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浮云?只是迷茫眼罢了。

……

巨大的菩提树下，浓密的绿叶包裹着枝条，相互掩映。挑起几片树叶，便能看见那成千上万条细细的红线穿插在其间。

红的绿的，倒是好看的紧。

由远及近的铃声悦耳，叮叮当当地跳跃着，彰显出主人的好心情。

小姑娘光着嫩嫩的小脚丫，梳着丱发，穿着鹅黄色的小衣裙，像是只小鹰般飞来，扑倒在菩提树下，脚下的铃声也由此戛然而止。

“菩提树菩提树，是不是又有有情人陷入苦劫中啊？”

小姑娘乘着小云彩，钻进了菩提树里，枝条也自动让开一条通往中心的路。在那里，菩提树的正中央，簇簇枝条汇聚，形成了一把小木头椅子。小姑娘轻巧地跳下云彩，坐在了小椅子上。

一方小小的空间，小姑娘晃悠着小脚丫子，眼睛滴溜溜地寻找着变了色的缘线。

缘线，连接有缘人的契机。若是此线变成蓝色，就说明这两位恐怕是要进入苦劫。

何为苦劫？乃是有缘人的转生劫，即因各种各样原因在这一世不能厮守至老而转世。若再不成，就再转。兜兜转转间，两人缘分已尽，变了色的缘线就会自动断开两人的联系。自此两人就会从一对有缘人变成陌生人，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从未有人撑下苦劫。

自盘古开天辟地，渡过混沌期千年后，便有了诸仙列佛的存在。天帝掌管三界众生，即仙人魔。如来便掌管佛家之事，保持人世间的纯净，即不被仙魔侵犯。魔则由妖王统治，受天帝束缚，但他们仍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过自从“那次”以来，魔仿佛不存在过一般，销声匿迹好久了。

原本仙与人还有些联系，有些人得道便能升仙。可因着升仙的人实在太不安分，不服天帝管教，天帝便狠心断了此联系。断了人与仙的联系，人也慢慢淡忘他们其实能升仙，能长生不老，甚至淡忘了这世上还有仙魔两族。但这都与仙无关，仙照常掌管着人界的姻缘天气之属。

“哎呀，那位小姐姐与小哥哥的缘线变蓝了呢。”

小姑娘招了招手，小云彩浮现在她身旁。她站起身，带着脚铃的嫩白小脚踩上软绵的云彩。小姑娘盘坐好，然后拍了拍小云彩，让小云彩往变了色的缘线那边赶。

“这是……”

直到跟前，小姑娘才看清这根缘线连接的两人的身份：九重云霄的守护仙、被称为战神第二的白玉仙君，和九重云霄第一仙子、天帝之女苏慕苓。

“哎呀，竟然是这俩人的啊……”

小姑娘为难的皱皱眉，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小手往空中一挥，一面水镜便浮现出来。

“幻月小镜子，请显现天外天白玉仙君和仙族公主苏慕苓的影像吧。”

“哼。”

那幻月镜像小孩子般娇气地哼了一声，惹得小姑娘咧嘴朝它笑了笑，剔透的镜面才显现出画面。

画面里，黑云压城，参天柱上绑着一名墨袍男子。一道天劫劈下，男子没吭声，只是垂着脑袋，长长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脸，墨袍残缺飞舞。没用任何法器，他硬生生接下了这道天劫。

而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小姑娘要找的白玉仙君——那个因杀戮太多，一直在九重云霄外的天外天居住的，那条缘线的主人之一。

之前和仙族公主闹得沸沸扬扬，今个儿怎么就他一个人？小姑娘托腮看着，眨巴眨巴眼，小手在空中又是一挥。画面转变，入眼的鲜红模糊了视线。

画面渐渐清晰，小姑娘眯眼仔细打量着。待到看清那鲜红中的人，小姑娘惊呼一声，小手遮住因吃惊而大大张开的嘴巴。

“这，这……太惨了……”

此时的苏慕苓已经毫无还击之力，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原本雪白的飞仙裙被血染红，犹如地府的血色彼岸花盛开，倒显得有些妖孽堕魔。三千青丝披散在肩头，夹杂着汗水与血水，显得人格外狼狈。

如葱的手指带血，朝绑着白玉仙君的那个方向伸去。她强撑着，想要抓住他似的，却虚虚握住了一团空气，手软绵绵地砸在地上，磕出血印。

仿若不知痛觉似的，苏慕苓呼喊着仙君的名字，无力地看着白玉仙君被一道又一道天劫劈中。

“白玉……白……玉……仙君……”

“我在。”

永远是那个挡在她身前的仙君；永远是那个会保护她，安慰她的仙君，她的白玉仙君。

别怕，我在。

苏慕苓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头，看到被三千堕仙鞭抽去仙骨奄奄一息的苏慕苓。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将她护在身下。白玉拼了命地去挣脱锁仙链，换来的却是更加紧的束缚和强劲的天劫。

他不甘心地松了力气，眼眸充满血丝，目眦欲裂。看着爱人彻底晕厥，没有任何活力，就像，初见她的时候一样。

白玉死死盯着天边隐约的人影，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一般。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换来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苏……”

他呢喃道。这是那个让他心中存在了万年的冰块融化的人……但那人却再也不能笑着唤他仙君了。

“你怎么这么傻呢…”

定了定心神，白玉一字一句，目光停留在苏慕苓身上，原本锐利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柔和了下来。

“吾以天外天、仙族守护者之名起誓，”

他话刚出口，天劫通灵性般停了下来。一切安静着，仿佛都在等着他的下文。

他突然笑了，又突然哭了。他笑着哭，哭着笑，良久才出了声。

“生生世世，过穹天，下沧海，白玉与苏慕苓不离不弃！”

这话回荡在云霄上，所有的上仙都听到了。

天劫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毫不留情，仿佛在发泄什么，一道又一道劈在白玉身上。

最后他竟然挣脱了锁仙链!

踉跄地来到苏慕苓身边，抱起她早已冷却的身体。额头相抵，十指相扣。

他笑了，扯出的是一抹苦笑与释然。

他的全部都在这里，何惧。

在最后一道，也是最迅猛的天劫劈下来之前，他好像看到了苏慕苓扬起嘴角，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回握住了他。

刺眼的光柱包围住了他们，白玉闭上了眼。

苏，等等我好不好？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看着幻月镜里的一幕幕，小姑娘沉默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抚摸着那根变了色的缘线，感叹道。

“苦命人啊苦命人……竟是因这般才被毁去姻缘。天帝，你好狠的心啊。”

“怪我喽。”

听到声音，小姑娘身体僵直。不自然地颤了颤，她清澈的黑眸被杏色替代。缩了缩脖子，像是做了亏心事般，她不敢回头去看那人。

而那人看到小姑娘这般反应，勾起薄唇，慢悠悠地踱步走来，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爱妃灵竟然跑到这儿来了，淘气。”

宠溺的调调酸的小姑娘牙疼。小姑娘跳了起来，拍掉脑袋上的手，转身气鼓鼓地瞪着某天帝。听到被他叫出来的“爱称”，更像是被戳中痛点的小猫，直接炸了毛。

“去你丫的爱妃灵！大柏树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女儿和女婿搞成那样！老娘要和你拼命啊啊啊——！”

小姑娘，应该是爱妃灵，蹦跶着跳到那人怀里。毫不客气地就上手抓着某天帝的领子，噼里啪啦上来就是一顿骂，完全没有刚才的活泼可爱。而某天帝则是在默默顺毛，等着自家媳妇骂够了，才敢托着爱妃灵的小屁股，继续顺毛解释。

“哎呀，爱妃灵就不要生气了，这是咱们女儿和那个笨小子的劫，你就由着他们去吧，至于这缘线嘛……”

回到菩提树下，看了看那根隐藏在期间的蓝色缘线，某天帝无良的出主意。

“你就让它蓝去吧，到时候自然会变红了。”

“真的？”

爱妃灵怀疑的盯着他。

“真的真的。那爱妃灵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给奖励啊嘿嘿嘿……”

“做梦！还有我叫唐灵不是爱妃灵！”

爱妃灵，呸，唐灵一巴掌糊到无良天帝脸上，挣脱开他，自己架着小云彩就飞走了。望着媳妇飞远的方向，天帝揉了揉脸，对着那根缘线微微用劲，像是在转移怒火。发泄够了，天帝才施施然去追自家小妻子去了。

至于那狗屁仙君？谁管他，让那破仙君锻炼锻炼也好体会一下，当年自己追媳妇他却在嘲笑自己的感受——活该！就是委屈一下女儿了，等她回来再安排几场相亲补偿一下好了。

……

身后，菩提树的枝蔓轻轻抽动，在空气中凝结成绿色珠子，珠子又凝结成人形。

凝练，化形。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显现出来。他身形挺拔，负手而立。墨绿色的衣袍无风自动，眼眸里沉淀着暗色，看上去倒像个活了好久的老者。

他望着天帝二人远去的背影，一只手轻轻抚动着蓝色的缘线，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竟然，还是这样啊……”

“果然，谁也逃不过轮回。”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最后一轮的结局吧。”

少年留下这几句话，转眼间变成一颗绿色珠子，融入进菩提树里。

……

风，吹动着菩提树。只是叮叮当当，再无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