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妹妹吧，方雨医生。我很欣赏你的医术，也欣赏你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这是很有爱心的人才会做的选择。你也很勇敢，否则不会跑到阿富汗来，你很有才华，见多识广但并不骄傲，很谦虚，对同事朋友都很好，总之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遇到你我觉得很幸福。”默罕默德热情地望着方雨，柔和的语气中又有些不容置疑，像个在异国他乡遇见的失散多年的兄长，找到彼此后互相都很感慨生命的无常，一起聊着过去的大半生的岁月，但他们俩这种感觉超出了兄妹之间的亲昵自然，带有一丝暧昧的味道。

在午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一家咖啡厅里，战争的阴霾没有阻挡住咖啡特有的香气，萃取过的咖啡豆散发出香气，温暖的气息中有些情绪在酝酿，在靠近窗口的一张桌子旁，两人四目相望，眉目传情。仿佛在一座和平了很久的城市多年来一切都是相安无事平静自在的，任何时候大家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谈情说爱，其实这是在一座充满流血的大家公认的比较危险的地方。

当亲人不就意味着做不了爱人了吗？在大学时有些追求自己的男生被她以“还是做朋友比较好”、“我一直把你当哥哥”“大家还是做亲人吧”这样的理由巧妙地拒绝相当于说你这也好那也好，什么都好，但是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朋友或者亲人，做不了爱人。方雨觉得这个妹妹这个词有些歧义，难道是文化背景的差异？

“我对□□一点也不了解，即使我旅行去了无数地方还是对□□教、《古兰经》一类的没什么兴趣的，我没有宗教信仰，我可不像你们阿富汗女人那样顺从丈夫，处处以丈夫的需求为核心，我不是这种女人，否则我就会大学毕业就早早结婚生子了，这种生活让我觉得受限制，我如果喜欢这种生活就不会大老远跑到阿富汗来。相夫教子的生活并不吸引我，我很难搞得。你明白难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方雨非常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这个典型的中式词汇在英语的翻译下是否变了味道，对方能理解成什么样子也不好说，好在默罕默德认识了她之后开始努力地学习中文，两个磕磕盼盼地交流并不影响默契。

“天哪，你觉得所有出生在阿富汗这样国家的人都是□□吗？我可是美国国籍，小时候还上的是美国的基督教的学校，我不是□□，也不是基督徒，我和你一样，没有什么宗教信仰。我理解的难搞是和传统的大多数人不太一样，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在周围人的眼里可能会不太符合多数人的选择，你不是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其实阿富汗女人也有多种多样的，有按□□教义带着头巾的，有时四个老婆中的一个的，有大门不出一旦出门需要得到丈夫或兄长允许的，也有像我妈妈和我姑姑这样的职业女性，我妈妈是阿富汗少数的女性律师之一，我姑姑更有美国女人的样子，她一直在努力想在战争结束后新政府成立时当选女性议员。”默罕默德生怕他的信仰和家庭背景给方雨带来恐惧和困扰，耐心地解释着。

“你是美国国籍，你只是早年着里生活过而已，然后离开，在美国上学工作，按一个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在生活。所以你家并代表大多数阿富汗普通人。”方雨提醒他。

“你也不太像传统的中国女人。你的长相传统有东方美，皮肤白，大眼睛，很有风情，但性格不是，你的性格很像美国女人，独立又自信，我很欣赏啊。”默罕默德幽默地将了一军。

两人都是医学院毕业的，在无国界医生组织相遇，一个从美国来，一个从中国来，不同的是这里是默罕默德的家乡，他在这里度过童年，然后为了躲避战乱全家移民美国。

“你是美籍阿富汗裔？不像啊，我印象中的阿富汗人典型长相不是你这样的。我一直觉你是欧美人。”方雨第一次见他时，感觉他的样子就是一个欧美白人的长相，听说他出生在阿富汗感觉非常吃惊。

“在你心中我们阿富汗人长得什么样子？难道是本拉登的样子？大胡子戴着头巾，看起来很凶的样子？随时都要驾驶飞机袭击双子塔楼，一看就是个恐怖分子？”默罕默德比一般中亚人的肤色要白净，身材修长，五官立体，长相比较欧化，说话语气柔和很有教养，戴着一副眼镜让人联想到他来自一个中上层的家庭，从事着一份专业技术要求比较高的职业。

“差不多吧，你知道有部畅销小说叫《追风筝的人》吗？”

“知道啊，胡赛尼写得，他是我们阿富汗人的骄傲。”

方雨觉得自己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一点也不奇怪，她的性格天生喜欢自由，不喜欢被周围的人和物所束缚，喜欢那种想去一个地方就说走就走得感觉，满世界地跑本来就是她的理想之一，她的同学和老师都习惯了她的天马行空。每年寒暑假她在各地给老师同学们寄明信片，开学后会成为学院里的热门话题讨论好久。如果博士毕业后她像多数的同学那样往三甲医院挤破头地冲进去，她可能会感到约束；如果像个别一心走仕途的同学考卫生系统的公务员，她也觉得一本正经的环境有些压抑。别人看中的户口、编制、稳定的待遇、体面的社会地位这样的现实层面的东西她没有那么看中。未知的世界总令她感到兴奋，不确定的东西对她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一辈子被规划好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永远在路上，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事情，反正在哪里都是用自己的专业技术救死扶伤，那么无国界医生组织是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

然而来阿富汗是个很偶然的宿命般地选择，因为她那一年被《追风筝的人》这部小说迷得如痴如醉，她爱上了小说中的人物，她痴迷于小说中阿米尔少爷和仆人哈桑之间真诚的友情，她被小说坦诚又温暖的笔触打动，顺便也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总是和战争、贫困和苦难联系在一起的中亚小国进入了她的视线。

光看中文版没有尽兴，大学里的同学考四六级时都拿着习题疯狂刷题，她托人买了本《追风筝的人》小说英文版看得津津有味，让同学觉得她确实疯狂地爱上了这部小说。

在作者笔下，阿富汗散发出别样的味道，带有异域风情，方雨心中什么东西像一粒种子一样被引发出来，觉得阿富汗这三个字和自己灵魂深处产生了某种链接，也许那里有种说不清楚的宿命感的东西在那里等着自己。原本她被上级安排去非洲的，她申请去了阿富汗，然后像个战地记者一样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里。

像很多不时爆发战争和冲突的地区一样，这里既有硝烟弥漫，也有朴实善良的百姓，当然还有来自世界各自优秀的同事们，其中默罕默德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美国读得医学院，毕业后在知名医院工作了几年，想休息一个阶段四处看看，回到家乡服务是一时兴起。他有些儿时的朋友有的还在，也有的因为战乱的原因失去了联系。

他工作之余带着方雨走过了他度过童年的一条条小巷，像个导游一样给她介绍着一个最真实的阿富汗，他们一起看《追风筝的人》，讨论着里面精彩的情节，方雨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默罕默德简直是从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

“是啊，我不是个传统的中国女人，我好像对那种贤妻良母的角色兴趣不是很大。我周围的朋友同学以前上学时还说我是暂时没玩够，到了年龄心就会收起来，会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其实是他们不了解我，我现在到了年龄也没有很强烈地有想生儿育女的愿望。人和人看起表面差不多，内在是千差万别的。”方雨坦诚相告，不知道这个儒雅的男人会作何感想。

“你忘了我是在美国成长的，我尊重每一个人的价值观。这个时代不是过去了，女人只有依附于男人才能生活，现代女性不用被自己的角色束缚住，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努力尝试，不管你是全职主妇在家里照顾孩子还是大公司的老板，你的选择都应该得到尊重。追求自我独立聪明的女性我会很欣赏。你别忘了，我妈妈我姑姑都是这样的女性，从小和她们在一起，她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觉得很好，我也佩服这样的女性。”

“你妈妈姑姑受过很好的教育，都在努力工作，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改变着阿富汗的现状，社会责任感很强，心怀天下，不是等闲之辈，简直是阿富汗的女性之光。阿富汗多一些这样的女性明天就可以大胆期待成为一个先进国家了。”方雨由衷地佩服着默罕默德的女性长辈。

“多谢您的夸奖，其实在我心里，你和她们是一样的，有爱心，有责任感，都是优秀聪明的闪闪发光的女性。”默罕默德真诚地看着方雨，喝了一口咖啡。

默罕默德经历同样丰富，他甚至提前经历了方雨在毕业前未曾经历过的战乱，对这种对话的应对自如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时间在指尖一分一秒地划过，两人在喀布尔的街头享受着难得的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