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康是无神论者，从小就不相信算命一类的事情，父母都在事业单位工作，也不相信。他总感觉这属于老一辈人朴素的信仰，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儿时奶奶在老家祖宅里拜佛虔诚的样子在他眼里和信仰别的宗教的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罢了。如果是别人让他在人生低潮时期去找大师他压根不会去的。但倩倩不一样，倩倩是她的初恋，两个人有过纯真温暖的曾经，而且倩倩嫁给企业家后接触的人收入地位都比自己要高出一截，她们圈子里的人似乎多少会信一些风水命理，聊一些易经八卦一类的东西，所以她的话他不会完全排斥，他多少还是可以听进去一部分的。

人的双重标准说起来十分可笑，例如算命打卦看风水这样的事情，当比你收入低过得差的人让你去看风水算命找大师时，但凡正常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多半会嗤之以鼻，觉得那是封建迷信不可信。但当收入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给你同样建议时，有些人即使嘴上说不相信，但心里有时会留个念想，盘算着万一有点道理可以给自己指点迷津时来运转也说不定呢？恬康就属于这种人。

当算卦的人在寺庙门口支一个摊子，望着来去匆匆的行人使出浑身解数让你来算命时，很多人多半是不屑于此的，会本能地认为这样无非就是混不下去的人利用人性的弱点和对未知的恐惧来骗点糊口的钱花，这不过是一种苟延残喘的工具罢了。

当针对高端人群开设的诸如“《易经与战略投资管理》，《风水学对现代建筑环境的影响》《八字与养生》一类的课程被巧妙地在投资、养生、居住环境的改善包装下，尤其在五星级酒店开设售价不菲的时候，不少人会逐步动摇以前对传统文化嗤之以鼻的态度，至少是会半信半疑——“既然收入比我高的人都在花大价钱上这种课程，那也许真的有点道理吧，毕竟富人的钱是不好忽悠的。”

最近莫名其妙的离婚，和三个月后是否去新公司上班让他有些举棋不定，稳定的生活变得失序，他内心其实也有些惶恐，就像倩倩说的，明年他的36岁本命年快要到了，今年过得如此不顺明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命运下一步将通往哪里？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的怪事也说不准。

最近趁休息他除了打算坚持健身以外想好好找个人咨询一下，这个咨询的人是谁反而不重要了，职业规划的人可以咨询，大师也可以了，反正没什么损失就当聊天解闷吧，现在也辞职了，领导同事压根也不知道他私下找大师，即使知道了也无所谓嘛，单位、领导、同事这几大稳定的构成已经对他没有约束力了，不会有年终考核的压力，不会担心单位有人嚼舌根，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想到这里恬康觉得这个理由基本可以自圆其说。看着微信里的零钱不多了，临走时他不忘多拿了一张信用卡，倩倩推荐的大师收费不会太低。

大运科技预测咨询有限公司坐落在a市科技大厦的20楼，乍一看既没有罗盘也没有穿着唐装的风水先生，也没有神神叨叨的财神貔貅转运轮聚宝盆等物件，格子间里整齐的电脑后面几个年轻人在里面忙忙碌碌，电话和传真机不时地响起，和一般的小型公司没什么区别。这一层只有两个单位，他进门前在走廊里稍微修整下衣着，顺便观察了下周围环境，对门是一家不知名的基金会资助的辅导中学生科学实践的“暗物质俱乐部”，“暗物质是什么？”这个俱乐部的名字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恬康心想。走廊里挂满了学生和老师参加各种讲座、论文比赛和科技实践的照片，“量子物理在生活中的应用”、“虫洞探讨”“如果平行宇宙和多重宇宙成立”“霍金的猜想得到证实，人类能做什么”一类的字眼充斥着满满一面墙、现在的中学生都在考虑这些问题了？太超前了吧？恬康觉得自己学生时代除了上课考试做作业练钢琴外没有太多的亮点，实在匪夷所思，觉得自己确实落后于时代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30岁左右看着很精神的男士走了出来，热情地把恬康带入会客室。

“是王总介绍的许主任吗？听说您是王总相识多年的老友，我和王总也是朋友。王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欢迎欢迎，不要见外，王总已经简单介绍了你的情况，我已经恭候你多时了。”西装男殷勤地把恬康请进他的独立办公室里。

“这有三个铜钱，你想好心中想要预测的事情，然后在手掌里摇一摇，抛六次，记下来铜钱正反顺序交给我就可以了。”西装男递给恬康三个印着“乾隆通宝”字样的铜钱和记录用的纸笔。

恬康按照大师的要求，静静地定了一会神，想着要问的问题是下一步何去何从，然后抛了六次铜钱，记录下正反面后交给了大师。

大师在电脑里输入了一些内容，若有所思。

“许主任，您摇出的是《遁》卦，《易经》下经第三十三卦，这是一个静卦，没变卦，简单说就是很多事情要过一阶段才能有眉目，不要太着急。以退为进，很多事情都不适合做，休养生息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写作？摄影？旅游？想做的事情尽可能多做做，一定记住了不要轻举妄动，现在你的状态不适合做什么大的决定。至于婚姻，覆水难收，由它去吧。失去的东西有时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补充回来的，此时一定要放平心态，切忌心浮气躁。”

“天山《遁》，原文：遁，亨，小利贞。初六，遁尾，厉，勿用有攸往。六二，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九三，系遁，有疾厉；畜臣妾，吉。九四，好遁，君子吉，小人否。九五，嘉遁，吉。上九，肥遁，无不利。”西装男把《遁》卦晦涩难懂的卦词照本宣科念了一遍，恬康听得一头雾水。

“许主任您的情况王总已经给我说了，这不，您今天摇出的卦和您的状态是吻合的，哎呀不得的不佩服我们老祖宗的智慧了，当时可以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但上千年前的东西还能为我们现代人指点迷津本身酒是个奇迹。听王总说您不太信这些，没关系的，玄学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能太强求。既然王总把您介绍给我，就是对我的信任，我也不会瞎忽悠您，知道多少说多少。”西装男说的胸有成竹，助理给恬康端送来一杯纯净水。

“许主任，您的出生年月日时可以报一下吗，还有出生地点，我们八字上会考虑真太阳时的问题。结合您的生辰八字和您摇出的卦，对判断您近期运程会比较准确。”

“我想想，时间好像听我妈妈说过几次。”恬康报出了具体信息。

“您的八字火土比较旺，欠缺水木的疏通。许主任是不是您平时做事很稳重，踏实可靠领导同事朋友对你都很信任，你是个好人。日元戊土说明你日常生活中喜欢稳定，不太喜欢变化？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有时不太懂得变通，换一种您已经习惯的东西简直跟要了您的命一样。明年就是您的本命年了，同时又是您10年大运开始交运的第一年，所以你从今年开始就不太顺畅，是可以理解饿，您的运数就到这个时候了，时也，命也。”西装男自说自话，说得津津有味的，恬康感觉越来越听不懂，情绪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话说我没事我能跑来找你预测嘛？话说有事的人不都想听个吉利话多一些希望吗？遇到问题不都需要以退为进吗？恬康多年国企工作的规整感一时半时不会放下清高和自持任由别人忽悠，算命是忽悠人的封建迷信的想法再一次冲进他的脑海里，他觉得大师的水平有些不符合自己的预期，扯了一大圈不跟没说一样吗？

大师唠唠叨叨说了一个小时，恬康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有些着急了，觉得一个无神论者因为离婚跑来预测实在一种讽刺。准备付费走人时，助理说预测费用已经由一个姓王的女士交过了。

“这个倩倩，钱付过了也不给我说一声。对我还真是大方，一点也不计较。”恬康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那一刻恬康心里一阵感动，倩倩知道自己压根不相信这些，花钱找了就跟陪聊差不多，命运能否拨云见日不知道，但老同学加初恋对他关心的心他领了，看着西装男煞有介事地跟他唠叨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突然原谅了自己，也原谅了对方，觉得自己没那么可笑了。

从大运科技走出门，迎面走来一群穿着不同颜色校服的中学生从暗物质俱乐部走出来，好像结束了半天的科技培训活动，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你知道吗？柴达木盆地冷湖地区出现异常光波辐射。是不是我们地球坐标被外星人发现了？”一个高个子男孩首先发表意见。

“地球坐标暴露了？是外星人在跟我们打招呼吗？”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生接过话题。

“很多科学家都关注这个问题呢”一个小个子男生兴奋地说。

“我是外星人存在的坚定支持者，我还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呢”一个穿着红色校服的男生说着。

“另一个你在哪里呢？”一个瓜子脸的女生问男生，看样子她和他好像是一对小情侣。

“大概在火星吧。火星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了。有生之年估计能移民火星。”男生振振有词。

“我们可以让老师组织我们暑假去冷湖那边探险，怎么样？我第一个报名加入。”校服男兴奋地提议。

“我看你们两个探险是假，谈恋爱是真的吧。毕竟没有父母在身边盯着了，你俩可以在青海湖边天苍苍，野茫茫风水草地现牛羊好好弹琴说爱了！”一个淘气的孩子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半开玩笑地说着。

孩子们在打趣那一对小情侣，恬康听着有些想笑，觉得孩子们真可爱，十几岁真是个充满希望的年龄段，一切都有无限可能。

“是冷湖地区发生异常光波辐射，不是青海湖老兄，你耳朵是不是长鸡毛了?连青海湖和冷湖都分不清楚？真受不了你。”红色校服男孩冲着同学翻翻白眼。

“总之都在青海嘛，不过你们要去地话一定要叫上我。忙了一个学期，白天学校学习周末上辅导班简直跟监狱没两样，我快要累死了，我暑假一定要胜利大逃亡。”眼镜男说话的样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许恬康不太了解量子物理的知识，只听办公室年轻时髦的小李说起最近十年这是个学界很大的热点。移民火星？他疯了也不会去的，他连地球稳定的生活都经营地七零八落的，黄小美离婚时的喜悦和许康美抱走尼康时失落的眼神像刀一样割在他的身上产生一阵阵钝痛。人开始衰老大约是从抗拒未知开始的，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连已知的生活都过得筋疲力尽哪有空去探索未知呢？去火星从新开始简直是不可思议。创新、科研、改变世界这样的想法他学生时代就没有，现在更不会有了。

他看着稚气未脱的中学生讨论着前沿的知识意气奋发的样子感觉很羡慕，大师说了一大堆废话但总有几句他还是听了进去，例如他很稳重但处世不喜欢变通太安于稳定就被说中了，想着不算太老的自己暮气沉沉的状态，一时间五味杂陈。

“方姐，这是最新任务拿回的大脑，这次出了些意外，大脑的主人本来不会这么早去世的，他跟我们脑联网计划签的器官捐献协议是自然死亡后，本来根据男性预期寿命都排到至少40年之后了，这次估计是“暗物质计划”那拨人搞的破坏，他们缺乏一些正常人应有的情感，太冷血了。”小徐和同事从某处取回了大脑，交给方雨，带着一些遗憾。

“知道了，多谢，大家辛苦了，忙完这一阵可以好好休息下了，我批准放假，你们可以好好地方飞一下自我。”方雨对下属很友善，她不喜欢为了凑时间大家装出一副很努力地样子取悦领导，她不需要获得这种职场上级特有的权威感，你在期待控制别人的时候无形中也会被别人控制，工作中的关系简洁一些就好，这是她从国际化的工作环境中学到的。

一颗新鲜的大脑被方雨收好，放在容器里，做好标记，用于日后的研究。

她很奇怪自己对大脑的来源和死亡者的工作性质、生活状态和生命的经历一点也不好奇，而且根据小徐他们的反馈，这个大脑的主人明显是非正常死亡，她这种麻不不仁的状态她持续半年多了。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从阿富汗回来后，她的身体的某些最重要的东西被抽离出来，她变得像个精密的仪器一样运转，严肃麻木又无所谓，不带有感情倾向性，原来那个美好的、有爱心的、热情活泼的自己仿佛也和以前激情四射的生活一样留在了阿富汗，回来的只是一具躯壳。

“方雨姐，你知道怎么改变这种状态吗？我给你支个招，你要出去谈恋爱，大胆地走出去不要害怕，而且是多多地谈恋爱，这个不行火速换下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换，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爱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小徐毫不避讳地给她建议。

“别看你年纪小，但经验丰富啊。还总是说自己学生时代没时间谈恋爱，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方雨心里很想笑，忍住没笑出声。

“你不知道啊，现在中学生谈起恋爱都让我这个成年人自叹不如的。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很成熟。哪像我小时候只知道天天学习考名校，恋爱啊感情啊一窍不通的跟大傻子似的。”

小徐像个爱情导师一样给方雨出谋划策。

“霸道总裁范的，我觉得最适合你，因为你气场强大又经历丰富，太一般的男人根本驾驭不了。普通但很顾家的暖男也不错，方雨姐你这个人事业心有点强，不过不能算是个缺点，现在事业心强的女人越来越多了，爱赚钱爱事业的女人遍地都是，女权高涨这是个女人可以在工作上大放异彩的时代了，这也没什么哈哈。但你一心扑在事业上，就需要个绿叶来配你这朵红花，如果这个男人事业没你出色但做得一手好菜喜欢收拾房子，对孩子有耐心，可以很好地照顾家里，在大后方支持你的工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人无完人，想找绿叶就不要要求他像红花一样光彩照人，想找红花自己也要接受可能会做他绿叶处处以他为中心的现实。”小徐侃侃而谈，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像很了解方雨一样。

“你看人这么准啊呵呵，一会儿红花一会儿绿叶的，还有哪一款男人适合我？”

“还有一款我不太敢说，哈哈，就是现在网上用语小狼狗小奶狗的姐弟恋你也可以考虑考虑，因为新鲜的小男人总比油腻拧巴的中老年男人强多了，他们会把你带入一个年轻的世界，青春有活力，小狼狗荷尔蒙爆发，小奶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粘人，不像同龄男人简直一潭死水。而且现在的小男孩很聪明有能力的，不见得收入比你低啊，有些小狼狗家境很好，自己也会赚钱，年龄小不见得不成熟优秀。”

“没想到你这个高材生专业不错，对爱情也这么了解啊，我看你读书没读傻。”方雨调侃着小徐。

“过奖啦，我只是前几年太忙于学习了，最近几年突然情窦初开了，哈哈，恋爱晚不要紧，我这叫学霸上场，一个顶俩，我要后发赶超。”

“哈哈，有志向，好好努力，加油。”

方雨没有告诉小徐自己其实不是个高冷内敛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人，她学生时代就开始恋爱，旅行途中也有各式各样的艳遇，也没有说她活色生香的生活在同学中被视为偶像，有不少谜弟迷妹。她越来越少有向别人解释自己的欲望。

她最近不只开始怀疑自己的状态在阿富汗工作的时候被掏空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多年以来奉行的价值观是否正确。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是个安分守己追求稳定的人呢？那样她博士毕业就会进本市最好的博爱医院，然后正常的结婚生子，现在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这也是一种大多数人选择的路径，大多数的选择看着很无聊，一眼望到头，但不见得是错的。远离大多数人的选择一味地捍卫自己的价值观觉得自己最正确其余人都是笨蛋的想法是十几岁二十岁的人容易有的想法，此时她已经到了很成熟的经常反思自己的年龄了，不会再狭隘地认为别人都是错的。

她少了一些精彩的偶遇但会多很多平淡生活的幸福，平淡生活何尝又不是一种精彩呢？

她以前的人生是很精彩，但男友默罕默德的失踪让她对未知产生了一些怀疑和恐惧，她曾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可以享受未知的人，如果两人早点结婚在美国定居，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也许就会慢慢地归于平凡，有了孩子后母性的责任义务更不会追逐一些新鲜和刺激满世界跑，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形单影只，经常会陷入某种虚空中。

繁华过后如果都必将归为平凡，那么一开始就平凡安稳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