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医院里挂上了红灯笼，病房里除了几个值班的医护人员，就只剩程欢一个人。

一夜未眠，早上起来又开始咯血，咯得不多，但是颜色有些深。

程欢记得最开始做的那一次骨穿结果显示着，血液里的癌细胞达到百分之六十几。

第一次化疗结束，陈主任告诉她，癌细胞只残留百分之十的样子，如果第二次化疗后血液里检测不出癌细胞达到完全缓解，如果能找到合适的配型，她就可以进仓进行骨髓移植了。

如果没有意外，如果骨髓移植后没有出现严重排异，如果五年内没有复发，如果……

这一切都是如果。

因为没有这些如果，她就要进行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五次化疗……

吃了早饭，开始输化疗药物。

原本一个半小时才能输完的药物这会儿却在半小时就已经输完了。

不过今天该吐的还是吐，该难受的也一分不少。

程欢还没能好好计划一下那多出的一小时，咳嗽的感觉涌上来，她一下没忍住，鲜血一瞬喷在呼吸罩里。

程欢迷糊又迟钝的想着，完了，又得麻烦护士姐姐清理了。

可还没能躺几分钟，她整个人忽然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浑身跟着发抖。

程欢觉得自己像深海中央的一只小船，大浪袭来，小小的船只岌岌可危。

身体不受控制，可神智始终清醒。

喉咙仿佛被一只手死死的扼住，程欢艰难呼吸，难受到想要嚎啕大哭，好像哭出来痛苦就能减轻一样。

可是没用啊，整个身子还是不受控制一样不停的抽搐。

这大概是自己生病以来最难受最痛苦的一次，明明那么痛的骨穿腰穿升白针picc管，那么难熬的化疗，那么难吃的西药一大把一大把往嘴里塞，明明她都可以好好的忍过去一声不吭，这一次为什么要哭呢？

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别人都团团圆圆着，开开心心着。

也许是因为没能收到那个人的红包亏大了。

也许……也许是真的太疼了。

而且她已经病的那么痛苦了，为什么不可以哭一哭，为什么一定要忍着呢？

程欢觉得自己真的要死掉了，死在一个这么阖家欢乐的日子里。

她后悔没有写点什么东西留下，后悔还没来得及签遗体捐赠，后悔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这样突然的死去……

医生过来要给她抽动脉血做检测，程欢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一边抖一边大哭着说不要，不配合的推开他们，把自己缩成一只乌龟，嘴里喃喃的喊着谁的名字。

如果能回到一年前，回到那个她还健康乐观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她一年后要经历各种可能别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疼痛。

她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很搞笑，既然被称之为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疼痛，那一定是少数人经历过的，所以那少数人都撑过来了，她为什么不可以？

医生叫护士按住她，不知给程欢打了什么针，让她一瞬没了力气，正昏沉间，她听医生低低的责备护士。

原是护士忘记调输液速率了，她刚刚那些反应，只是输液太快承受不住的副作用。

……

傍晚，程欢醒了。

“今天外头那个老人是你的亲人么？”护士走过来给她量体温。

程欢一愣，眼底疑惑：“谁？”

“就是一个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他一直在病房外，从上午守到下午。”

“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就透着门上那一块玻璃往里看。”

“你早上喊痛的时候，我看到那老人家哭了。”

“后来我去问他，他就笑眯眯的看着我，也不说话。”

“刚刚你醒了，他走了。”

心底一痛，程欢知道，是温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