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险山上……

位于接近峰顶的悬崖旁，一道人影蹲坐在上面已经多时。

冰凉的山风呼啸吹过，甚至卷起一团团山顶不化的积雪，不留情地吹拂着云飞扬单薄的衣服。

但应该让人感觉冰凉刺骨的寒风，却无法让云飞扬感觉丝毫的冰冷。

相反，他感觉自己很热。

从身体到精神，都混乱成了一团没有线头的蚕茧。

体内就像熔炉里的铁矿石，正被一点点的从内部化开。一股不知道哪里涌出来的奇异真气，随着他的心情，在他体内与他修炼了快二十年纯阳内力撞击又分开。刺痛与炙热，让云飞扬时刻处于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境地。

但，占据上风的却不是后者。

体内本该磅礴精纯的纯阳真气，正在被早已隐藏在内里的坚韧真气贪婪地吞噬着。

原本的真气暴走，竟仿佛像是打开了一闪体内潜藏的大门。每当一处筋脉破损，这种坚韧却轻柔无形的真气就会进入里面修复改造……

改造的过程当然不会是舒服的，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

云飞扬，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凌迟一样。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每一根筋脉都像是被人打断了，揉碎了，然后再由一个二流的泥瓦匠再修好重新粗暴的安回去一样。

如果不是从小练武，打杂养成的坚韧性格，如果不是身体的疼痛，可能让他暂时遗忘脑海中的残忍……他早就坚持不下去。

但云飞扬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惊人变化。

更强的筋脉，更强的肉体，与涌动在内慢慢生成，丝丝缕缕却天壤之别的更强内力！

实现更加清晰，听觉更加敏锐，甚至还隐约的诞生出了一种超乎想象的灵觉，能够感受到方圆二十丈内的最微小动静。

从小培养的武学常识，让云飞扬知道这种灵觉是一种先天感知！

只有打通玄关，进入到先天层次的武者才能拥有。

可他还不是……不，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先天了。

原来不知何时，云飞扬体外一层白乎乎，看不清是雪花该死其他的白色絮装物质。

被发现的时候白色物质就已经缠绕着云飞扬的身体躯干了，并且还在缓慢地向着他的四肢蔓延。

“飞扬……”

一个黑衣蒙面的神秘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山崖之后。此人身上未曾融化的积雪与冰霜，看上去竟像是在这里足足站了一夜。

虽然，因为天分不够没有修炼过金蚕丝雨神功。但从燕冲天的口中，青松也能得知金蚕丝雨“结茧”正是功法最痛苦，凶险，关键的时期。

虽然担心到揪心，但青松不知道自己此时应不应该站出来。又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云飞扬。

师傅？

青松咬了咬牙……

飞扬这五年时光在付星摩的教导下，心中恐怕早就对他这个神秘的师傅保有了三分戒心，七分怀疑。

此时上去，只能让飞扬心绪更乱。

搞不好假走火，变成真入魔……原地爆炸都并非没有可能。

父亲？

……不，他还不能暴露原本的身份！

青松被蒙在黑色面巾后的神情痛苦而难以抉择。

即使他知道自己身份，对于此时云飞扬的保密是那么的多余。即使告知，心智成熟的云飞扬绝不会将两人关系暴露。

但他依旧不敢……

不是怕消息泄露，他是怕云飞扬知道真相之后会恨……

恨他这个二十年来，瞻前顾后，没有丝毫担当的父亲；恨他当年抛妻弃子，恨他没有能力拯救自己的母亲；恨他这个将凶险武功交给儿子，并希望儿子长大后继承他的位置，在各种压力琐事下窝窝囊囊活下去的自私父亲……

所以，青松不敢。

他知道自己从小就绝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是一个失败懦弱的人。

他善忍善良，却并不能识人，他优柔寡断，又不善于经营，他武学不弱，却只会埋头苦练……他甚至还畏惧一个武者本应该伴随一生的武斗。

所以，他这一次也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压下了本该和自己儿子坦诚的最好机会，转身缓缓无声离开。

数十年精纯内力，修真阁附近传来的呼喊声，他当然也听到了。

知道十年一次的决斗又来了，而这一次，他一样没有丝毫信心能赢。甚至，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只是……

转头看了一眼云飞扬的背影

“孩子，都是我没用，对不起你啊！”

微不可查的声音在风中随生随散……

转身走远的青松却没有看到，云飞扬已经渐渐被白色丝线装物质包裹到手掌的双拳，竟不由自主紧紧地握了起来。

……

太阳升起又落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云飞扬所在的位置却只剩下一块白色的圆球。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稳稳的停在山峰的顶部，风吹不动，雨打不透。

太阳的光辉照耀在这块石头上，晶莹的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神秘而充满了生机。

在峰顶这样的环境下，看上去就好像是女娲补天所留的一颗五色石在在灵脉大川所汇聚之地，吸收着朝霞，雨露，日月星光，天地精华……

“云小子，已经七天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山崖之下，燕冲天频频踱步想热锅上的蚂蚁。

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只见他一直搓手抓头，数次都忍不住想要上去看看云飞扬的情况。但都似乎有所顾忌，忍了下来。

“嘿嘿~，装聋作哑是吧？

金蚕丝雨这功夫老子又不是没有练过，知道你经过七日蜕变，快要……甚至已经功德圆满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不是？

告诉你，昨日青松那个混球掌门刚刚回来了。不出意料之外，他这次决斗又输了。

独孤无敌虽然依旧没有杀他，他却受了重伤……”

燕冲天看着纹丝不动的白色蚕茧，有些无奈。

他总不能说崇真派的掌门青松就是教了他二十年武功的神秘师傅吧？

更不能说，他这个神秘师傅就是他亲爹吧？

青松都没有开口，他这个师伯越俎代庖算什么？

哎……算了，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纠葛太深，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燕冲天，最后想了想，还是无奈的离去了。

……

雪白色如同雪花的蚕茧，一层层的剥落。

一双洁白的男人之手，从中间将蚕茧分开。真气只是轻轻地一震，碎裂蚕茧就如柳絮般，分散飘落向悬崖下方。

灰衣盘坐的云飞扬再一次的出现在了峰顶上。

只是……一头白发！

不言，不动，如同他一开始的样子。

云飞扬注视着眼前，仿佛永远都没有变过的云卷云舒，就和一只被雕刻出来的石胎泥塑一样一眼不眨。

在云飞扬一生之中，他从没有感觉这么清醒过。之前的生活，如同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烁。

懵懂之时，为了一顿饭，偷偷抢抢；被带到崇真派之后，掌门与燕师伯的关爱；童年其他时光里被人欺负与过重的劳动给他带来的痛苦；神秘师傅传授武学的惊喜；苦苦忍耐自己，保守秘密的战战兢兢……

可就在这时，一连串没有丝毫掩饰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刻意地仿佛在提醒云飞扬，有人来了！

“你来了？”

云飞扬并未回头，却第一次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嗯，我来了。

不要误会，我可不是燕老头和某人。不会那么关心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到底疯了没疯。

现在看来，还不错！”

付星摩打量着云飞扬满头的白发，语气中听不出有什么波动。

“我当然没疯！

不仅没疯，我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知道掌门青松是我师傅，也知道我师傅就是我父亲，我同样知道，燕师伯与我父亲偷偷让我学的是崇真派的最高秘籍，就连武当都曾觊觎过的金蚕丝雨。

很多以前的问题，我都有答案。

原来自己以前是那么的笨。那么弱小，那么的无能。

原来做一个扛得起命运的人，这么的难！”

云飞扬的语气看似感慨，实则坚定。

而他双眼中散发出的光芒，已经不仅仅是坚定了，更像是朝圣，一种能为了信仰放弃一切的执着。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可付星摩看到这里，心中竟还是忍不住的愧疚，不忍与丝丝的哀伤。

不过最多的，却是赞许！

就像是以前的学生一样，他什么都没有做，只用让云飞扬这样的人看到了他眼中的现实。然后他们就会自己选择……

卑微甚至悲惨的生，还是英勇无畏的战死。

只要不疯，或者中道夭折……

那么懦夫终将成为侠士，侠士成为英雄，英雄则会加冕为王！

男人活在这个不平的世界，若是不能为了理想坚定奋斗，岂不是活成了一条癞皮狗了？

付星摩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件和一本封面上写着《大蚕变》的故事书，一起递给了云飞扬。

然后……他面向向反方向的云海，耐心等待着对方阅读。

……

付星摩:“最后，你的决定？”

云飞扬:“我的决定，就是我的坚定！”

付星摩:“你下山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