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沉吟片刻,先前那常姓男子已开口说道:“先生这话未免儿戏了些,哪有坐着不动便能消灾免祸的道理?大爷不必为这等戏言认真。”那书生看了他一眼,笑道:“不瞒阁下,那位老兄的命运倒是与您紧紧相连着,他若有难,恐怕您也要跟着吃一些苦头。”
那常姓男子单名一个羽字,听了此话便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中年男子摆手说道:“我虽仍难相信,但也不必要我那兄弟白白冒险。常兄,麻烦你过去告诉老三一声,要他这半个时辰暂且安坐,不要乱走。”
书生一笑,向着他稍微施了一礼,算是感谢对方的听从。常羽虽不甚愿意,也只好站起身来,向那大汉走去。
那大汉从刚才起就一直努力听着这边的谈话,无奈距离较远,只在那书生大声讲故事的时候听见了几句,最后那两人针对自己小声说了些什么,他却完全听不到了。眼见常羽走过来,知道是对方有事要来告诉自己,连忙笑道:“常老哥,等俺起来下。”
他这是为了表示对那位深受自己大哥信任之人的尊重,但对方却正是为了要他不起身才过来的,怎能容他这样?只是常羽对那书生之言始终未能尽信,虽然远远摆手叫他坐着不动,但也未免有些漫不经心。大汉不明其意,便用手一撑身侧地面,准备站起身来。那书生远远看见,面色一变,心道:“果真无法避免?”
不料大汉后一刻仍然坐在原位,仿佛纹丝未动。
常羽眼睁睁看着大汉方才试图用力站起,结果却仍坐在那里不动,也自诧异。他走到大汉面前,说道:“三爷,大爷叫我来告诉你,半个时辰之内最好安静坐在这里不要动,以免有祸事发生。”
那大汉刚才用了好大的力气,竟然站不起身来,心中大叫古怪,只道莫非这是见鬼了?刚才的一只鹅腿竟吃得老子站不起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此时哪里听得见常羽的话,只是一心想让屁股离开地面。常羽见他一直坐着不动却面色涨红,也觉事有蹊跷,忙道:“三爷怎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大汉不答,脸却憋得更红,嘴里开始喘粗气。那中年人远远也注意到了,高声喊道:“老三,怎了?”
大汉重重地嘿了一声,站起身来,随即闷哼一声,又扑地跌了一跤。
包括中年人在内,那一圈人都腾地站了起来,赶了过去。只见那大汉满头是汗,一条腿半跪,左手强撑着地面,眼睛瞪得极圆,喉咙间只来得及打哼哼。众人望向他的身后,只见大汉的裤子已被撕裂成一条条的,连里面的两层也未能避免,地上犹有血迹,仿佛是连这人屁股上的肉都给撕破了一般。
中年人身旁的一个老者仔细看了一下大汉方才坐着的位置,小心地触碰了一下,放到鼻尖闻了闻,抬头对中年人说道:“应是一种黏性极强的胶。这胶先前涂抹在这地上,三爷方才一直坐在这里,便着了道。”
中年人皱眉道:“胶?你可认识是什么胶?”老者摇了摇头:“恕老朽孤陋寡闻。”
中年人转头问大汉道:“老三,怎么样?”大汉喘了一会儿气,摇了摇头:“没事,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儿暗算老子。”大声说道:“喂,这屋里边的,那个偷袭老子的趁早给俺老实站出来,有本事跟老子单打独斗,搞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算什么英雄好汉!”
大汉问了三次,只传回来三次回音,屋子里没半个人吭声。中年人面色一寒,问道:“老三,方才在你之前坐在你这里的,是什么人?”大汉道:“是几个在这儿弄烧鹅的地痞,一个个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中年人点了点头:“我也有印象。既然那个施暗算的人自己不出现,我们便一个一个盘问,不怕找不到那人。先把那几个做烧鹅的找出来。”
众人齐声称是。这些人平时哪受过这种气?且正是在这种大雨倾盆的天气,心里面早就憋了一股子火无处发泄,如今竟有人找上门来,正是抓对方出气的好时候。中年人眼里透着恼怒,眼睛一扫,目光落在屋子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子,正是方才给自己献酒献烧鹅的家伙。
常羽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这人,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抓那人。那瘦子连忙道:“大爷误会了,不是小的干的,不是小的干的……”常羽哪管这些,一把抓住瘦子腰间,将他一整个拎了起来。
这时只听那书生焦急的声音道:“不可!”
中年人心中一动,回身望了一眼,说道:“阁下有何话说?”
书生此时已站起身来,对着他拱拱手说道:“既已不慎走错,为何一错再错?”
中年人听了这话,心中有异,问道:“这话怎么讲?”
书生道:“方才在下曾言,如果祸事无法避免,那么接下来更多的祸事仍将不断发生,除非及时找到对策,避免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那位老兄没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安坐不动,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阁下坚持做错误的事情,更大的灾厄便要接踵而至。”
中年人眼里带着怒意说道:“你是说,我要给我三弟报仇,是在做错误的事情?”
书生叹了口气:“虽然看似毫无道理,但确是如此。望阁下三思,忘记此事。”
中年人望了望那大汉,见他虽然无甚大碍,但面上犹自忿忿,问道:“三弟,你能否忘了此事?”大汉哼了一声:“大哥要俺忘,俺便忘。”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常羽嘿了一声,将手里提着的那个瘦子松开。中年人不再理会众人,自己走回火堆,经过书生身边时冷哼了一声:“但愿阁下确有真实本事。”书生笑了笑,说道:“尊驾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对年轻男女一直在旁看着事情经过,互相看了一眼。那男子眼睛转了转,笑着轻声说道:“阿瑶,我来考考你,你知道方才让那家伙疼得死去活来的胶是哪一种吗?”那少女哈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我猜其实是你不知道,故意套我的话。”那男子笑道:“要不然我们各自把答案写在手上,看看是不是一样的?”少女笑着点头。两人写完答案,互相对照完毕,相视一笑。
少女叹了口气:“虽然确定了是这一种,但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男子道:“你是说药效?”少女点了点头:“乖乖胶的药效要持续整整一个时辰,那位神算先生却说半个时辰就会没事,是个矛盾。”男子嗯了一声,沉思片刻,也想不通这点,说道:“此人神算,几乎毫无偏差,看来只能是我们少考虑了一些事情吧。”少女支着额头不语。
那中年人沉默半晌,开口说道:“阁下方才说我三弟会吃苦头,又说只要安坐便可免祸,如今看来,确是如此。若按阁下所说,这祸事仍将继续下去,而且要比刚刚的这一次更大,那要应当如何避免?”
书生笑道:“在下方才已做说明,只要尊驾和那位老兄忘记此事,不再存报仇的心思,便可以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若能就此免除灾祸,此事倒也不难。暗算我三弟那人所用的手段,此时想来,也还算是手下留情。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设下那样的机关,若是换作使毒的话,三弟所吃的苦头,便不止这样了。”
书生点头赞道:“能够想开此事,说明尊驾有成大事之心,在下佩服。”中年人微微一笑:“阁下倒也会说些奉承的话来。”书生笑道:“在下一向只说实话。尊驾若认为这是奉承,便当是奉承好了。”
中年人远远望了那大汉一眼,心道:“这相士说得虽然容易,但依三弟的性子,能否真的不再计较此事,倒是难测。若是以往,没有这相士阻拦,我自然是死也要抓到那个背后暗算之人,就地处置,可是如今……罢了,倘若三弟到时真的沉不住气,我按住他便是。”转头又望了一眼书生,心道:“只是这个相士,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现在依然看不出来,刚刚他算了两次,第一次没有说出来,第二次倒是说准了,不过……不能排除前者是故弄玄虚,后者是碰巧猜中这个可能。”
他生性谨慎,无论做什么事都同时做几手准备,此时面对这书生所说的话,既抱有怀疑态度又不完全否定,以免事情朝所考虑的相反方向发生的时候措手不及。那大汉此时也被常羽等人扶着来到这边坐下,那老者给他上了药,止住了屁股上的疼痛,但无端受了这样的暗算,即使中年人要他把这一层揭过,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中年人心中一动,说道:“阁下之前说过,常兄也会吃苦头?”常羽呵呵笑了两声:“这次这位先生可说错了,我刚才可什么事都没有。”
书生摇头笑道:“阁下只会受到这位老兄的波及,要吃的苦头自然远远无法同他相比。方才这位老兄只是受了那种程度的灾厄,波及到阁下身上,便不过是弄污了身上的衣裳而已。”
常羽愣了一愣,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果见自己本来还算整洁的衣服被弄得油污不堪。回想起来,那大汉努力站起又痛得跌倒,这一过程中顺手拉扯了自己一下,那刚刚吃过烧鹅的手自然抓到了自己身上,油污必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想:“不过是你随口乱扯而已,即使不弄脏衣服,你也会想其他的理由来搪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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