己在京中向来与人为善从未有过仇敌,这些人不会是来杀萧澈的吧!刚想到这里,其中一个黑衣人抱拳道:“王爷,我等奉命行事,得罪了!有何冤屈还是找阎王爷申冤去吧!”
萧澈看着脸色煞白的翊璃,微微一笑:“找你的!”
翊璃顾不上思考这些人的来头,只是看着萧澈支支吾吾道:“你,你知道我是……”话音未落,黑衣人一拥而上。
明月高悬,月色下剑影寒光交错着,黑衣人剑剑杀招,萧澈的剑仍未出鞘,但强大的剑气足以伤人。而翊璃只是拿着手中的剑一通乱刺,毫无章法,萧澈见状,果然不出所料,这王爷拿剑就和身上挂着的玉佩一样只是装饰而已。几次险些被黑衣人的剑刺中,萧澈不得已将其护在身后,自己只身迎敌。
十个人显然武功皆是上乘,不过还是不敌萧澈。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倒下了,翊璃冲过去抓起其中一个黑衣人问:“何人指派?”
黑衣人狂笑三声,服毒自尽了。
“喂,喂。”这位黑衣人死后,其他人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命令,纷纷吃下藏在嘴里的毒。
“死士,问不出什么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翊璃不甘心的站起身来,随着萧澈要离开。未走几步,忽然萧澈顿住脚,张开双臂旋身挡在翊璃前面惊呼“小心!啊!”
翊璃回身扶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萧澈,却发现肩胛处已中箭。刚刚的死士有人假死来趁机偷袭,然后趁乱逃走了。
“混蛋!”翊璃提剑上前。
“不要!”萧澈紧紧抓住翊璃的胳膊不让他上前,有气无力的“不要,他任务未成,自然有人杀他。”
“可是他伤你!”
“无碍。”说完,整个人倒向翊璃。
“萧澈,醒醒。”
萧澈是被疼醒的,箭上有毒,肩胛处依然黑青一片,自己中毒之后连忙封住穴道才不至于毒性蔓延,护住心脉。可王爷养尊处优多年,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拔箭都哆哆嗦嗦的,萧澈生生疼醒。
萧澈满头大汗,为了自己少吃些苦头,只得耐心指导:“你拔箭手不要抖,它不深,不碍事的,你快些拔就好。”
“好!”倒是利索,一下拔出来了。
萧澈眉头微蹙,忍着疼本想继续。箭头插入并不算太深,让萧澈浑身无力的是毒,所幸毒性不大,这并不是用来对付翊璃的武器。对方并不知道自己会在王爷身边,如果今天是翊璃一人回京,那些人恐怕早已得手。但是拔毒也迫在眉睫,毒性再浅也会蔓延。可拔毒需要……
“接下来怎么做?”
“……”
“你快说啊!”
“毒血需要,咳,吸出来。”
“干嘛不早说?”说完,还未等萧澈回神,自己的上衣已被解开,翊璃俯身用嘴把毒血吸出来。萧澈身体一紧,还来不及羞恼,疼痛感已袭遍全身,片刻后昏睡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第二天天亮,萧澈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才看清自己在一间废弃的茅草屋里,屋内空无一人,身上覆着绀紫外衣。
“他出去了?去哪儿了?不会又遇上杀手吧?”萧澈连忙起身要出去寻人,“嘶”牵动了伤口,他倒吸一口气,此刻翊璃进来看到他要起身,赶忙过去扶着他:“别动,你伤还没好。”
萧澈已然知晓他的身份当然没办法再想以前那样对他态度好坏看心情了,只能微微欠身道:“王爷,近日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翊璃一愣不知如何接话,他能感受到萧澈态度的转变,但他也明显看出萧澈眼神并没有恭敬之意,这让他多少有些许宽慰,他实在不喜欢萧澈和王府里那些人一样看到自己低眉顺眼,阿谀奉承。
“你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份的?”
“那晚王爷酒醉,梦中呓语自称本王。”萧澈很显然并不想回想那晚。
“我,我不是有意隐瞒。”他停顿片刻,“我姓颜名琤,翊璃是我的表字。颜乃天家之姓,我怕说出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前往庐阳本就瞒着所有人,要是被当地官府知晓,我此行算是作废了。”
琤,王字辈,那可是,当朝天子同宗弟。当朝天子已然是天命之年,同辈亲王只有两个,一个肃亲王,一个宣亲王,肃亲王也已至不惑之年,眼前如此年轻的只能是宣亲王。先帝老来得子,宣亲王长到八岁,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如今是乾德十五年,那眼前这位小王爷如今二十有三。通过对方只言片语,萧澈推断出这么多,他必须保持清醒,才能保证接下来的事都在自己设定之中。
“那王爷此行庐阳,为何而来?”
颜琤为博红颜一笑而来,颜琤在醉春楼有一相好名叫青儿,青儿不同于其他风尘女子,样貌算不上绝色倾城,但琴艺却是举世无双,颜琤做自己的逍遥王多年,爱好音律,时常留恋烟花之地。直到三年前偶然在醉春楼下听到青儿的琴声,纤纤玉手甚至可以奏出气壮山河之音,激荡起男儿胸腔热血,澎湃非常。自那之后,青儿不再抛头露面,只服侍颜琤一人。五天前,颜琤从青儿那里得知庐阳桂山佛光寺妙隐高僧有一把绝世古琴,他当即夸下海口要去寻来,于是自己便踏上了寻琴之路。可到了庐阳去了桂山佛光寺,寻问过寺中住持才得知庙中并无妙隐。他只好无功而返,当日回京路过那家客栈才遇到的萧澈,之后的事便是这两次命悬一线了。
可这要颜琤如何开口,为得红颜一笑吗?“来寻一把绝世古琴,未果。”颜琤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萧澈却觉得并无不妥,他并不知道背后还有青儿这么个人物,自己要是知道,怕是又要想起当晚之事。
“我的伤已无碍,不便再耽搁,即刻便启程回京吧。”
“你伤势未愈就别自己骑马了,我虽然剑术不精,但是骑马还是稳妥的,信我,啊!”他挑眉对萧澈说道,那双桃花眼更是好看。
萧澈本想拒绝,可自己也确实有心无力,只好默默点头。颜琤开怀一笑连忙扶起来两人同行。
同乘一马,颜琤倒没什么,只是萧澈略显局促,他身体虚弱,只能依靠在颜琤怀里,缕缕幽香传来。萧澈长这么大除了义父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萧澈体寒,虽然多年义父悉心照料,可身体总比常人偏冷,此刻后背的颜琤就像一个大火炉一样灼烧着萧澈,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自己同步,耳边除了风声,马蹄声,最让他难耐的是颜琤的呼吸声,渐渐的他略微感到烦躁,沉声道:“停!”
“吁——,可是又哪里不舒服?”
“……”萧澈一时语塞,只能点点头。
两人下马,萧澈想一个人静一静,可颜琤总是跟在自己旁边,他知道他是好意,所以不好出言阻止,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两人都开诚布公了彼此的身份,自己在如何也不能对王爷发脾气。
“可是饿了?”
“没有,就是身体虚弱,休息片刻就好。”
颜琤把自己的外衣还是罩在萧澈身上:“你是不是畏寒?昨晚你昏迷着一直喊冷,我的衣服单薄,就算都盖在你身上也不管用,没办法我只能抱着你,不过很管用,你渐渐睡得安稳了。”
“……”萧澈侧身背对颜琤,因为他自己都感觉脸色一定通红,自己肤白,这要是被颜琤看到定会又调侃一番,“多谢王爷!”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尚未来得及报恩,这种小事不足挂齿。”颜琤眉飞色舞道,对萧澈的异样竟察觉不到半分。
片刻之后,两人继续上路,萧澈的内力也恢复不少,此刻也不必完全靠在颜琤身上。他反复思量刚刚颜琤的那几句话,忽然他开口问道:“你不会真把衣服都盖在我身上吧?”
颜琤愣了片刻,随即大笑道:“就算是,又如何?本王胴体你也没看到,说白了是我的损失,你计较些什么?”
萧澈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厚颜无耻:“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当然不会,恩人,若你不嫌弃,去了金陵做我座上客如何?”
“做一辈子吗?”
“……”
萧澈本是脱口而出,说完都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想以一个正当的身份进入王府。
“当然可以,王府又不是养不起。”
“王爷误会了,只因救了王爷便白吃白住赖在王府,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还是我另觅去处的好。”
颜琤一听这话着急了:“谁说你白吃白住,你武艺高强,可以做我的护卫啊!实不相瞒,我现在的那个护卫,简直是榆木疙瘩一个,冥顽不灵,本王还是比较喜欢有趣的人。”
萧澈微微眯眼心道,正合我意。
两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芥蒂,一言一语的走到了金陵。
沿路的桃花满山遍野,清风徐来,落花纷纷,仿若人间仙境。颜琤特意慢下来,观赏这美景。
“你知道吗?我在京城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萧澈看向颜琤,那双桃花眼仿若融入这天地绝色间,一时也看的痴醉,不一会儿,颜琤也看向自己,萧澈才把目光移向别处。
嫣红片片,桃之夭夭,他自是见过早春桃花繁盛之景的,庐阳三面环山,每年春天义父都会带自己春游,当时就觉得已然看过这世间最美的桃花了,可如今金陵城郊外的这十里桃花才是人间明媚。
想到义父,自己不免黯然神伤,却也不好表露。自己前路凶险,顾不得这些思亲之情。
漫步这十里灼华,遥望金陵王都,一路虽然凶险但终究还是来了。王都,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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