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皎月女神祖籍就是杭州市淳安县,现在的江南路睦州淳安。这片水土还养育了女神的另一个偶像,女皇帝陈硕真,史学家翦伯赞称她为中国第一个女皇帝。耳濡目染下,武康也大概了解这位女皇的生平。
她是睦州雉山梓桐人,也是个寡妇。永徽四年十月初,浙江百姓不堪官吏贪求及豪强逼掠,她与妹夫章叔胤在睦州清溪县,覆船山竖起反旗,自称文佳皇帝。
武康不由得暗乐,自己和她还是同县老乡嘞,等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刹那间如遭雷击,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一道冷汗滑过后脖颈。现在是永徽三年七月,明年十月陈寡妇就要造反?哎呦我的妈,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您老也太作了吧!
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纠结无比,现在的淳安就是炸药桶,必须尽快逃离!皱眉冥思苦想许久,开始抽丝剥茧权衡利弊。首先绝不能跟着造反,陈寡妇造反连昙花一现都不是,十月造反十一月就被剿灭,昙花还没开放就凋谢,她也被官军俘虏虐杀。
她靠着宗教妖言惑众,自称九天玄女下凡,把那些老百姓忽悠成忠实信徒,带着他们杀官造反。其实说起来,这些没经过军事训练的寻常百姓,就是攒鸡毛凑掸子的乌合之众。
她的对手不是大明朝那些烂透的卫所兵,而是依旧战斗力强悍的府兵。大唐帝国刚建立不久,土地兼并还不严重,府兵战斗力依旧强悍。乌合之众对抗百战精兵,无非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失败是注定的。
如果硬着头皮留在淳安,不是被叛军挟裹,就是被官军杀良冒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必须早日跳出泥潭逃之夭夭,确切的说是带着便宜爹娘一家四口逃命。
逃跑路线必须好好规划!西边的歙州和南边的婺州不能去,那是叛军的主攻方向。西南的衢州也不能去,发达程度还不如睦州,人要往高处走。
就剩下东边的越州和北边的杭州,思来想去决定去杭州。一来这个时代北方是经济中心,北方远远比南方发达。二来作为现代人,肯定对杭州情有独钟。
远虑暂时解决,近忧又来了,该如何说服家人离开。这个家拮据的无米下炊,哪里有钱长途迁徙?就算有钱也不好办,这个年代应该很看重“故土难离”这四个字,还有落叶归根。就算在现代社会,举家搬迁也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的。
武康估摸着,必须想办法先富起来,有了经济实力才有资格谈其他。想在一年内暴富只有经商,虽然商人被归为下等人,但与小命比起来就无足轻重了。
用什么办法挣第一桶金,成为当下的燃眉之急。穿越者同行们又是造玻璃又是造酒,他前世只是教语文的体育老师,除了身上的二两肉啥都不懂。这一世更是没啥一技之长,也是只有把力气会些三脚猫功夫。越想越头大,失眠到鸡鸣时分依然一筹莫展,最后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卧床养伤,武氏待他确实如亲生儿子,几乎衣不解带日夜照顾,还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武康很感激也很渴望母爱,一声“阿娘”让武氏哭的稀里哗啦,原来之前那混小子从没这样喊过。期间靠着层出不穷的童话故事,和武小妹也建立了良好关系,小孩子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
唯一遗憾就是便宜老爹从没来过,估计还在气头儿上吧。这时武氏就会充当说客,两头儿奔走两头儿说好话。武康也不太担心,毕竟血浓于水,父子的隔夜仇最容易被时间抚平。等养好伤过去磕头道歉,这事儿也就翻过去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卧床整整半个月,外伤内伤好了七七八八。期间每时每刻都在想发家致富办法,馊主意一个又一个,都因客观条件不允许而否决。一时间黔驴技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屋顶透射进来的几道月光,嘴角不禁勾起苦笑,现在田里还有农活儿,明天去和老武承认错误,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吧。想到这又是满满的无奈,闭上眼进入睡眠模式。
熟睡之际依稀感觉有人晃自己的脑袋,睁开眼发现是继母武氏,刚想打招呼嘴被堵上了。只见她满是惊慌失措,把手里包裹往他怀里一塞,拉着他手腕往下拽,压低声音焦急说:“大郎快跟娘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武康吓的不轻,提线木偶般下床,浑浑噩噩跟着走。老武卧室亮着灯,好像来了客人,依稀能听到交谈声。
一直来到院墙篱笆门旁他才回过神,心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寡妇提前造反了?不应该啊!他这只蝴蝶一直卧床不起,还没来得及煽动翅膀嘞!
开口刚想问又被堵住嘴,武氏小心翼翼打开柴门,出门往两边不停查看,搞的像地下工作者。确定好路上没人,把他拉出来再次压低声音说:“大郎你赶紧逃命,有人要害你!往南跑去婺州找你大舅,他在衙门南边开了家根宝茶楼,你去投奔他,再也别回来了!赶快走...晚了就来不来啦!”
武氏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儿往外推他。武康见她真情流露不像演戏,心中不禁咯噔一声,难道醉酒打老武被人捅出去了,真是这样可就大祸临头喽!
想到这不敢耽搁,提着包裹转身就走,走几步停住脚步,再次转身双膝跪倒,压低声音说:“娘您照顾好阿耶,康儿在外面赚到钱就回来接您们。还有...如果明年有人造反,告诉阿耶一定不要参与,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
说罢看着武氏的泪如泉涌,无声磕三个头,起身大步流星消失在夜色里。转念仔细想想,离开这个地方也好,树挪死人挪活,在这早就声名狼藉,也不会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到武家村口,迎面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通往婺州的官道。心下很是无奈,婺州将来也会被叛军攻击,本打算去杭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微微摇头刚走进小树林,就听铛啷啷一声铜锣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咆哮:休走了武大郎;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住武大郎祭酒神了...
武康登时气的汗毛倒竖,武大郎这个倒霉称呼,眼下还真是赖不掉,这是唐朝的社会风俗。姓武还是家中长子,自然被称呼为武家大郎君,简称武大郎,便宜弟弟就是武二郎,娇娇就是武小娘子。
不过眼前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看着树林里火把通明人头攒动,二话不说撒腿往村里跑。刚跑不到百步,又听对面铛啷啷一声铜锣响,又是嘈杂的呼喊声。
四道绿光闪过,伴随着汪汪犬吠声,两条大狗扑了过来。是李大户家的狗,这个时节人都揭不开锅,能养狗的就是他家。
想到曾经被这俩畜生咬过,一咬牙拉开架势,如猛兽般蓄势待发。眼疾手快正掐住其中一只的脖子,左腿肚被另一只咬住。钻心的疼令他狂性大发,一脚把咬腿那只踹飞,同时使出浑身气力猛掐,很快把手中这条活活掐死,随手丢在地上往旁边野地里跑。
也该着他倒霉,前天刚下的雨,一脚陷入泥潭里。人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可真是天堂无路地狱无门,被十面埋伏了。这些都是本村村民,依旧大呼小叫着,围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后脑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渐渐恢复意识,耳边响起整齐的呼喊,好像是“送酒神”什么的。慢慢睁眼遇上强烈阳光,等到适应光线后,就被眼场景惊呆了。
看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几乎整个武村人都来了。他们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边齐整呼喊着“送酒神”,边有节奏扬起握紧拳头的胳膊,那架势就像示威游行。
武康心中很是纳闷,我这是犯了什么事了,招你们还是惹你们啦,酒神又是什么鬼?疑惑间觉察身体不适,低眉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又被吊在村头儿老柳树上了,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不过这次是头朝上吊的,胸口拴着十几道麻绳,双手捆在背后,脖子上还挂着个牌子,上书歪歪扭扭“酒神”两个大字。
这是批斗会吗?正疑惑间就听一声陌生的呵斥,呼喊瞬间停下。武康顺着声音望去,发现个四十岁左右的道士,穿深蓝色道袍,长的贼眉鼠眼,留着及胸山羊胡。左手掐剑指立于胸前,右手舞着桃木剑,剑上扎张黄符纸,扭腰吊屁股跳着尬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身前是长形供桌,盖着黄色桌布,燃着青香和蜡烛。桌子两旁立着俩道童,约莫七八岁,也穿着道袍。其中一个接到老道的眼神,从旁边木桶里舀碗水,离开桶口一尺多高,又把水倒进去。如此重复五次,把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再把碗舀满水放在香案上。
老道绕过香案来到对面站定,背对武康面对众村民,又尬舞片刻大喊一声“呔”,宽大的袖子盖住破碗。两分钟后又是大喊一声“呔”,嘟囔了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扬起袖子露出碗口。村民们一阵惊呼,竟然不约而同跪下,双掌合十虔诚祷告着,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只碗被老道挡着,武康也看不到状况,正疑惑间老道有了行动,高高举起那口碗。武康这才发现,碗里的水竟然结冰了,变成了寒气深深的冰块儿。现在可是三伏天,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怪不得村民们顶礼膜拜。
略微思考片刻,也就明白其中套路了,这不是穿越者必备的硝石制冰吗?硝石的化学名称叫硝酸钙,它溶解于水时会吸热,温度降低水自然凝结成冰。网上说唐末时候才被发现应用,两宋时期大幅流行,也算推动了历史的进步。然而现在可是唐初,难道这老家伙也是穿越者?
老道把冰块磕在香案上,咳嗽两声喊道:“贫道乃九华真人三目道长,此次奉九天玄女法令下山,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间。路过武村地界,发现阴阳不调有妖孽作乱,掐指一算竟然是酒神造孽。酒神嗜酒如命,不仅祸害自己家破人亡,还会殃及整个村子。是以贫道果断出,手降妖除魔!”
愚昧的村民闻听此言又炸开锅,有的对武康口诛笔伐,说他偷了家里全部钱去喝酒。有的破口大骂说他就是酒神,有的嚷嚷着他要祸害全村,有的则是直接嚷嚷打死武康...
人声鼎沸犹如雨后蛤蟆坑,真的是开批斗大会啊!武康成了十恶不赦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那种!村民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武氏让他半夜逃命,为什么会被村民围追堵截,合着都是眼前的老杂毛妖言惑众。
如果所料不差,老杂毛儿的主子、他口中说的九天玄女,就是来年造反的陈硕真阵寡妇。历史上记载,这缺德娘们儿就是用这种把戏,忽悠寻常老百姓成为信徒,跟着她杀官造反,走上不了归路。
本来对她有同情心,毕竟这场叛乱的根本,是官府横征暴敛,闹的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举反旗也正常。可现在要拿自己祭旗,必须另当别论!往人群中扫几眼,并没发现老武一家子,想必被村民控制在家里了。
老道双臂一举村民安静下来,人群中走出两个壮汉,是武家村屠夫武明理父子。两人一个拿杀猪刀一个抱磨刀石,放在香案上恭敬站在一旁。老道煞有介事舞动桃木剑,然后一口酒喷在刀和石上。
武明理往手心吐口唾沫,拉下衣领光着膀子,把磨刀石抱在地上开始磨刀,片刻后用手指头试刀锋快不快。再磨盏茶时间,揪掉一撮头发放在刀刃上,对着头发吹口气,头发齐整整断为两截,满意的点点头继续磨。
滋滋的噪音瘆的武康头皮发麻,这是来真的?我的妈呀!穿越过来就沦落为政治牺牲品,倒了八辈子霉有木有?
远处突然传来哭泣声,听声音非常熟悉。武康瞳孔紧缩抬起头,在村口看到武家四口。老爹被俩叔伯搀着,咬着嘴唇直掉眼泪,手里还抱着武二郎狗剩。武氏也被几个健妇围着,一手拉着娇娇,一手掩面哭泣。
人群左右分出一条路,武氏来到前面,跪在老族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武老爹也跪下苦苦哀求,求老族长网开一面,放武康一条生路。老族长纠结许久,也许良心发现,也许良心不安,竟然向老道求了情。
老道扶起老族长,哈哈笑道:“老丈折煞贫道了,贫道从始至终,并没说要取酒神性命,只需要做场法师把他送走,以后不许再踏足咱们村就行!”
武族长连连点头应是,武氏夫妇也赶紧过来道谢。老道又开始跳起尬舞,鸭子走路般摇头晃脑,画面很是辣眼睛。
武康看着泪眼汪汪的的武氏,露出微笑并坚定摇头,示意她不要哭。扭头看向老爹,投以歉意微笑。两人四目相对,武老爹竟然从儿子眼神里感到了稳重,一时间也忘了掉眼泪。
老道做完法事一声令下,村民们一拥而上来到柳树下,武屠夫儿子爬上树,挥刀砍断绳子。武康坠落被村民接住,又被无数手托起来。
两个道童吆喝着头前开路,众村民也跟着吆喝,像唱歌似的很有意思:酒神啊你这酒神鬼,我武村与你结了什么亲,兴腾腾的人家你何不去,怎么偏把我的门儿进,你就是世袭在我武村住,也该去大户家访访亲,你叫我客来难留饭,你让我囊中无分文...
还别说挺押韵,老道士挺有才,忽悠人一套一套的!不过你彻底得罪我了,小太爷可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你们不是明年造反吗?等小太爷到了婺州,找到大舅安顿下来,把你们的密谋记在小本本上,匿名举报给婺州刺史,把你们的黄粱美梦掐死在摇篮里。
想扭头寻找父母,发现头发被扯着无法动弹,无奈只得眯眼看天。其实心中并没离别伤感,反而有丝丝庆幸欣慰。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本就穷困潦倒,少了自己这份儿口粮,一家子也能多吃口。
经过此事,想必陈寡妇造反那天,老爹也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很有可能听自己的吩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事后不会被受牵连,更不会被清算。
看着天空飞过的乌鸦立下宏愿,等我出人头地,定衣锦还乡,接您们去享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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